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四年即公元736年春正月,吐蕃派使者前來進獻地方特產。正月初十(庚寅),唐玄宗李隆基下敕:“天下的逃亡民戶,必須在今年內自首。有舊家產的人都必須回到原籍,沒有的另外等候安排。逾期不來自首的,朝廷將命令專使搜求,然後發配到各地軍隊服役。”
正月二十六(丙午),北庭都護蓋嘉運帶兵出擊突騎施,擊潰了他們。
二月初四(甲寅),唐玄宗在朝堂宴請新任命的縣令,並作了《令長新戒》一篇,賜給天下所有的縣令。
二月二十(庚午),唐玄宗為皇子更名:李鴻改名為李瑛,李潭改名為李琮,李浚改名為李璵,李洽改名為李琰,李涓改名為李瑤,李滉改名為李琬,李涺改名為李琚,李濰改名為李璲,李沄改名為李璬,李澤改名為李璘,李清改名為李瑁,李洄改名為李玢,李沭改名為李琦,李溢改名為李環,李沔改名為李理,李泚改名為李玼,李漼改名為李珪,李澄改名為李珙,李潓改名為李瑱,李漎改名為李璿,李滔改名為李璥。
根據以前的製度,考功員外郎掌管貢舉人的考試。有個叫李權的進士,淩辱了員外郎李昂。朝議認為員外郎職位低微,不能服眾。三月十二(壬辰,《舊唐書》作三天後的乙未),唐玄宗下敕,自今以後由禮部侍郎掌管貢舉人的考試。
幽州節度使張守珪派平盧討擊使兼左驍衛將軍安祿山出討反叛的奚族和契丹人。安祿山仗恃勇猛,輕率進軍,結果被胡虜打敗。夏四月初二(辛亥),張守珪上奏請求殺了安祿山。安祿山臨刑時大聲喊道:“大夫難道不想消滅奚人和契丹嗎!為何要殺我安祿山!”張守珪也憐惜他的驍勇,想留下他,於是將安祿山綁送京師。張九齡批示說:“從前穰苴誅殺莊賈,孫武處斬宮嬪。張守珪的軍令如要嚴格執行,安祿山就不能免死。”唐玄宗也愛惜安祿山的才幹,敕令隻將他免官,以白衣身份領軍。張九齡一再爭辯說:“安祿山違反軍紀,兵敗喪師,就軍法而言不可不誅。況且臣觀察他的外貌,很有反相,不殺他必成後患。”唐玄宗說:“愛卿千萬不要像王夷甫看石勒那樣看待安祿山,枉害了忠良。”最終還是赦免了他。
安祿山本是營州的雜胡,最初名叫阿犖山,母親是個巫婆。他父親死後,母親帶著他改嫁給突厥人安延偃。剛好安延偃的部落破散,他便和安延偃兄長的兒子安思順一塊逃了回來,因此冒姓安氏,改名祿山。又有個叫史窣幹的人,和安祿山同鄉裏,先後一日出生。長大後,他倆關係親密,都當了互市牙郎,以驍勇聞名。張守珪任命安祿山為捉生將。安祿山每次帶著幾個騎兵出去,總能捉獲幾十個契丹人回來。他生性狡猾,善於揣摩人心,因此張守珪很喜愛他,把他當作養子。
史窣幹曾欠了一筆官債,隻好逃亡到奚族地區,結果被奚族的巡邏兵捉獲,要殺了他。史窣幹騙他說:“我是大唐的和親使。你要殺了我,隻怕禍及你的國家。”巡邏兵信了,便把他送到牙帳。史窣幹見了奚王,隻是長揖而不下拜。奚王雖然很惱火,但因害怕大唐,所以不敢殺他,反而以客禮把他安排在賓館住下,然後派一百人跟隨史窣幹入朝。史窣幹跟奚王說:“大王派的人雖多,但我看他們的才幹都不足以麵見天子。聽說大王有位叫瑣高的良將,為何不派他入朝!”奚王當即命令瑣高與牙下三百人跟隨史窣幹入朝。史窣幹快到平盧時,先讓人跟軍使裴休子說:“奚人派瑣高帶著精銳前來,說是要到東都朝見,其實想偷襲軍城。將軍應當謹慎,嚴加防備,先下手為強。”裴休子於是嚴整軍容,出城迎接。把瑣高接到賓館住下後,裴休子將他所有的隨從士兵全都活埋了,然後將瑣高綁送幽州。張守珪認為史窣幹有功,便奏請任命他為果毅。經累遷後他升任將軍。史窣幹後來入朝奏事,唐玄宗親自和他交談,很喜歡他,賜名叫史思明。
已故連州司馬武攸望的兒子武溫昚,被指控勾結權貴,被杖刑處死。四月十六(乙醜),朔方和河東節度使信安王李禕被貶為衢州刺史,廣武王李承宏被貶為房州別駕,涇州刺史薛自勸被貶為澧州別駕。他們都是被武溫昚的案子牽連。李承宏是李守禮的兒子。四月二十二(辛未),蒲州刺史王琚因為和李禕通信也被貶為通州刺史。
四月二十八(丁醜),唐玄宗為死罪以下的囚犯降減刑罰。
五月(《舊唐書》作夏六月丙午,但六月沒有丙午),京兆醴泉的妖人劉誌誠聚眾作亂,驅趕和劫掠路上的行人,還準備前往鹹陽。村民們跑去告知鹹陽縣官,鹹陽官吏於是燒了便橋,斷了他們的去路。劉誌誠的部眾因此潰散,在幾天裏也全被京兆府官兵捉獲後殺了。
六月,朝廷首次按月給朝廷百官發放俸祿錢。這年夏天特別炎熱,路上不少人因幹渴而死。
秋七月二十二(庚子),太子太保陸象先去世。陸象先本名陸景初,他父親陸元方曾在武則天時任宰相。他少年時就有器量,應製舉後官拜揚州參軍。秩滿調選時他得到當時吏部侍郎吉頊的賞識,被提拔為洛陽尉。陸元方當時也在吏部,一再推辭不敢當。吉頊說:“為朝廷選擇人才,必須至公無私。陸景初才望高雅,並非常流所及。我實在不是因為他是吏部(對陸元方的尊稱)的兒子而胡亂推薦。”最後還是上奏授任了。後來陸象先升遷左台監察禦史,又轉殿中監,曆授中書侍郎。景雲二年(711)冬,他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當初,太平公主打算讓中書侍郎崔湜參知政事,暗中先告訴了他。崔湜堅決要讓位給陸象先,但公主不肯。崔湜因此也請求辭職。公主當即跟唐睿宗進言,於是他倆全都拜相。陸象先清淨寡欲,不把朝廷細務放在心上,言論高遠,深為時賢歎服。崔湜總要跟人說:“陸公高人一等。”太平公主當時專權用事,同時擔任宰相的蕭至忠和岑羲以及崔湜等人都傾身依附她,隻有陸象先孤芳獨立,未曾去造謁太平公主。先天二年(713),蕭至忠等伏誅,宰相中隻有陸象先得免於難。他因保護唐玄宗有功被封兗國公,賜實封二百戶,加銀青光祿大夫。當時朝廷徹查蕭至忠等人的枝黨,連累了很多人,陸象先暗中為他們申理,保全了很多人。但他從來不談及這事,所以當時被救的人也都不知道。
同年,他出任益州大都督府長史,仍兼任劍南道按察使。在任上他一心以寬簡仁恕為政,司馬韋抱真說:“希望明公稍微動用些杖罰,好樹立威名。不然的話,擔心下人會怠惰,而且無所畏懼。”陸象先說:“為政者以理服人就行了,何必要靠嚴刑樹威。損人利己,恐怕並非仁恕之道。”最終並不聽從韋抱真的話。他經曆遷後出任河中尹。開元六年,朝廷取消河中府,依舊改為蒲州,陸象先成為刺史,仍然兼任河東道按察使。曾有小人犯罪,陸象先隻是警示他後就放走了。錄事跟他說:“這樣的罪行應當處以杖責。”陸象先說:“人的情趣都相差不遠,你難道就不懂我的意思?如果一定要靠刑罰立威,那麽可以從你開始。”錄事既慚愧又害怕地退下。陸象先曾跟人說:“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這才開始變得繁雜。隻要保持根源的寧靜,則不用擔心為政不能寬簡。”他前後出任多次刺史,其政如一;離任後,民眾和官吏無不懷念他。按察使停止後,他入朝成為太子詹事,曆任工部尚書。開元十年冬,他負責吏部選事,又加刑部尚書,但因為繼母去世而丁憂免官。開元十三年,他起複為同州刺史,不久升遷太子少保。這年他去世時終年七十二歲。唐玄宗追贈他為尚書左丞相,諡號文貞。
七月二十三(辛醜),李林甫出任兵部尚書,依舊參知政事。七月二十七(乙巳,《舊唐書》作己巳為誤),朝廷首次設置壽星壇,祭祀老人星以及角、亢等七宿。
起初,唐玄宗因為舉行藉田耕作禮儀而大赦,並命令有司部門討論增加宗廟的祭品,以及在祭祀服裝和儀式方麵不適宜的地方。太常卿韋縚奏請在宗廟每個神主牌位前安放十二個籩豆容器(籩為竹器,豆為木器)。
兵部侍郎張均和職方郎中韋述議論道:“聖人知道孝順的子女雖然情深,但祭品卻可以無限,所以有所節製。人的嗜好本來就沒有標準,私人宴席上的珍饌與時遷移,各個朝代都不相同。所以聖人將一切都歸於古代的製度。楚國的屈到嗜好芰菱,而屈建不用芰菱祭祀他,認為不能因他私人的嗜好幹預國家的章典。今天卻要把甘甜肥濃的美味,都拿來當作祭品。如果違反舊製,那祭品將會無限之多!《尚書》說:‘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如果都用今天的珍饌和平時的口味當祭品,祭祀神祗就沒了規矩。那麽何必要拘泥於古製?簠簋(兩種盛黍稷稻粱的禮器)也可以不要了,盤盂杯案都能上座;韶濩(泛指廟堂的雅正古樂)也可以停息了,箜篌箏笛都能演奏。用的都不是正規的祭物,後人將如何看待我們!神祗是以精明駕臨人們的,並不追求豐盛;如果失之於禮,祭品再多又有何用!豈能廢棄禮經而隨從流俗!況且君子愛人以禮,不求苟合。更何況在宗廟方麵,怎敢忘了舊日的章典?”張均是張說的兒子。
太子賓客崔沔議論道:“祭祀是從遠古時開始的。當時的人們茹毛飲血,所以就有了毛血的祭品。那時沒有麹蘖酒曲,所以就有了玄酒(即觴裝清水)的奠物。到了以後的先王,祭奠的禮物逐漸齊備;然而因為神道的尊嚴,所以不敢廢除早期的祭品。籩豆和簠簋以及樽罍(裝酒的禮器)裏盛的酒食,都是周人那時的珍饌,通常用於宴請賓客。然而周公製定禮儀時,還是將這些和毛血玄酒一同祭祀鬼神。國家根據禮法建立訓製,因為時宜製定規範,在肅穆的清廟依時祭祀,禮儀和珍饌也都具備,使用的正是周朝的禮製。在山陵園寢為祖先祭祀,平時的膳食也都具備,遵循的也正是漢朝的禮法。用外藩他國的貢品祭奠,是為了享用遠方特產;用新近出產的珍饌祭祀,是為了順應時令。苑囿之內,親身耕種的收獲,狩獵之時,親手射中的獵物,無不先用來祭祀後才再食用,這是盡到虔誠恭敬。如果做到了以上這些,何必要增加祭品!但應當申敕有司部門,不許簡單怠慢,那麽鮮美肥濃,盡在這裏了,自然不必增加籩豆禮器的數目。”
唐玄宗堅持要酌量增加祭祀的物品。韋縚又奏請給每個神主牌位室各增加六副籩豆禮器,四時各以該季節的鮮果珍肴祭祀。唐玄宗答應了。
韋縚又上奏說:“根據《喪服》:‘舅,緦麻三月,從母,外祖父母皆小功五月。’外祖父母是至尊,和姨母的喪服相同;姨母和舅父雖然同等,然而喪服卻輕重不同。堂姨和舅母雖然不算疏親,但不用為他們服喪。舅母來自外族,所以不用像自家人那樣服喪禮。臣私下覺得既是古禮也有不太令人滿意的地方,所以請求將為外祖父母服喪加為大功九月,姨母和舅父加為小功五月,堂舅、堂姨、舅母都加為袒免(喪禮。即五服以外的遠親,隻要脫下上衣露出左臂,脫冠紮發就行了)。
崔沔議論說:“治家之道,不能有兩重準則。必須有總的禮義,道理應歸本宗。所以內親有齊衰和斬衰的區別,外親則都服緦麻。尊親要加重喪服,也不過一等而已。這是先王不能更改的法則。還希望陛下遵守過去八年的明旨,一切依照古禮,作為萬代不變的禮法。”
韋述議論道:“《喪服傳》說:‘禽獸知母而不知父。野人曰,父母何等焉!都邑之士則知尊禰矣;大夫及學士則知尊祖矣。’聖人考究天道,因而注重祖禰(祖上和亡父);維係族姓,因而親愛子孫。母係的親屬和本族相比,不能等同,這是明顯的道理。如今如果為外祖父母和舅父加喪服一等,將堂舅和姨母也列於服喪行列,那麽內親和外親的喪製,又有什麽差別!廢棄禮製而徇求親情,將是本末倒置。古代禮儀的製作者,知道人情容易動搖,擔心禮製會逐漸消失,所以內外有所區別,輕重也很懸殊,就是為了後來的人們永遠不會因此混雜。這細心的旨意就在於此,豈是徒然而為!如果真能隨便增加,自然也能隨便減少。如果能隨意非議古代的聖人,那麽也可以隨意更改破壞《禮經》。先王的製度,稱作彝倫常理,認真遵守,還怕有所欠缺。一旦隨意加以篡改,那將一發不可收拾!臣請求依照《儀禮》的喪服為定論。”
禮部員外郎楊仲昌議論道:“鄧文貞公魏徵最早將為舅父服喪增加到小功五月。雖然文貞公十分賢能,然而周公和孔子卻是聖人。以賢改聖,將讓後代的學者何去何從!臣私下擔心這樣一來,會讓內外次序混亂,親疏倫理失常。依靠感情用事,什麽事做不出來!當年子路不肯為他姐姐的喪事屆時脫去喪服,孔子說:‘先王製禮,行道之人,皆不忍也。’子路因此脫去了喪服。這就是聖人援引禮製壓抑情感的明證。《禮記》說:‘無輕議禮。’表明禮儀充滿天地,光比日月。賢者都遵循它,哪敢增減!”
唐玄宗於是在八月初一(戊申)下敕:“姨母和舅父既然要服小功,那麽舅母就不能全不服。應當為舅母服緦麻,為堂姨母和堂舅服袒免。”
秋八月初五(壬子)千秋節(即唐玄宗生日),群臣都敬獻寶鏡。張九齡覺得用鏡子自照,可以見到自己的形象容顏,和別人對照則可見到吉祥或凶險。於是他闡述了前世興廢的根源,寫了五卷書籍,稱作《千秋金鏡錄》呈上給唐玄宗。唐玄宗賜給他書信褒揚讚美了他。
八月初七(甲寅),突騎施派大臣胡祿達幹前來請降,唐玄宗答應了。
禦史大夫李適之是唐太宗的廢太子李承乾的孫子,以才幹得到唐玄宗的寵信。他多次為李承乾申辯。八月二十七(甲戌),朝廷追贈李承乾為恒山湣王。次日,皇子汴哀王李璥(即李滔)病故。
九月初五(壬午),朝廷將尚書主爵改名為司封。
冬十月初二(戊申),京師地震。
同一天,唐玄宗的禦駕離開東都回長安。先前,唐玄宗下敕,定於來年二月二日回西京,剛好宮中出現怪事。次日,唐玄宗召見宰相,當即議定馬上回長安。裴耀卿和張九齡說:“現在秋收尚未完畢,還請求陛下等到仲冬再動身。”李林甫猜到唐玄宗的心思,等到二相退下後,他獨自留下,跟唐玄宗說:“長安和洛陽隻是陛下的東西宮而已,往來行幸,何必要挑選什麽時日!即使有點妨礙秋收,隻要免除經過州縣的租稅就行了。臣請求宣示百司,即日西行。”唐玄宗非常高興,聽從了。禦駕經過陝州時,因為刺史盧奐很有政績,唐玄宗在他的聽事廳上題寫讚詞後才離去。盧奐是盧懷慎的兒子。
十月十八(甲子),唐玄宗在華州過夜,特赦沿途的在押囚犯,同時還免除提供食宿的諸州今年的租稅,賜刺史和縣令中上考績。他還將兩京死罪囚犯降減一等,赦免了流放以下的犯人。
十月二十一(丁卯),禦駕回到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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