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元年即公元664年冬十月初六(庚辰),檢校熊津都督劉仁軌上言,要求朝廷對鎮守百濟的將士政策有所更改。當唐高宗李治采納了他的建議,派人去換防時,他又主動要求繼續留下鎮守海東。
當初,皇後武則天能屈能伸,也能忍辱負重地順從唐高宗的意思,所以唐高宗力排眾議立她為後。當武後得誌後,專門作威作福。唐高宗想有所作為時,動不動就被武後限製,因此他不勝憤慨。有個叫敦行真的道士,出入宮廷禁中,曾為武後做些厭勝之類的巫術。宦官王伏勝告發了他。唐高宗非常憤怒,秘密召見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上官儀,和他商議對策。上官儀因此建議道:“皇後專橫任恣,全國百姓都不讚同。請陛下廢了她。”唐高宗十分認同,當即命令上官儀起草詔書。
唐高宗身邊侍從匆忙跑去密報武後,武後當即到唐高宗那裏為自己申訴。詔書的草稿還在唐高宗那裏,唐高宗羞澀退縮,也不忍心,因此重新跟當初一樣對待武後。又怕武後怨恨憤怒,唐高宗便騙她說:“我最初並沒這打算,都是上官儀教我的。”上官儀早先擔任陳王諮議,和王伏勝一道事奉前太子李忠。武後於是讓許敬宗誣告上官儀和王伏勝一道與李忠密謀篡逆。十二月十三(丙戌),上官儀被關進監獄,和他兒子上官庭芝以及王伏勝全被處死,家室也被籍沒。
上官儀本是陝州陝縣人。他父親上官弘曾任隋朝江都宮副監,所以家在江都。隋煬帝大業末年,上官弘被將軍陳棱所殺,上官儀那時年幼,藏匿了起來,才幸免遇難。因此他私自遁入沙門,鑽研佛法釋典,尤其精通《三論》,兼涉獵經史,很會寫文章。貞觀初年,楊仁恭擔任都督,對他十分以禮相待。上官儀後來舉進士。唐太宗聽說他的名字,便召他來授為弘文館直學士,經過累遷出任秘書郎。當時唐太宗很喜歡文章辭賦,總是請上官儀他看他的文稿,又經常讓他作和。凡是朝廷舉行宴會,上官儀總會參與。不久他又參預撰寫《晉書》。書成後,他轉為起居郎,加了級別,還賜給布帛。唐高宗即位後,他升遷秘書少監。龍朔二年(662),他加授銀青光祿大夫、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仍然兼任弘文館學士。上官儀本來以詞賦文彩自詡,還工於五言詩,喜歡綺錯婉媚(即文辭華麗),並因此形成他獨特的風格。上官儀顯貴之後,當時很多文人都開始仿效他的文風體裁,時人稱為上官體。上官儀也比較恃才仗勢,所以被同時代人所嫉恨。
上官庭芝有個女兒(即上官婉兒),唐中宗時成為昭容,總是侍奉唐中宗起草製誥,因此鼓動唐中宗追贈上官儀為中書令、秦州都督、楚國公;追贈上官庭芝為黃門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唐中宗還令人以禮將他們改葬。這是後話。
十二月十五(戊子),唐高宗賜前太子李忠在流放地自盡。右相劉祥道因為和上官儀關係密切,被罷免了政事,改任司禮太常伯。左肅機鄭欽泰等被流放的朝臣很多,都是因為平時和上官儀來往密切的緣故。
從此以後,唐高宗每次聽政,武後總要垂簾坐在後頭,政事無論大小,她都要參與。天下的大權,因此全歸中宮,貶黜提拔、生殺予奪,也全由她決定,天子隻不過拱手而已,朝廷內外都稱武後為二聖。
同時,朝廷任命太子右中護兼檢校(代理)西台侍郎樂彥瑋和西台侍郎孫處約為同東西台三品。
這年冬天長安不下雪。
麟德二年即公元665年春正月二十四(丁卯),吐蕃派使者入朝參見,請求恢複和吐穀渾和親,並請求得到赤水地讓他們畜牧。唐高宗沒答應。
二月初十(壬午),唐高宗的禦駕離開京師前往東都,並於二月二十五(丁酉)抵達合璧宮。二月二十八(庚子,《舊唐書》作戊子,疑有誤),唐高宗親自過問雍、洛二州以及朝廷各司的囚犯。
唐高宗談到隋煬帝時,跟侍臣們說:“煬帝拒諫而敗亡,朕常引以為戒,虛心求諫。然而竟然沒有什麽人進諫,這是什麽原因?”李世勣說:“陛下做的事無不盡善盡美,群臣沒什麽好諫。”
三月十二(甲寅),朝廷任命兼司戎太常伯永安郡公薑恪為同東西台三品。薑恪是薑寶誼的兒子。三月二十二(甲子),因為可能要到泰山封禪,朝廷暫停選拔官員。
三月二十九(辛未),東都的乾元殿落成。次日即閏三月初一(壬申),日食,唐高宗的禦駕抵達東都。
這期間,疏勒和弓月部落引來吐蕃人入侵於闐。唐高宗下敕令派西州都督崔知辯和左武衛將軍曹繼叔帶兵去救於闐。
夏四月初五(丙午),朝廷特赦桂、廣、黔三都督府管轄下死罪以上的囚犯。四月二十五(丙寅),朝廷在邙山南麵舉行演習,唐高宗登上城北門樓觀看。四月二十七(戊辰),朝廷任命左侍極嘉興縣子陸敦信為檢校(代理)右相,停止了他代理大司成的職責;同時罷免了西台侍郎孫處約和太子右中護兼檢校(代理)西台侍郎樂彥瑋參知政事,即宰相職責。
秘閣郎中李淳風因為傅仁均的《戊寅曆》推算天文和曆法的誤差逐漸增大,於是在劉焯的《皇級曆》基礎上加以增刪,另外撰寫了《麟德曆》。五月二十(辛卯),朝廷頒布施行新曆。同時,朝廷任命司空英國公李世勣,少師高陽郡公許敬宗,右相嘉興縣子陸敦信,左相钜鹿男竇德玄為檢校(代理)封禪使。
六月,鄜州發大水,損壞了城邑。
秋七月十九(己醜),唐太宗弟弟兗州都督鄧康王李元裕去世。
朝廷命令熊津都尉扶餘隆和新羅王金法敏釋去舊日的怨仇。八月十三(壬子),雙方在熊津城結盟。劉仁軌帶著新羅、百濟、耽羅、倭國的使者跨海西還,準備和唐高宗在泰山會合,參與岱宗的封禪。高麗也派太子高福男來參與封禪。
冬十月十五(癸醜),皇後上表稱:“根據封禪原來的禮儀,祭皇地祗(即後土)時,由太後昭(太廟祭祀的昭穆排列,昭在左,穆在右)配,而讓公卿執行祭祀事宜。這禮儀有所欠當。到那天,臣妾請求率領朝廷內外命婦奠獻。”唐高宗下詔說:“封禪社首山時,以皇後為亞獻(第二),越國太妃燕氏(唐高宗異母弟越王李貞母親)為終獻。”
十月二十(戊午),皇後正式請求封禪,司禮太常伯劉祥道也上疏請求封禪。十月二十四(壬戌),朝廷下詔:“封禪祭壇所設的上帝和後土神位,先前用的是槁秸和陶匏等;現應改用茵褥和罍爵(估計是青銅酒爵,相對於早先的陶製品)。其他各項郊祀也應以此為準。”又說:“自今以後,郊廟享宴時,文舞用《功成慶善之樂》,武舞用《神功破陣之樂》。”
同一天,朝廷任命帶方州刺史劉仁軌為大司憲兼參知政事(入相)。
十月二十五(癸亥),高麗王高藏派他兒子高福男來上朝。
十月二十八(丙寅,其他史書作一天後的丁卯),唐高宗禦駕離開東都。從駕的文武儀仗數百裏不絕,過夜時的營寨帳幕滿山遍野。東自高麗,西至波斯和烏長,各國的朝會使節,各自帶領他們的部屬扈從;他們的穹廬毳幕,牛羊駝馬,一路都是。當時連年糧食豐收,米價每鬥低至五錢,麥子和大豆價格低到都上不了市麵。
十一月初八(丙子),禦駕在原武過夜,並用二牲少牢去祭祀漢將紀信的墓,追贈他為驃騎大將軍。十一月二十(戊子),禦駕來到濮陽,太常伯竇德玄騎馬隨從。唐高宗問他:“濮陽稱作帝丘,什麽原因?”竇德玄答不上來。許敬宗自後躍馬上前,答道:“從前顓頊(黃帝、顓頊、帝嚳、堯、舜的五帝之一)住在這裏,所以也叫帝丘。”唐高宗稱讚了他。許敬宗退下後跟人說:“大臣不能不學無術。我見到竇德玄答不上來,心裏實在為他羞愧。”竇德玄得知後說:“人各有能與不能,我不勉強回答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這就是我能的地方。”李世勣說:“許敬宗博學多識,當然很好。竇德玄的話也很有道理。”
壽張人張公藝九代同居,北齊、隋朝、唐朝都曾旌表他的門第。唐高宗經過壽張時,臨幸他的宅第,問他能如此長久共居的原因,張公藝書寫了一百多個“忍”字進獻給唐高宗。唐高宗覺得很有道理,賜給他縑帛。
十一月二十二(庚寅),華州刺史燕國公於誌寧去世。於誌寧是雍州高陵人,北周太師燕文公於謹的曾孫。他父親於宣道曾任隋朝內史舍人。於誌寧在大業末年出任冠氏縣長。當時崤山以東群盜並起,他隻好棄官回歸鄉裏。唐公李淵即將入關時,他率領一班隨從在長春宮迎接。李淵因為他當時非常有名,所以對他十分禮遇,授他為銀青光祿大夫。李世民擔任渭北道行軍元帥時,召他填補記室的空缺,與殷開山等人一道參讚軍謀。李世民成為秦王和天策上將時,於誌寧經累遷後出任天策府從事中郎,總是跟從秦王南征北戰,並兼任文學館學士。貞觀三年(628),他經累遷升任中書侍郎。唐太宗曾請尊貴朝臣到內殿飲宴,因為沒見到於誌寧而感到奇怪。有人說:“敕令隻召三品以上。於誌寧不是三品,所以沒來。”唐太宗特令他赴宴,當即加授他為散騎常侍,代行太子左庶子。他後來進封黎陽縣公。
當時朝議要立七廟,以涼武昭王(李暠)為始祖。房玄齡等人都很讚成,隻有於誌寧獨自認為,涼武昭王雖是遠祖,但並非王業的成功跟他毫無關係,所以不能當作始祖。唐太宗又要封功臣為世襲刺史。於誌寧覺得古今時代不同,這樣做恐怕並非久安之道,因此上疏極力反對。唐太宗都讚同了於誌寧的意見。唐太宗因此跟於誌寧說:“古時候太子一出生,還抱在手裏,就為他安置輔弼大臣。從前周成王很幼小時,周公和召公就成了他的師傅。他每天耳聞正道,習以成性。今天皇太子也很幼少,愛卿應當輔以正道,不要讓歪門邪道侵蝕他的內心。你應當不懈其勉,勝任朕的委托。到時封賞自然不用說了。”於誌寧因太子李承乾多次缺乏禮度,一心想加以匡救,便撰寫了《諫苑》二十卷勸諭他。唐太宗非常高興,賜給他黃金十斤、絹三百匹。貞觀十四年,他兼任太子詹事,但翌年就因母親病故丁憂解職。不久朝廷起複他的本官,但於誌寧屢次上表請求完成他依禮的守喪期限。唐太宗派中書侍郎岑文本到他的宅第敦勸他說:“忠孝不能兩全。朕的兒須人輔弼,愛卿應抑割自己的孝心,不能徇以私情。”於誌寧隻好回來就職。當時皇太子李承乾曾在農忙時節,大肆營造別墅密室,累月不止,所作所為也經常違法。於誌寧上書諫道:
“臣聽說提倡克儉節用,確實是弘揚正道的源泉;崇尚奢侈放縱,則是敗壞道德的根本。所以淩雲概日的高閣,遭致戎狄的譏笑;畫棟雕梁的峻宇,《夏書》引以為戒。從前趙盾匡護晉國,呂望為師西周,或勸主上節省財力,或諫王室積累財富,莫不盡忠輔國,竭誠奉君,都想讓輝煌的政績流播於無窮,使英明的聲譽散布於天下。他們製定的寬簡政策,無不成為美談。今天殿下居住的東宮,是隋朝時候營建的,看到的人還都嫌它過於奢侈,歎它太過華麗,怎想得到裏麵還在擴建,每天都在浪費錢財,不停地大興土木,極盡刀斧之工和精磨之妙?況且民夫和工匠都是被籍沒家室的官奴,近來對他們也沒認真考察。這幫人要麽兄長冒犯國章,要麽小弟觸犯王法。他們自由往來禦苑,出入禁闈,身上帶著鉗鑿,手裏拿著槌杵。監門本來隻是防止意外,宿衛也隻是預備不虞,直長當然不知道他們在幹些什麽,千牛更見不到他們的行蹤。爪牙在外,廝役在內,有司部門憑什麽這麽放心,臣下豈能不感到擔憂?又有,鄭、衛的音樂,古時候稱作淫聲。從前墨翟聽說前麵就是靡靡之音的朝歌,馬上掉轉車頭回去;孔丘知道夷人要來夾穀盟會,當即揮劍痛斥齊侯。先聖都覺得不對的事,通賢也將認為是過失。近來聽說東宮宮內,經常有鼓聲和大樂,伎兒進去了就不肯出來。聽到的人無不戰戰栗栗,提起的人也都膽戰心驚。往年陛下給的口敕,還請殿下重新看看。聖旨殷勤,明誡懇切。關鍵在於殿下,不能不好好思量。至於微臣,不得不感到恐懼。臣自從侍奉殿下以來,已有些年頭,犬馬還懂得知恩,木石也能感恩,所有臣的一管之見,怎敢不肯盡言?如果殿下明鑒,體諒臣的一片丹誠,那麽臣就有了生路;如果殿下指責臣忤逆旨意,那麽臣就是個罪人。但是悅意迎合,臧孫把這比作疾病(見《左傳》:臧孫曰:季孫之愛我,疾疢也。孟孫之惡我,藥石也。);犯顏逆耳,《春秋》把那比作良藥。還希望殿下停止工匠的勞作,取消民夫的勞役,杜絕鄭、衛之音,斥退群小之輩。那麽就三善(指臣事君,子事父,幼事長的三種道德規範)齊備,萬國無事了。”
李承乾不聽。他還在自己身邊弄了很多宦官,於誌寧再次上書諫道:
“臣聽說堯稱得上明察古事,主要的優點是能搜羅賢才;舜稱得上耳聰目明,主要的長處是會除去惡人。開創朝代,施布良政,辨別四方,無不需要旌揚英賢,驅除不肖。治理亂世的根本,都在於此。何況閹宦之流,身體本就不全,還要控製東宮和皇上的宮闈,利用跟殿下親近,樹立自己的威權;依靠為朝廷傳達,決定別人的禍福。從前易牙得到重用,齊國發生動亂;張讓執掌權柄,漢室幾乎傾亡。伊戾為詐,宋國深受其禍;趙高作奸,秦朝飽嚐其弊。加上弘、石用事,京、賈則連首受誅;王、曹掌權,何、竇則接踵被戮。於是朝臣踮著腳跟做人,宰輔屏著氣息上朝。迎合旨意拍馬諂媚的,全家雞犬升天;迕逆旨意正直敢言的,闔門禍及老少。到了高齊朝代,定都鄴城,也飽受宦官的弊病。鄧長顒位至侍中,陳德信爵隆開府。他們在外幹預朝政,在內參與私宴。宗室成員還得靠他們的吹噓,公卿重臣也得仰他們的鼻息。他們罪行超過山嶽,卻惡名不上刑書;他們功勳不及塵埃,卻姓氏已刻鍾鼎。他們富裕超過金穴,財富堪比銅山。所以齊國家家怨嗟,人人憤慨。骨鯁的人士,諫言不被聽取;正直的大臣,勸諭必受喝斥。齊都的顛覆,正是因為這一原因。如果他們能任用忠直的大臣,斥退奸佞的人士,占據趙、魏之地,擁有漳、滏之兵,修養德操,施行仁政,那麽區區的宇文周室怎敢窺覦他們的版圖!防微杜漸,正是古人之所以能遠離災禍的原因;以大喻小,正是先哲之所以能吸取教訓的道理。還希望殿下的正道超過重離(太陽,也指太子),仁德光耀守器(也指太子),遵循遠古的憲章,修行祖先的著述,讓良好的聲譽和名聲遠揚天下。臣私下見到殿下身邊的一色閹宦,根本不懂皇上的心意;有的輕忽高官,淩辱貴臣,於是品命失序,綱紀不立。他們還取笑通方之人,譏諷有識之士。然而他們在內宮本來的職責,隻是在門外為朝廷各部通報傳達,隻能在階闥供奉而已。今天他們卻往來閣內,出入宮中,連路人看到都感到奇怪。還希望殿下親近君子,屏黜小人;於上讓陛下聖心滿意,於下讓朝臣不失所望。”
李承乾看了上書後很不高興。李承乾曾隨意驅使司馭寺的官吏,還不許他們輪班。他又私下請突厥的達哥支進入宮內。於誌寧上書諫道:
“臣聽說上天極高,日月增光它的仁德;明君至聖,輔佐讚助他的功勳。所以周成王升為儲君,得到毛叔和鄭畢公的匡護;漢惠帝成為太子,也得益於夏黃公和綺裏季。姬旦鞭打兒子伯禽(間接訓導周成王),賈生陳事主上文帝(賈誼多次進諫);他們都是殷勤於政事,懇誠於君主的正人君子。當年鄧禹是東漢名臣,因而肩負開導太子的重任;疏受是西漢的宿望,為此成為輔導儲君的高官。曆代賢君,莫不注重教育太子的原因,正是因為他地位處於主上的後嗣,朝廷的副君。太子優秀,那麽天下無不沾受他的恩惠;太子惡劣,那麽海內全將遭受他的禍害。近來聽說仆寺、司馭,直到駕士、獸醫各個部門,自初春以來,直到晚夏,經常受到殿下的役使,還不許他們輪班。有的家有尊親,因而導致缺乏溫情;有的室有幼弱,因而導致無法撫養。春季的征役讓人家耽誤了耕墾,夏季的勞作又妨礙了人家的播殖。殿下做事缺乏愛心,恐怕因此招致嗟怨。況且突厥的達哥支等人,人麵獸心,豈能以禮教和仁信期待他們?他們心裏不知道忠孝,口裏不辨別是非,親近他們則有損於殿下的名聲,寵幸他們則無益於殿下的盛德。請他們進入樓閣,人人都感到驚駭,哪裏隻是愚昧的微臣,獨自覺得不安?臣下是殿下的股肱,殿下是臣下的君父,君父以存撫為本務,股肱以匡救為職責。所以苦口之藥用以保存自身,逆耳之言用以安穩高位。古人樹立誹謗之木,尋求自己的過失;懸掛敢諫之鼓,思考自身的過錯。因此從諫如流的君主,皇運都會昌盛;剛愎拒諫的帝王,洪業無不墜落。”
李承乾勃然大怒,暗中派刺客張師政和紇幹承基去暗殺他。他倆潛入他的府第,見到於誌寧睡在服喪的小茅廬裏,最終不忍心下手。當李承乾失敗被廢時,朝廷立案調查,結果發現了於誌寧苦口婆心勸諫的事。唐太宗跟於誌寧說:“朕知道於公多次規諫,這些事是無法隱瞞的。”因此對於誌寧深加勉勵和慰勞。右庶子令狐德棻等因為沒有諫書,都受到貶責。當李治成為皇太子後,唐太宗又授任於誌寧為太子左庶子。他沒多久又升遷侍中。永徽元年(650),他加授光祿大夫,進封燕國公,並於翌年監修國史。當時洛陽人李弘泰因為誣告太尉長孫無忌,朝廷下詔不用等到秋季,立即將他斬決。於誌寧上疏諫道:
“陛下愛惜功臣,恩待外戚,所以看到長孫無忌橫遭誣告,事情又都是無中生有,所以想立即殺了誣告之人,明確賞罰,一方麵用以杜絕誣告之路,另一方麵也可以安慰勳戚之心。如果所告是真實的,那麽長孫無忌便有家破人亡的大罪。如今所告是妄為,所以李弘泰應當及時處斬。真要犯了所告的罪,那是等同篡逆;而誣告之類的罪,罪僅及身而不株連家人。根據罪行的大小,李弘泰明明並非叛逆,如果要依據法律,應當等到秋分行刑。現在正值陽和季節,萬物生育,而破例施行刑罰。這算是傷了春天的和氣。臣私下引用《左傳》聲子的說法:‘賞以春夏,刑以秋冬。’這是順應天時。又有,《禮記-月令》說:‘孟春之月,無殺孩蟲。省囹圄,去桎梏,無肆掠,止獄訟。’還有,根據《漢書》,董仲舒曾說:‘王者想有所作為,應當從天道尋求開端。天道的關鍵在於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陽常居大夏,而以生長養育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可見,天道重德而不重刑。’陛下繼承大統,登上禦極,應當追尋連、胥的絕軌,重蹈軒、頊的良規;舉動應當順應天時,刑罰必須依據律令。這樣陰陽才會順序,景宿不會偏差,天氣也會風調雨順,水災旱災也將消失。現在正是音聲和諧,青陽應期的時節,正當萬物生長的時辰,真不該在這時下達肅殺的命令。還希望陛下暫時收回聖命,體察古人的言語。臣的諫言如果承蒙陛下垂納,那麽生靈將無比幸運。”
上疏奏了後,唐高宗聽從了。當時,衡山公主想出嫁給長孫氏,朝議認為那時已經公除(朝廷解除服喪),婚嫁符合禮儀。於誌寧上疏反對說:
“臣聽說明君駕馭海內,應當等待直言獻替的臣屬;聖主君臨天下,必須依靠可以托付的僚佐。所以堯尋訪四嶽,天下無不景仰王化;舜任用五臣,海內全都普受懿德。左麵有記言的史臣,右邊有記事的史官,事情不論大小全被書寫,行為不管善惡,一律記載。史書記錄了為政的教訓,也記載了人倫的褒貶,成為萬古的規範,作為千載的借鑒。近來見到衡山公主出嫁,想在今年秋季舉行婚禮。臣私下研究了《禮記》,有這樣的話:‘女十五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而嫁。’根據鄭玄的注釋:‘有故,謂遭喪也。’所以臣知道服喪必須三年。《春秋》說:‘魯莊公如齊納幣。’杜預注釋說:‘母喪未再期而圖婚,二傳不譏失禮,明故也。’這些都是史書具體記載的,是非一目了然。陛下可以自己決斷,不必再等到向臣下詢問。朝廷有人議論說:‘準製,公除之後,須並從吉。’這是漢文帝為天下百姓考慮而創製的禮儀。至於公主,服的是最重的斬縗。即使服喪可以跟隨慣例公除,但感情卻不能跟隨慣例改變。悲傷在內心,卻照樣成婚,這不但違背禮經,在人情上也說不過去。還希望陛下既然繼承了寶位,君臨萬方,理應繼承伏羲和軒轅的美德,看齊成湯和大禹的仁義,弘揚仁孝的時光,敦崇名教的春秋。這事辦起來即使痛苦困難,也必須壓抑而遵守禮法,何況其實十分容易,為什麽要違背禮法而受到譏諷?這道理有見識的人都知道,並非隻是愚臣的說法。還希望陛下遵從高宗(指唐高祖,唐高宗死後才有高宗的廟號)良好的軌道,依照孝文(估計指非常重禮的魏孝文帝)的權製,這樣國家在禮法上就沒有虧欠,公主在情禮上也說得過去。”
唐高宗於是下詔,讓公主等到三年服喪完畢後再成婚。同年,於誌寧拜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永徽三年,他以本官兼任太子少師。顯慶元年(656),他升任太子太傅。於誌寧曾與右仆射張行成和中書令高季輔都得到朝廷賜地。於誌寧上奏說:“臣居住在關內,世代襲取榮祿,魏周以來,基業從未間斷。張行成他們剛開始營建莊宅,田園很少,而臣卻有多餘,所以臣請求私下相讓。”唐高宗很嘉許他的美意,便將賜給他的地分賜給張行成和高季輔。顯慶四年,他上表請求致仕(退休),朝廷聽任他解除尚書左仆射的職位,拜他為太子太師,仍然兼任同中書門下三品。唐高宗將要廢黜王皇後為庶人時,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執意不從,而李世勣和許敬宗私下鼓勵唐高宗這麽做,隻有於誌寧沒說話。當許敬宗構織長孫無忌的詔獄時,趁機誣陷於誌寧和長孫無忌朋黨,他因此免職,不久被貶為榮州刺史。麟德元年(664),經過多次調職後他出任華州刺史,但因年老請求致仕,朝廷也答應了。這年,於誌寧在家病逝,終年七十八歲。朝廷追贈他為幽州都督,諡號定。
於誌寧喜愛賓客,引見接待,熱情不倦,後進的文筆士人,無不受到他的影響,很多人也都依附於他。然而他不能有所薦舉,所以輿論因此對他有些非議。他先後參與撰寫了格式律令、《五經義疏》,以及修禮和修史,並因此得到不可勝計的賞賜。他留下文集二十卷。
十二月初九(丙午),唐高宗的禦駕來到齊州,逗留了十日。十二月十九(丙辰),他離開靈岩頓,到了泰山下,有司部門在山南修築圓壇,在山上修築登封壇,並在社首山上修築降禪方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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