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三年即公元703年春三月初一(壬戌),日食。
夏四月,吐蕃派使者進獻一千匹馬和二千兩黃金,用以向朝廷求婚。
四月初九(庚子),相王李旦上表辭讓司徒,武則天答應了。四月十四(乙巳),武則天因為幹旱避免在正殿上朝。
閏四月初十(庚午),武則天任命成均祭酒李嶠為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閏四月十七(丁醜),她命令韋安石留守神都洛陽,並在兩天後將文昌台改為中台,同時任命中台左丞李嶠掌管納言事務。
這期間,新羅王金理洪去世,朝廷派使者去立他弟弟金崇基為新羅王。
六月初一(辛酉),突厥的阿史那默啜派大臣莫賀幹前來,請求將女兒嫁給皇太子的兒子。
同時,寧州發大水,淹死了二千餘人(根據《舊唐書》,寧州山水暴漲,衝走了二千餘家,淹死一千多人)。
七月十四(癸卯,《新唐書》作一天前的壬寅),武則天任命正諫大夫朱敬則為同平章事。七月十九(戊申),她任命相王李旦為雍州牧(《舊唐書》說這兩項任命都是在九月)。兩天後,武則天又任命夏官尚書兼檢校涼州都督唐休璟為同鳳閣鸞台三品。當時突騎施酋長烏質勒與西突厥的各部落互相攻打,安西道的道路斷絕。武則天命令唐休璟與其他宰相們商議這事。沒多久,唐休璟的奏疏就上呈了。武則天當即決定按照奏疏的建議施行。十來天後,安西道各州請求派兵接應,要求的日期和唐休璟計劃的十分一致。武則天跟唐休璟說:“朕實在後悔使用愛卿太晚了!”然後跟其他宰相們說:“唐休璟熟悉邊事,你們十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他一人。”(《舊唐書》作“秋七月殺右金吾大將軍唐休璟”顯然為誤。也許是罷免他右金吾)
當時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斛瑟羅用刑殘酷,各個部落都不服。烏質勒本來隸屬於阿史那斛瑟羅,號稱莫賀達幹。他能安撫部眾,所以各個部落都歸附於他,而阿史那斛瑟羅不能製止。烏質勒設置了都督二十員,各自帶兵七千人,駐紮在碎葉的西北。他後來攻陷碎葉,將自己的牙帳大本營遷徙到那裏。阿史那斛瑟羅的部眾紛紛離散,他自己隻好到長安入朝,不敢再回去。烏質勒於是占有了他的全部地盤。
八月二十六(乙酉,《舊唐書》作九月,說人畜有凍死的),京師下大雨雹。
九月初一(庚寅),日全食。
當初,左台大夫兼同鳳閣鸞台三品魏元忠曾任洛州長史。洛陽令張昌儀仗恃他兩個兄長的權勢,每次州裏有事時,總是直接走上長史聽事廳。魏元忠到任後,嗬叱他下去。有個張易之的奴仆在洛陽都市橫行霸道,被魏元忠令人用棍杖打死了。當魏元忠入相後,武則天召張易之的弟弟岐州刺史張昌期入朝,想任命他為雍州長史。百官上朝時,武則天問宰相們道:“誰能勝任管理雍州的事?”魏元忠答道:“今天的朝臣中沒人能取代薛季昶。”武則天說:“薛季昶長久在京府任職,朕想另外派他一個官職。張昌期如何?”其他宰相們都說:“陛下選中人了。”隻有魏元忠反對說:“張昌期不能勝任!”武則天問他什麽原因,魏元忠說:“張昌期年齡太輕,不熟悉吏事。他在岐州,那裏的戶口都逃亡得快沒人了。雍州是帝王的京都,政務繁重,他遠不如薛季昶那樣強幹和熟悉政事。”武則天默然了片刻,也就算了。魏元忠又曾當麵奏說:“臣自從先帝以來,承蒙朝廷的恩遇,今天得以位居宰相,卻不能盡忠盡節,讓小人呆在陛下的身旁。這是臣的罪過!”武則天聽了很不高興。因此張家兄弟非常怨恨他。
司禮丞高戩得到太平公主的寵愛。剛好武則天身體不適,張昌宗擔心她一旦晏駕,他們會被魏元忠殺掉,便在武則天麵前製造謠言,說魏元忠曾和高戩私下議論說:“太後老了,不如挾立太子,那才是長遠之計。”武則天勃然大怒,將魏元忠和高戩關進監獄,準備讓張昌宗和他們當庭對質。張昌宗暗中請來鳳閣舍人張說,用肥缺的官職作為誘惑,讓他合夥誣陷魏元忠。張說答應了。次日,武則天召見太子和相王,以及各位宰相,讓魏元忠和張昌宗當庭對質,結果雙方反反複複,武則天無法判決。張昌宗說:“張說聽到魏元忠說的話,請陛下召他詢問。”
武則天於是召見張說。張說將要入宮時,鳳閣舍人南和人宋璟跟張說說:“名譽和道義至關重要,鬼神都難以欺騙。足下不能和邪惡之人朋黨,而去誣陷正直之人,想以此苟且偷生。如果足下獲罪主上,被流放邊遠,那也是非常榮耀的事。如果發生不測意外,我宋璟將會叩開閣門,為足下力爭,和足下一同去死也心甘情願。足下勉力為之吧,得到萬代的瞻仰,在此一舉!”殿中侍禦史濟源人張廷珪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左史劉知幾也鼓勵他說:“不要沾汙了青史,成為子孫的拖累!”
入宮後,武則天問他,張說一時沒有回答。魏元忠怕了,跟張說說:“張說難道想和張昌宗共同羅織罪名,陷害我魏元忠嗎!”張說喝叱道:“魏元忠身為宰相,為何要效法街頭巷尾的小人那樣說話!”張昌宗從旁催促張說,讓他快點做證。張說說:“陛下都看到了,在陛下麵前,他還這樣逼迫臣,更何況在外頭!臣今天麵對全朝百官,不敢不以實對答。臣確實沒聽過魏元忠說過那話,隻是張昌宗逼臣作偽證罷了!”張易之和張昌宗急忙大喊道:“張說與魏元忠一同造反!”武則天問他們到底怎麽回事,他們答道:“張說曾把魏元忠當作伊尹和周公。伊尹放逐了太甲,周公攝理王位,這不是造反卻是什麽?”張說說:“張易之兄弟是小人而已。他們隻聽過伊尹和周公的隻語片言,卻怎知道伊尹和周公的匡護之道!前一段魏元忠剛穿上紫服入相時,臣作為郎官前往祝賀。魏元忠跟賀客們說:‘無功受到寵任,不勝慚愧恐懼。’臣確實跟他說過:‘明公位居伊尹和周公的大任,不愧為三品大員!’伊尹和周公都是至為忠誠的大臣,受到古今人們的仰慕。陛下使用宰相,不讓他們學習伊尹和周公,卻讓他們學習何人?而且臣豈能不知,今日依附張昌宗,臣立刻就能升官晉爵;而依附魏元忠,也許就馬上招致滅族慘禍!但臣害怕魏元忠的冤魂找臣算賬,所以隻是不敢誣陷他罷了。”武則天說:“張說是個反覆小人,應當一塊關押治罪。”另一天,武則天再次盤問他,張說的回答還和先前一樣。武則天大怒,命令宰相們和河內王武懿宗共同審理他,結果張說的說法還是沒變。
朱敬則上疏為張說辯白說:“魏元忠曆來稱得上忠誠正直,張說受到的指控也毫無證據。如果讓他抵罪,朝廷將讓天下人大失所望。”蘇安恒也上疏認為:“陛下革命(改朝換代)的初年,人們都將陛下當作采納諫言的君主。陛下暮年以來,人們都把陛下當作聽信讒佞的君主。自從魏元忠下獄以來,街頭巷尾議論洶洶,人們都覺得陛下專信奸佞,斥逐賢良;忠臣烈士,無不在私下感到憤慨和感歎,而在公開場合則不敢開口,都是因為害怕得罪了張易之他們,徒然自取死亡而已。如今賦稅和徭役繁重,百姓日子凋弊,加上邪惡奸佞的人專橫任恣,朝廷的刑賞失去公允。臣私下很擔憂人心不安,會導致意外事變。到時候在朱雀門內發生爭鋒,在大明殿前出現叛亂,陛下將用什麽來向百姓謝罪,靠什麽來抵禦賊兵?”張易之等人見了他的奏疏,勃然大怒,想要殺了他,幸虧朱敬則以及鳳閣舍人桓彥範和著作郎陸澤人魏知古力保,救他得免一死。
九月初八(丁酉),武則天將魏元忠貶為高要尉;將高戩和張說都流放到嶺南。魏元忠臨行那天進宮辭行,跟武則天說:“臣老了,今天要到嶺南去,是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念臣的時候。”武則天問他這話怎麽說。當時張易之和張昌宗都侍奉在身邊,魏元忠指著他們說:“就是這兩個小兒,最終將成為禍亂的根源。”張易之等人下了殿堂,捶打著胸膛,要往柱子撞去,大聲喊冤。武則天說:“魏元忠,你走吧!”
殿中侍禦史景城人王晙再次上奏,要求重新審理魏元忠案子。宋璟跟他說:“魏公幸運沒被處死,現在你再次冒犯陛下的威嚴和怒火,我怕隻會更加狼狽!”王晙說:“魏公因為忠誠獲罪,我為大義所激,即使顛沛流離也不會後悔。”宋璟歎道:“我不能申理魏公的冤枉,非常對不起朝廷。”
太子仆崔貞慎等八人到郊外為魏元忠餞行。張易之冒充是個叫柴明的告密者,呈上狀紙,聲稱崔貞慎等人和魏元忠一道謀反。武則天讓監察禦史丹徒人馬懷素審理此案,並跟他說:“這事完全屬實。你隻要簡略問問就行了,盡快奏聞給朕。”沒過多久,武則天就派了宦官中使連續四次前來催促,責問他說:“他們謀反的狀況昭然若揭,你為何還要如此稽留拖延?”馬懷素請求讓柴明當麵對質,武則天說:“我哪裏知道柴明在哪裏。隻要根據狀紙審理就行了,要找告密的人幹嗎?”馬懷素據實奏報,表示懷疑。武則天憤怒地問他:“你難道想縱容謀反的人嗎?”馬懷素說:“臣不敢縱容謀反的人!魏元忠作為宰相被罷免官職,而崔貞慎等人作為親朋故友為他送行。如果將這事誣告為謀反,臣實在不敢奉命。從前欒布在彭越的首級之下向他奏事,漢高祖不認為他有罪,何況魏元忠的罪也不如彭越嚴重,而陛下卻要殺了為他送行的人!況且陛下掌握著生殺的權柄,欲加之罪,完全取決於陛下的心情好壞。但既然命令臣立案審理,臣不敢不以實情奏聞陛下。”武則天問他:“你打算判他們全都無罪嗎?”馬懷素答道:“臣智慧和見識都很愚昧短淺,但的確沒發現他們有罪。”武則天的怒火消了些,因此崔貞慎等人都幸免於難。
武則天曾宴請朝廷貴臣,張易之兄弟的座位都在宋璟之上。張易之平時很怕他,便想趁機討好宋璟。他讓出了位子,拜揖宋璟說:“宋公如今是朝廷第一人,怎能坐在下座?”宋璟問道:“我才劣位卑,張卿卻把我當第一。這是什麽原因?”天官侍郎鄭杲跟宋璟說:“中丞為何把五郎稱作張卿?”宋璟說:“就官位而言,應當稱張卿。足下並非張卿的家奴,稱什麽五郎!”所有在座的人全為他提心吊膽。當時自武三思以下,都對張易之兄弟非常謙恭謹慎,隻有宋璟不把他們放在眼裏。張家人對他積怨了很久,經常想要中傷誹謗他;但武則天知道內情,所以宋璟得免於難。
九月十八(丁未),武則天任命左武衛大將軍武攸宜擔任西京留守。冬十月初八(丙寅),武則天的禦駕離開西京,並於十月二十七(乙酉)回到神都洛陽。
十一月初一(己醜),突厥派使者來感謝朝廷答應他們的求婚。十一月初八(丙申),武則天在宿羽台設宴招待來使,太子參與了宴席。宮尹崔神慶上疏認為:“如今五品以上官員之所以佩帶龜符的原因,是因為朝廷如有另外的敕令召見他們時,擔心有人冒充,於是檢驗他們的龜符是否和宮內儲存的吻合,然後才允許入宮晉見。況且太子是國家的根本,自古以來征召太子時用的都是玉契。這的確是極為慎重的辦法。昨天宮裏剛好遇上突厥使者進見,太子應當參預朝見,但隻有一般的文符下達東宮,而朝廷不曾另下敕令給太子。臣的愚見覺得,除了平常的朔望(初一和十五)朝參外,陛下想要另外召見太子時,還希望降下墨敕和玉契給太子。”武則天覺得他講的很有道理。
始安郡的獠族人歐陽倩擁眾數萬,攻陷當地的州縣。朝廷想要得到精明強幹的官吏到那裏鎮守。朱敬則稱讚司封郎中裴懷古是文武兼才,武則天因此下製,任命裴懷古為桂州都督,同時擔任招慰討擊使。裴懷古才剛到嶺上,就派人飛馬送信給歐陽倩他們,解釋禍福利害。歐陽倩等人都前來迎接請降,還說:“我們都是被貪官汙吏所侵逼,才舉兵自救而已。”裴懷古隻帶著少數輕騎前往相見。身邊的隨從勸他道:“夷獠人毫無信用,大人不可疏忽。”裴懷古說:“我依靠忠信,可以通達神明,何況常人!”於是徑直來到獠人的兵營。獠人都非常高興,歸還了他們所掠奪的所有財物。其他還首鼠兩端的各洞酋長,也都紛紛前來歸附,於是嶺南的動亂全部平息。
十二月二十九(丙戌),朝廷統計全國總共有三十座關隘。
這年,朝廷分派使者根據六條標準(漢朝製定刺史製度時規定的禁令:一條,強宗豪右,田宅逾製,以強淩弱,以眾暴寡。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製,倍公向私,旁詔守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三條,二千石不恤疑案,風厲殺人,怒則任刑,喜則淫賞,煩擾刻薄,剝截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署不平,苟阿所愛,蔽賢寵頑。五條,二千石子弟恃怙榮勢,請托所監。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正今)去考察各地州縣長吏。
也在這年,吐蕃南境的各部落紛紛反叛。讚普器弩悉弄親自帶兵出擊,卻死在軍中。諸子爭著自立,許久之後,國人立他隻有七歲的兒子棄隸讚為讚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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