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十一：安史之亂之七：房琯鹹陽慘敗與史思明占領河北各郡

至德元年即公元756年七月二十八（庚辰），唐玄宗李隆基抵達蜀郡治城成都。同時，郭子儀等帶兵五萬從河北趕到唐肅宗李亨的行在靈武。八月十二（癸巳），唐玄宗得知太子李亨登基後正式退位成為太上皇。

同時，安祿山在洛陽的凝碧池宴請群臣，並盛奏各種音樂。梨園弟子往往邊表演邊哭泣，安祿山的部將們無不露出刀刃斜眼看著他們。樂工雷海清不勝悲憤，將樂器猛擲在地，幹脆西向慟哭。安祿山勃然大怒，將他綁在試馬殿前，肢解了他。

安祿山聽說前些日子百姓趁亂盜竊了很多府庫的財物。他的部隊占領長安後，他縱使士兵連續三天在城裏大肆搜索，連同百姓的私人財產也全都搶走了。他又下令長安府縣徹底追查，銖兩的小東西都不放過，還株連鄰裏，四處搜捕，被牽連的百姓到處都是。民間一片騷然，因此更加思念唐朝。

自從太子李亨離開馬嵬北上之後，民間相傳太子北上收兵，即將前來收複長安。長安民眾日夜盼望，有時還會互相驚訝地問道：“太子大軍到了？”然後全都跑走，市裏為之一空。叛軍一旦望見北方塵土掀起，總是驚慌失措，想要逃走。京畿地區的豪傑往往殺了叛軍官吏，遙相呼應官軍。抵抗的民眾前仆後繼，連續不絕，叛軍無法控製。最先是京畿地區，接著鄜、坊二州以至於岐、隴一帶也都起來響應。到這時長安西門之外全變成義軍的堡壘，叛軍力所能及的地方，南不出武關，北不過雲陽，西不過武功。江、淮一帶到蜀郡或靈武奏請和進貢的，都由襄陽取道上路，然後抵達扶風，路上幾乎沒有障礙。這很大程度都是薛景仙的功勞。

九月初一（壬子），史思明進圍趙郡，並於九月初五（丙辰）後攻拔了它。他接著又包圍常山。十來天後，常山城陷落，叛軍屠殺了數千人。

皇子建寧王李倓，稟性英武果敢，頗有才略。他當時跟從父親太子李亨自馬嵬坡北上時，因為兵眾寡弱，屢次遭遇寇盜。李倓親自挑選了一些驍勇，保衛在太子前後，經常靠血戰保護父親。太子有時沒及時吃飯，李倓因為父親挨餓常悲泣不能自已，軍中對他無不刮目相看。李亨即位成為唐肅宗後，曾想任命李倓為天下兵馬元帥，讓他統領諸將東征，但唐肅宗的親信李泌說：“建寧王誠然是元帥之才；然而廣平王卻是長兄。如果建寧王大功告成，那豈不是要迫使廣平王成為吳太伯（讓位給弟弟的古賢）！”唐肅宗說：“廣平王是嗣子，他不必靠當元帥加重身份！”李泌說：“廣平王尚未正式位居東宮。如今天下艱難，民心所歸，在於元帥。如果建寧王大功告成，陛下即使不想讓他成為儲君，跟他一同立功的將領能答應嗎！太宗和太上皇就是明證。”唐肅宗於是任命廣平王李俶為天下兵馬元帥，將領們都隸屬於他。李倓得知後，感謝李泌道：“這一直是我的心願！”

唐肅宗和李泌一道行軍時，軍士指著他們竊竊私語道：“穿黃衣的就是聖上。穿白衣的就是山人。”唐肅宗聽說後，轉告李泌道：“在此艱難之際，不敢委屈先生當官。但還請先生穿上紫袍，好杜絕大家的疑慮。”李泌不得已接受了。他穿上紫袍後入宮謝恩，唐肅宗笑道：“既然穿了這官服，豈能沒有名稱！”於是從懷裏拿出準備好的敕令，任命李泌為侍謀軍國和元帥府的行軍長史。李泌一再推辭，唐肅宗說：“朕不是要勉強先生為臣，隻是為了對付目前的艱難時局罷了。等到賊亂平定後，任憑先生遠走高飛。”李泌這才接受。唐肅宗將元帥府設置在禁中，李俶入宮時李泌也算是在元帥府，李泌入宮時李俶也總跟著進宮。李泌又跟唐肅宗說：“諸將害怕天威，所以在陛下麵前陳奏軍事問題時，也許不能把心裏想的都說出來。萬一出現些小差錯，那為害可大了。請求陛下先讓他們和臣以及廣平王商議透徹後，再讓臣與廣平王私下從容地奏聞，可行的就實行，不可行的就算了。”唐肅宗答應了。當時軍旅的事務繁多，全國各地的奏報，從黃昏到拂曉從不間斷。唐肅宗總是讓他們先送到元帥府，叫李泌打開看，如有緊急事情以及烽火告急，再重新封上，隔著門呈上，其餘則等到天明再說。禁門的鑰匙和符契，也全交給李俶和李泌掌管。

同羅酋長阿史那從禮通過勸說加誘騙，得到了九姓部落府和六個胡州的數萬胡人部眾，聚集在經略軍的北麵，將要入寇朔方。唐肅宗命令郭子儀到天德軍去發動兵馬討伐他。左武鋒使仆固懷恩的兒子仆固玢另外帶兵與胡虜作戰，結果兵敗後投降了他們。不久後他又逃歸，但被仆固懷恩叱責後殺了。將士們被他的軍法如山給震栗，作戰時無不以一當百，於是打敗了同羅。

唐肅宗雖然使用朔方的部眾，但還想借用外夷的兵力來擴張軍勢，便任命已故豳王（即邠王）李守禮的兒子李承寀為敦煌王，讓他出使回紇去和親，趁機向他們借兵，還派仆固懷恩護送李承寀前往。唐肅宗又發動拔汗那的兵馬，並派人去轉告西域諸國，許給他們厚賞，讓他們跟從安西兵馬入援。李泌勸道：“陛下可以暫且前往彭原。待到西北兵馬快來時，再去扶風響應他們。屆時民間的庸調也都征集到了，可以用來供應軍需。”唐肅宗聽從了。九月十七（戊辰），唐肅宗離開靈武前往彭原郡（今甘肅寧縣）。

內侍邊令誠當時背叛唐玄宗投靠叛軍，到這時又從叛軍那邊逃歸。唐肅宗將他殺了。

九月二十五（丙子），唐肅宗來到順化郡。韋見素等人也從成都抵達順化，奉上寶璽和玉冊，但唐肅宗不肯接受，說：“前一段因為中原尚未平靖，我權且總領百官，豈是膽敢趁危急去襲取皇位！”群臣一再請求，但唐肅宗還是不肯。他將寶璽和玉冊安置在另外一殿，朝夕事奉，就像定時謁見父皇一般。唐肅宗因為韋見素原來投靠楊國忠，有點看不起他；但他平時聽說過房琯的名聲，因此虛心待他。房琯見到唐肅宗後，和他談論時事，言辭和表情總是慷慨激揚。唐肅宗為此動容，於是軍國的事情大多都和房琯商量。房琯也以天下為己任，知無不為，心裏想的都敢於決斷負責。其他宰相則拱手避讓於他。

九月二十八（己卯），唐肅宗將潼關敗將李承光在大纛之下處斬。當時潼關敗將王思禮、呂崇賁、李承光等人都被帶到大纛之下，準備處斬。房琯私下進諫營救，結果隻殺了李承光一人。

太上皇李隆基賜給張良娣一副七寶鞍，李泌跟唐肅宗說：“如今四海分崩，陛下應當以儉約顯示給民眾。良娣不應當乘坐這一寶鞍。請陛下撤去七寶鞍的珠玉，交付府庫官吏，等到有了卓有戰功的將士再獎賞給他們。”張良娣從閣樓中插話道：“先生是陛下的鄉裏故舊，何至於如此！”唐肅宗說：“先生這是為社稷著想。”當即令人將七寶鞍撤走了。建寧王李倓在廊下哭泣，唐肅宗聽到哭聲，吃了一驚，召他來問原因。李倓答道：“臣近來因為禍亂未已感到擔憂，今天見到陛下從諫如流，覺得不用多久就將見到陛下將太上皇接回長安，所以隻是喜極而悲罷了。”張良娣從此對李泌和李倓十分嫉惡。

唐肅宗曾在私下和李泌談及李林甫，想下敕命令諸將在收複長安後，發掘他的墳墓，焚骨揚灰。李泌說：“陛下正在平定天下，為何要跟死人過不去！他的枯骨哪有知覺，陛下這麽做隻是表現了聖德不夠寬宏而已。況且現在跟從賊兵的都是陛下的冤仇，一旦得知陛下這麽做，恐怕會斷了他們悔過自新的打算。”唐肅宗不高興地說：“此賊昔日千方百計地危害朕，那時朕自身朝夕難保。朕之所以得以保全，隻是天命和幸運罷了！李林甫也很討厭先生，隻不過沒來得及害死你，自己就死了而已。先生為何要可憐他！”李泌答道：“臣豈能不知！太上皇在位五十年，卻因為太平時光過分娛樂，而一朝失意，遠走巴蜀。南方地方惡劣，太上皇年歲已高，一旦得知陛下的這一敕令，一定會以為陛下是因為怨恨他當時廢黜韋妃，才這麽做的，內心將會既慚愧又不高興。萬一因此而導致疾病，那時人們將以為，陛下的天下如此之大，卻容不得君親。”話還沒講完，唐肅宗早就淚流滿麵，降下台階，仰天拜道：“朕沒想到這點，是上天讓先生提到了這事！”於是抱著李泌的脖子痛哭不已。

一天黃昏，唐肅宗又跟李泌說：“良娣的祖母是昭成太後的妹妹，太上皇也很思念她。朕想讓她正位中宮，好安慰太上皇的心，先生覺得如何？”李泌說：“陛下在靈武時，因為群臣盼望建功立業，所以登上大位，並非為了自己的原因。至於家事，還是應當等待太上皇的誥命。隻不過晚了些歲月罷了。”唐肅宗聽從了。

這期間，南詔國趁亂攻陷越郡的會同軍，並占據了清溪關。不久傳和驃等小國都投降了南詔。

冬十月初一（辛巳），日全食。唐肅宗離開順化，並於兩天後抵達彭原。

當初李林甫為相，言事的諫官都必須先把要進諫的話告訴宰相，宰相退下後又得把跟皇上說的事轉告他們。言事的禦史也必須和禦史大夫共同署名。到這時，唐肅宗下敕，將這些弊端全都革除，開放了諫諍的道路。他又令宰相們定期在政事廳當值，筆錄和接承聖旨，每十天輪換一次。這都是吸取了李林甫和楊國忠專權帶來的慘痛教訓。彭原郡因為軍隊的用度不足，開始暫時出賣官爵以及剃度僧尼增加收入。

第五琦在彭原謁見了唐肅宗，請求利用江淮地區征收來的租庸購買珍貴貨物，然後沿著長江和漢水逆流而上，到了洋川後再讓漢中王李瑀通過陸運，將物品送到扶風資助軍隊。唐肅宗同意了。不久他又加授第五琦為山南等五道度支使。第五琦製定榷鹽法即食鹽專賣製度，國用因此十分充足。

房琯喜好賓客和高談闊論，聘請和提拔了很多知名人士，看不起出身低微的常人，所以招致不少埋怨。北海太守賀蘭進明來到唐肅宗的行在，唐肅宗讓房琯任命他為南海太守，兼禦史大夫，出任嶺南節度使。但房琯隻是任命他攝理禦史大夫。賀蘭進明入宮謝恩，唐肅宗感到奇怪。賀蘭進明趁機談及他和房琯有嫌隙，還說：“西晉用王衍為三公，崇尚浮虛的老莊學說，最終導致中原動蕩。如今房琯專門用迂腐的高談闊論建立虛名，所引用的都是浮華的黨徒，真可以和王衍相比！陛下用他為宰相，恐怕不是社稷的福分。況且房琯在南麵輔佐太上皇時，讓陛下與諸王分領各道的節製大權，還把陛下放在沙漠塞外空曠的地方，又在各道安排他私人黨羽，讓他們統領大權。他的意思分明是，隻要太上皇隨便哪個兒子得了天下，他自己就不失富貴。這難道是忠臣該做的事嗎？”唐肅宗因此開始疏遠房琯。

房琯上疏，請求親自帶兵收複兩京。唐肅宗答應了，加授他為持節、招討西京兼防禦蒲、潼兩關兵馬元帥、節度等使。房琯請求自己挑選參佐，於是任命禦史中丞鄧景山為副手，戶部侍郎李揖為行軍司馬，給事中劉秩為參謀。出發後，他又讓兵部尚書王思禮當副手。房琯將軍務全盤委托給李揖和劉秩，但他二人都是書生，不熟悉軍旅之事。房琯跟人說：“賊兵的曳落河（壯士）雖多，卻怎能敵得過我的劉秩！”房琯將部隊分為三軍，讓裨將楊希文帶領南軍，從宜壽入關；讓劉貴哲帶領中軍，從武功入關；讓李光進帶領北軍，從奉天入關。李光進是李光弼的弟弟。三軍共有部眾五萬。

同時，唐肅宗任命賀蘭進明為河南節度使。

再說，唐玄宗第十三子潁王李璬到成都時，崔圓前來迎接謁見，在他的馬前下拜。李璬沒有客氣地攔住他，賈圓為此懷恨在心。李璬視事了兩個月，蜀郡的官吏和平民都很放心。賈圓居然上奏要求罷免李璬，讓他回歸內宅；然後任命武部侍郎李峘為劍南節度使取代他。李峘是李峴的兄長，也是唐太宗第三子吳王李恪的孫子。太上皇不久就命令李璬和他兄弟陳王李珪到唐肅宗那裏宣旨慰勞。這時，他們在彭原見到了唐肅宗。唐玄宗第二十子延王李玢跟從父皇入蜀，但沒追上禦駕。太上皇很憤怒，想殺了他，幸好漢中王李瑀相救，太上皇才命令李玢也到唐肅宗那裏去。李瑀是唐玄宗兄長李憲的兒子。

十月初四（甲申，《新唐書》作七天後的辛卯。也許張巡那時打敗令狐潮），令狐潮和王福德再次帶領一萬多步騎進攻雍丘。張巡出擊，又擊潰了他們，斬首數千級。賊兵逃去。

房琯以中軍和北軍為前鋒。十月二十（庚子），大軍來到便橋。次日，兩軍和叛軍大將安守忠在鹹陽的陳濤斜遭遇。房琯仿效古代的戰法，用戰車出戰。官軍出動了牛車二千輛，騎兵和步兵夾在中間。叛軍順風擊鼓呐喊，所有的牛全都震駭。叛軍接著縱火焚燒，結果官軍人畜全都大亂，死傷多達四萬餘人，幸存的不過數千而已。十月二十三（癸卯），房琯親自帶領南軍出戰，但又敗了，楊希文和劉貴哲都投降了叛軍。唐肅宗聽說房琯慘敗，勃然大怒。李泌想法營救，唐肅宗這才寬宥了他，待房琯還像以前那樣。他接著任命薛景仙為關內節度副使。

再說，敦煌王李承寀來到回紇的牙帳，回紇可汗將女兒嫁給他，並派貴臣與李承寀和仆固懷恩一道前來彭原覲見唐肅宗。唐肅宗用厚禮送使者回去，並封回紇可汗的女兒為毗伽公主。

安祿山部將尹子奇包圍河間，四十多天都無法攻下，史思明於是帶兵去和他會合。顏真卿派部將和琳率領一萬二千人去救河間，結果遭到史思明的襲擊，和琳也被叛軍生擒。史思明接著攻陷河間，捉了守將李奐，送到洛陽殺了。史思明又攻陷景城，太守李暐跳進湛水自殺而死。史思明派兩個騎兵帶著書簡去招降樂安，樂安守軍當即就舉郡投降。史思明又派部將康沒野波率領先鋒攻打平原。叛軍還沒來前，平原太守顏真卿就知道自己力不能敵，便於十月二十二（壬寅）放棄了平原郡，南渡黃河退走。史思明於是帶領平原的兵馬進攻清河和博平，全都攻陷了。史思明然後帶兵將烏承恩包圍在信都。烏承恩以城投降，還親自引導史思明入城，把自己的兵馬和倉庫全交給叛軍，一共三千匹馬和五萬士兵。史思明送烏承恩前往洛陽，安祿山恢複了他的官爵。

饒陽裨將束鹿人張興，力大無比，能舉起千鈞大鼎，而且性格明朗善辯。賊兵攻打饒陽，近一年都無法攻下。當河北諸郡先後失陷時，史思明並力圍攻饒陽。外援全部斷絕，饒陽太守李係處境窘迫，跳進大火自殺身死，饒陽終於失陷。史思明生擒了張興，讓他站在馬前，跟他說：“將軍是真正的壯士，能與我共富貴嗎？”張興說：“我是大唐的忠臣，自然沒有投降的道理。今天我不過隻剩下幾刻鍾好活了，還希望說句話再死。”史思明說：“說說看。”張興說：“主上待安祿山恩同父子，群臣莫及。但他不但不知報德，還興兵直指宮闕，塗炭生靈。大丈夫不能剪除凶逆，怎麽反而北麵向他稱臣！我有個簡單的計策，足下能聽嗎？足下所以跟從這賊人，隻是為求富貴而已。但這譬如燕子在帳幕上築巢，豈能久安！不如趁機消滅這賊人，轉禍為福。然後長享富貴，這不很好嗎！”史思明怒不可遏，令人將他四肢張開綁在木樁上，殘忍地將他用鋸子殺死。張興至死罵不絕口。

叛軍每攻破一座城池，總是將城中的衣服、財貨、婦女一掠而空。他們還強迫男子和強壯的人給他們當挑夫，羸弱、老病、幼小的則都用刀槊殺了好玩。安祿山起初隻給了史思明三千兵馬，讓他平定河北。到這時，河北郡縣全被史思明攻占。他還在每郡設置衛戍兵三千，混雜著胡兵鎮守。史思明接著回到博陵。

要想知道安祿山和唐肅宗後來的情況，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