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年即公元636年三月二十三(癸醜),唐太宗李世民送新封的諸王前往他們的藩國。六月二十(己卯),無比賢惠的長孫皇後在立政殿病逝。
貞觀十一年即公元637年春正月初一(丁亥),唐太宗改封鄶王李元裕為鄧王,譙王李元名為舒王。
正月初五(辛卯),唐太宗任命吳王李恪為安州都督,晉王李治為並州都督,紀王李慎為秦州都督。他們即將赴任時,唐太宗賜給一封書信告戒他們說:“我本想送你們一些珍寶器玩,但擔心你們因此更加驕奢。所以不如得到一些建議為好。”
正月初七(癸巳),唐太宗加授魏王李泰為雍州牧兼左武候大將軍。
唐太宗開始興建飛山宮。正月十四(庚子),特進魏徵上疏認為:“隋煬帝仗恃國家的富強,不考慮後患,窮奢極侈,致使百姓窮困潦落,以至自己死在他人手裏,社稷也變成廢墟。陛下撥亂反正,應當時刻考慮隋之所以失去天下,我之所以得到天下,撤去他們的高峻樓宇,安於自己的謙卑宮室。如果在舊基上增廣擴建,對舊殿加以豪華裝飾,這將是以亂易亂,禍殃和罪咎必然就會自來。艱難得到的東西容易失去,陛下不能不時刻放在心裏!”
房玄齡等人早先接受詔書製定律令。他認為:“根據舊法,兄弟如果分開居住,門蔭互不相及,然而謀反時卻連坐而都被處死。祖孫有蔭,連坐時隻能判處發配流放。根據禮儀和考慮人情,連坐處死非常不妥。今天製定律令,祖孫與兄弟連坐的全都處以發配流放。”唐太宗同意了。自那以後,近代的死刑,大半都被廢除了,天下稱道。房玄齡等人製定了律令五百條,建立了刑名二十等,比隋律減少了九十二條死罪,減少了七十一條流放發配罪,其他削減煩瑣,去除不當,變重為輕的改革,更是不可勝數。他們又製定了法令一千五百九十餘條。根據唐高祖武德年間的舊製,在太學舉行釋奠儀式時,以周公為先聖,孔子配享。房玄齡他們建議停止祭奠周公,以孔子為先聖,顏回配享。他們又刪除了武德以來的敕格(即朝廷頒布的律令),隻留下七百條,到這時(即正月十四庚子)正式頒布施行。還有,所有用於體罰的刑具,諸如枷、笞、鉗、鎖、杖、笞等,都有長短寬窄的規定。
正月二十八(甲寅),房玄齡等人呈上所修撰的《五禮》。唐太宗下詔讓有關部門實行。
自從張蘊古冤死(見貞觀五年事)以來,法官都把他為犯人減罪的事作為警戒。經常有些誤判的事,法官也不因此被治罪。唐太宗曾問大理卿劉德威說:“近來刑法有點嚴厲,這是什麽原因?”劉德威答道:“這原因關鍵在主上,而不在群臣。人主好寬則寬,好急則急。根據律文:錯判的官員降職三等,錯放的官員卻降職五等。但如今錯判的沒事,錯放的罪倒更大了,所以官吏為了保護自己,爭著從嚴判決。其實並非有人要他們這麽做,隻不過怕得罪而已。陛下如果要求嚴格根據律法斷案,那麽這一風氣將會立刻改變。”唐太宗很高興,聽從了他的建議。於是斷獄變得更為平允。
唐太宗覺得漢朝時為皇帝預先修建山陵,免卻了子孫到時倉促辦事,費用也更高的麻煩。他又一心想要節儉薄葬,擔心子孫會依照習俗在安葬上過分奢靡。因此他於二月初二(丁巳)下詔為自己製定了終製,要求依山為陵,墓穴的大小隻要能容納一部棺柩就行了。同時,他還要求朝廷為去世的佐命功臣和宗室貴戚營造一座墳地,配以秘器,讓他們在逝世時不至於喪事欠缺。
二月初九(甲子),唐太宗前往洛陽宮,還命令去祭祀漢文帝。
三月初一(丙戌),日食。次日,禦駕抵達洛陽。唐太宗來到顯仁宮時,因為官吏缺少儲備,獻上的食物不夠滿意,所以有人受到嚴厲譴責。魏徵諫道:“陛下因為儲備不足而譴責官吏,臣擔心會因此造成不良風氣。今後官吏為此而造成民不聊生,豈不是違背了陛下出巡的本意嗎?當年隋煬帝暗示郡縣進獻食品,根據它們的奢華程度決定賞罰,最終造成全國反叛,這都是陛下親眼所見。為何今天仿效他!”唐太宗大吃一驚道:“要不是魏公,我是聽不到這樣的忠言。”於是跟長孫無忌等人說:“朕以前經過這裏,自己買飯吃,隨便找個地方睡而已。今天他們供應得如此周到,朕哪能還嫌不足!”
三月十一(丙申),朝廷將洛州改名為洛陽宮。
三月十五(庚子),唐太宗在洛陽宮西苑舉行宴會,並在積翠池泛舟。他看著侍臣們說:“隋煬帝修建這座宮苑,結果和百姓積下怨恨。今天這些地方全被朕擁有,正是由於宇文述、虞世基、裴蘊這幫人在內極盡諂諛,在外蒙蔽視聽的緣故。能不引以為戒?”
房玄齡和魏徵呈上他們製定的新禮一百三十八篇。三月二十一(丙午),朝廷下詔頒布施行。
唐太宗任命禮部尚書王珪為魏王李泰的師傅。唐太宗跟李泰說:“你事奉他應當像事奉我一般。”李泰見到王珪總是先行下拜,而王珪也以師道自居。王珪的兒子王敬直娶了南平公主。先前,公主下嫁,一般都不按照婦禮事奉公婆。王珪說:“如今主上欽明,總是遵循禮法。我接受公主的謁見,豈是為了自身的榮耀?其實是要成就朝廷的美名。”於是和他妻子就席坐下,讓公主對公婆做行饋之禮。皇家出嫁的公主用媳婦的禮儀侍奉公婆,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三月二十六(辛亥),唐太宗在廣城澤舉行大蒐禮(原是春秋時期諸侯借用田獵活動來組織軍隊、任命將帥、訓練士卒的重要軍事活動,後來演變為重要的國事與軍事活動)。兩天後,禦駕回宮。
群臣再次請求到泰山封禪。唐太宗讓秘書監顏師古等人商議封禪的禮儀,然後由房玄齡裁定。
夏四月初十(甲子),乾元殿前的槐樹被小地震震倒。兩天後,唐太宗下詔讓河北和淮南地區舉薦孝悌淳篤和兼達時務的人才,送他們到洛陽宮。
四月二十五(己卯),魏徵上疏認為:“人主善始者很多,但善終者卻很少。難道是因為奪取政權容易,保守政權很難嗎?其實是因為充滿憂患時,人主會竭誠盡心對待下屬,而安逸無憂時,人主容易驕橫專恣輕視他人。竭誠待下則胡越同心,驕恣輕人則六親離德。即使用威嚴和憤怒震懾部屬,他們也都將貌從而心不服。”
他接著說:“人主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將興繕則思知止,處高危則思謙降,臨滿盈則思挹損,遇逸樂則思撙節,在宴安則思後患,防壅蔽則思延納,疾讒邪則思正己,行爵賞則思因喜而僣,施刑罰則思因怒而濫,兼是十思,而選賢任能,固可以無為而治,又何必勞神苦體以代百司之任哉!”這就是魏徵著名的十思之諫,意思是:希望人主真能做到以下的十個思考:在欲望上來時思考到知足常樂,在大興土木時思考到適可而止,在身居高位時思考到謙卑恭謹,在麵臨豐盛時思考到減損壓抑,在安逸玩樂時思考到樸素節儉,在天下升平時思考到潛在後患,在耳目閉塞時思考到延納賢才,在疾惡讒邪時思考到端正己行,在實行封賞時思考到因喜而僭,在施用刑罰思考到因怒而濫。一旦兼有了這十思,又能選賢任能,那自然就可以無為而治,又何必讓自己過度操勞,去取代朝廷各部門的職責!”
五月十八(壬寅,通鑒作壬申,疑有誤),魏徵上疏認為:“陛上從善的願望似乎不如以前,聞過必改的真誠好像也不如前。對臣下的譴責和懲罰逐漸增多,威嚴和惱怒也逐漸嚴厲。臣這才體會到‘貴不期驕,富不期侈’(語出《書·周官》:位不期驕,祿不期侈。意思是貴人不期望變成驕橫,而驕橫自至;富人不期望奢侈,而奢侈自來),並非是一句虛言。而且隋朝府庫、倉廩、戶口、甲兵的強盛,現在怎能和它相比!然而隋以富強,動之而危,我以寡弱,靜之而安。安危的道理,一目了然。當年隋未大亂時,他們自以為必定不會大亂;他們尚未敗亡時,也自以為必定不會敗亡。所以他們不斷地搜括賦稅,征用徭役,討伐不息,以至禍難即將降臨,自己還沒醒悟過來。要想看到自己的形狀莫過借鑒河水,要想了解失敗的原因莫如借鑒亡國。還希望陛下吸取隋亡的教訓,除去奢侈,崇尚儉約,親近忠臣,遠離佞幸,在當今平安無事的情景下,繼續實行先前恭儉的政策,那就盡善盡美,無人可比了。奪取天下其實很難,守衛江山其實容易。陛下既然能辦到很難的,難道不能守衛容易的!”
六月,右仆射虞恭公溫彥博病逝。溫彥博幼年時就十分聰悟,很有口才,也涉獵經書傳記。當初,他父親的朋友薛道衡和李綱常見到溫彥博兄弟三人,都驚歎道:“你們都是宰相的人才。”隋文帝開皇末年,他經州牧秦孝王楊俊推薦,授任文林郎,在內史省當值,後轉為通直謁者。當隋朝大亂時,幽州總管羅藝聘他為司馬。羅藝在幽州歸降唐朝時,溫彥博極力讚成,因此被授任幽州總管府長史。沒多久,朝廷征召他為中書舍人,不久升遷中書侍郎,封西河郡公。當時高麗派使者來進貢地方特產,唐高祖跟群臣說:“名實之間,理應相副。高麗當時稱臣於隋,最終又抗拒煬帝,這算什麽臣下?朕敬重天下萬物,不想獨自驕貴,既然占有了天下,就必須和天下人和平相處,何必一定要讓他稱臣而妄自尊大?可以書寫詔書,闡述朕的這一心懷。”溫彥博進言說:“遼東的地盤,周朝時隻是箕子的封國,漢朝時也不過是玄菟郡而已。魏、晉以前,它都在我國版圖之內,所以不能允許他們不稱臣。如果高麗敢於分庭抗禮,那麽四夷又怎會瞻仰本朝?況且中國對於夷狄而言,猶如太陽對於群星,所以道理上不能自降尊嚴,把自己跟夷貊同列。”唐高祖這才打消了這念頭。那年,突厥入寇,唐高祖派右衛大將軍張瑾為並州道行軍總管,出兵抗拒,並任命溫彥博為行軍長史。結果兵敗,溫彥博被突厥俘虜。突厥因為他是唐高祖近臣,便一再逼問他有關國家虛實以及兵馬多少,溫彥博拒不回答。頡利可汗很憤怒,就把他遷徙到陰山苦寒的地方居住。唐太宗即位後才開始征溫彥博回朝,授任雍州治中,不久讓他代理吏部侍郎。溫彥博有意要淘汰不勝任的官員,所以不少人被降貶,而退位的人不服,在朝堂上鬧事。溫彥博能言善辯,和他們當麵爭吵,整天喧鬧不已,因此有點被人嗤笑。後來又官拜中書侍郎,兼太子右庶子。貞觀二年,他升遷禦史大夫,仍代理中書侍郎事。溫彥博善於宣旨,談吐不凡。每次從外藩奉使入朝,朝廷向他了解四方風俗,他總是高聲應對,胸有成竹,猶如朗誦事先寫好的詩歌。他聲韻高朗,響徹殿庭,舉止雍容,讓觀者無不拭目。貞觀四年,他升遷中書令,進爵虞國公。唐高祖當年經常宴請朝臣,曾讓太子李世民宣旨。回宮後他老是問近臣:“太子跟溫彥博相比如何?”可見他看重溫彥博的程度。
溫彥博去世時六十四歲。他自從掌管機務後,就杜絕賓客,對國家大事,他總是知無不言,唐太宗因此很讚許他。他去世時,唐太宗跟侍臣說:“溫彥博因為憂國的緣故,身心耗竭。我見到他身體不行,已有兩年了。遺恨沒讓他縱情安逸,得享天年!”溫彥博家裏沒有正式的寢室,所以他去世那天,不得不在另一個房間下殯。唐太宗命令有司部門為他建造靈堂,追贈他為特進,諡名為恭,陪葬在長孫皇後的昭陵。
溫彥博的長兄溫大雅也是名臣。他字彥弘,是太原祁縣人。父親溫君悠曾任北齊文林館學士和隋泗州司馬。隋煬帝大業末年,他擔任司隸從事,見到隋政日益混亂,便稱病回家。溫大雅性格至孝,少年就好學,以才辯知名。他曾曆任隋東宮學士和長安縣尉,因父親去世去職。後因天下大亂,他就呆在家裏。李淵鎮守太原時,對他十分禮遇。李淵晉陽起兵時,聘他為大將軍府記室參軍,專管文翰。李淵禪代隋朝之際,他與司錄竇威和主簿陳叔達參定禮儀。武德元年,他曆次升遷後成為黃門侍郎。溫彥博當時任中書侍郎,辦事的地方和他靠近,人們都覺得他一家很有麵子,甚至唐高祖李淵都開玩笑地說:“朕在晉陽起義,就是為了你們一門而已。”唐太宗即位後,溫大雅累次升遷後官至禮部尚書,封黎國公。他將要改葬祖父時,占卜的人警告他說:“改葬在此地,害兄而福弟。”溫大雅說:“如果能讓家弟得到永遠安康,我將含笑入地。”可惜的是,改葬一年多後他真就病死了,他曾撰寫過《創業起居注》三卷。
六月初四(丁巳),唐太宗臨幸明德宮,並在兩天後下詔,讓荊州都督荊王李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的刺史,全由自己的子孫世襲。六月十五(戊辰),他又任命功臣長孫無忌等十四人為刺史,並定製讓功臣成為世襲刺史,也讓他們子孫世襲,除非發生巨大變故,不得廢黜罷免。同時,他改封任城王李道宗為江夏郡王,趙郡王李孝恭為河間郡王。次日,唐太宗改封許王李元祥為江王。
秋七月初一(癸未),洛陽一帶下大雨,穀水和洛水泛濫,溢入洛陽宮。水深四尺,淹壞了左掖門,毀壞了宮寺十九座以及不少民居,溺死的多達六千餘人,還衝走了六百家房屋。
七月初八(庚寅),唐太宗下詔,因為水災命令百官呈上密封奏事,極言朝政的得失。
魏徵上疏認為:“《文子》說:‘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意思是信任和真誠至關重要。自從陛下實行王道,政治清明以來,已有十多年了。然而德化尚未普及的原因,是因為陛下待下之情還不夠誠信的緣故。如今製定政策以取得大治,一定得委任君子。有得有失的小事,或許可以去詢問小人。一般來說,對待君子都敬而遠之,而遇到小人卻輕而近之。親近則言無不盡,疏遠則難以溝通。中等智慧的人,豈能沒那麽點小聰明!然而他們的才器不能治理國家,考慮問題無法深遠,即使竭力盡誠,也難免有出大錯的時候,更何況那些心懷奸宄的人。他們必然會造成深遠的災難!即使君子也不能避免犯些小錯,但隻要不危害正道,可以忽略。既然認定他們是君子而又猜疑和不信任他們,這跟樹立了一根直木而去懷疑它的影子是否彎曲,還有什麽兩樣!陛下如果真能慎重挑選君子,用禮義和信任使用他們,還怕無法取得大治嗎?要不然,國家何時危亡,就說不準了。”唐太宗賜給他親筆手詔,褒揚讚美他說:“當年晉武帝平吳之後,意氣驕慢惰怠。何曾位極人臣,高居台輔,卻不能直諫,而是私下跟子孫說司馬氏敗亡在即,自以為十分明智。這是極端不忠的表現。得到魏公的直諫,朕知道自己的過錯了。朕準備將魏公的奏折放在案幾上,當作弦韋(弦指弓弦,韋指獸皮。弦緊而皮軟,比喻性子急緩不同。古人佩弦以警戒自己的性緩,佩韋以警戒自己的性急。“弦韋”逐漸演變為朋友的規勸)隨時警戒自己。”
七月十三(乙未),唐太宗的禦駕回到洛陽。他下詔說:“洛陽宮殿裏被洪水毀壞的地方,稍加修繕,就可以居住。從外地運來的木材,都給城裏損壞了住宅的百姓使用。朕下令百官各自呈上密封奏事,極言朕的過失。”七月二十(壬寅),唐太宗下令拆毀明德宮以及飛山宮的玄圃院,將拆下的木材給災民使用,並賜給他們不同數量的布帛。
七月二十四(丙午),唐太宗下令在亳州修建太上老君廟,在兗州修建孔宣尼廟,各讓附近二十戶人家免稅去負責祭祀;同時重新免除涼武昭王李暠墓陵附近二十戶人家的租稅,讓他們擔任守衛,仍然禁止在墓地周圍放牧或砍柴。唐朝宗室將李暠當作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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