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十三：德宗求治之七：中唐名將郭子儀病逝

建中二年即公元781年六月十四（辛醜），汾陽忠武王郭子儀病逝。郭子儀是華州鄭縣人。他父親郭敬之曆任綏、渭、桂、壽、泗五州刺史，後來因為郭子儀的尊貴，被贈太保，並追封祁國公。郭子儀身高六尺餘（照唐尺約一米九，《新唐書》作七尺二寸，那就太高了，也許不是唐尺），相貌秀傑，最初中武舉，以高等補任左衛長史，經累遷曆任諸軍使。天寶八載（749），唐玄宗在木剌山設置橫塞軍和安北都護府，任命郭子儀負責，拜他為左衛大將軍。天寶十三載，朝廷將橫塞軍和安北都護府遷移到永清柵北，在那裏修築城池，並將橫塞軍改名為天德軍，郭子儀照樣擔任軍使，兼任九原太守和朔方節度右兵馬使。

天寶十四載，安祿山反叛。十一月，唐玄宗任命郭子儀為衛尉卿，兼任靈武郡太守和朔方節度使，下詔派他率領本軍東討。郭子儀於是帶兵從單於府出發，收了靜邊軍，打敗並殺了安祿山的大將周萬頃，將他的首級送到宮闕之下。安祿山派大同軍使高秀岩入寇河曲，也被郭子儀擊敗。郭子儀進而收複雲中的馬邑，並打開東陘的通道，因功加授禦史大夫。天寶十五載正月，安祿山大將蔡希德攻陷常山郡，生擒了顏杲卿，河北郡縣全都淪落到叛軍手裏。同年二月，郭子儀與河東節度使李光弼率師東下井陘，攻拔常山郡，在九門擊潰叛軍，接著南攻趙郡，生擒了四千叛軍士兵，把他們都釋放了。他接著殺了安祿山任命的趙郡太守郭獻璆，繳獲數萬件兵器。他率軍返回常山時，叛將史思明帶著數萬兵馬跟踵其後，我行亦行，我止亦止。郭子儀挑選五百驍騎向他們挑戰，三天裏急行軍趕到行唐。叛軍因為疲勞而撤退，郭子儀趁機反擊，又在沙河打敗了他們。安祿山得知史思明失敗，便派精兵增援。郭子儀抵達恒陽時，叛軍也接踵而來。郭子儀堅壁自固，賊來則守，賊去則追；白天在敵軍麵前耀武揚威，夜晚則偷襲他們的營盤，讓叛軍無法休息。幾天後，李光弼說：“賊兵已經疲憊怠惰了。現在可以出戰。”六月，郭子儀和李光弼率領仆固懷恩、渾釋之、陳回光等人在嘉山布陣，叛軍大將史思明、蔡希德、尹子奇等人也結陣而來。郭子儀他們一戰就打敗了叛軍，斬首四萬級，生擒五千人，還繳獲戰馬五千匹。史思明披頭散發地打著赤腳逃往博陵。於是先前投降安祿山的河北十餘郡紛紛殺了叛軍守將，迎接王師。郭子儀因此準備向安祿山的老巢範陽進軍，官軍聲勢大振。

也在六月，哥舒翰被叛軍打敗，潼關失守。唐玄宗跑到蜀郡避難，太子李亨到靈武組織抗戰。郭子儀的副使杜鴻漸擔任朔方留後，奏迎太子大駕。七月，李亨即位成為唐肅宗。因為叛軍占據長安和洛陽，唐肅宗謀求收複兩京，所以下詔讓郭子儀班師。八月，郭子儀與李光弼率領步騎五萬從河北回來。當時朝廷剛剛建立，兵馬寡弱，雖然得到不少牧馬，但軍容不整。當郭子儀和李光弼全師趕赴唐肅宗的行在後，軍隊的聲勢這才大振，百姓對唐朝的複興也抱有了希望。唐肅宗下詔任命郭子儀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照樣擔任靈州大都督府長史和朔方軍節度使。唐肅宗大閱六軍，往南直趨關中三輔，抵達彭原郡。宰相房琯請求帶兵一萬，親自擔任統帥前往討賊。唐肅宗曆來尊重房琯，便答應了。但官軍到達陳濤時，被叛軍打敗，軍隊損失殆盡。朝廷正忙著討伐叛賊，遇到這場慘敗，這時隻能依靠朔方軍作為根本。十一月，賊將阿史那從禮率領同羅和仆骨的五千騎兵出塞，並引誘河曲九府和六個胡州的數萬部落，想要威逼唐肅宗的行在。郭子儀與回紇首領葛邏支率軍前往反擊，打敗了他們，斬獲數萬。河曲地帶這才得以安定。

安祿山的大將崔乾祐守衛潼關。至德二年（757）三月，郭子儀在潼關擊潰叛軍，崔乾祐退保蒲津。當時永樂尉趙複、河東司戶韓旻、司士徐炅、宗子李藏鋒等人，都淪陷在蒲州。他們四人密謀，等到王師來時成為內應。當郭子儀進攻蒲州時，趙複等人殺了守城的叛軍將士，開門接納郭子儀。崔乾祐帶著麾下數千人往北逃到安邑。安邑百姓假裝投降，等到崔乾祐的半數士兵進城時，安邑人降下懸門，殲滅了入城的叛軍。崔乾祐沒來得及進去，因此得以脫身往東逃走。郭子儀於是收複了陝郡的永豐倉。此後潼關和陝郡之間再也沒有敵寇。

也在三月，安祿山被兒子安慶緒殺死。朝廷想要大舉反攻，下詔讓郭子儀回鳳翔。四月，他進位司空，出任關內和河東副元帥。五月，唐肅宗下詔，讓郭子儀率軍直趨京城。郭子儀進駐潏水西岸，和叛軍大將安太清和安守忠開戰，結果王師失利，他的部眾全線潰敗，丟兵棄甲在清渠水上。郭子儀收集殘餘部眾，退保武功，並前往宮闕請罪，請求降官。朝廷勉強將他降為左仆射，其餘職位不變。九月，他跟從元帥廣平王李俶（即後來的唐代宗）率領蕃人和漢人十五萬大軍進軍收複長安。回紇人派葉護太子率領四千騎兵協助朝廷討賊，郭子儀和葉護歡宴親熱，相互發誓要平定國難，關係搞得很好。郭子儀奉戴元帥作為中軍，與叛軍大將安守忠和李歸仁在京西的香積寺北麵開戰。王師結陣連綿三十裏，叛軍十萬大軍在他們北麵布陣。李歸仁首先衝擊官軍，官軍大亂。官軍大將李嗣業奮勇反擊，騎馬左衝右突，生擒了叛軍十多騎後才穩住了局勢。回紇人又出奇兵到叛軍陣容的背後夾攻，於是叛軍全麵潰敗。戰役從中午打到黃昏，官軍斬首敵兵六萬級。叛軍大將張通儒守衛長安，得知李歸仁等人在香積寺的慘敗，連夜逃往陝郡。次日，廣平王進入京師，長安的百萬男女老幼夾道歡呼叫喊，紛紛流著眼淚說：“想不到今天又見到官軍。”廣平王休整部隊三天，然後率師東進。唐肅宗在鳳翔得到收複長安的捷報，群臣稱賀。唐肅宗因為宗廟被焚，忍不住悲傷抽泣，臣僚也無不感概落淚。

十月，安慶緒派嚴莊率領他的全部十萬兵眾趕赴陝州（今河南三門峽西），和張通儒共同抗擊官軍。叛軍聽說官軍來到，將全部軍隊部署在陝原以西，背山為陣。郭子儀率領大軍迎擊他們的前軍，回紇精銳則登山準備奇襲他們的背後。回紇軍隊在山中遭遇叛軍的埋伏，因此錯過了戰期，官軍隻好退卻。叛軍分出三千士兵，斷絕了官軍的歸路。軍心大為動搖，郭子儀指揮回紇精騎，讓他們拚力衝殺。回紇騎兵繞到叛軍背後，在彌漫的塵埃中連發十多箭。叛軍驚訝地相互對望，說：“回紇來了！”當即亂作一團，結果大敗，留下滿山遍野的屍體。嚴莊和張通儒逃回到洛陽，接著和安慶緒渡過黃河退保相州（今河南安陽北）。郭子儀於是奉戴廣平王進入東都，在天津橋南布列陣容，士人和庶民都夾道歡呼，迎接官軍的到來。安氏任命的侍中陳希烈和中書令張垍等三百多人穿著素服前來請罪，廣平王慰撫並遣散了他們。當時，河東、河西、河南等地遭到叛軍蹂躪的郡邑都先後平定，郭子儀因功加授司徒，封代國公，食邑一千戶。不久他被征入朝，朝廷派禁兵儀仗隊在灞上歡迎他歸來。唐肅宗慰勞他說：“雖然是朕的家國，但其實都是由愛卿一手再造。”郭子儀頓首磕頭感謝皇恩。十二月，唐肅宗來到東都，命令郭子儀負責北伐。乾元元年（758）七月，郭子儀率軍又在河上打敗叛軍，生擒大將安守忠獻給朝廷，同時到京師入朝。唐肅宗敕令朝廷百官按班次在長樂驛站歡迎，自己登禦望春樓等待他，然後進位他為中書令。九月，郭子儀奉詔大舉出兵，與河東節度使李光弼、關內節度使王思禮、北庭行營節度使李嗣業、襄鄧節度使魯炅、荊南節度季廣琛、河南節度使崔光遠、滑濮節度使許叔冀、平盧兵馬使董秦等九節度使率領的大軍出討安慶緒。唐肅宗因郭子儀和李光弼都是元勳，不相上下，所以沒任命統一指揮的元帥，隻讓宦官魚朝恩作觀軍容和宣慰使監軍。十月，郭子儀自杏園渡過黃河，包圍衛州（今河南新鄉北）。安慶緒與他的驍將安雄俊、崔乾祐、薛嵩、田承嗣全都率領部眾前來增援，分為三軍。郭子儀嚴陣以待，預先精選了三千射手埋伏在壁內，警誡他們說：“待到我稍微退卻時，賊兵必定爭著進發。那時你們可以登上城牆，擊鼓呐喊，弓弩齊發，打他個措手不及。”開戰時，郭子儀裝作退卻，叛軍果然乘勝追擊。到了壁壘大門時，叛軍突然聽到城上擊鼓呐喊，緊接著弓弩齊發，矢注如雨。叛軍無不震恐驚駭，郭子儀於是率軍反擊，叛軍大敗。這一戰役中，官軍俘獲了安氏的鄭王安慶和，獻給朝廷，同時收複了衛州。郭子儀接著進軍直趨鄴城（今河北臨漳西），和叛軍再次在愁思岡開戰。叛軍又敗，郭子儀於是連營包圍了他們。安慶緒派薛嵩帶著他所乘的十匹駿馬向史思明求救，並答應要將皇位禪讓給他。十二月，史思明派大將李歸仁率軍赴援，在滏陽（今河北磁縣）紮營。

乾元二年正月，史思明親自率領範陽精銳再次攻陷魏州（今河北大名），接著自稱燕王。官軍雖然眾多，但沒有統帥，進退缺乏統一指揮，所以從冬季直到開春，都沒有打過勝仗，隻是引來漳水灌進鄴城。城中糧食耗盡，人們交換孩子吃，以此充饑。二月，史思明率眾從魏州過來。李光弼、王思禮、許叔冀、魯炅等前軍在鄴南和他們遭遇。兩軍交戰，雙方都傷亡近半。魯炅還中了流矢。郭子儀作為後軍，還沒來得及交戰。結果大風突然驟起，吹得到處都是風沙，還把大樹連根拔起，天地晦暗，幾步之外就什麽都看不見了。官軍全線潰敗，往南撤退；叛軍也都潰散，往北撤退。雙方丟棄的兵仗輜重，堆集得滿路都是。九節度使的軍隊各自回到本鎮。郭子儀帶著朔方軍隊退保河陽（今河南孟州，離洛陽很近，黃河北岸），毀斷浮橋。朝廷有詔令讓他留守東都。三月，唐肅宗任命郭子儀為東都畿、山南東道、河南諸道行營元帥。

宦官魚朝恩曆來妒忌郭子儀的功勳，便利用他的暫時失利，在唐肅宗麵前大講他的壞話，因此他不久就被召回京師。唐肅宗接著任命趙王李係為天下兵馬元帥，李光弼為副元帥，將陝東的軍事交給他們，接替郭子儀的重任。郭子儀雖然失去兵柄，但仍然一心想著王室，覺得禍難尚未平息，沒時間休息。不久史思明再次攻陷河洛一帶，唐肅宗為此忙得沒時間吃飯，又擔心蕃寇逼迫京畿。乾元三年正月，他授任郭子儀為邠寧和鄜坊兩鎮節度使，仍然留在京師。言官都覺得郭子儀有保衛社稷的大功，如今殘渣餘孽尚未掃除，不應當讓他擔任散官，唐肅宗深以為然。上元元年（760）九月，朝廷任命郭子儀為諸道兵馬都統，管崇嗣為副手，讓他們率領英武和威遠等禁軍以及河西和河東諸鎮兵馬，去奪取邠寧、朔方、大同、橫野，徑直前抵叛軍老巢範陽（今河北涿州）。詔書下達十天後，魚朝恩再次從中作梗，這事最終沒成。

上元二年二月，李光弼在邙山兵敗，河陽失守，魚朝恩於是退保陝州。上元三年二月，河中軍隊發生動亂，殺了主帥李國貞。當時太原節度使鄧景山也被部下所殺。朝廷害怕他們聯合起來叛逃到史思明那邊，因此非常擔憂。後輩將帥無法彈壓嘩變的將士，朝廷不得已，隻好再次起用郭子儀為朔方、河中、北庭、潞、儀、澤、沁等州節度行營兼興平、定國副元帥，出任本管觀察處置使，進封汾陽郡王，出鎮絳州（今山西運城附近）。三月，郭子儀在赴任前向唐肅宗告辭。當時唐肅宗身體不適，群臣都無法見到他。郭子儀請求說：“老臣受命，將死在朝外。今天如果見不到陛下，臣將死不瞑目。”唐肅宗因此將他請進臥內，跟郭子儀說：“河東的事，全都委托給愛卿了。”郭子儀嗚咽著淚流滿麵。唐肅宗賜給他禦馬、銀器、雜彩，另外還賜給他四萬疋絹和五萬端布，用來犒賞三軍。郭子儀到了絳州後，逮捕了殺害李國貞的賊首王元振等數十人，把他們都殺了。太原的辛雲京得知郭子儀殺了王元振，於是也將殺害鄧景山的為首叛亂將士殺了，於是河東諸鎮都相率奉守法典。四月，唐代宗李豫即位，宦官程元振專權用事。他自以為有定策的大功，忌妒宿將，覺得郭子儀功勞太高，難以控製，便千方百計地挑撥離間，請求唐代宗罷免他的副元帥，加實封七百戶食邑，去出任唐肅宗的山陵使。郭子儀謝恩後，上表進獻唐肅宗前後賜給他的詔敕，並趁機為自己辯解陳訴說：

“臣的仁德薄於蟬翼，臣的性命輕於鴻毛，累次承蒙國家的恩典，側身在朝廷群臣的排列。遇上天地震蕩，中原血戰，臣率軍從靈武過來，擁戴先帝，於是舉兵向南，在岐陽一帶浴血奮戰。先帝為宗廟社稷憂慮勤勉，將家國托付於臣，使得臣能夠不負陛下的期望，橫掃兩京的妖孽。陛下雄圖在心，辦事果斷，再造乾坤，不因為臣的寡劣，將文武兩個權柄交給臣，在外推行邦國的教化，在內實行治國的大任。所以臣常發誓為國家而死，其實也是承蒙陛下信任的日月之明。臣本來愚昧淺薄，說話過於直率，擔心因此招致誹謗，冒犯了陛下至尊。陛下居高聽卑，明察臣絕無二心；皇天後土，明察臣決不為私。但臣還是覺得萬事都怕滿盈，所以日益增添警惕之心，怎敢苟且偷全，長久妨礙朝廷進賢之路？自從臣在塞下接受皇恩，在行伍之間克敵製勝，轉戰東西已有十年，前後身經何止百戰。天寒地凍，劍折戟斷，身上濺血，沾滿戎衣。風餐露宿，魂驚魄散，飲用冰水，痛徹筋骨。臣長途跋涉，曆經艱難險阻，出生入死，所仗的唯有上天，才能堅持到今日。先帝申展枉屈，惠心嘉獎，念及臣的勤勞，留給臣詔書一千多道。聖旨微妙婉轉，慰諭情深意厚。表彰微臣一時的功勳，成全子孫萬代的財寶。自靈武、河北、河南、彭原、鄜坊、河東、鳳翔、兩京、絳州，臣所經過的地方，共賜給親手詔令和敕書共二十卷。臣今天冒死進獻給陛下，或許麻煩予以一覽。”

唐代宗下詔答複說：“朕不德不明，導致大臣憂疑，這是朕的過失。朕十分自愧，還希望郭公千萬不要以此為慮。”唐代宗因為郭子儀近來和朝廷共同患難，收複兩京，所以對他的禮遇更加優厚。當時史朝義還占據洛陽，朝廷派元帥雍王率師進討，唐代宗想讓郭子儀出任副手。然而魚朝恩和程元振專權亂政，殺害了裴茂和來瑱。郭子儀也受到他們的挑撥離間，副元帥的事也就擱置起來，他最終還是留在了京師。

不久梁崇義占據襄陽反叛，仆固懷恩又在汾州起兵，引來回紇和吐蕃的兵眾入寇河西。翌年十月，吐蕃攻陷涇州，俘虜刺史高暉。高暉於是成為吐蕃軍隊的鄉導，帶著吐蕃深入京畿，搶掠奉天和武功，然後渡過渭水往南，沿著崤山東進。渭北行營兵馬使呂日將和吐蕃大軍在盩厔開戰，自清晨直打到黃昏，殺了數千吐蕃士兵，然而他自己的部眾也損失慘重。吐蕃將要緊逼京師時，唐代宗無計可施，隻好急忙下詔任命郭子儀為關內副元帥，出鎮鹹陽。郭子儀自從在相州失利，李光弼取代他執掌兵權，自己被內征回到朝廷後，部曲都先後散去了。這時他奉詔，部下隻有二十隨騎。他強征民家的牲畜資助軍隊。到鹹陽時，吐蕃軍隊已過了渭水。當天，唐代宗跑到陝州避難。郭子儀得知唐代宗為了躲避蕃狄離京，哭著回到長安，但禦駕已經離開了。射生將王獻忠跟從禦駕，沿路帶領四百騎兵反叛，逼迫豐王以下十位親王投降吐蕃。郭子儀進入開遠門時，遇到他們，因此詰問豐王他們要到哪裏去，接著護送他們前往唐代宗的行在。郭子儀帶著三千騎兵沿著南山進發，到了商州，得到武關防禦士兵以及六軍散卒四千人。他招集逃亡的士兵，軍力逐漸振作起來。吐蕃侵犯京城，得到以故邠王李守禮的兒子廣武王李承宏，立他為帝，並任命百官。郭子儀派六軍兵馬使張知節、烏崇福、羽林軍使長孫全緒等人帶兵一萬作為前鋒，駐紮在韓公堆，張揚著很多旗幟，鼓聲震動山穀。長孫全緒派禁軍舊將王甫進入長安，暗中聯結少年豪俠作為內應。一天後，他們一起在朱雀街擊鼓呐喊，吐蕃軍惶恐驚駭，隻好撤離長安而去。大將李忠義先前駐軍在苑中，渭北節度使王仲升守衛朝堂。郭子儀率領大軍繼進，到了滻西。射生將王撫自稱京兆尹，聚兵二千人，擾亂京城。郭子儀召王撫來，接著殺了他。唐代宗於是下詔讓郭子儀暫時出任京城留守。自從吐蕃入寇，禦駕往陝州避難時，全國人都將此事歸咎宦官程元振，諫官屢次提到這事。程元振怕了，又因為郭子儀再次立了大功，便不想讓唐代宗回京，勸他暫且遷都到洛陽避開吐蕃，唐代宗也覺得有理。下詔幾天後。郭子儀得知，便利用兵部侍郎張重光宣旨慰勞自己後回去時，附上他的奏章說：

“臣聽說雍州的地盤，古代時稱為天府。右有隴蜀，左有崤函，前有終南和太華的天險，後有清渭和濁河的險固，是神明的奧秘，王者的都城。雍州地方數千裏，帶甲十餘萬，兵強士勇，雄視八方，有利則出攻，無利則入守。這是用武的國度，並非華夏其他地方能夠相比。秦、漢利用這裏，最終成就了帝業。後來的朝代處在這裏則得到安泰，離開這裏則失敗亡國。前史都有記載，不僅一姓。當隋氏末年，煬帝南遷，河洛淪為廢墟，兵戈迭起。高祖首先唱義，也先行入關，所以才能翦滅奸雄，安定環宇。至於太宗和高宗的盛世，中宗和玄宗的英明，大多都在秦川，很少居住在東洛。近來羯胡構造叛亂，全國分崩離崩，河北和河南都跟從叛逆。然而先帝仗勢朔方的兵眾，終於讓安慶緒奔跑逃亡。陛下憑藉西麵的王師，終於讓史朝義引頸就戮。這難道僅僅是因為天道助順？也許也有地形優勢的因素。這是陛下十分清楚的，並非臣自圓其說。

“近來因為吐蕃欺淩進逼，鑾駕不得不進行東巡。這都是因為六軍士兵，平時缺乏精密訓練，都是市井屠夫和沽酒商販，一心希望掛個虛名，或許能夠因此逃避征賦。當被驅使出去作戰時，一無所用。也有的是暗中輸送賄賂，想以此求免。又有，宦官當道，庶政大多荒疏。以致陛下振蕩不安，退居陝郡。這都是因為陛下用人不當，豈能歸咎於秦地不是好地方！如今路上議論紛紛，不知是否可信，人們都以為陛下已有成命，即將臨幸洛都。臣經過深思熟慮，始終沒見到遷都的好處。東都一帶，長久淪陷於賊兵手中，宮室均被焚燒，十不存一。百司全都荒廢，片瓦不存。都畿之內，不滿千戶人口。市井城邑，到處都是荊棘野草，也能聽到豺叫狼嗥。那裏不但缺乏軍儲，也缺乏人力。往東直到鄭、汴，甚至徐方，北自覃懷，經過相州，不見人煙，千裏蕭條。東都將用什麽來供給萬乘的牲畜飼料，和百官的飲食住宿？況且東都土地狹小擁擠，才數百裏之間，東有成皋，南有二室（指中嶽嵩山的太室和少室山）。它們的險固無法仗恃，卻正好能成為戰場。陛下為何要放棄長久安寧的地勢，聽從至為危險的計策，忽視社稷的生計，失去天下的人心？臣雖然至愚，私下實在為陛下所不取。

“而且聖旨所憂慮的，豈不是因為京畿新近遭到吐蕃人的剽掠，田野空虛，擔心糧食不夠充足，國用有所欠缺。以臣所見，其實真不是這樣。從前衛文公是小國之君，諸侯之主。他遭到衛懿公被戎狄所滅的國難，最初寄居在曹國，穿著粗布衣服，頭戴粗絲冠冕。開始時隻有皮車三十乘，晚年卻有了三百乘，終於恢複了原先的基業，享受無疆的繁榮。何況陛下是如此英明的天子，親身躬行勤儉節用。如果真能貶黜屍位素餐的官吏，去掉毫無用處的臣屬，抑製像豎刁和易牙（春秋時代的奸臣）那般奸臣的權柄，任用像蘧瑗和諸史（春秋衛國的直臣）那樣的正直人士，減輕征賦，寬馳苛政，撫恤將士，惻隱貧窮，關懷鰥寡，委托宰相們挑選任用賢能，讓老臣練兵禦侮，那麽黎民百姓必將自然得到治理，寇盜自然得到平定。那時中興的大功，很快就能實現；國家的皇祚之期，將永遠無極。還希望陛下順應時勢，回鑾上都（長安），再造邦家，革新庶政，事奉宗廟，修繕祭祀；拜謁陵寢，尊崇孝思。臣即使因此失職遭貶，死亦無恨。”

唐代宗省閱了他的上表，流著淚跟身邊侍從們說：“郭子儀用心良苦，真是社稷之臣。趕快回京師吧。”十一月，禦駕自陝郡回宮。郭子儀跪伏在地請罪，唐代宗停下禦駕，慰勞他說：“朕沒有及早使用愛卿，才一至於此。”於是賜給他不死的鐵券，還把他的圖像畫在淩煙閣上。

當時，河北副元帥仆固懷恩駐軍在汾州。他掠奪並、汾諸縣作為自己的食邑。唐代宗於是任命郭子儀兼任關內河東副元帥、河中節度觀察使，出鎮河中。吐蕃人退走後，仆固懷恩部下紛紛離散。這月，仆固懷恩的兒子仆固瑒駐軍在榆次，被帳下將領張惟嶽所殺，並將他的首級送到京師。張惟嶽帶領仆固瑒的部眾歸附郭子儀，仆固懷恩因此十分懼怕，丟棄了他母親逃到靈州。翌年九月，唐代宗任命郭子儀為守太尉，兼任北道邠寧、涇原、河西以東通和蕃以及朔方招撫觀察使，照樣出任關內河東副元帥和中書令。郭子儀因為仆固懷恩尚未伏誅，不宜謙讓各道觀察使，因此隻堅決謝辭太尉的職位，說：“太尉職高任重，臣私下擔憂並非臣能擔當，因此鬥膽上聞。現在接到詔書，心裏著實覺得無法受命。臣先前得到的封賞，早已知足，如今這樣累次懇請，的確是私下害怕過於滿盈。請辭真是由衷，並非矯揉做作。誌之所至，敢不盡言。自從兵荒馬亂以來，朝廷紀綱逐漸損壞，時下很多冒躁競進的士人，缺少廉潔謙恭的臣屬。仁德淺薄而職位尊貴，功勳微薄而賞賜豐厚，這樣的人實在太多，一時不勝枚舉。臣每次見到這一現象，深以為念。從前範宣子（春秋晉國大夫）謙讓，他的下屬也都謙讓，欒騕（估計指被範宣子驅逐出境的欒盈）被淘汰，也不敢違抗。臣誠然淺薄低劣，但私下還是欽慕古人，務必以身率先，一心想要極大改變虛浮習俗，所以勤勤懇懇，願望罷免這一官職。或許由於臣的原因，禮讓之風可得以興行。臣位為上相，爵為真王，參與輔佐帝王的大謀，受到心腹大臣的寄托，恩榮已極，功業已成，很快就要請求退休致仕，保全晚年。隻是因為寇仇還在近處，家國尚未安寧，臣子之心，不敢寧處。如果吐蕃西戎歸順，仆固懷恩就擒，先前所封的官爵，臣發誓將全不接受。必當追蹤範蠡，繼跡留侯（張良）。臣的謙卑心懷，真的就在於此。”唐代宗下優詔不許他辭職。郭子儀又去謁見唐代宗，哭泣著懇切辭讓，唐代宗這才答應。

同年十月，仆固懷恩引來吐蕃、回紇、黨項數十萬部眾南下，京師大為震恐。郭子儀出鎮奉天。唐代宗召他回來征求他如何抵禦戎狄，郭子儀說：“以臣所見，仆固懷恩不會有何作為。”唐代宗問他為何，郭子儀答道：“仆固懷恩雖然稱得上驍勇，但他平時不得軍心。如今他之所以能夠為亂，隻不過利用了將士思歸的心情罷了。仆固懷恩本是臣的偏將，他的部下也都是臣的部曲，臣的恩信曾遍及他們。如今臣作為大將，他們一定不忍心以鋒刃相向。所以臣知道他不會有何作為。”胡虜入寇邠州時，郭子儀人在涇陽。他派長子朔方兵馬使郭曜率軍馳援，和邠寧節度使白孝德閉城拒守。仆固懷恩的前鋒抵達奉天，臨城挑戰。諸將請求出擊，郭子儀製止道：“客兵深入，利在速戰，我們不能和他們爭鋒。他們都是我的部曲，緩他幾天自然都會產生二心。如果逼迫太緊，等於是加速和他們作戰，交戰後則勝負難知。今後誰敢言戰，立斬不赦！”因此堅壁以待。胡虜果然不戰而退。郭子儀自涇陽入朝，唐代宗登禦安福門城樓等他，讓郭子儀在樓上行朝見之禮，盛宴招待，賞賜非常豐厚。

十一月，唐代宗任命郭子儀為尚書令，但他上表懇切請辭，說：“臣淺薄愚劣，平素缺乏操行和才能，隻是遇上時世紛擾，才蒙受朝廷的驅遣，內參朝政，外總兵權。臣上不能翼戴三光，下不能驅逐群寇；功勞微薄，賞賜豐厚；責任重大，皇恩深厚。對傾覆的憂慮，常使臣夜不能寐。所以臣先前固辭太尉，乞求保全餘年，還私下覲見陛下，最終得到許可。私下以為陛下已知臣的願望，深察臣的誠心；沒想到沒過多久，陛下又賜臣恩寵授命。以臣的狹隘膚淺，又缺乏智謀，怎能荒謬地在南宮任職，當此大任？何況太宗當年身居藩邸，曾任此官（即尚書令）。所以累世聖上代代相承，這一職位都空曠不置。皇太子封雍王之日，陛下讓他總領兵馬，南征北伐，平定關東。到他凱旋而歸，舉行飲至大禮，論功行賞時，才有了這一任命。以臣的末職，怎敢亂了大倫？德薄位尊，難逃天子的責難；負乘致寇（語出《周易》：‘負且乘，亦可醜也。自我致戎，又誰咎也。’意思是背著財物乘坐豪車，招致寇盜，能怪誰呢？），隻能加速神明的誅殺。還乞求天慈，停止這一新的任命。”唐代宗下大答詔不許。翌日，他下敕令給所司部門，讓郭子儀到尚書省視事，並下詔叫宰相和百官送他上任，還派五百射生騎馬執戟翼從他前往；從朝堂直到尚書省，一路上朝廷還下令演奏教坊樂。郭子儀仍然不肯接受，再次上表說：

“臣覺得尚書令在武德年間由太宗出任，昨天臣已經剖心瀝膽懇切上陳，請求罷免此職；而陛下尚未垂下明察，務必要以此褒獎尊崇敝臣。臣的區區微誠，卻更加惶恐驚懼。為何如此？太宗是建立皇極的君主，聖德在人。自太宗之後，朝廷廢除了此官，永遠作為準則。陛下守文繼體，固然應當奉而行之，豈可徇私於老臣，違背既定的成式；在上掩蓋了陛下的盛德，在下留給了萬方的非議。臣雖然至為愚暗，怎敢輕易接受？況且久經戰亂，僣越受賞的人很多。一人之身，兼官數四，朱紫同色，清濁不分。‘爛羊’之謠（指西漢末年百姓諷刺宦官濫封官的歌謠：‘灶上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複聞聖代。臣近來看到這些弊病，曾思考如何革除它們的根源；但因為逆寇猶存，所以不敢輕加議論。如今元凶已敗，估計不久就要滅亡；朝廷內外再無憂慮，妖異氣氛也逐漸停息。這正是陛下製定新法之際，認真選官之時，也正該從老臣開始，遍及其他班列。豈能草率地進行這一任命，亂了國家的章典？國家章典混亂於上，那麽朝廷庶政則將墮落於下。一旦海內的政治都亂了，那麽國家又怎能永代延續，而沒有憂患！陛下如果能聽從臣的進言，俯身明察臣的真誠請求，那麽貪榮冒進的臣屬，也將各自辭讓他們所兼的官職；屆時天下文明，百工就業，太平之業，自然可以得到恢複。臣誠然蒙昧鄙陋，不識古今，但心裏關切的其實就在於此。”

唐代宗親筆下達手詔答複說："優崇的任命，是為了報答大功；總領的職司，是期望輔佐朝政。愛卿入朝則身居台輔，出外則統領戎伍；自從先朝以來，累次匡扶國家的多難，在全國平定群寇，為天下凝聚政績。愛卿敏於事理而沉默寡言，守身恭敬而操行簡樸。人難其易，爾易其難（大意是人的秉性很難改變，而你卻能改變他們）。所以朕命愛卿執掌六聯，首領百官，關注時議，以致和諧。然而愛卿屢次拜辭封章，懇切推讓名位，堅守淳正樸素的正道，談論朝政治理的根源。朕隻好眼看封禮不成，曲意聽從愛卿的禮讓。應當將愛卿的仁德宣示於外，編入史冊。“於是派遣內侍魚朝恩傳詔，賜給郭子儀美人盧氏等六人和隨從八人，以及車服、帷帳、床蓐、珍玩等。

當時吐蕃和其他胡虜屢次入寇京畿，朝廷將蒲、陝二州作為可以依賴的內地，常派重兵鎮守。永泰元年（765）五月，唐代宗任命郭子儀都統河南道節度行營，出鎮河中。八月，仆固懷恩引誘吐蕃、回紇、黨項、羌、渾、奴剌等異族，以及山賊任敷、鄭庭、郝德、劉開元等三十多萬兵眾南下。他先派數萬人劫掠同州，打算從華陰直趨藍田，扼住南路，仆固懷恩自己率領重兵繼後。回紇和吐蕃自涇、邠、鳳翔數道入寇京畿，劫掠奉天和醴泉。京師為此震動驚恐，唐代宗下詔親征，命令李忠臣進駐東渭橋，李光進進駐雲陽，馬璘和郝廷玉進駐便橋，駱奉先和李日越進駐盩啡，李抱玉進駐鳳翔。周智光進駐同州，杜冕進駐坊州，唐代宗自己率領禁軍進駐苑內。京城壯丁都被征募為所謂團結的民團。朝廷還下令將長安城門每兩門堵塞其一。魚朝恩搜括民間的私人馬匹，並派重兵守候城門。不少長安市民從牆洞裏逃出城外，人心惶惶。唐代宗急忙將郭子儀從河中召回，讓他進駐涇陽。當時胡虜的騎兵已經包抄上來，郭子儀一軍萬餘人，被雜虜包圍了數重。郭子儀讓李國臣和高升守衛東麵，魏楚玉守衛南麵，陳回光守衛西麵，朱元琮守衛北麵。郭子儀自己率領甲騎二千出沒於左右前後。胡虜士卒見到他問道：“這人是誰？”認識的人回答說：“他就是郭令公。”回紇人吃驚地問道：“令公還在？仆固懷恩說天可汗（即唐代宗）已經棄世，令公也已謝世，中國無主，所以我們跟他前來。如今令公還在，那麽天可汗也還在嗎？”知情的人們答說：“皇帝萬歲無疆。”回紇人都說：“仆固懷恩欺騙了我們。”郭子儀又派人勸諭回紇人說：“你們近年來遠涉萬裏，來幫助我們翦除凶逆，收複兩京。當時郭子儀和你們曆經艱難，患難與共，他從沒忘過。如今你們忽然拋棄往日的友好，去幫助一個叛臣，這是多麽愚蠢的事！況且仆固懷恩連君主和母親都不要了，能對你們好嗎？”回紇人說：“我們都以為令公去世了。不然，何以至此。令公如果真的還在，能夠見他一麵嗎？”郭子儀將要出去相見時，諸將諫道：“戎狄的話無法相信。請明公千萬不要前往。”郭子儀說：“胡虜有數十倍於我們的兵眾，如今靠軍力是無法跟他們匹敵的。況且至誠都能感動神祗，更何況胡虜！”諸將說：“那麽得精選五百鐵騎侍從。”郭子儀說：“這反而有害。”於是派人向回紇人傳呼到：“令公來了！”胡虜起初還十分懷疑，拉滿上了箭的鐵弓等待。郭子儀才帶著數十名隨騎慢慢出營，卸下甲胄慰勞回紇人說：“你們都安好嗎？我們長久同為忠義，今天何至於此？”回紇人紛紛放下兵器下馬向他齊拜道：“果然是我們的郭父。”郭子儀召來他們的首領，各自飲酒修好，還送給他們錦羅綢緞，重歸當年的友好。郭子儀勸回紇人說：“吐蕃本是我們的舅甥之國。我們沒有任何對不起他們的地方，卻擁兵而來，是無視親情。你們如果倒戈反擊，打敗他們將易如反掌。他們的羊馬滿山遍野，長達數百裏，可謂天賜的良機，千萬不要錯過。如今你們要能夠驅逐他們，既可以獲利，又能和我們繼續友好，然後凱旋而歸，不是很好嗎！”剛好仆固懷恩暴死在鳴沙，各異族兵馬失去了統一指揮，回紇人便答應了郭子儀，然後派他們的首領石野那等人入朝。郭子儀派朔方兵馬使白元光與回紇會合。吐蕃得知這事後，連夜撤退跑走。回紇人和白元光率軍追殺，郭子儀大軍繼後，結果在靈武台西原擊潰了吐蕃十餘萬大軍，斬首五萬，生擒萬人，繳獲了他們劫掠的男女四千人，以及眾多牛羊駝馬，三百裏內連綿不絕。郭子儀自涇陽入朝，唐代宗增加他實封二百戶食邑。他接著回鎮河中。

大曆元年（766）十二月，華州節度使周智光殺了監軍張誌斌，陰謀叛亂。唐代宗因為同州和華州路途險阻，便派郭子儀女婿工部侍郎趙縱帶著口詔前往河中，讓郭子儀起兵討伐。趙縱請求書寫蠟書，讓家僮走小路捷徑去賜給郭子儀。郭子儀奉詔大閱軍旅，準備出發。同華將吏得知這事後，起來殺了周智光父子，將他們的首級送到京師。大曆二年二月，郭子儀入朝，宰相元載、王縉、仆射裴冕、京兆尹黎幹、內侍魚朝恩共同出錢三十萬，在郭子儀的府第設置盛宴接待他。魚朝恩還拿出羅錦二百匹，作為郭子儀的所謂纏頭費。盛宴極歡而罷。九月，吐蕃再次入寇涇州，唐代宗下詔派郭子儀率領步騎三萬自河中移駐涇陽。十月，吐蕃軍隊退至靈州，官軍出兵截擊，打敗了他們，斬馘（即割下死者左耳計算殲敵人數。估計斬首也是類似，不太可能都用腦袋）殲敵二萬。十二月，郭子儀父親的墳墓被盜，但官府沒有捉住盜賊。人們因為魚朝恩曆來嫉惡郭子儀，懷疑是他指使人幹的。郭子儀心裏也很清楚。當他從涇陽將要入朝時，輿論都擔心他會因此發動事變，公卿們也十分憂慮。當郭子儀入見時，唐代宗談到這事。郭子儀號泣著奏道：“臣長期負責軍旅，還不能禁止暴行。士兵殘害他人墳墓的事多有發生。這是因為臣不忠不孝，才獲得如此天譴，並非是人患。”朝廷這才放心。大曆三年三月，他回到河中。八月，吐蕃入寇靈武。九月，唐代宗下詔讓郭子儀率軍五萬自河中移鎮奉天。這月，白元光在靈武擊潰了吐蕃軍隊。十月，郭子儀入朝，不久又回鎮河中。當時輿論覺得吐蕃不斷侵寇，導致京師不安，馬璘雖在邠州，但軍力不足以抗拒入侵。唐代宗於是任命郭子儀兼任邠寧慶節度使，自河中移鎮邠州，改任馬璘為涇原節度使。大曆八年十月，吐蕃入寇涇州，郭子儀派先鋒兵馬使渾瑊在宜祿抵禦，結果官軍失利。剛好馬璘在潘源設伏，和渾瑊合擊並打敗了吐蕃軍隊，俘虜和斬首數以萬計。回紇酋長赤心到長安賣馬一萬匹，有司部門因為國用不足，請求朝廷隻能購買一千匹。郭子儀覺得回紇人先後立功，不應該不滿足他們，請求將一年裏得到的賞賜和俸祿，交給朝廷用來購買回紇馬匹。雖然朝廷詔旨不允，但朝廷內外對他的無私非常稱道。大曆九年，他再次入朝。唐代宗召他到延英殿對答。他談及朝廷似乎將他擯棄在西蕃，連番苦戰，說著說著老淚縱橫。退下後，他又上呈密封奏事談論防備吐蕃的利害關鍵，說：

“朔方是國家的北門，西有犬戎，北有獫狁（二者都是古代異族，這裏通指異族），五城相離三千多裏。開元和天寶年間，朔方有戰士十萬，戰馬三萬，才僅夠對付一方的敵寇。自從先帝在靈武即位以來，朔方戰士跟從陛下收複兩京，轉戰東西南北，罕有安寧的歲月。近年又因為仆固懷恩的叛亂，再次經曆損耗失散，戰士傷亡三分之二，比於天寶中年隻有十分之一。如今吐蕃充斥邊塞，勢力比以前要強十倍；還兼有河、隴之地，混雜羌人和吐穀渾的部眾，每年都來窺探京畿近郊。以朔方比先前少了十倍的軍隊，抵擋吐蕃比以前多了十倍的戰騎，想要取勝，談何容易！再說內地，有四節度使（指田承嗣、李寶臣、李正己、梁崇義），每人擁兵數萬，每次賊將作亂都得乘以四。臣所統領的將士，不到賊兵的四分之一；所擁有的戰馬，不到賊兵的百分之二。所以自然隻能固守，不宜和他們作戰。臣又得到馬璘的諜報，說賊兵打算涉過渭水南侵。臣如果堅壁固守，恐怕他們會侵犯京畿一帶。一旦過了畿內，國人將大為恐懼，各道也容易動搖。外有強盛的吐蕃，內有容易動搖的藩臣。外畏內懼，將何以安？

“臣還覺得阻礙陛下製勝的原因，並非兵力不足，隻是擔心征募不精和訓練不夠，進退也缺乏統一指揮；加上時機失去，王師疲憊，地方廣闊，軍勢分散。還希望陛下另外谘詢朝臣忠讜的建議，慎重選擇名將，讓他們統領諸軍，從各道抽調精卒，組成一支四五萬人的勁旅，那麽必定能夠製勝。陛下千萬不能失去時機。臣又預料河南、河北、山南、江淮各道，小鎮有兵數千，大鎮則有數萬，朝廷空耗月賞，他們卻從不訓練作戰。臣請求抽調他們奔赴關中，教導他們戰陣，那時軍隊的聲勢將日益振作，攻守戰略也都齊全。這也是長久之計。臣承蒙朝廷恩遇重用近二十年，如今齒發已衰，願意為後來的賢能讓路。止足不誡（從《老子》的‘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延伸出來），神明所鑒。”

唐代宗下詔說：“愛卿為國深謀遠慮，殊沃朕心。朝廷始終倚賴愛卿，千萬不可固執請辭。”

唐德宗李適即位後，下詔讓他回到朝廷，攝理塚宰，出任山陵使，賜號為“尚父”，進位太尉、中書令，增加實封，連同先前共二千戶，還給他一千五百人的糧食，二百匹馬的草料，罷免了他所領的諸使和副元帥職位。他的子弟女婿拜官的多達十多人。這年夏季，郭子儀病重，唐德宗派舒王李誼傳詔去探望。到了府門，郭氏子弟迎拜在門外，但舒王沒有答禮回拜。郭子儀臥病在床，不能起身，隻是以手叩頭謝恩而已。六月十四這天他去世時，終年八十五歲。唐德宗得知後震驚悲悼，為他取消了五天朝會，下詔說：“天地以四時成物，元首以股肱作輔。公台的重任，等於鼎足相承，上用以調正三光，下用以承擔五嶽。尚父郭子儀，治理朝政，鎮撫四夷，體現元和之氣，表明忠貞之德，功勳巨大而不自伐，身處高位而更心安。尚父的名聲可和呂望相比，位置也比周公增光。他的盛大業績非常悠久，身歿之後更顯光輝。已故太尉、兼中書令、上柱國、汾陽郡王、尚父郭子儀，是天降人傑，生知王佐，訓師如子，料敵若神。先前天寶年間，國家多難，羯胡作亂闖禍，鹹陽秦川失去天險，河南洛陽陷落狄戎。郭公能扶翼肅宗，再造華夏。國家有患，有勞他加以戡定；邊塞有寇，依靠他予以驅除。安定社稷他不亞於絳侯（平定呂氏的西漢周勃），平定羌戎他超過充國（威震匈奴的西漢趙充國）。他在絳台綏撫四散部眾，在涇陽降服十萬胡虜。他的功勳高過古今名將，威名震憾遠近夷狄。他在征鎮辛勤疲勞，至今已達二紀。近來因他年歲已高，而疆埸多事，所以罷免他的軍職，讓他在台衡得到榮寵。因郭公是四朝（玄肅代德四宗）柱石，藩翰廣達萬裏；忠貞高懸日月，寵遇冠於人臣，朝廷尊他為元老，加以崇高名號，期望他壽考永遠，養育勳賢仁德。然而膏肓生疾，藥石無效，人之雲亡，梁木也會損壞。雖然朝廷加了贈送的賻禮，增了輟朝的時日，流淚悼念，但怎能停息對他的懷念！更議追崇，名位無極，而尊為尚父，官同太師。雖然爵位和官秩相同，但名望更重。將用袞服和冠冕加以殯斂，旌揚我的元老大臣。聖祖的園陵，將讓他陪葬，在墓誌銘上刻表他文終侯（即簫何）的仁德，修築象山追念他霍去病的功勳。千載如存，九原可作，冊命之禮，有司備焉。可贈太師，陪葬建陵。並命令所司部門備禮冊命，賻絹三千匹、布三千端、米麥三千石。”

要想知道郭子儀死後唐德宗後來的情況，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