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四年即公元640年八月初八(癸酉),吏部尚書侯君集率領大軍征服了高昌,為唐朝拓地東西八百裏,南北五百裏。唐太宗李世民在九月將高昌改為西州。
冬十月初十(甲戌),荊王元景等人再次上表請求封禪,唐太宗依然不肯。
十月十五(己卯),唐太宗下詔讓已故司空河間元王李孝恭,陝東道大行台尚書右仆射鄖節公殷開山,民部尚書渝襄公劉政會等人在太廟和唐高祖配享。
河間王李孝恭是唐高祖李淵堂兄的兒子。他祖父李蔚曾任北周朔州總管,父親李安曾任隋領軍大將軍。唐高祖攻克京師後,拜李孝恭為左光祿大夫,不久又任命他為山南道招慰大使。他從金州出發前往巴蜀,以禮招撫該地區,前來歸附的多達三十餘州。李孝恭進擊並打敗了朱粲的義軍時,部將們都說:“這些都是吃人的賊兵,為害實在很深,請將軍把他們全都活埋了。”李孝恭說:“不行!自此以東,都是賊寇的境地。如果聽到我們這麽做,哪裏還會有人來投降?”於是把他們都赦免了不殺。於是書信檄文所至,各地義軍相繼歸降。唐高祖武德二年(619),他出任信州總管,承製全權任命部屬。他不久又升任荊湘道行軍總管,統領水陸十二總管,從硤州出發,進軍江陵,消滅了那裏的割據勢力蕭銑。唐高祖因此拜李孝恭為荊州大總管。他在那裏開置屯田,創立銅冶,給百姓帶來很大利益。武德六年,他升遷襄州道行台尚書左仆射。當時荊襄地區雖定,但嶺南尚未全部平定。李孝恭分別派人前往撫慰,結果嶺南四十九州都來歸附。當輔公祏占據江東反叛,發兵入寇壽陽時,唐高祖任命李孝恭為行軍元帥出兵討伐。武德七年,李孝恭從荊州直趨九江,當時李靖、李世勣、黃君漢、張鎮州、盧祖尚都接受李孝恭的節度。他率領的大軍不久就生擒了輔公祏及其仆射西門君儀等數十人,平定了江南。接著他被任命為東南道行台尚書左仆射。行台廢除後,他官拜揚州大都督。李孝恭平定輔公祏後,江淮以及嶺南地區全都歸他統轄。自從隋煬帝大業末年,群雄競起,先後都被秦王李世民平定,謀臣和猛將基本都在他的麾下,很少有人獨立建立大功,隻有李孝恭獨當一麵,建立了不朽的功勳,聲名顯著。他想以自己的威名鎮撫遠方,因此在石頭城修築府第,在前麵陳列巡邏士兵自衛。不久朝廷內征他為宗正卿。武德九年,唐高祖將他的食邑增加到一千二百戶。貞觀初年,他升遷為禮部尚書,以功臣封河間郡王,兼觀州刺史,和長孫無忌等人被封為世襲刺史。李孝恭秉性奢侈豪華,喜歡遊宴,身邊總帶著歌姬舞女百餘人;然而他為人寬恕退讓,從不因功驕矜自伐。唐太宗待他非常親切,其他宗室成員無人可比。李孝恭曾悵然地跟他親信說:“我的住宅的確有點宏偉壯麗,但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打算把它賣了,另外營建一所,粗略一點,夠用就好。身歿之後。幾個兒子如果有才,保住這家產也夠了。如果沒才,也希望目前這豪宅不要變成他人所有。”這年即貞觀十四年,他暴病身亡,年五十歲。唐太宗身穿素服為他舉哀,哭得十分傷心,追贈他為司空和揚州都督,陪葬獻陵,諡號為元,配享在唐高祖的廟堂。
當初,陳倉折衝都尉魯寧受到株連被關進監獄。他自恃品階很高,便謾罵陳倉尉尉氏人劉仁軌,結果劉仁軌用棍杖把他給打死了。州司將這事上報朝廷。唐太宗勃然大怒,命令將劉仁軌處斬,但還不解恨,說:“這縣尉算什麽東西,居然膽敢殺朕的折衝都尉!”於是命令人將他押送來長安當麵責問。劉仁軌說:“魯寧對臣而言,算是百姓。他居然如此辱罵臣,臣實在氣憤不過才殺了他。”說這話時他神色自若。魏徵侍奉在唐太宗身側,說:“陛下知道隋朝之所以滅亡嗎?”唐太宗問道:“怎麽說來?”魏徵說:“隋朝末年,百姓強悍,欺陵官吏,就像今天魯寧這樣。”唐太宗為此轉怒為喜,反而提拔劉仁軌為櫟陽丞。
唐太宗打算到同州圍獵。劉仁軌上言說:“今年秋季糧食成熟,百姓才收割了什才一二。如果讓他們忙著為陛下圍獵的事情去築路修橋,那麽得動用一兩萬民工,的確會耽誤了農事。希望陛下暫停鑾輿十來天,等到農忙之後再出獵。這樣則官府和民間的事就都顧到了。”唐太宗賜給他一道璽書嘉獎他,並采納了他的建言,不久又提拔他為新安令。
閏十月初二(乙未),唐太宗來到同州。閏十月十一(甲辰),他到堯山狩獵,並於閏十月十七(庚戌)回宮。
閏十月二十三(丙辰),吐蕃的讚普(即鬆讚幹布)派他的相國祿東讚到長安進獻黃金五千兩以及幾百各種珍玩,向唐朝求婚。唐太宗答應將文成公主嫁給他。
十一月初一(甲子)冬至,唐太宗到南郊圓丘祭祀。當時根據《戊寅曆》前一天癸亥應是初一朔日,但宣義郎李淳風上表聲稱:“古代曆法規定每天起始於子時半,今年甲子朔日的早晨是冬至,而前太史令傅仁均減除的時間多了些,所以子時初刻為朔日,所以差了三刻,違背了天正。臣請求加以更正考定。”朝臣們都認為傅仁均定的朔日的確有些偏差,而李淳風推斷得很精密,便請求依從他的建議,唐太宗也同意了。
十一月初四(丁卯),禮官上奏請求將為高祖父和高祖母服齊衰(古時服喪有五服: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的日期增加五月,嫡子的媳婦則服滿一年期,嫂、叔、弟妻、夫兄、舅則都服小功。唐太宗準奏。
十一月十三(丙子),百官重新上表請求封禪,唐太宗下詔總算答應了。朝廷於是命令各位名儒詳細製定儀注,並任命太常卿韋挺等人為封禪使。
司門員外郎韋元方沒有及時為給使辦理過關手續,給使上奏抱怨。唐太宗勃然大怒,將韋元方外派為華陰令。魏徵諫道:“帝王不應當無端爆發震怒。前些日子為了給使出門辦事方便,陛下連夜發出敕書,緊張得就像辦理軍務一般,誰不驚駭而膽敢不認真!這就難免多花了點時間。何況宦官這幫人,自古以來就很難伺候。他們說話隨便,容易導致禍害。陛下派他們獨自到遠處辦事,實在很不適宜,這樣的風氣不能助長。還希望陛下要特別謹慎。”唐太宗采納了建言。
尚書左丞韋悰通過查核發現司農的木價貴於民間,便上奏指控他們隱瞞或侵吞。唐太宗讓大理卿孫伏伽審理司農的罪過。孫伏伽說:“司農無罪。”唐太宗感到奇怪,問他什麽原因。孫伏伽答道:“正因為官府的木材貴,所以民間的才便宜。如果官府的木材再便宜,那麽民間的木材就賣不動了。臣隻看到司農識大體,而沒見到他們的過失。”唐太宗恍然大悟,屢次稱讚孫伏伽,並看著韋悰跟他說:“你的見識比孫伏伽差遠了。”
十二月初五(丁酉),朝廷為吏部尚書陳國公侯君集在觀德殿舉行獻俘儀式,和飲至之禮,連續三天大擺慶功盛宴。不久唐太宗就任命前高昌王麹智盛為左武衛將軍和金城郡公。唐太宗得到高昌的樂工,把他們交付給太常,把九部樂增為十部樂。
侯君集攻破高昌時,私下拿走了很多珍寶。將士們知道後,也競相盜竊那裏的財寶,侯君集無法禁止。他後來因此被有司部門彈劾,唐太宗下詔將侯君集等人關進監獄。中書侍郎岑文本上疏認為:“高昌王昏憒迷惘,陛下命令侯君集等人出討,取得勝利;但沒過十來天,又把他交付大理寺治罪。雖然侯君集等人自投網羅,罪有應得,但臣恐怕人們會懷疑陛下隻記得他的罪過而忘了他的功勞。臣聽說朝廷命令將帥出師,關鍵在於克敵製勝。果真能夠克敵,即使貪婪也可以獎賞。反之,如果敗績,即使清廉也可以誅殺。所以漢朝的李廣利和陳湯,晉朝的王濬,隋朝的韓擒虎,都犯有罪過,然而人主因為他們有功,全都予以封賞。由此看來,統帥軍隊的武臣,清廉謹慎的少,貪得無厭的多。所以黃石公的《軍勢》有這樣的話:‘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故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誌,貪者急趨其利,愚者不計其死。’還希望陛下記住侯君集的微小功勞,忘記他的巨大過錯,讓侯君集他們雖然重新回到朝臣的行列,受到陛下的再次驅馳,卻不再是清貞的大臣,而是貪愚的將帥。這麽一來,陛下雖然繞過了律法,卻更顯示了寬容的仁德;侯君集雖然承蒙了原宥,卻更彰明了他的過錯。”唐太宗這才放了侯君集。
又有人告發薛萬均和高昌婦女私通,但薛萬均不服。朝廷要他交出該高昌婦女,交付大理寺,和薛萬均對麵對質。魏徵諫道:“臣聽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今天讓一位大將軍和一個亡國婦女對質臥室內的私情,如果屬實朝廷也沒能得到什麽,如果無法證實那麽朝廷的損失就大了。當年秦穆王請盜馬的人喝酒,楚莊王赦免了調戲宮姬的大臣,更何況陛下不亞於堯、舜,難道在這方麵卻不如這兩位國王了嗎!”唐太宗急忙讓大理寺不要管這事了。
侯君集坐騎的前額發炎長膿,行軍總管趙元楷親自用指頭沾了膿汁放在鼻子上嗅聞。禦史因此彈劾他逢迎拍馬,結果趙元楷被降職為栝州刺史。
高昌平定之後,將領們都馬上得到賞賜。隻有行軍總管阿史那社爾,覺得沒有朝廷的敕旨,獨獨不肯接受。到了敕令下達後,他才接受了賞賜,挑選的也都是老弱病殘的奴婢而已。唐太宗嘉獎他的廉潔謹慎,並將從高昌那裏得到的寶刀以及一千段雜彩賜給他。
十二月十一(癸卯),唐太宗到樊川圍獵,兩天後就回宮了。
十二月二十三(乙卯),高麗世子高相權來上朝。
魏徵上疏認為:“在朝的群臣,尤其是擔當樞密的要員,任務雖重,卻未必受到應有的信任。所以他們或許產生自疑,隻想敷衍了事。陛下對於大事十分寬容,但對小罪卻很嚴厲,遇到時責罵發怒起來,未免感情用事。一般說來,將大事委托大臣,將小事交付小臣,這才是為政之道。今天陛下將要任委托他們,是重視大臣而輕視小臣。但一旦出了小事就責罵大臣,那則是信任小臣而懷疑大臣。信任自己輕視的,懷疑自己重視的,要想達到大治,這怎麽可能!如果任用大官,卻對他們吹毛求疵,那將導致刀筆小吏,順旨辦事成為風氣;他們還舞文弄墨的,去構織罪名陷害大臣。大臣如果自我陳訴辯解,陛下就會認為他內心不服。不辯解時,陛下則會以為指控的全都屬實。這將導致他們進退惟穀,無法自明。那樣一來,大臣隻求免禍,得過且過和文過飾非便成為習慣了!”唐太宗采納了他的建言。
唐太宗跟侍臣說:“朕雖然平定了天下,但要保住天下很難。”魏徵答道:“臣聽說戰勝容易,守勝很難。陛下能這麽想,那真是宗廟和社稷的福分!”
唐太宗聽說右庶子張玄素在東宮多次極力諫爭,便提拔他為銀青光祿大夫,代行左庶子的職責。太子李承乾曾在宮中打鼓,張玄素叩打閣門懇切勸諫。太子拿出那麵大鼓,當著張玄素的麵毀掉了它。太子長久沒出他的閣樓接見東宮官屬,張玄素為此諫道:“朝廷選拔俊賢人才輔佐殿下,如今殿下動不動就幾個月都不見東宮臣屬,那麽如何能從他們身上得到萬分之一的裨益!而且宮中隻有婦人,也不知有沒有能像樊姬(楚莊王的賢後)那樣的賢妃。”太子不聽。
張玄素年輕時擔任隋刑部令史。唐太宗曾當著朝臣的麵問他說:“愛卿在隋朝時擔任什麽官職?”張玄素答道:“縣尉。”唐太宗又問:“這之前當什麽官?”張玄素答道:“流外(即九品以外不入流)。”唐太宗又問:“哪個部門?”張玄素為此感到羞恥,出閣時幾乎都走不動了,麵如死灰。諫議大夫褚遂良上疏認為:“君主能夠以禮對待臣下,臣下才能為君主盡力。張玄素雖然出身寒微,但陛下看重他的才幹,提拔他到三品,讓他翼讚輔佐皇儲,今天豈能當著群臣的麵不斷追問他的出身和門戶!這不等於拋棄了平時對他的恩典,促成他一時的恥辱,使他因此耿耿於懷,還怎能期望他進忠效節呢!”唐太宗批示說:“朕也後悔這番盤問,愛卿的這一奏疏深領朕的心意。”褚遂良是褚亮的兒子。孫伏伽和張玄素在隋朝都擔任令史(低級官員),孫伏伽有時在大庭廣眾之前自己大談往事,對自己低微的出道毫無隱諱。
戴州刺史賈崇因為他管轄的地區裏有犯十惡大罪的人,而被禦史彈劾。唐太宗說:“從前唐、虞大聖,貴為天子,還不能感化自己的兒子,更何況賈崇隻是個刺史,就能使他的百姓個個為善嗎!如果他因此遭到貶黜,那麽州縣就會互相隱瞞,放縱罪人。自今以後,各州有犯十惡大罪的,不必彈劾刺史,隻要責成他們明加糾察,依法治罪,盡量肅清奸惡就行了。”
唐太宗曾親自去視察軍隊的訓練和整治,見到部伍不夠嚴整,便命令大將軍張士貴親自去杖責中郎將等人。他又覺得杖打得太輕,便將張士貴送交廷尉法辦。魏徵諫道:“將軍的職責,是國家的爪牙。讓他執杖責罰他人,本來就不該讓後人效法,更何況因為杖打得輕了就要法辦他!”唐太宗馬上放了他。
言事的官員大多請求唐太宗親自閱覽表奏,以防止被蒙蔽。唐太宗征求魏徵的意見。魏徵說:“這些人不識大體。如果一定要陛下一一親自過目,那麽豈止朝堂的表奏,州縣的具體事務不也要親自過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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