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八年即公元720年春正月初一(甲寅,舊唐書作甲子,疑有誤,後兩天也一樣),皇太子加成年元服。次日,皇太子到太廟拜謁祖先。第二天,唐玄宗李隆基在太極殿會見百官,並賜給他們不同的賞賜。
正月初三(丙辰,舊唐書作正月十九壬申,疑有誤),左散騎常侍舒國公褚無量去世。褚無量字弘度,是杭州鹽官人。他幼年時孤苦貧窮,但勵誌好學。他家靠近臨平湖,當時湖中出現龍鬥現象,整鄉人都跑去觀看。褚無量那時才十二歲,卻安然不動地繼續讀他的書。年長後,他尤其精通《三禮》和《史記》。他通過明經考試應舉,經累授後出任國子博士。景龍三年(709),他升遷國子司業,兼修文館學士。同年,唐中宗將要親自到南郊祭祀,下詔讓禮官學士修定祭祀的儀注。國子祭酒祝欽明和司業郭山惲都為了迎合旨意,請求讓韋皇後為亞獻(第二位獻祭),隻有褚無量與太常博士唐紹和蔣欽緒一再反對,認為不行。褚無量建議說:
“南郊祭祀,是帝王的盛事,國家的大禮。舉行這一重大禮儀的人,不可以臆斷,也不可以情求,都隻能上順天心,下符人事,敬順古典,遵循舊章,然後才能和神明交流,才能享受福祐。然而禮文雖然很多,但都不如《周禮》。《周禮》就是周公給天下帶來太平的書,先聖極為由衷讚賞的章典,效法天地而推行教化,辯認方位而敘述人倫。它的道理可以幽讚神明,它的文字可以經緯邦國。辦事要取得成效,《周禮》是決不能疏忽的!至於冬至在圓丘舉行的禮儀,在所有祭祀中最為重大。皇後是內宮之主,禮位十分尊貴。如果合並南郊和昊天助祭,那就應當完全遵照禮典。如今臣遍查了《周官》,並沒有讓皇後亞獻這條儀製。這是由於到南郊祭天,不以地配享;隻以始祖為主,而不以祖妣配天。所以隻有皇帝親自舉行這道禮儀,皇後不應參預。
“根據《周禮》,大宗伯的職責是:‘若王不祭祀,則攝位。’《鄭注》說:‘王有故,代行其祭事。’下文說:‘凡大祭祀,王後不與,則攝而薦豆籩,徹。’如果皇後參合助祭,那麽接承這話的下文就應當是:‘若不祭祀,則攝而薦豆籩。’今天要在這文字上另外起凡,那就是禮儀之外多餘的事。如果祭祀的程序和以上的禮儀不同,那就是另外起凡。所謂‘凡’,就是生上起下的意思,那是在本職之外。《周禮》這部書裏,這樣的例子極多,都詳細記錄在文字中,無法細錄。又有,王後助祭時,親自獻上豆籩(祭祀時放供品的祭器,木器為豆,竹器為籩),但不撤走。根據《周禮》,九嬪的職責是:‘凡祭,讚後薦,徹豆籩。’《鄭注》說:‘後進之而不徹。’由此知道中間撤走祭器的,是大宗伯。如果大宗伯攝理祭祀,那麽大宗伯將親自撤走祭器,而不使喚他人。再根據‘外宗掌宗廟之祀,王後不與,則讚宗伯。’這句話和上麵的互相佐證。何以證明?因為外宗隻掌管宗廟的祭祀,不掌管南郊祭天,所以足以證明這些文字是有關宗廟祭祀的。而王後該做的事,全都記載在《周禮》內宰的職責中。考查她的職責,隻說:‘大祭祀,後稞獻則讚,瑤爵亦如之。’《鄭注》說:‘謂祭宗廟也。’《鄭注》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文字中提到‘稞獻’,而祭天時不用稞,所以知道。又有,祭天時用的祭器是陶匏(陶質禮器),也沒有瑤爵,《鄭注》根據這點知道是宗廟祭祀。再有,內司掌管王後的六服,沒有祭天的服裝;而巾車職掌王後的五輅,也沒有王後祭天的輅車。所以祭天七獻,沒有王後的亞獻。參考這些文字加以判斷,所以知道王後不應當助祭昊天。
“隻有《漢書》的《郊祀誌》裏提到天地合祭,皇後預享的事情,但那是西漢末年,權臣專擅朝政,悖亂倫理常規,褻瀆神靈,在祭祀上也諂媚亂典。不符合經典的祭祀方法,等於是玷汙了神靈。所以《易傳》說:‘誣神者,殃及三代。’《太誓》(周武王盟津誓師的誓言)說:‘正稽古立功立事,可以永年,承天之大律。’這是史策的良好警誡,怎能不放在心裏?如今南郊的禮儀,沒有敬順古代的章典。臣愧為掌管經術的大臣,不敢默然無語。請陛下再谘詢周圍的碩儒,認真考查舊典,采用曲台的先例,進行圓丘的正確禮儀,使聖朝開通道路的明朗豁達,讓天下知道文物的昌盛繁榮,這難道不幸運嗎?”
當時左仆射韋巨源等人為了迎合唐中宗的旨意,讚同祝欽明的提議,沒有聽從褚無量的奏請。褚無量不久就因為母親年老請求停官回家侍奉母親。景雲初年(710),李隆基還在春宮當太子時,召他出來擔任國子司業,兼皇太子侍讀。褚無量曾撰寫了一部《翼善記》敬獻,皇太子降下書信表示嘉許慰勞,並賜給他四十匹絹。太極元年(712,後改先天),皇太子李隆基在國學親自舉行釋奠禮儀,讓褚無量講演《老經》和《禮記》。他隨機發揮立義,廣征博引,非常雄辯,聽講的人無不歎服。講演完畢,李隆基進授他為銀青光祿大夫,還賜給他章服,以及一百段彩絹。李隆基即位為唐玄宗後,升遷他為郯王傅,兼國子祭酒,不久又因為師傅之恩提拔他為左散騎常侍,仍兼國子祭酒,封舒國公,實封二百戶食邑。但沒多久,褚無量因丁憂解職,在父母墳墓旁修了間廬舍守孝。他種植的鬆柏,偶爾被野鹿侵擾。褚無量哭著說:“山裏的野草不少,你們怎忍心侵害我先人墳墓的樹木!”因此通宵守護。不久有一群鹿前來和他親呢,居然不再侵害周圍的鬆柏,褚無量因此終身不吃鹿肉。服喪完畢,唐玄宗重新召他出任左散騎常侍,再次成為侍讀。因為他年老,每次跟隨皇帝依仗出入時,唐玄宗特許他慢慢行走,還為他造了台腰輿,讓宦官內給使抬著進入內殿。褚無量經常上書陳述時政的得失,大多都得到納用。唐玄宗還曾下達手敕褒美他,賜給他二百段布帛。
褚無量因為內庫的舊書,自從唐高宗時代起就收藏在宮中,逐漸遺失散逸,所以上奏請求重新繕寫刊校,好弘揚經籍之道。唐玄宗讓他在東都乾元殿前麵設置書架,按順序排列,同時大規模收集繕寫,廣泛采用全國收集來的不同版本。數年間,四部全書全都完備。唐玄宗非常高興,專門邀請公卿以下百官到乾元殿前,讓他們縱情觀賞。開元六年(718)唐玄宗回到長安後,又敕令褚無量在麗正殿繼續前番的努力。皇太子以及郯王李嗣直等五人,年齡接近十歲,尚未就學,褚無量為此專門繕寫了《論語》和《孝經》各五本獻給他們。唐玄宗閱覽了後說:“朕知道無量的好意無量。”當即下令挑選精通經史和行為端正的人士,包括國子博士郤恒通和郭謙光以及左拾遺潘元祚等人,作為太子以及郯王以下諸王的侍讀。開元七年,唐玄宗下詔讓太子到國子監舉行齒胄(太子和諸王按年齡順序入學)的典禮,褚無量登座說經,朝廷百官都聚集一道觀看。典禮完畢後,唐玄宗給了他豐厚的賞賜。褚無量這時去世時,終年七十五歲。他的臨終遺言說自己用麗正字體寫書,尚未完成而感到遺憾。唐玄宗為他舉哀,取消了兩天朝會,追贈他為禮部尚書,諡號文。當初,褚無量與馬懷素都是唐玄宗的侍讀,得到優厚的待遇。當褚無量他們去世後,秘書少監康子原和國子博士侯行果等人又入宮為唐玄宗侍講經史。他們雖然也屢次得到賞賜,但唐玄宗對他們的禮遇卻遠不如對褚無量。
褚無量死後,唐玄宗於正月初八(辛酉)任命右散騎常侍元行衝繼續整理秘書府的群書。
侍中宋璟非常嫉惡那些犯了罪卻又不斷上訴的人,將他們全部交付禦史台治罪。他跟中丞李謹度說:“可以把那些服罪不再上訴的人放了,將還不斷上訴的人關起來。”因此招致很多人怨恨他。剛好這期間幹旱嚴重,有一次戲班在唐玄宗麵前演出,有導致旱災的鬼魃出場。戲中有人問鬼魃說:“為何現在要出來?”鬼魃說:“奉相公的指示。”那人又問:“什麽原因?”鬼魃說:“含冤的有三百多人,相公全把他們關進監獄不讓上訴,所以鬼魃不得不出來。”唐玄宗心裏也讚同。當時宋璟與中書侍郎兼同平章事蘇頲建議嚴禁質量低劣的所謂惡錢。長江和淮水一帶惡錢流通的現象尤其嚴重,宋璟因此派監察禦史蕭隱之擔任特使到那裏去沒收惡錢。蕭隱之執法嚴苛,給那裏的民眾帶來很大煩擾,因此怨聲載道。唐玄宗於是貶了蕭隱之的官。正月二十八(辛巳,舊唐書作兩天前的己卯,疑有誤),唐玄宗罷免了宋璟的相位,改任他為開府儀同三司;也罷免了蘇頲,改任他為禮部尚書。唐玄宗接著任命京兆尹源乾曜為黃門侍郎,並州長史張嘉貞為中書侍郎,一同擔任同平章事。朝廷於是放寬了錢禁,惡錢重新開始大量流通。
二月十五(戊戌,舊唐書作前一天的丁酉,疑有誤),皇子李敏去世,唐玄宗追封他為懷王,諡號哀。
二月二十九(壬子),唐玄宗因為所有的兵役都不如在節度使的軍府服役辛苦,一旦成為軍府衛士,就要服役到六十歲才能回家,所以下敕令要求簡短軍府服役的期限,並讓百姓輪流在軍府服役。
三月十二(甲子),朝廷免除遭受水旱災害的州縣拖欠的稅賦,並讓到邊塞四鎮服役的人家免除一年的稅賦。
夏四月二十四(丙午),唐玄宗派使者去賜給烏長王、骨咄王、俱位王朝廷的冊命。這三個國家都在大食的西麵。大食國想引誘他們背叛唐朝,但他們不肯,所以朝廷才這樣褒獎他們。
五月初九(辛酉),朝廷再次設置十道按察使。五月十五(丁卯),唐玄宗任命源乾曜為侍中,張嘉貞為中書令。
源乾曜上言說:“朝廷政要的家人大多擔任京官,致使俊義的人才沉淪荒廢在朝廷之外。臣的三個兒子都在京任官。臣請求派其中兩人到外地任職。”唐玄宗答應了,並因而下製,稱讚源乾曜的大公無私,讓文武百官仿效。因此出外任職的京官多達百餘人。
同時,南天竺國派使者來敬獻五色鸚鵡。
張嘉貞熟悉吏事,機敏強幹,然而性情急躁,剛愎自用。中書舍人苗延嗣、呂太一、考功員外郎員嘉靜、殿中侍禦史崔訓都是張嘉貞引薦上來的,張嘉貞常和他們商議政事。這四人頗為攬權,當時人們有這樣的說法:“令公四俊,苗、呂、崔、員。”
六月初九(庚寅),洛水、瀍水、穀水泛濫。六月二十一(壬寅,未知是否就是庚寅的水災)夜裏,東都下暴雨,導致穀水泛濫。新安、澠池、河南、壽安、鞏縣等地的民居幾乎全被衝光,共九百六十一戶,淹死了八百一十五人。許、衛等州管馬廄的士兵淹死了一千一百四十八人(通鑒說被衝走和淹死的近二千人)。
九月十四(甲子),唐玄宗讓太子少師兼岐州刺史岐王李範兼任太子太傅,讓太子少保兼虢州刺史薛王李業擔任太子太保,其他職位不變。
九月十六(丙寅),唐玄宗減免京城囚犯,被判杖刑以下都原宥了。
九月二十四(壬申),唐玄宗任命禦史大夫王晙為兵部尚書兼檢校幽州都督、節度河北諸軍的朔方大使;任命黃門侍郎韋抗為禦史大夫兼朔方總管,前往抵禦突厥的入侵(韋抗曾經在帶兵出討突厥時從馬上摔下受傷,最終沒有成行,估計就是這次)。
歸降朝廷的突厥仆固都督勺磨和鋏跌部落的民眾都散居在受降城周圍。朔方大使王晙上疏說他們陰謀招引突厥人,要來攻陷軍城,秘密請求朝廷把他們都殺了。他用宴請他們為理由,將勺磨等人誘騙到受降城,埋伏士兵把他們都殺了,河曲的突厥降戶也被他幾乎殺光。在大同和橫野軍周圍的拔曳固和同羅等部落,聽說這事後無不驚慌恐懼。秋季,並州長史兼天兵節度大使張說帶領二十名隨騎,持節到他們的部落慰問安撫,並留在他們的帳篷下過夜。副使李憲覺得胡虜的情緒難以捉摸,派人飛馬送信勸止他。張說回信說:“我身上的肉不是黃羊肉,不怕他們吃了我;我身上的血不是野馬血,不怕他們刺殺我。壯士見到危險將視死如歸,這正是我為國效死的時候。”拔曳固和同羅等部落因此放下了心。
九月二十六(甲戌),唐玄宗到中書門下省親自過審筆錄囚犯。
冬十月初二(辛巳),唐玄宗臨幸長春宮,並於次日到下邽圍獵。
唐玄宗禁止諸王和群臣交往。光祿少卿駙馬都尉裴虛己與岐王李範遊宴,還私自挾帶有關讖緯(讖緯是兩漢時期把經學神學化的學說。“讖”假托神仙聖人預決吉凶;讖書是占驗書。“緯”是相對“經”而言的)的書籍。十月初九(戊子),唐玄宗為此將裴虛己流放到新州,並強迫他和公主離婚。萬年尉劉庭琦和太祝張諤多次和李範飲酒賦詩,唐玄宗也為此將劉庭琦貶為雅州司戶,將張諤貶為山茌丞。但他依然對待李範像先前那麽友愛。唐玄宗跟侍從們說:“我們兄弟曆來親密無間,隻是那些趨炎附勢之徒強要相托依附他們罷了。朕終究不會因此責怪自己的兄弟。”唐玄宗曾感到身體不適,薛王李業妃子的弟弟內直郎韋賓和殿中監皇甫恂私下議論皇上病情的凶吉。事情被發覺,韋賓被棍杖打死,皇甫恂則被貶為錦州刺史。李業和他王妃惶恐驚懼等待處罰,唐玄宗反而走下宮殿的台階,拉著李業的手說:“我如果有猜疑兄弟的心思,天誅地滅。”當即和他宴飲,並慰問和勸諭李業的王妃,讓她複位。
十月十一(庚寅),唐玄宗臨幸溫泉。十一月初七(乙卯,舊唐書說他於十天後即乙醜從長春宮回長安),唐玄宗回到京師。
十一月二十三(辛未),突厥的欲穀設入寇甘、涼等州,涼州都督(通鑒作河西節度使)楊敬述被他們打敗。突厥人掠走了契苾部落民眾之後撤離回去(舊唐書說這事發生在九月,又提到在辛未這天,突厥再次入寇涼州,屠殺百姓,搶掠羊馬數以萬計後離去)。
先前,朔方大總管王晙奏請到西部去征發拔悉密的兵馬,到東部去征發奚和契丹的兵馬,定期於這年秋季在稽落水旁襲擊毗伽可汗的牙帳。毗伽可汗得知後,非常恐懼。暾欲穀說:“沒什麽好害怕的。拔悉密在北庭,與奚和契丹相隔遙遠,勢力互不相及。朔方的兵馬估計也過不來。如果一定要來,我們可以等他們快到時,將牙帳往北遷移三天的路程,那時唐兵糧食耗盡就自然撤軍回去了。況且拔悉密輕率好利,得到王晙的約定,必定喜出望外而先期到來。王晙和張嘉貞又互相不買賬,他的奏請朝廷大多沒有回應,所以必定不敢出兵。王晙兵馬不來,隻有拔悉密獨自過來,那時我們擊敗他們,將會易如反掌。”
後來拔悉密果然發兵進逼突厥的牙帳,而朔方以及奚和契丹兵馬都沒過來。拔悉密怕了,隻好撤退。毗伽可汗想出擊他們,但暾欲穀勸道:“這幫人離家千裏,必將死戰,我們不可出擊。不如帶兵跟蹤他們。”在離北庭二百裏地時,暾欲穀分兵走小路先包圍了北庭,毗伽可汗接著縱兵攻擊拔悉密,擊潰了他們。拔悉密的部眾全都潰散,紛紛逃往北庭,但無法進入,結果全被突厥人俘虜。
暾欲穀帶兵回來,從赤亭出來掠奪涼州的羊馬,楊敬述派裨將盧公利和判官元澄帶兵截擊。暾欲穀跟他的部眾說:“我們乘勝而來,楊敬述這時出兵,必敗無疑。”盧公利等人到了冊丹,與暾欲穀相遇,結果唐兵大敗,盧公利和元澄脫身逃走。毗伽可汗於是勢力大振,擁有了當年阿史那默啜的全部部眾。
契丹牙官可突幹不但驍勇,而且很得人心。李娑固既猜忌又畏懼,想幹掉他。這年,可突幹帶兵攻擊李娑固,李娑固戰敗後投奔營州。營州都督許欽澹派安東都護薛泰率領五百驍勇與奚王李大酺擁戴著李娑固討伐可突幹,但還是戰敗了。李娑固和李大酺都被可突幹所殺,他還生擒了薛泰,營州因此大為震恐。許欽澹帶領軍隊轉移進入渝關,可突幹接著立李娑固的堂弟鬱幹為主,派使者向朝廷請罪。唐玄宗赦免了可突幹的罪過,任命鬱幹為鬆漠都督,李大酺的弟弟魯蘇為饒樂都督。
要想知道唐玄宗後來的情況,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