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十一：安史之亂之六：張巡雍丘草人借箭與郭子儀率軍集結靈武

天寶十五載即公元756年秋七月初九（辛酉），在馬嵬坡和唐玄宗李隆基分手的太子李亨抵達朔方治所靈武，並於七月十二（甲子）在裴冕和杜鴻漸等人的一再要求下即位成為唐肅宗。

同一天，唐玄宗抵達普安，憲部侍郎房琯這時從長安趕來謁見。唐玄宗離開長安時，多數朝臣都不知道。到了鹹陽時，唐玄宗問高力士道：“朝臣中誰會跟來，誰不會來？”高力士說：“張均張垍父子受到陛下的恩典最深，而且是陛下的親戚，所以必定會先來。時論都認為房琯應當為相，而陛下不用。安祿山曾經推薦他，所以他估計不來。”唐玄宗說：“這事難說。”當房琯到來時，唐玄宗向他了解張均兄弟的情況，他答道：“臣要他們一道過來，但他們逗留不進。看他們的意思，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唐玄宗看著高力士說：“朕早就知道他們不來了。”當天，唐玄宗跟房琯交談後十分愉快，當即就任命他為文部侍郎兼同平章事。

當初，張垍娶了寧親公主，唐玄宗讓他在皇宮禁中設置住宅，對他的恩寵無與倫比。陳希烈曾請求解除政務時，唐玄宗臨幸張垍的宅第，問他誰可以入相。張垍沒有回答。唐玄宗說：“沒人比得上愛婿。”張垍急忙走下台階下拜舞蹈（宮廷禮儀）。但後來唐玄宗沒有啟用他，所以張垍怏怏不樂，唐玄宗也感覺到了。這時張均和張垍兄弟以及姚崇的兒子尚書右丞姚奕、蕭蒿的兒子兵部侍郎蕭華、韋安石的兒子禮部侍郎韋陟和太常少卿韋斌，都以才幹和名望位至大官。唐玄宗曾說：“如果任命宰相，隻要全都舉薦已故宰相的子弟就行了。”但後來這些人全沒有入相。

七月十五（丁卯），唐玄宗在還不知道太子李亨已經即位的情況下下製說：“現在任命太子李亨充任天下兵馬元帥，兼領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都使。命令他南下直取長安和洛陽。任命禦史中丞裴冕兼任左庶子；隴西郡司馬劉秩代理右庶子；任命江陵大都督永王李璘為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以少府監竇紹為他的師傅；任命長沙太守李峴為都副大使；任命盛王李琦為廣陵大都督，兼領江南東路及淮南和河南等路節度都使，以前江陵都督府長史劉匯為他的師傅，廣陵郡長史李成式為都副大使；任命豐王李珙為武威都督，仍然兼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度都使，以隴西太守濟陰人鄧景山為他的師傅，並擔任都副大使。所須的人馬、甲仗、糧食和賞賜等，都將在進軍路上自己供給。其他各路本節度使，諸如虢王李巨等人，原來的職務不變。他們任命的官屬以及本道郡縣官員，照樣自己全權挑選，署命完後再奏聞朝廷。”當時李琦和李珙都還沒出閣（即名義上的任命而已），隻有永王李璘赴任。朝廷還設置山南東道節度使，管轄襄陽等九郡；並提升五府經略使為嶺南節度使，管轄南海等二十二郡；提升五溪經略使為黔中節度使，管轄黔中等諸郡。唐玄宗還將江南分為東、西二道，東道管轄餘杭，西道管轄豫章等諸郡。先前，全國各地聽說潼關失守，都不知道唐玄宗人在哪裏。當這道製令下達後，大家才知道乘輿已在蜀地，因此遠近相慶，人們都想效忠於皇室的興複。劉匯是劉秩的弟弟。

七月十五（丁卯），安祿山指使孫孝哲在崇仁坊殺害了霍國長公主、永王妃侯莫陳氏、義王妃閻氏、陳王妃韋氏、信王妃任氏、駙馬楊朏等人，挖出他們的心髒，用以祭祀他被殺的兒子安慶宗。凡是楊國忠和高力士的黨羽以及安祿山平時厭惡的人全都被害，總共八十三人。有的人還被他們用鐵枷揭開腦蓋，鮮血流滿街頭。七月十七（己巳），孫孝哲又殺了皇孫以及郡主和縣主二十多人。

七月十八（庚午），唐玄宗抵達巴西，太守崔渙前來迎接拜謁。唐玄宗和他交談，很高興，房琯又極力推薦他。當天，唐玄宗拜他為門下侍郎兼同平章事，並任命韋見素為左相。崔渙是崔玄暐的孫子。

當初，京兆人李泌幼年時就以才幹和聰敏著名，唐玄宗讓他和忠王交遊。忠王成為太子時，李泌已經年長，開始上書言事。唐玄宗想讓他當官，但他不肯，隻好讓太子和他成為布衣之交，太子常稱他為先生。楊國忠很嫉妒他，上奏要將他貶斥到蘄春。後來他得以歸隱，居住在潁陽。唐肅宗從馬嵬坡北上時，派使者去召他。他到靈武來謁見，唐肅宗非常高興，出宮時和他並駕齊驅，睡覺時和他對麵榻席，就像還是太子時那樣；事情無論大小都向他谘詢，對他也言無不從，甚至對將相的提升罷免也和他商議。唐肅宗想讓李泌為右相，但他一再推辭說：“陛下以賓友對待臣，就已經比宰相更尊貴了，何必要勉強臣呢！”唐肅宗這才作罷。

跟從安祿山反叛的同羅和突厥人也駐紮在長安的皇宮苑中。七月二十二（甲戌），他們的酋長阿史那從禮率領五千騎兵，盜竊皇宮閑廄裏的二千匹駿馬逃歸朔方，陰謀聯結各個胡人部落，竊據邊塞地盤。唐肅宗派使者向他們宣詔撫慰，結果歸降朝廷的很多。

同時，叛軍派兵入寇扶風，但被太守薛景仙擊退了。安祿山派部將高嵩帶著他的敕書和彩色絲繒去誘降河西和隴右的將士，但高嵩被大震關使郭英乂生擒後殺了。

同羅和突厥人逃離時，長安一片混亂驚擾，官吏紛紛逃竄藏匿，獄囚自己也破獄而出。京兆尹崔光遠以為賊兵逃跑了，便率領府縣官吏在西市大喊大叫，殺了叛軍數千人，還派吏卒去守住孫孝哲的宅第。孫孝哲將這事告知安祿山，崔光遠怕了，便和長安令蘇震帶著府、縣的十來名官吏前來投奔唐肅宗。七月二十七（己卯），他們抵達靈武，唐肅宗當即任命崔光遠為禦史大夫兼京兆尹，讓他到渭北招集官吏和平民；任命蘇震為中丞。蘇震是蘇瑰的孫子。安祿山接著任命田乾真為京兆尹。侍禦史呂諲、右拾遺楊綰、奉天令安平崔器相繼前來靈武。唐肅宗任命呂諲和崔器為禦史中丞，楊綰為起居舍人，負責起草製誥。

唐肅宗命令特進河西節度副使李嗣業帶兵五千趕赴唐玄宗的行在。李嗣業和節度使梁宰商量，覺得應暫緩出師，好觀察事態的變化。綏德府折衝將軍段秀實責備李嗣業道：“豈有君父告急而臣子晏然不肯赴援的道理！特進常自稱是大丈夫，但如今看來，隻不過是小兒和女子罷了！”李嗣業非常慚愧，當即告知梁宰如數發兵，並讓段秀實擔任自己的副手，率軍前往唐玄宗的行在。唐肅宗又派人到安西征兵。行軍司馬李棲筠征發了精兵七千人，用忠義激勵後派他們上路到靈武去了。

同時，唐肅宗下敕，將扶風郡改名為鳳翔郡。

七月二十八（庚辰），唐玄宗總算抵達蜀郡治城成都。跟從他的官員以及六軍將士隻剩下一千三百人，宮女也才二十四人而已。

再說，令狐潮將張巡包圍在雍丘，相持了四十多天。張巡也得不到朝廷的音訊。令狐潮得知唐玄宗已經到了蜀郡，又寫信招降張巡。張巡手下有大將六人，不是開府就是特進。他們共同勸張巡說，雙方兵力懸殊，無法匹敵，而且唐玄宗的存亡也不清楚，不如投降為好。張巡假裝許諾他們。次日，他在堂上設置天子畫像，率領將士對之朝拜，人人無不流淚哭泣。張巡將該六將帶到天子像前，用大義譴責他們，然後把他們都殺了。此後堅守到底的軍心更被激勵起來。

雍丘城中的箭矢用盡，張巡讓人綁了槁草當作千餘守城將士，披上黑衣，在夜裏用繩子縋下城牆。令狐潮的士兵爭著向他們射擊，射了許久才明白都是草人。張巡因此得到數十萬箭矢。這之後他又在夜裏用繩子縋下真的士卒，賊兵笑著以為他故技重演，沒當作回事。結果這下來的五百多壯士砍殺進令狐潮的軍營，導致他軍中大亂。令狐超隻好燒了自己的壁壘遁逃。張巡接著帶兵追殺了十餘裏。令狐潮因為上當，非常慚愧，增兵繼續包圍雍丘。

張巡派郎將雷萬春在城上和令狐潮對話，叛軍的弓弩手向雷萬春射箭。雷萬春臉上中了六矢，照樣巋然不動。令狐潮懷疑他是木頭人，後來派間諜去探問，得知是真人後大驚失色。他遙望著張巡，向他喊道：“前些時候見到雷將軍，才知道足下軍令如山。然而天道不助，你有什麽辦法！”張巡回答他說：“使君連人倫都不清楚，怎知道什麽天道！”沒多久，張巡帶兵出戰，生擒了叛軍將領十四人，斬首百餘級。叛軍隻好連夜逃遁，收兵躲進陳留，不敢複出。

不久，七千多叛軍步騎兵眾進駐白沙渦。張巡夜裏出兵襲擊，擊潰了他們。回來時經過桃陵，他們和叛軍的四百多救兵遭遇，將他們都生擒了。張巡將俘虜分別對待，把其中媯州和檀州的士兵以及胡人士兵都殺了。因為滎陽和陳留的士兵都是被脅從的，張巡把他們全放了，讓他們回家歸業。十來天裏，逃離叛軍前來歸附他的百姓有一萬多戶。

河北各郡還仍然為唐朝堅守。常山太守王俌想要投降叛軍，其他將領都很憤怒，並利用打馬球的遊戲，縱馬將他踐踏，活活踩死。當時信都太守烏承恩麾下有朔方士兵三千人。常山將領們派使者宗仙運率領父老前往信都，想迎接烏承恩前來鎮守常山。烏承恩借口說沒得到詔命，不肯前去。宗仙運勸烏承恩道：“常山地處要道，控製著燕薊一帶，又通往河洛地區，並有井陘的天險，足以扼製賊兵的咽喉。前不久禦駕南遷，李大夫（指李光弼）收軍退守晉陽，王太守權且統領留後軍隊。他想舉城降賊，結果眾人不從，王太守自己也身首異處。大將軍兵馬精銳，軍紀整肅，遠近莫敵。如果能以家國為念，移兵據守常山，和李大夫首尾相應，那麽大將軍立下的巨大功勳，誰能相比！但如果遲疑不行，又不設防備，到時常山陷落，信都豈能獨全！”烏承恩不聽。宗仙運又說：“將軍不納鄙人之言，必定是因為害怕兵馬太少。如今民不聊生，人人思念報國，競相結聚，占據鄉村。將軍如果懸賞招募，不用十來天就能得到十萬士兵。那時再和朔方的三千多甲士相互參雜使用，就足以成就王事。如果舍棄常山這樣的要害給他人，而守著這四通八達的地方卻以為自己安全，這就譬如倒持劍戟，是自取失敗的辦法。”烏承恩最終還是猶疑不決。烏承恩是烏承玼的族兄。

這月即七月，史思明和蔡希德帶兵一萬南攻九門。十來天後，九門守軍假裝投降，在城上埋伏了甲兵。史思明率軍登城，結果遇到伏兵。史思明自己墜下城牆，被守軍早先設置的樹枝和荊棘之類的障礙物傷了左脅。當天夜裏，他帶兵退回博陵。

同時，顏真卿將表章放在一顆蠟丸裏，派人送到靈武。唐肅宗於是任命顏真卿為工部尚書兼禦史大夫，仍然擔任先前的河北招討、采訪、處置諸使，並送給他一道赦令，也靠蠟丸送達。顏真卿將詔書頒下給河北諸郡，又派人送到河南和江淮地區。於是諸道先後開始知道唐肅宗已在靈武即位，報國的決心更加堅定。

唐肅宗因為要收複京城，下詔讓郭子儀等人班師。郭子儀他們於是帶兵五萬從河北趕到靈武，靈武軍於是勢力開始強盛，民眾因此有了複興的盼頭。八月初一（壬午），唐肅宗任命郭子儀為武部（即兵部）尚書，仍兼靈州大都督府長史；任命李光弼為戶部尚書兼太原尹和北都留守，一道擔任同平章事，其他職務不變。李光弼率領景城和河間的五千士兵趕赴太原（《舊唐書》說八月壬午，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和範陽節度使李光弼在常山郡的嘉山打敗叛軍。但通鑒說這戰役發生在兩個月前的五月二十九壬午）。

先前，河東節度使王承業沒有處理好軍事和政務，朝廷因此派侍禦史崔眾收繳了他的兵權，不久又派中使殺了王承業。崔眾在罷免王承業時曾侮辱他，李光弼很看不慣。到這時，朝廷下敕令讓崔眾將兵權交給李光弼。崔眾見到李光弼時十分無禮，又沒及時交出兵權。李光弼勃然大怒，令人拿下崔眾殺了他，軍中無不震栗。

回紇的可汗和吐蕃的讚普相繼派使者來，請求出兵幫助朝廷討伐賊兵。唐肅宗設宴招待並賞賜後送他們回去了。

八月初二（癸未，《新唐書》作昨日壬午；《舊唐書》說這天是初一朔），唐玄宗李隆基登上蜀都府衙，宣詔說：“朕以薄德，嗣守神器，每乾乾惕厲，勤念生靈，一物失所，無忘罪己。聿來四紀，人亦小康，推心於人，不疑於物。而奸臣凶豎，棄義背恩，割剝黎元，擾亂區夏，皆朕不明之過也。今巡撫巴蜀，訓厲師徒，仍令太子諸王蒐兵重鎮，誅夷凶醜，以謝昊穹；思與群臣重弘理道，可大赦天下。”大意是：他當政總是小心謹慎，心裏念著天下生靈；每有過失，總是不忘罪責自己。全國民眾因此也得到小康。他對臣下推心置腹，從不猜疑。然而奸臣凶惡卑鄙，忘恩負義，迫害百姓，擾亂華夏。這都是他不夠明察的過錯。如今他巡撫巴蜀，訓練大軍。現命令太子和諸王在重鎮集中兵力，誅夷凶惡醜類，向昊天蒼穹謝罪。考慮和群臣重新弘揚王道，因此決定大赦天下（《新唐書》說他還賜給文武百官階爵，並赦免所有被安祿山脅從但能自動離開回歸的叛軍將士）。

北海太守賀蘭進明派錄事參軍第五琦入蜀奏事。第五琦向唐玄宗進言說：“如今正在用兵，對財賦的需求十分緊急。財賦大多來自江淮地區，請求陛下任命臣一個職位，臣可以保證軍隊將不會缺乏軍需用品。”唐玄宗非常高興，當即任命第五琦為監察禦史兼江淮租庸使。

同時，史思明再次進攻九門。八月初十（辛卯），他攻占九門，屠殺了數千人；然後引兵東圍槁城。

安祿山部將李庭望率領兩萬多蕃人和漢人兵馬東襲寧陵和襄邑。八月初十夜裏，他們在離雍丘城三十裏外的地方紮營。張巡率領三千精兵，手持短兵掩擊並擊潰了他們，殺死和擒獲過半。李庭望收軍連夜遁逃。

八月十二（癸巳），靈武使者抵達蜀郡，唐玄宗這才知道太子李亨已經登基。他喜出望外地說：“我兒子應天順人，我還有什麽好擔憂的！”八月十六（丁酉），他下製說：“自今以後，改製敕為誥，給朕的表疏全都改稱太上皇。全國的軍國事務，都必須先得到皇帝的批複，然後才上奏，讓朕知道。等待收複了上京，朕將怡神姑射，偃息大庭，不再參預政事。”兩天後（《新唐書》作次日庚子），太上皇李隆基臨軒，命令韋見素、房琯、崔渙帶著傳國寶璽和玉冊到靈武，正式傳位給唐肅宗。

八月二十（辛醜），史思明攻陷槁城。

當初，唐玄宗每次設宴時，總是讓太常寺的雅樂坐部和立部首先演奏，接著繼以鼓吹、胡樂、教坊、府縣散樂、雜戲；又用山車和旱船載樂往複來往；還請出宮女跳起《霓裳羽衣》舞；甚至教會一百匹馬走舞步，銜著杯子為唐玄宗上壽；引來犀牛和大象入場，要麽下拜，要麽起舞。安祿山見了後高興得不得了。叛軍占領了長安後，他派人去搜捕這些樂工，運載著樂器、舞衣，驅趕著會起舞的馬匹、犀牛、大象，全送到洛陽來。

司馬光評論說：聖人注重道德和仁義，所以即使住的是茅草土屋，穿的是破舊衣裳，吃的是簡單食物，也不以簡陋為恥，隻怕自己過得太舒適會勞民傷財。唐明皇仗恃他的天下太平，沒有考慮後患，竭盡耳目的享受，窮極聲技的精巧，自以為曆代帝王的富貴皆不如我，想使他的奢侈淫逸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但娛樂自已，也以此炫耀他人。豈知大盜就在身旁，已有覬覦之心，最終導致政權鑾輿顛沛流離，百姓民眾生靈塗炭。這才知道人君崇尚華麗奢靡，用以示人，恰恰成為招引大盜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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