建中四年即公元783年十一月二十(癸巳),李懷光在澧泉打敗朱泚的部隊。包圍奉天長達個把月的朱泚隻好帶兵逃回長安。
李懷光駐兵不進,多次上表揭露盧杞等人的罪惡。朝廷的輿論也很喧騰,全都歸咎盧杞他們。唐德宗李適不得已,隻好在十二月十九(壬戌)將門下侍郎兼平章事盧杞貶為新州司馬,將行在都知兵馬使白誌貞貶為恩州司馬,將戶部侍郎兼判度支趙讚貶為播州司馬。翟文秀是唐德宗信任的宦官,李懷光又上言揭露他的罪行,唐德宗也為此殺了翟文秀。
十二月二十(癸亥),唐德宗任命京兆少尹裴腆判度支,並於次日任命湖南觀察留後趙憬為湖南觀察使。
十二月二十二(乙醜),唐德宗任命翰林學士兼祠部員外郎陸贄為考功郎中,金部員外郎吳通微為職方郎中,兩人都照樣兼任翰林學士。唐德宗還任命侍禦史吳通玄為起居舍人,兼任翰林學士。陸贄上奏說:“臣初到奉天,扈從陛下的將吏例行增加兩階。如今翰林學士獨自升官似乎有所不妥。實行處罰時先貴近而後卑遠,那樣詔令才不會有人違犯;實行獎賞時先卑遠而後貴近,那樣功勳將不會有人遺漏。還希望陛下先記錄建立大功的人,其次遍及群臣,那時臣也不敢獨自推辭。”以此為理由謝辭,但唐德宗沒有答應。
唐德宗在奉天時曾派人去遊說田悅、王武俊、李納,答應赦免他們的罪行,並許諾他們高官厚爵。田悅等人都秘密表示款誠,膽仍然不敢跟朱滔絕交,各自照樣稱王如故。朱滔派他的虎牙將軍王郅去勸田悅說:“先前八郎(即田悅)處境緊急,我和趙王(即王武俊)舍生忘死,竭力赴救,幸好為八郎解了重圍。如今太尉三兄(即朱泚)在關中接受天命,我想和回紇大軍共同前往協助。還希望八郎整治軍隊,和我一道渡過黃河共取大梁。”田悅心裏不想去,但又不忍心拒絕朱滔,便答應了。朱滔又派他的內史舍人李琯去見田悅,觀察他是否可信。田悅仍然猶豫不決,秘密召扈崿等人前來商議。司武侍郎許士則說:“朱滔以前曾是李懷仙的牙將,和他兄長以及朱希彩一道殺了李懷仙而擁立朱希彩。朱希彩所以無比寵信他兄弟倆,但朱滔又和判官李子瑗謀殺了朱希彩而擁立朱泚。朱泚成為主帥後,朱滔又勸他入朝而自己成為留後。雖然是名義上是以忠義相勸,其實是奪了朱泚的兵權。平生和朱滔同謀共同立功的人,諸如李子瑗之輩,被朱滔辜負並殺害了的有二十多人。如今他又和朱泚東西相應,假使朱滔得逞,連朱泚也不會被他所容,更何況他的同盟!朱滔為人如此,大王哪裏還能再相信他的所謂肺腑之言!他引來幽陵和回紇的十萬大軍進駐郊外,大王如果出迎,馬上就會被他拿下。他囚禁了大王後,兼並魏國的兵馬,南向渡過黃河,和關中的勢力相互呼應,天下還有誰能抵擋得住!大王那時定將後悔莫及。為大王考慮,不如暗中許諾他一道前行,再暗地裏做好防備,盛情迎接慰勞他們。到了後再找個借口,另外派別將分兵跟隨他去。如此一來,大王在外不失報德的名聲,而在內也沒有倉猝行事帶來的憂慮。”扈崿等人都覺得有理。
王武俊聽說李琯出使魏國,便派他的司刑員外郎田秀飛馬去見田悅說:“王武俊前一段覺得宰相處理政事失當,恐怕大禍及身,又見到八郎被困於重圍之中,所以和朱滔合兵前來救援。如今天子正處在憂患之中,用仁德綏靖於我們,我們怎能不悔過而歸順朝廷!舍下九葉天子(從唐高祖到唐德宗是九代)不去事奉,難道反而要去事奉朱泚和朱滔嗎!況且朱泚尚未稱帝時,朱滔和我們比肩為王,那時就已經看不起我們了。更何況如果他往南平定汴、洛,再和朱泚連衡,那麽我們都將成為寇虜了!八郎務必慎重,千萬不要和他一道南下。盡管閉城拒守,王武俊一定會尋找時機,聯合昭義的兵馬,將他消滅,然後和八郎一道再廓清河朔,重新成為節度使,共同事奉天子。這不是很好嗎!”田悅於是下了決心,便欺騙朱滔說:“我將跟從出行,必定履行先前的約定。”
十二月二十四(丁卯),朱滔率領範陽步騎五萬人,私自跟從他的又有萬餘人,和回紇三千人,從河間出發南下。他的輜重隊伍首尾長達四十裏。
十二月二十六(己巳),唐德宗任命河中尹李齊運為宗正卿。
李希烈在汴州進攻李勉,驅使民工運送土木,修築壘道,用以攻城。他埋怨民工沒有及時完成,居然殘忍地將他們填進坑裏,稱作潮濕的柴薪。李勉堅受了累月,然而外麵的救援一直不來,隻好帶著一萬多部眾突圍逃奔宋州。十二月二十七(庚午),李希烈攻陷大梁。滑州刺史李澄接著在滑州城投降李希烈,李希烈因此任命李澄為尚書令兼永平節度使。李勉上表請罪,唐德宗跟他的使者說:“朕還讓宗廟失守(大梁失守算什麽)。讓李勉放心好了。”待他如初。
同時,唐德宗任命右庶子崔縱為京兆尹。
劉洽派部將高翼率領精兵五千保衛襄邑,但被李希烈攻拔,高翼跳水自盡。李希烈乘勝攻打寧陵,江、淮一帶大為震動。陳少遊派參謀溫述向李希烈暗送款誠,說:“濠、壽、舒、廬四州,我已命令他們放鬆防備,收起兵戈盔甲,等待大元帥的指令。”又派巡官趙詵到鄆州和李納聯絡感情。
這期間(《舊唐書》作癸酉,但根據通鑒癸酉是翌年初一),中書侍郎兼同平章事關播被罷相,改任刑部尚書。唐德宗任命司封郎中杜黃裳為給事中,給事中孔巢父為淄青宣慰使,華州刺史兼國子祭酒董晉為河北宣尉使。
陸贄跟唐德宗進言說:“如今盜賊遍布天下,輿駕顛沛流離,陛下應當沉痛引咎,好感動人心。從前成湯靠罪己得以興盛,楚昭靠善言得以複國。陛下如果真能不吝惜罪己改過,用好言好語向天下人謝罪,讓起草詔書的人無所顧忌,那麽臣雖然愚昧淺陋,也許可以可以讓聖上滿意許這樣,能讓那些反叛的黨徒革心洗麵,歸附王化。”唐德宗同意了。所以唐德宗在奉天期間所下的製書詔令,即使驕將悍卒聽了,也無不感激揮淚。
術士上言說:“國家遭受厄運,應當有所變更以應時數。”群臣於是請求更加尊號一二字。唐德宗以此征求陸贄的意見,陸贄上奏認為不行,大略意思是:“尊號的流行,本來就並非來自古代製度。即使在國家安泰時期,已經不夠謙遜恭謹;現在正是喪亂時期,將更有傷事體。”他又說:“贏秦仁德衰敗,卻兼稱皇與帝,開始這樣的總稱。流傳到後代,昏聵的君王也還有聖劉和天元那樣的尊號。所以說人主的輕重不在於名號。減少尊號則有謙光稽古的好處,增添尊號卻將獲取矜能納諂的譏諷。”他又說:“如果一定要順應術數,必須有所變更,與其增加美稱而失去人心,不如廢黜舊號以呼應天戒。”唐德宗采納了他的建言,隻是更改了年號而已。
唐德宗又將中書省所撰寫的赦文給陸贄看,陸贄上言說:“用言語去感動人,本來就很膚淺;言語又不夠懇切,誰會感懷!今天陛下這一德音,悔過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辭不得不盡。洗刷自己舊日的疵瑕塵垢,宣暢眾人心中的鬱悶堵塞,使人人各得所欲,那麽有誰不肯順從!必須修改的條目,臣已經恭謹地在另一道奏折裏同時呈上。除此之外,還有所擔憂。臣私下以為:知過非難,改過為難;言善非難,行善為難。假使赦文非常精妙,也隻是知過言善而已。還希望陛下繼續思考更難的改過行善。”唐德宗采納了他的建言。
也在十二月,朱泚的軍隊攻陷華州。
興元元年即公元784年春正月初一(癸酉),唐德宗在奉天行宮接受朝賀,大赦天下,改元為興元,並下製說:
“致使大治盛興歸化,必定在於推誠置信;忘卻私己救濟眾人,一定必須不吝改過。朕繼承大業,君臨萬邦,卻沒能守住祖上宗廟,自身也淪落在草莽。沒能考慮遵循先人的仁德,過去的事情的確無法追回;但不斷反思自己的咎處,是期望將來能夠恢複善政。現明征其義,以示天下。
“小子(唐德宗對自己的謙稱)害怕仁德不足以繼承大業,因此不敢怠慢荒廢政事。然而因為長期長在深宮之中,暗於經邦緯國的事務,所以積習易溺,居安忘危,不知道稼穡的艱難,不體恤征戍的勞苦;恩澤沒有普及大眾,民情無法上通朝廷。政事既然擁塞阻隔,難免人們心懷疑懼。還不知反省自己,反而動用兵戎,征師四方,轉餉千裏,征用車馬,導致遠近騷然。出征的得自備兵甲糧餉,居家的得負責後勤轉運。民眾累得勞苦不堪,有的一天之內屢交鋒刃,有的連續幾年不解甲胄。祭奠缺乏主人,室家沒有依靠;百姓死生流離,民眾怨氣凝結;官府不停地征用苦力兵役,造成田畝大多荒蕪不耕。暴政比殺人敲詐還要嚴峻,疲民無法繼續農耕紡織。黎民轉輾死於溝壑,百姓流離失去鄉閭;城邑裏弄成為廢墟,村莊鄉鎮人煙斷絕。天譴於上而朕不寤,人怨於下而朕不知。因此逐漸導致禍根,都邑發生事變,賊臣利用這一機會,放肆犯下滔天大罪,毫無愧疚畏懼之心,膽敢橫行淩逼朝廷。天下失去秩序,九廟受到震驚;在上連累了祖宗,在下辜負了黎庶。痛心疾首,愧疚不已,罪過實在就在自己,愧悼之情永遠無法平息,猶如自身墜入泉穀。幸賴天地降祐,人神協謀,將相盡忠竭誠,爪牙拚死盡力,群盜這才銷聲匿跡,皇維這才得以伸張。如要弘揚遠大宏圖,就必須頒布新的朝令。朕早晚勤於政務,日夜不敢懈怠,惟有不斷反省先前的過失。以前公卿百僚妄加虛浮美名,給予‘聖神文武’的尊號。朕因自己蒙暗寡昧,再三推辭,但群臣不肯,也隻好俯身順遂大家的願望。近來因為內心反省,瞿然醒悟。自今以後,朝廷內外所有上呈的書奏,不得再稱‘聖神文武’的尊號。如今上元統曆,新年發祥,應當革新紀年的名號,普及寬恕原宥的恩澤。現宣布大赦天下,改建中五年為興元元年。
“李希烈、田悅、王武俊、李納等人,都曾作為功勳舊將,各守藩鎮。朕撫禦失當,導致他們對朝廷產生疑懼。這都是由於朝廷失道而臣下遭受災殃。朕實在沒有履行君王的職責,眾人有何罪過!現恢複他們的爵位,連同他們管轄的將吏等,朝廷將對他們一律待之如初。朕將立即派遣使臣前往宣旨曉諭。朱滔雖因為被朱泚牽連,但路途遙遠,必定並非他的同謀。念及他舊日的功勳,務必予以寬宏原宥。朱滔如能歸順效力,也給他改過惟新的機會。
“朱泚反易天常,盜竊名器,暴犯陵寢,犯下的罪行讓人不忍言及。他獲罪祖宗,因此朕不敢赦免。除朱泚之外,其他脅從的將吏百姓等,隻要在官軍未到京城以前,背棄逆臣,效力朝廷,散歸本道或本軍,全都在赦免之例。響應號召奔赴奉天,以及進軍收複京城的諸軍和諸道將士,一律賜名為‘奉天定難功臣’。自身有過犯罪的,將減罪三等;子孫犯罪的,減罪二等。先前征收的墊陌錢、稅間架、竹、木、茶、漆、榷鐵之類,一律予以取消。奉天縣升級為赤縣。”
此外,唐德宗還為在行營的將士賜勳五轉。賜文武官員階、勳、爵;並為奉天縣免稅五年,城裏的居民免稅十年。
唐德宗接著分派朝臣到各道去宣旨曉諭,並任命奉天行營都團練使楊惠元為檢校工部尚書。赦書下達後,全國各地的百姓都非常高興。當唐德宗回長安後的翌年,李抱真入朝時跟他說:“山東宣布赦書時,士卒無不感動得流淚。臣見到人心如此,就知道平定賊兵絕不是問題!”
接著,唐德宗任命兵部員外郎李充為恒冀宣尉使。
同時,朱泚更國號為漢,自稱漢元天皇,改元為天皇。
王武俊、田悅、李納見到赦令後,都去掉了王號,上表謝罪。隻有李希烈仗恃自己的兵強財富,照樣陰謀稱帝,並派人去向顏真卿請教稱帝的禮儀,顏真卿說:“老夫曾擔任過禮官,所記的隻是諸侯朝見天子的禮儀罷了!”李希烈於是即皇帝位,國號大楚,改元武成。他設置百官,任命他的黨羽鄭賁為侍中,孫廣為中書令,李緩和李元平為同平章事。他將汴州作為大梁府,將他統治的境內分為四節度。李希烈派部將辛景臻跟顏真卿說:“你要不能屈節,就應當自焚!”然後在顏真卿住的地方堆積了柴薪,在上頭灌上蠟油。顏真卿二話不說就往火裏跳,辛景臻隻好急忙拉住了他。
李希烈又派部將楊峰帶著他的赦令去賜給陳少遊和壽州刺史張建封。張建封拿下楊峰,將他在軍中示眾後在街市腰斬。陳少遊得知後非常驚駭恐懼。張建封將陳少遊和李希烈勾結的狀況向朝廷奏聞,唐德宗非常高興,便任命張建封為濠、壽、廬三州都團練使。李希烈於是任命部將杜少誠為淮南節度使,派他帶領步騎萬餘人先去攻取壽州,然後前往江都。張建封派部將賀蘭元均和邵怡守衛霍丘的秋柵。杜少誠最終無法通過那裏,隻好往南入寇蘄、黃二州,並想斷絕長江上的交通。當時唐德宗正命令包佶親自監督江、淮一帶的財賦,溯著江流送到唐德宗的行在。包佶到了蘄口,遇到杜少誠入寇。曹王李皋派蘄州刺史伊慎帶兵七千抗拒,和杜少誠在永安戍交戰,並擊潰了他。杜少誠脫身逃走,但部眾陣亡了一萬人,包佶這才得以繼續前進。後來包佶入朝,詳細奏報了陳少遊強奪財賦的事。陳少遊得知後非常懼怕,隻好對他管轄的地區橫征暴斂,用以補償朝廷。李希烈覺得夏口是長江上遊的要地,便派他的驍將董侍招募七千人敢死隊去襲擊鄂州。刺史李兼偃旗息鼓,關閉城門,嚴陣以待。董侍拆毀房屋木材用以焚燒城門。李兼率領士卒出戰,擊潰了他們。唐德宗於是任命李兼為鄂、嶽、沔都團練使。因此李希烈東有曹王李皋,西有李兼,東西受困,不敢再有窺視江、淮一帶的野心。
朱滔帶兵進入趙境,王武俊安排了盛大的宴席犒勞他。他進入魏境,田悅也提供了豐厚的供給,還派使者迎候,絡繹不絕。正月初五(丁醜),朱滔來到永濟,派王郅去見田悅,約好和他的軍隊在館陶會合,然後一道渡過黃河。田悅跟王郅說:“我當然願意跟從五兄(即朱滔)南行,然而昨日將要出發時,將士們都拒絕跟隨我南下,還說:‘我們魏國的軍隊剛吃了敗仗,又戰又守已經超過一年。如今資儲幾乎枯竭,將士不免忍饑受凍,還能靠什麽讓全軍遠征!大王每天親自出去安撫慰問,還無法安定軍心;如果再放棄城邑離去,我們隻怕早上出城,傍晚就會發生變故!’我本人絕無二心,但卻對將士們無可奈何!我已命令孟祐預備步騎五千去跟從五兄,做些割草放牧的雜活。”於是派司禮侍郎裴抗等人前去向朱滔謝罪。朱滔得知後勃然大怒,罵道:“田悅逆賊,前不久深陷重圍,性命懸掛在絲發之上,迫使我叛君棄兄,帶兵晝夜急行軍前來救援,他才幸而得存。他將貝州許諾給我,我還謝辭不取。他尊我為天子,我也推辭不受。如今居然辜負我的恩情,害得我老遠過來,卻又用花言巧語不肯出兵!”當天,他派馬寔進攻宗城和經城,派楊榮國進攻冠氏,全都攻拔了。朱滔又放縱回紇軍隊劫掠館陶,將那裏的帳篷、器皿、車輛、耕牛都搶走後離去。田悅閉城自守。正月初十(壬午),朱滔讓裴抗他們回去,然後設置官吏去分別守衛平恩和永濟。
要想知道田悅和朱滔後來的情況,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