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有感：許敬宗和曆史的真實性

我在研究曆史時，人們經常問我：二十四史到底有多真實？雖然水分肯定很多，但除此之外，難道還有更可靠的資料嗎？中國人自古以來對曆史的真實性都非常重視，所以史官曆代都得到尊重。不是曾有過史官兄弟為了堅持記載真實，連續被君主殺了還照樣堅持的故事嗎？司馬遷受了宮刑後，照樣書寫真實的曆史，並沒有為他當代的漢武帝塗脂抹粉。中國史學所以說大部分還是比較真實的，傳統文化也讓君主養成了接受史學家批評的習慣，盡管很不樂意。

這一優良傳統到中國共產黨當政後，隨同幾乎所有的好傳統，幾乎被掃光而蕩然無存。看看共產黨寫的曆史，居然把八年抗戰說成是他們為主，而事實上他們的貢獻不到百分之一。即使偶爾的百團戰役也讓毛澤東大發雷霆。吹噓得一塌糊塗的平型關戰役也就打死打傷了千把日本兵。還好意思指責蔣介石下山摘桃子！幸好曆史不會被隱瞞太久，那些被歪曲的事實最終還是扭轉過來了。我們這代人被毛主席洗腦洗得很厲害，原來真以為國民黨十惡不赦，共產黨是大救星。其實東北戰場上共產黨對百姓的殘忍是令人發指的。長春和四平包圍戰的困死人策略，完全不把人當人看。所謂解放後的一係列迫害人民的運動，鎮反肅反，屠殺地富，公私合營，反右派，反右傾，三年“自然災害（最大的欺騙）”即大躍進，人民公社，四清，文革，反右傾翻案風，批林批孔，足以證明這個政權的殘忍。當其實都算是很有勇氣的知識分子無不噤若寒蟬時，像郭沫若那樣曾經很有骨氣的知識分子墮落成馬屁精時，像錢學森這樣的科學家寫出論證畝產萬斤的假論文時，我們不應該歸罪於這些人的無恥和出賣良心，而是證明這個政權有多麽殘暴。國民黨當年也隻能偷偷摸摸地派人去刺殺聞一多，而毛主席早就把他五花大綁押赴刑場，一顆子彈送老聞上西天了，聞夫人還得賠子彈錢。所以並不是說解放前的知識分子有骨氣，解放後一下子基因突變，都沒了。隻是這個政權太殘暴而已。怕死是本性。聞一多要是知道蔣先生一定會把他五花大綁槍斃掉，估計他也會安靜些。所以說在這種暴政下，能有真實的曆史嗎？

所以我們很幸運，中國三千年曆史上這麽殘暴的君主畢竟很少，因此大部分曆史還是真實的。治史的文人都必須很有操行，人品第一。但漫長的曆史上也出現過一些卑鄙小人，負責修史，其中之一就是曾經當作侍中的唐朝大官許敬宗。

許敬宗是文人出身，他父親就是個大文豪，叫許善心，很得隋文帝的器重。許敬宗很有學問，精通曆史。但他人品一直不好。當他父親在江都（揚州）和隋煬帝一道被宇文化及殺害時，他為了保命，還對宇文化及手舞足蹈地行君臣禮儀。而另一個大文豪虞世南卻一再請求替他哥哥隋煬帝的寵臣虞世基去死。經曆過江都政變的大官們都看出了他們人品的巨大差別。

但許敬宗的確很有才華，精通曆史。有一次，唐高宗李治（唐太宗的兒子，唐朝第三位皇帝，武則天的丈夫）到古長安城遊覽時，問侍臣們說：“朕看了這長安故城和舊基，宮室似乎都和百姓雜居。自秦、漢已來，已經有幾代都是這樣的了？”許敬宗答道：“秦的都城鹹陽，城邑連接著橫跨渭水，所以有這樣的話：‘渭水貫都，以象天河。’到漢惠帝時才開始修築這城。後來苻堅、姚萇、後周都在這裏建都。”唐高宗又問：“昆明池是漢武帝的哪一年開鑿的？”許敬宗回答道：“漢武帝派使者去溝通西南夷人，但受到昆明滇池的阻攔，便想討伐昆明國，所以利用鎬都原來的池塘，開鑿了昆明池，用於練習水戰。那是漢武帝元狩三年的事。”唐高宗因此讓許敬宗和弘文館學士詳細了解秦、漢以來曆代的宮室處所，上奏給朝廷。不久，許敬宗就取代李義府擔任中書令，受到的信任和恩遇，當朝無人可比。幾年後，他官拜太子少師和同東西台三品，並依舊監修國史。同東西台三品就是宰相，而所謂丞相都未必是宰相。古時候非常重視曆史，幾乎都是由宰相負責修史。

許敬宗自從掌管監修國史後，記事總是阿諛奉承，歪曲史實。當初，虞世基和許敬宗的父親許善心一同被宇文化及所害，封德彝當時作為內史舍人，都看見了這事，還跟人說：“虞世基被殺時，虞世南匍匐在地，請求代他去死。而許善心死時，許敬宗舞蹈（晉見帝王退下後的動作）著一心求生。”人們都認為是實情。許敬宗因此深深懷恨在心。當為封德彝立傳時，他大肆添油加醋，增加了封德彝很多罪惡。

許敬宗把女兒嫁給左監門大將軍錢九隴。錢九隴本是皇家的奴隸，許敬宗貪財和他通婚，因此為錢九隴編造門閥，妄自增加他的功績，並把他上升到與劉文靜和長孫順德這樣的名臣同一卷。許敬宗為兒子娶了尉遲寶琳的孫女為妻，得到他家很多賄賂和饋贈。當他為尉遲寶琳父親尉遲敬德（即隋唐演義裏著名的尉遲恭）立傳時，隱瞞了他的許多過失和咎處。唐太宗作《威鳳賦》賜給長孫無忌，許敬宗居然改成賜給尉遲敬德。

白州人龐孝泰，是蠻人酋長中的一般人。他率軍跟從唐太宗出征高麗，高麗人知道他懦弱，襲擊並打敗了他。許敬宗又收取了他的珍寶，居然編造謊話說龐孝泰頻頻打敗賊兵，斬獲數萬。還說漢人中的驍將，隻有蘇定方和龐孝泰而已；曹繼叔和劉伯英都在他之下。他歪曲曆史，誇張功勞，隱瞞壞事，居然達到如此程度！

當初，唐高祖和唐太宗兩朝的實錄，由初唐史學家敬播（曾以第一名進士及第，上官儀是第二）所修，既詳細也基本屬實。許敬宗又以自己的愛憎，歪曲事實加以刪改，輿論對此尤其憤恨。然而自貞觀以來，朝廷所修撰的《五代史》以及《晉書》、《東殿新書》、《西域圖誌》、《文思博要》、《文館詞林》、《累璧》、《瑤山玉彩》、《姓氏錄》、《新禮》，都是由他負責，許敬宗因此先後得到的賞賜，不可勝數。

許敬宗好色無度。他長子許昂頗有才思文采，曾位居太子舍人。他母親裴氏很早就去世了。裴氏的侍婢頗有姿色，許敬宗娶了她當繼室，讓她冒姓虞氏。許昂平時和她私通，奸情不斷。許敬宗一怒之下休了虞氏，並因為許昂的不孝，上奏請求將他流放到嶺南。可見他人品的低下。

許敬宗死後不久，唐高宗就任命左庶子劉仁軌為同中書門下三品，即宰相（通常都有好幾位宰相）。他是位比較正派的人，在高麗戰場上曾建立大功。四個多月後，唐高宗下詔讓劉仁軌等人改修國史，因為許敬宗等人所記錄的大多很不屬實。當然後來修訂的曆史到底多真實也不得而知。但估計不錯，首先因為唐高宗是個非常仁慈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