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七：武瞾革命之四：陳子昂上疏進諫與武則天任用酷吏

垂拱元年即公元685年春正月十二（戊辰），文昌左相兼同鳳閣鸞台三品樂城文獻公劉仁軌去世。

二月初七（癸未），太後武則天下製說：“朝堂所設置的登聞鼓和肺石（用於民眾申冤和進言），不須派兵防守。有擊打登聞鼓或站立在肺石上的人，讓禦史接受狀紙上奏朝廷。”

二月二十九（乙巳），武則天任命春官尚書武承嗣、秋官尚書裴居道、右肅政大夫韋思謙一道出任同鳳閣鸞台三品。

同時，突厥的阿史那骨篤祿等人多次入寇邊境。武則天任命左玉鈐衛中郎將淳於處平為陽曲道行軍總管，出擊突厥。

這月，正諫大夫兼同平章事沈君諒被罷免。三月，正諫大夫兼同平章事崔詧（即崔察）也被罷免。

三月十一（丙辰），武則天將兒子廬陵王李哲遷徙到房州。三月十六（辛酉），她也罷免了侄兒武承嗣宰相的職位。

三月二十六（辛未），朝廷頒布武則天親自製定的法律文件《垂拱格》。

有個被貶的朝臣到宰相那裏申訴，內史騫味道說：“這是太後的決定。”同中書門下三品劉禕之則說：“因受到案件牽連而改任他官的人，是由臣下奏請的。”武則天得知後，於夏四月初一（丙子）將騫味道貶為青州刺史，提拔劉禕之為太中大夫。她跟侍臣們說：“君臣一體，怎能將壞事都歸於君主，把好事往自己身上兜！”

四月初八（癸未），突厥入寇代州。淳於處平帶兵相救，到了忻州時被突厥打敗，陣亡了五千多人。

這年夏天發生嚴重幹旱。

五月初二（丙午），武則天任命秋官尚書裴居道為內史，並將納言王德真流放到象州。三天後，武則天任命冬官尚書蘇良嗣為納言，並封皇子李成義為恒王。

五月十八（壬戌），武則天因為幹旱，親自過審囚犯。她還下製，讓朝廷內外九品以上的官員以及普通百姓，都可以自我薦舉。五月二十八（壬申），武則天任命韋方質為同鳳閣鸞台三品。六月，她又任命天官尚書韋待價為同鳳閣鸞台三品。韋待價是韋萬石的兄長。

這期間，同羅和仆固等部落反叛，武則天派左豹韜衛將軍劉敬同征發河西的騎兵進駐延海，討伐他們。同羅和仆固等部落全都戰敗散亡。武則天下敕令，在同城僑置安北都護府，用以招納前來歸降的同羅和仆固人。

秋七月初五（己酉），武則天任命文昌左丞魏玄同為鸞台侍郎兼同鳳閣鸞台三品，並下詔要求，自今以後，祭祀天地時，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都必須配享。這都是因為采用了鳳閣舍人元萬頃等人的建議。

九月二十四（丁卯），廣州都督王果出兵討伐造反的獠族人，鎮壓了他們。同時，揚州出現地裏長毛的奇異現象。

冬十一月初一（癸卯），武則天任命天官尚書韋待價為燕然道行軍大總管，出討吐蕃。當初，西突厥興昔亡和繼往絕可汗死後，十姓部落沒了主人，各部落民眾大多散亡。武則天於是提拔興昔亡的兒子左豹韜衛府中郎將元慶為左玉鈐衛將軍，兼崐陵都護，世襲興昔亡可汗的位置，出管五個咄陸部落。

麟台正字（即秘書省官員。武則天將秘書省改為麟台）射洪人陳子昂上疏認為：“朝廷派人巡察全國各地，不能選派不勝任的官員。至於刺史和縣令，也不能不認真挑選。近年來百姓疲於軍旅，現在應當讓他們得到安寧。”他大略意思還有：“派出的使者如果沒選中能人，那麽對地方官吏的升貶就無法公正，刑罰也不能公允，就會造成結黨營私的人被提升，而正直忠貞的人被斥退。這將讓百姓去辛苦地修建道路，送往迎來，卻沒有得到一點好處。諺語說：‘欲知其人，觀其所使。’所以挑選使臣不得不格外慎重。”他還說：“宰相是陛下的腹心；刺史和縣令則是陛下的手足。從未有過沒有腹心和手足而能夠獨自治理國家的道理！”他又說：“天下有危機，禍福因此產生。機靜則有福，機動則有禍，而機指的就是百姓。百姓安定則樂意活著；百姓不安則無所謂生死。無所謂生死就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妖逆就會趁機而起，天下便會大亂！”又說：“隋煬帝不知道天下會有危機，而寵信貪佞奸臣，希望從夷狄那裏得到利益，最終招致滅亡。這豐富的前車之鑒，難道不是極大的教訓嗎！”

武則天重修了以前的白馬寺，任命僧人懷義為寺主。僧懷義是鄠縣人，本姓馮名小寶，因為曾在洛陽市場賣藥，遇見千金公主，並因為公主的關係被引進宮裏，得到了武則天的寵幸。武則天想讓他自由出入禁中，便剃度他為僧人，法名懷義。又因為他家貧寒低微，便讓他並入駙馬都尉薛紹的族譜，命令薛紹把他當做小叔父（所以史書也稱他為薛懷義）。僧懷義每次出入宮廷，都乘坐禦馬，邊上總有十來名宦官侍從，路上遇見他的官民全都跑著躲避，還深恐來不及。有不知情靠近他的，動不動就會被打得頭破血流，扔在路旁，管他生死與否。他見到道士則盡情毆打，還剃光他們的頭發，然後才離去。朝廷權貴無不對他匍匐禮謁，連武承嗣和武三思也都像書僮仆人那樣對他畢恭畢敬，甚至為他牽馬，而僧懷義正眼都不瞧他們一下。他還經常聚集一夥無賴少年，將他們剃度為僧，橫行霸道，違法亂紀，沒人敢說什麽。右台禦史馮思勖屢次將他們繩之以法。有一次，僧懷義在路上遇到馮思勖，居然讓隨從痛打他一頓，差點沒打死了他。

垂拱二年即公元686年春正月，太後武則天下詔，要歸政於皇帝。唐睿宗李旦知道武則天並非誠心要這麽做，便上表堅決辭讓。武則天於是重新臨朝稱製。正月二十（辛酉），武則天宣布大赦天下，並首次讓都督和刺史以及預備京官佩帶魚符。

二月初一（辛未），日食。右衛大將軍李孝逸鎮壓了徐敬業的叛亂後，聲望更高了。武承嗣等人嫉惡他，多次在武則天麵前講他的壞話。武則天因此將李孝逸貶為施州刺史。

三月初八（戊申），武則天下令鑄造一個大銅匭（即匣子）放在朝堂上。匭上有四個小口：東麵的叫“延恩”，向朝廷敬獻賦頌和請求出仕的人可以把奏章投進該口；南麵的叫“招諫”，談論朝政得失的人可以把上疏投進該口；西麵的叫“伸冤”，有冤屈的人可以把投訴投進該口；北麵的叫“通玄”，談論天象災變以及軍機秘計的人可以把警戒投進該口。武則天還命令正諫、補闕、拾遺各一人掌管這四匭。她還先責成他們認識責任的重大，然後讓人們自由地往銅匭裏投放表疏。

徐敬業反叛時，侍禦史魚承曄的兒子魚保家教會徐敬業製作刀車和弓弩。當徐敬業失敗後，魚保家差點因此送命。太後想知道天下所有事情，不論大小；魚保家因此上書，請求鑄造這一銅匭，用以接受天下人的秘密奏折。這一銅匭隻有一室，中間隔成四格，每格上頭各有竅門，用以接受投入的表疏，可進不可出。武則天很欣賞他的建議。沒多久，魚保家的仇家將一封匿名信投進了銅匭，狀告魚保家為徐敬業製造兵器，殺死殺傷了很多官兵。魚保家因此被武則天處死。這是後話。

武則天自徐敬業反叛之後，就開始懷疑天下人多數都打算對付自己。她又覺得自己長久專擅政事，在宮內的行為也很不檢點，知道李氏宗室和大臣們大多心懷怨恨不服，便想大肆誅殺大臣來加強自己的權威。於是她盛開告密的渠道。有告密的人，她不讓臣下過問，還給他們提供驛馬，和五品官員的膳食，讓他們前來她的行宮。即使是農夫樵人，也都得到武則天的召見，被安排住進客館。如果他們說的話讓武則天稱心如意，則會越次當官；事情不符合事實的，她也並不追究。於是全國各地告密的人蜂踴而起，搞得朝臣人人膽戰心驚，大氣都不敢出。

有個叫索元禮的胡人，知道武則天的用意，利用告密得到她的召見，並被提拔為遊擊將軍，讓他負責刑獄方麵的事情。索元禮生性殘忍，給一人斷案時總要讓這人牽扯出數十上百人。武則天多次召見並賞賜他，因此增添了他的威權。於是尚書都事長安人周興和萬年人來俊臣之流都開始仿效索元禮，紛紛繼他而起。周興經過累遷官至秋官侍郎，來俊臣也經過累遷官至禦史中丞。他們之間私下豢養了幾百無賴，專門以告密為能事。每當要陷害某人時，他們總是讓這些無賴四處同時告發，狀詞全都一致。來俊臣與司刑評事洛陽人萬國俊一道撰寫了幾千行的《羅織經》，教授他們的門徒如何陷害無辜，構織謀反事實，把情節安排設計得有枝有節。武則天一得到告密信，馬上命令索元禮等人立案調查，用各種酷刑審訊囚犯，還製作了各種各樣的巨大枷鎖，有“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名號。有的酷刑是用椽子卡住手腳加以旋轉，稱作“鳳皇曬翅”；有的是用東西絆住腰身，然後把枷鎖朝前拉，稱作“驢駒拔撅”；有的是讓囚犯捧著枷鎖跪在地上，在枷鎖上堆積磚頭，稱作“仙人獻果”；有的是叫囚犯站在高木樁上，再將枷鎖尾部往後拉，稱作“玉女登梯”；有的是將囚犯倒懸起來，再用石頭吊在腦袋上；有的是用醋灌進囚犯的鼻子；有的是用鐵圈圈住囚犯的腦袋，在之間打進楔子，以至有人腦殼破裂，腦髓迸出。每次得到囚犯時，他們總是先陳列出這些酷刑械具給囚犯們看，結果個個都嚇得渾身戰栗，滿頭流汗，紛紛自我誣陷。每遇到赦令，來俊臣總是馬上命令獄卒把重要囚犯先殺了，然後才宣示赦免令。武則天認為這是他忠誠的表現，因此更加寵任他。朝廷內外對這些人的害怕，甚於虎狼。

麟台正字陳子昂上疏認為：“執掌政事的人憎恨徐敬業首先導致禍亂。為了杜絕奸惡的根源，他們徹底追查他的黨羽，因此致使陛下大開詔獄，重設嚴刑。凡是涉嫌參與謀反的人，互相檢舉揭發，朝廷無不追捕調查。這就造成有些奸人搬弄是非，趁機誣陷無辜，糾察告發被懷疑的人，希望以此得到官爵的賞賜。臣擔心這並非是陛下伐罪吊人的本意。臣私下觀察當今的天下，百姓思安已經很久了。所以揚州的叛逆，總共才持續了五十天，而這期間，海內晏然，紋絲不動。陛下如今不用安定人心的靜默方法來拯救疲勞的民眾，反而任用威嚴和酷刑讓百姓大失所望。臣愚蠢暗昧，私下裏感到大惑不解。臣還目睹了各地紛紛前來告密，為此囚禁了千百人，追根究底之後，發現百無一實。陛下為人仁厚寬恕，又違法容忍了那些誣告的人們，因此導致奸惡的黨徒得到了報私仇的快樂，睚眥般的細小嫌隙也要前來告密，結果一人被告，上百人被投進監獄；派人追捕，車馬猶如去趕集市。人們也許會覺得陛下為了憐愛一人而傷害了上百人，於是天下人喁喁私語，不知道什麽地方才有安寧。臣聽說隋朝末年，天下還算太平，因此楊玄感作亂時，不超過一個月就失敗了。當時天下的弊病，還不至於土崩瓦解；百姓的心裏還期待著安家樂業。但隋煬帝沒有翻悟，反而讓兵部尚書樊子蓋專門以屠戮為能事，大肆窮究楊玄感的黨羽，以致海內的英豪，無不遭殃；最終導致殺人如麻，流血成河，天下人頹喪迷惘，這才開始心想叛亂，於是雄傑並起，隋朝敗亡。一般來說，大獄的興起，往往會造成濫殺無辜；含冤人們的籲嗟，往往會傷了天時的和氣；陰陽失和，往往會導致多處瘟疫，水災旱災也會接踵而來。人們一旦失去家業和生機，那麽就會產生禍亂之心。古代英明的帝王之所以非常慎重刑法，正是因為害怕這一結局。漢武帝時興起所謂巫蠱大獄，導致太子奔走逃難，宮闕內發生激戰，無辜被害的人成千上萬，宗廟幾乎因此顛覆。幸賴漢武帝得到壺關三老（令狐茂）的書信，恍然感悟，這才夷了江充的三族，決定不再追究其餘的獄訟，天下因此得以安寧。古人說：‘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還希望陛下念及這一慘痛教訓！”但武則天不聽。

夏四月，武則天鑄造了銘刻國家大法的盛大儀器，並將它安置在北闕（宮殿北麵的門樓），並任命岑長倩為內史。六月初三（辛未），她任命蘇良嗣為文昌左相，天官尚書韋待價為文昌右相，同為同鳳閣鸞台三品。六月十一（己卯），她任命右肅政禦史大夫韋思謙為納言。

蘇良嗣在朝堂遇上僧懷義。僧懷義驕橫傲慢，對他非常無禮。蘇良嗣勃然大怒，命令身邊隨從將僧懷義拉出去，打了他幾十耳光。僧懷義向武則天哭訴，武則天說：“阿師應當從北門出入，南牙是宰相往來的地方，千萬不要去冒犯。”

武則天借口說僧懷義有建築設計的天才，所以才召他進入禁中負責營造。補闕長社人王求禮上表認為：“太宗時，有個叫羅黑黑的人善彈琵琶，太宗閹割了他後，讓他擔任太監聽差，並教宮女彈琵琶。陛下如果認為僧懷義有設計天才，想讓他在宮中驅使，臣請求將他閹割了，這樣就不會亂了宮闈。”表章被壓下，沒有得到回複。

秋九月初十（丁未），朝廷任命西突厥繼往絕可汗的兒子斛瑟羅為右玉鈐衛將軍，世襲繼往絕可汗統轄的五弩失畢部落。

十月初三（己巳），雍州上言說新豐縣東南有座山從地下踴出，朝廷因此將新豐改為慶山縣，並赦免囚犯，給百姓免了一年的租賦，還讓民眾歡飲三天。全國各地都派人來慶賀。江陵人俞文俊上書說：“天氣不和而寒暑並起，人氣不和而贅疣遍生，地氣不和而小丘踴出。如今陛下以女主的身份位處陽位，將剛柔改易，所以導致地氣塞隔而山變為災。陛下卻把這稱為‘慶山’，而臣認為這並非喜慶。臣的愚見是，陛下應當側身遜位，修養仁德，以此回應天譴。不然的話，災殃和禍患就來了！”武則天勃然大怒，將俞文俊流放到嶺南。他後來被六道使所殺。

同時，突厥入寇邊境。朝廷派左鷹揚衛大將軍黑齒常之出兵抵禦。他率軍抵達兩井時，遇到三千多突厥士兵。他們見到唐兵，全都下馬，披上盔甲，準備徒步拚殺。黑齒常之率領二百多騎兵趁機猛衝過去，結果突厥人無不棄甲逃走。天快黑時，突厥大軍過來。黑齒常之命令營中點火，東南方又有烽火燃起。突厥人懷疑有援兵相應，隻好連夜逃遁。

再說，狄仁傑任寧州刺史。右台監察禦史晉陵人郭翰巡察隴西，每到一個地方，總是立案調查和彈劾了不少官員。他進入寧州境內後，前來拜見他並歌頌寧州刺史美德的地方父老一路都是。郭翰於是將他推薦給朝廷，於是武則天內征狄仁傑為冬官侍郎。

十二月，朝廷免除並州百姓終身的庸（即服役或用交調來免役）和調（交布絹）。這年冬季，長安地區沒有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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