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史上中國人被日本人欺淩的事件此起彼伏。尤其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日本的侵華和南京大屠殺,以及更早些的甲午中日海戰。雖然在近些年的電視劇裏我們中國人經常把日本人打得屁滾尿流,但現實卻是可悲的相反。這就不得不令人更加崇拜我上篇曆史文章裏的人物:中唐名臣劉仁軌。雖然上萬的點擊率肯定是哪裏出錯了,但希望這篇文章能讓讀者重新閱讀有關劉仁軌的事跡,因為他是正史記載的唯一在海上打敗日本倭寇水軍的中國將領。這故事發生在唐高宗李治的年代(660年代),近一千五百年前。
當時是什麽樣的曆史背景呢?古時候中國和日本的聯係很少,當然也就沒什麽交戰,畢竟航海技術還不發達。但是朝鮮一直是華夏中國的心頭大患。隋朝的滅亡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隋煬帝大規模征伐朝鮮造成的。戰場上並未遭到什麽慘敗,但由於為百萬大軍提供後勤卻一給百姓帶來沉重負擔,直接造成民不聊生而群雄並起的局麵,短暫的隋朝就這麽滅亡了。但唐朝並沒有汲取教訓,所謂征遼即東征朝鮮的戰爭還經常不斷。
打敗日本水軍的戰事很短,但背景故事卻很長。當時的朝鮮並不是個統一的國家。當然占據北方的高麗(即高句麗)一直是為主,但同時還有兩個不容忽視的國家:即南方的新羅和百濟(見地圖)。新羅初名徐羅伐,又名斯羅期盧,是公元四世紀由三韓的辰韓聯盟中最有勢力的斯盧部所建,統治地區先在朝鮮半島的東南部,後來擴展到整個大同江以南地區,都城是金城(今慶州)。新羅是漢人對斯盧的稱呼,意思是“德業日新,網羅四方”。
百濟是東漢後期東北的扶餘人在帶方(今朝鮮鳳山附近)一帶建立的國家。後來扶餘人入侵朝鮮半島南部,構成了上流階層,統治著語言和文化完全不同的土著馬韓人,有點類似諾曼底人入侵英倫三島後統治當地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一般。百濟的鼎盛時期疆土包括西朝鮮半島(除了平安北道和平安南道)的絕大部分以及中國的遼西、河北北部。百濟是海上強國,通過海路與中國和日本進行政治和貿易往來。百濟使用漢字,在朝鮮三國中和漢人的淵源最深。
就像大部分其他地域諸國一樣,高麗與新羅和百濟長期處於紛爭狀態。在唐朝初年,朝鮮三國都向唐高祖李淵稱臣。武德七年即公元624年二月初,高麗王高建武派使者來請求得到唐朝的曆法。唐高祖於是派使者冊封高建武為遼東郡王和高麗王;冊封百濟王扶餘璋為帶方郡王;冊封新羅王金真平為樂浪郡王。新羅、百濟、高麗三國有宿仇,不斷互相攻擊。新登基的唐太宗李世民在公元626年還派國子助教朱子奢前往宣旨勸諭,三國都上表謝罪。雖然三國都名義上是大唐的附庸國,隻有新羅比較誠信歸附。
唐太宗貞觀十七年即公元643年九月,新羅派人來指控百濟攻占了他們的四十多座城池,還和高麗連兵,陰謀斷絕新羅人到長安朝貢的道路,請求唐朝派兵救援。唐太宗派人警告高麗王,如果不停止侵犯新羅,他明年將出兵攻打高麗。剛好高麗發生內亂,權臣泉蓋蘇文弑殺了高麗王,於是第二年冬季,唐太宗以此為理由大規模東征,討伐高麗。他任命刑部尚書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率領四萬多人和五百艘戰艦,從山東的萊州跨海直趨平壤;又任命名將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率領步騎六萬和一些胡人直趨遼東。唐太宗還下詔讓新羅和百濟參與討伐高麗。這場戰爭持續了將近一年,唐太宗於貞觀十九年六月在安市城(今遼寧鞍山和海城一帶)附近取得了著名的駐驊山大捷,打敗高麗北部都督高延壽,殺死了高麗士兵兩萬多人。民間傳奇英雄薛仁貴也在這場戰役中一舉成名。唐太宗起先對這一大捷十分得意,在給他皇後的舅舅高士廉等人的信上,他自豪地問道:“朕為將如此,何如?” 但其實除了一些小勝仗外,唐太宗並沒能征服高麗。不久因為種種原因,他就宣布撤軍,在九月份回到遼東。但比較起以前的討伐高麗,這次東征奪取了玄菟、橫山、蓋牟、磨米、遼東、白岩、卑沙、麥穀、銀山、後黃等十城;增加了中國戶口七萬人;取得新城、建安、駐蹕三大戰役的勝利;殺了敵兵四萬多,唐軍才死了近二千人,但戰馬損失了什之七八。唐太宗認真檢討後,對自己草率決定征遼深為後悔,歎道:“魏征如果還在,不會讓我有這趟的出征!”
唐高宗永徽二年即公元651年,百濟派使者入貢。唐高宗警告他不要與新羅和高麗相互攻打,不然他將出兵討伐他們。第二年正月初一,新羅、高麗、百濟同時派使者到長安朝貢。永徽六年即公元655年正月,高麗與百濟和靺鞨連兵入侵新羅北部,奪取了三十三座城池。新羅王金春秋派使者來長安求援。二月,唐高宗李治派營州都督程名振和左衛中郎將蘇定方帶兵出擊高麗。他們都是中唐名將。五月,程名振等渡過遼水打敗高麗軍隊,殺死和俘獲了千餘人。但戰爭也不了了之,隻是燒了他們的一些村落後就退回來了。
顯慶三年即公元658年六月,程名振和右領軍中郎將薛仁貴又帶兵攻打並占領了高麗的赤烽鎮,斬首四百餘級,俘虜了一百多人。高麗派大將豆方婁率眾三萬抗拒,結果被程名振帶著契丹士兵擊潰,陣亡了二千五百人。第二年底,薛仁貴又在橫山打敗高麗將領溫沙門。
百濟仗恃高麗的支援,多次入侵新羅。新羅王金春秋向唐朝求救。顯慶五年即公元660年三月,唐高宗任命左武衛大將軍蘇定方為神丘道行軍大總管,率領十萬水陸大軍和新羅軍隊一同討伐百濟。八月,蘇定方率軍從膠東半島最東部的成山跨海到朝鮮,百濟占據熊津江口(今韓國錦江入海口)抗拒唐軍。蘇定方打敗他們,百濟陣亡了數千人,其他則潰退逃走。蘇定方水陸並進,直趨百濟的都城,並很快打進外城。百濟王扶餘義慈和太子扶餘隆逃到北部,蘇定方進而包圍了都城。扶餘義慈的次子扶餘泰自立為王,帶兵堅守。扶餘隆的兒子扶餘文思帶著身邊的人翻牆出來投降,百濟百姓也都跟從他,扶餘泰無法製止。蘇定方命令士兵登上城樓,樹立大唐的旗幟。扶餘泰處境窘迫,隻好開門投降。於是扶餘義慈和扶餘隆以及其他城池的守將都相繼投降。百濟原有五部,分別統轄三十七個郡、二百座城池、七十六萬戶人口。唐高宗於是下詔在百濟設置熊津等五個都督府,讓百濟的酋長們擔任都督和刺史。十一月初一,唐高宗在則天門城樓接受百濟的俘虜,把他們全都釋放了。蘇定方前後消滅了三個國家,全都生擒他們的國王,真不愧一位名將。十二月,唐高宗打算再接再厲,任命左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浿江道行軍大總管,左武衛大將軍蘇定方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左驍衛將軍劉伯英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蒲州刺史程名振為鏤方道總管,帶兵分道出擊,準備征服高麗。
劉仁軌就是在這時開始扮演了徹底征服百濟的一個重要角色。他當時是青州刺史,而位於山東的青州是大軍的後勤重地,因此劉仁軌負責海上運輸。結果糧船遇上暴風雨翻在海裏,劉仁軌因此被罷免官職。但朝廷還讓他以白衣的身份繼續主持青州事務。
第二年即龍朔元年(公元661)正月,朝廷征募河南河北和淮南六十七州的士兵,得到四萬四千多人,把他們都送到平壤和鏤方道的兵營,然後又任命鴻臚卿蕭嗣業為扶餘道行軍總管,派他率領回紇等部落的兵馬前往平壤。當初,蘇定方征服百濟後,留下郎將劉仁願鎮守熊津都督府城,又讓左衛中郎將王文度出任熊津都督,安撫百濟的剩餘部眾。王文度在赴任時在海上遇難(也許病故),於是百濟的名僧道琛和大將福信趁機聚眾占據周留城(今韓國西南扶安郡),然後到日本將跑到那裏避難的王子扶餘豐接回來,立他為王,接著帶兵將劉仁願包圍在府城。
唐高宗急忙下詔起用劉仁軌代理帶方州刺史,率領王文度的部眾,取便道發動新羅的士兵去救劉仁願。劉仁軌高興地說:“老天要讓我這老頭富貴了!”他這時差不多六十歲了,顯然非常自信。他還向有關部門索取了《唐曆》和皇家宗廟的名諱,說:“我將要掃平東夷,在海外頒布大唐的正統曆法!”劉仁軌治軍嚴整,轉戰而前,攻無不克。百濟派兵在熊津江口建立了兩座柵寨,劉仁軌和新羅兵馬聯合進攻並打敗了他們,百濟陣亡和淹死的多達萬餘人。道琛等人隻好放棄了對府城的包圍,退保任存城。不久新羅軍隊因為糧食用完就回去了。接著道琛自稱領軍將軍,福信自稱霜岑將軍,招兵買馬,於是百濟東山再起,勢力又增強了。劉仁軌的部隊人少,隻好和劉仁願合並,開始休整士卒,並上表請求朝廷下詔命令新羅出兵。新羅王金春秋奉詔,派部將金欽帶兵去救劉仁軌他們,但在一個叫古泗的地方被福信打敗。金欽從葛嶺道逃回新羅,不敢再出來。福信不久就殺了道琛,掌握了百濟的兵權。
四月,唐高宗任命任雅相為浿江道行軍總管,契苾何力為遼東道行軍總管,蘇定方為平壤道行軍總管,與蕭嗣業率領的胡人部隊組成三十五支大軍,水陸兩道並進,大舉討伐高麗。唐高宗想禦駕親征,但被皇後武則天給勸住了。秋七月,蘇定方在浿江打敗高麗,一路上屢戰屢捷,進而包圍了高麗首府平壤城。
九月初,新羅王金春秋病故。唐高宗封他兒子金法敏為樂浪郡王和新羅王。同時,高麗的權臣泉蓋蘇文派他兒子泉蓋男生率領數萬精兵守衛鴨綠水,唐軍的後繼部隊無法渡過。契苾何力的部隊到時,剛好江上結冰。契苾何力於是揮師跨過鴨綠江,擊鼓呐喊,發動進攻。高麗全麵潰敗,契苾何力追殺了幾十裏,殺了三萬多高麗士兵,其他人全都投降。泉蓋男生僅僅逃得了性命。
雖然契苾何力在鴨綠江邊得勝,但其他戰線卻不很順利。翌年即公元662二月,浿江道大總管任雅相病死在軍中。任雅相為將,賞罰公平,將士都服他,所以他的死對東征大軍也是個打擊。同時,白州刺史沃沮道總管龐孝泰和高麗軍隊在蛇水沿岸會戰,結果戰敗,龐孝泰和他十三個兒人全都戰死(真比後來的楊家將還要忠烈)。而蘇定方從去年七月份開始包圍平壤,到了冬天還無法攻克。隨著天氣轉冷,軍隊的後勤供給成為大問題,軍心也開始動搖,又遇上大雪,蘇定方隻好請求撤軍。唐高宗於是下詔讓全軍班師,因此契苾何力和蘇定方他們都回去了。劉仁軌和劉仁願的兵馬便成為留在朝鮮半島的唯一中國軍隊。
唐高宗下敕書給劉仁軌說:“包圍平壤的軍隊已經撤回,一座孤城無法單獨固守。你應當撤離前往新羅,和他們一道駐守。如果金法敏(新羅王)想讓你們留下幫助鎮守,那就留在他們那裏。如果他們不需要,你應當過海回來。”將士們也都希望西歸,但劉仁軌說:“根據《春秋》大義,大夫出到疆場時,隻要能安定社稷和便利國家,就可以專權行事,何況現在我們在滄海之外,緊靠著這幫豺狼虎豹!而且人臣必須考慮盡忠,有死而已,隻要對國家有利,沒什麽事不能做。主上打算並吞和消滅高麗,先要征服百濟,留兵鎮守,正是為了控製他們的腹心。雖然現在到處都是妖孽,但我們防備森嚴。應當礪戈秣馬,找機會出其不意地攻打他們。對方既然沒有防備,我們為何不能攻下他們?一旦打了勝仗,士卒自然就放心了。然後我們可以分兵占據險要,發展大好形勢,飛表向朝廷奏報,再請求增加士兵和戰船。朝廷一旦知道我們成功了,必定會派出大軍和名將。援軍一來,凶逆將很快就被殲滅。這樣我們不但沒有放棄垂成的功勳,其實也能永遠肅清海外。今天平壤的圍軍已經撤回,官軍也撤離了熊津,那麽百濟的殘渣餘孽,很快又會死灰複燃,而高麗的逃犯們,何時才能消滅?況且今天靠著這一城之地,位居賊人的中心。如果我們一不小心,馬上就會淪落為流寇。撤離後進入新羅,又是人家的坐客,稍不如意,將後悔莫及。何況福信為人凶惡殘忍,非常暴虐;扶餘豐則為人猜忌,外合內離。我們和他們共處,勢必暗中相害。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堅守觀變,找機會對付他們,不能輕舉妄動。”大家都聽從了他。
當時百濟王扶餘豐和福信覺得劉仁軌等孤立無援,便派人跟他們說:“大使何時準備西還,我們應當派人相送。”劉仁軌他們從這口氣中聽出,百濟人已對他們不再防備,於是派兵攻拔他們的支羅城以及尹城、大山、沙井等柵寨,消滅了不少百濟兵馬,然後分兵據守。福信等人覺得真峴城(今韓國鎮岑縣)麵臨大江,地勢高險,又是軍事要衝,便增派士兵把守。七月份,劉仁軌率領新羅兵馬趁夜攻城,從四麵八方攀草而上,到天明時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占據了該城,因此打通了新羅的運糧道路,得以繼續堅守熊津府城。
福信專權,和扶餘豐的矛盾逐漸加深。福信稱病躺在窟室裏,想趁扶餘豐前來探望時殺了他。扶餘豐知道後,派親信襲殺了福信,然後派使者到高麗和日本去請救兵來抗拒劉仁軌他們。第二年即公元663年,朝廷下詔派右威衛將軍孫仁師帶兵過海去援助劉仁軌。孫仁師和劉仁軌等人會合後,兵力大振。於是將領們開會商議,有人說:“加林城是水陸的要衝,請求先去攻擊它。”劉仁軌說:“加林城池十分險固,猛攻將造成戰士的很大傷亡,包圍則將曠日持久。我看不如先去攻打周留城。周留城是賊兵的巢穴,群凶聚集的地方。所謂‘除惡務本’,我們必須拔掉他們的根源。一旦攻克周留,其他各城自動就下來了。”九月份,孫仁師和劉仁願以及新羅王金法敏率領陸軍前進,劉仁軌則率領部將杜爽和扶餘隆,帶領水軍以及糧船,從熊津江前往白江,然後和陸軍一道直驅周留城。
正是這時,劉仁軌創造了中國曆史上首次擊潰日本水軍的輝煌戰績。他和孫仁師率領的中國水軍在白江口(今韓國錦江入海口,在韓國西海岸)和日本水軍遭遇,四戰四捷,燒了他們的四百艘戰船,煙焰彌天,海水都染紅了。倭寇全麵潰敗。扶餘豐脫身逃走,劉仁軌繳獲了他的寶劍。王子扶餘忠勝和扶餘忠誌等人知道大勢已去,率領百濟軍民以及日本倭人部眾和耽羅國使者,一道前來投降。於是包括周留的百濟諸城,全都再次歸順朝廷。隻有一名叫遲受信的將領占據任存城不肯投降。這一輝煌的海戰大捷具體是什麽時間還有點疑問。《資治通鑒》說是九月初八(戊午),但原文是:“九月戊午,熊津道行軍總管右威衛將軍孫仁師等破百濟餘眾及倭兵於白江,拔其周留城。”所以不清楚是那天攻拔了周留城,還是海戰大捷。總的說來,應該是在八九月間。公元663年是癸亥年,所以我們可以把這一勝利稱作癸亥海戰,相對於甲午海戰。海戰的功勞的確應當歸於劉仁軌而不是孫仁師。因此《資治通鑒》緊接著補充了征服百濟的具體過程:“於是仁師、仁願與新羅王法敏將陸軍以進,仁軌與別將杜爽、扶餘隆將水軍及糧船自熊津入白江,以會陸軍,同趣周留城。遇倭兵於白江口,四戰皆捷,焚其舟四百艘,煙炎灼天,海水皆赤。”所以很清楚,孫仁師率領的是陸軍,而劉仁軌率領的是水軍。
劉仁軌以後的故事還很多,無不感人。如有興趣,讀者可以回去重新閱讀高宗為政係列有關劉仁軌的故事。那篇文章創造了我曆史係列的最高點擊率(其實是網絡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