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三：隋煬當政之九：楊玄感閿鄉身亡與李密魏郡逃逸

大業九年即公元613年四月二十七（庚午），隋煬帝楊廣親自率軍渡過遼水，第二次大舉討伐高麗。六月初三（乙巳），禮部尚書楊玄感起兵造反，占領黎陽，接著進逼東都洛陽。六月二十八（庚午）半夜，隋煬帝在得悉楊玄感反叛的消息後，急忙從遼東撤軍回去。同時在東萊討伐高麗的水軍主帥來護兒也撤軍西返。

秋七月十一（癸未），餘杭平民劉元進起兵響應楊玄感。劉元進手長一尺多，臂垂過膝。他以為自己有著異常的相貌儀表，便暗中野心勃勃。剛好遇上隋煬帝再次征發三吳（吳興，吳郡，會稽）地區的士兵出征高麗。三吳士兵相互間談論說：“往年天下全盛時期，我們的父兄出征高麗的，多半都還死在那裏沒有回來。今天國家已經如此衰敗，又再來一次，我們肯定要死無葬身之地了！”於是很多人都逃亡躲避兵役。郡縣追捕得很急，所以一聽說劉元進起兵，這些逃亡的壯丁紛紛前來投靠他。十來天裏，劉元進的部眾就多達數萬。

起初，楊玄感率軍來到東都時，以為天下人都會起來響應。得到韋福嗣後，楊玄感將他當作心腹幹將，就不再專任李密。韋福嗣每次為他出謀劃策時，總是摸棱兩可。李密猜測到他的用意，便跟楊玄感說：“韋福嗣原來並非我們的同盟，實際上他還心存觀望。明公剛剛舉行大事，卻讓奸人留在身邊，聽信他顛倒是非，混淆黑白。這樣一定會被他耽誤。我請求殺了他！”楊玄感說：“不至於這樣吧！”李密退下後，跟自己的親信說：“楚公喜好造反而不求取勝。我們今後都將成為他人的俘虜了！”

從來護兒那裏逃來的李子雄勸楊玄感盡快稱帝，楊玄感因此征求李密的意見。李密說：“當年陳勝自己打算稱王，張耳想要諫止而被他排擠在外。魏武帝想要得到九錫，荀彧因為諫止而被他殺害。現在我本想講出真心話，但又怕步了他們兩人的後塵。想阿諛奉承，順從明公的意思，但那又不是我的原意。為什麽這麽說呢？明公起兵以來，雖然打了不少勝仗，但並沒有多少郡縣來追隨我們。東都的防禦依然很強，全國各地前來的救兵也越來越多。明公應當挺身力戰，早日平定關中。何必一定要匆忙稱帝，讓人覺得明公的心胸不夠寬廣！”楊玄感笑著取消了這一打算。

屈突通率軍進駐河陽，宇文述繼後。楊玄感征求李子雄有關退敵的意見，李子雄說：“屈突通精通兵法，如果讓他渡過黃河，那麽勝負就很難決定。所以不如分兵去抗拒他。如果屈突通不能南渡，那麽樊子蓋和衛文升就失去了援兵。”楊玄感覺得有理，便準備出兵阻攔屈突通。守衛東都的樊子蓋得悉他的計謀，便多次派兵去襲擊他的軍營，楊玄感因此被拖住，而不能分兵去阻止屈突通過河。屈突通渡過黃河後，進駐破陵。楊玄感將軍隊分成兩部，西軍去抗擊衛文升，東軍去抗拒屈突通。樊子蓋又派出大軍出城作戰，楊玄感的部隊屢次戰敗。他和部屬商量對策，李子雄說：“東都的援軍越來越多，我軍多次失利，看來這地方不能久留。不如直接進軍關中，打開永豐糧倉賑濟窮人，那樣三輔地區（長安附近）就可指麾而定。一旦占有了朝廷的府庫，我們便能往東和他們爭奪天下。這也是成就霸主的事業。”李密說：“弘化留守元弘嗣在隴西手握強兵。我們可以揚言說他已經起兵造反，並派使者前來迎接明公。用這個理由入關，可以騙過眾人。”

剛好華陰的楊家族人請求擔任向導。於是七月二十（壬辰），楊玄感放棄了對東都的包圍，帶兵西趨潼關，並揚言說：“我已經攻破了東都，現在前來奪取關西了！”宇文述等人率領各路大軍緊跟其後。楊玄感大軍來到弘農宮，那裏的父老們攔住楊玄感，跟他說：“弘農的宮城空虛，還有很多積累的穀粟，很容易攻下。”楊玄感信以為然。弘農太守蔡王楊智積跟他的部屬說：“楊玄感大軍即將來到，他想奪取關中。如果讓他得逞，將來就很難對付了。我們應當想法把他拖住，讓他前進不得。這樣，不出十天，他就將束手就擒。”當楊玄感大軍來到弘農城下時，楊智積登上矮城牆臭罵他。楊玄感怒不可遏，準備停留攻城。李密諫道：“明公如今騙大家西進入關，兵貴神速，更何況追兵馬上就來了，怎能稽留在這裏！如果往前無法占據關隘，退後又沒險要可守，那時大眾一哄而散，拿什麽來自我保全！”楊玄感不聽，照樣開始攻城，燒了弘農的城門。楊智積在城門裏頭增加火焰，楊玄感的兵馬無法進去。攻打了三天，無法攻拔，楊玄感隻好率軍繼續西進。到了閺鄉時，宇文述、衛文升、來護兒、屈突通等人率領的大軍在皇天原追上了他。楊玄感登上槃豆，布下了長達五十裏的陣勢，且戰且退，但一天裏就吃了三場敗仗。八月初一（壬寅），楊玄感在董杜原布陣。隋軍全麵進攻，結果楊玄感大敗，隻帶著十來人騎馬逃到上洛。追騎追上時，楊玄感憤怒地叱吒，結果這些人都被他的威武給嚇壞了，掉轉馬頭就退走了。逃到葭蘆戍時，他馬也沒了，隻好和弟弟楊積善徒步逃奔。知道自己難免一死，他跟楊積善說：“我不能忍受被人侮辱殺戮，你現在可把我殺了！”楊積善抽刀殺了他，然後想刺死自己，但沒死成，卻被追兵捉獲。追兵將他和楊玄感的首級一道送往隋煬帝的行宮。隋煬帝將楊玄感的屍體在東市處以磔刑（古代一種酷刑，割肉離骨，斷裂肢體，再割斷咽喉。跟車裂不同），暴屍三日，然後割碎他的肉燒掉。楊玄感的弟弟楊玄獎時任義陽太守，正準備投奔楊玄感時，被郡丞周旋玉所殺。楊玄感的另一個弟弟楊仁行（《隋書》作楊民行）時任朝請大夫，也在長安被朝廷誅殺。公卿大臣請求將楊玄感改姓為梟氏，隋煬帝下詔許可。

楊玄感是司徒楊素的長子。他體貌雄偉，須髯奇美。他少時晚成，人們都以為他有點癡呆，但他父親總是跟親友說：“這孩兒並不癡呆。”他年長後，喜好讀書，擅長騎射。他因父親的軍功，位至柱國，和他父親都是二品大員，朝會時也和他並列殿下。後來隋文帝讓楊玄感降品一等，楊玄感拜謝說：“沒想到陛下對臣如此寵愛，竟然在公廷上讓臣得到私下孝敬父親的機會。”他最初官拜郢州刺史。上任後，他暗中安插耳目，訪察手下長吏的實際能力；下屬有政績的也好，貪贓枉法的也好，大小事都逃不出他的眼睛，經常把好事壞事都亮了出來，所以下屬都不敢欺瞞他。郢州吏民無不敬服，都盛稱他的能力。楊玄感後轉為宋州刺史，因為父親去世而離職。一年多後，隋煬帝起用他為鴻臚卿，世襲他父親的楚國公，並升遷為禮部尚書。他生性雖然驕傲倨慢，但喜愛並看重文學人士，因此全國知名人士紛紛上門歸附。他因為累世尊顯，有盛名於天下，在朝文武官員多數是他父親的故舊將吏，同時見到朝綱逐漸紊亂，隋煬帝又猜忌日甚，所以內心很不自安，便和幾個弟弟陰謀廢黜隋煬帝，另立秦王楊浩。當跟從禦駕出征吐穀渾，回到大鬥拔穀時，楊玄感想趁機襲擊行宮。他叔父楊慎勸他說：“朝廷大臣們還都沒有二心，國家也沒有過分的劣跡，我覺得時機不對。”楊玄感這才作罷。楊玄感後來的事都已細說，這裏就不再贅述。

楊玄感包圍東都時，梁郡平民韓相國起兵響應。楊玄感任命他為河南道元帥。十來天裏他就聚集了十餘萬部眾，攻掠郡縣，直到襄城城下。得悉楊玄感敗了之後，他的部眾也都散了。韓相國自己也被官吏捕獲，處死後地方官府將他的首級送到東都。

隋煬帝因為元弘嗣是斛斯政的親戚，所以當時讓他留守弘化郡。這時，隋煬帝派衛尉少卿李淵快馬到那裏逮捕他，並順便取代元弘嗣擔任留守，關右十三郡的兵馬也都接受他的調遣。李淵駕馭部眾寬和大度，所以歸附他的人很多。隋煬帝因為李淵相貌和儀表都十分奇異，名字又應驗了當時的圖讖，所以對他頗為猜忌。沒過多久，他征召李淵來他的行宮。李淵因病無法前往。他外甥女王氏在後宮，隋煬帝問他說：“你舅舅為何遲遲不來？”王氏回答說他生病了，隋煬帝問道：“會死嗎？”李淵聽說後，非常害怕，便縱酒納賂，故意裝作毫無大誌，用以韜光養晦。

八月初二（癸卯），吳郡人朱燮和晉陵人管崇聚眾在江東大肆寇掠。朱燮本來是個還俗的道人，涉獵經史，頗知兵法。他外表矮小猥瑣，那時正擔任昆山縣博士，和幾十個學生共同起兵。苦於兵役的百姓紛紛前來依附他。管崇剛好相反。他個子高大，外表英俊，誌氣遠大，風流倜儻。管崇隱居在常熟，自稱有帝王的相貌，所以群盜也都推奉信仰他。當時隋煬帝還在涿郡，便命令虎牙郎將趙六兒帶領一萬士兵進駐揚子，分為五營以防備南邊的盜賊。管崇派部將陸顗渡過長江，在夜裏襲擊趙六兒，攻破了他的兩個營，繳獲了不少官兵的器械軍資，然後離去。於是他的部眾日益強盛，人數多達十萬。

八月初三（甲辰），隋煬帝下製，規定驍果禦林軍的家屬可以蠲免賦役。八月初六（戊申），他又下詔，淪為盜匪的人一律籍沒家人的財產。當時到處都是匪盜，郡縣官員因此利用職權作威作福，生殺全憑他們高興。八月十四（乙卯），賊帥陳瑱等率領三萬部眾攻陷信安郡。

八月二十（辛酉），司農卿雲陽人趙元淑受到楊玄感案件的株連，作為他的黨羽伏誅。隋煬帝讓大理卿鄭善果、禦史大夫裴蘊、刑部侍郎骨儀、與東都留守樊子蓋一道追究楊玄感的黨羽。骨儀本是天竺的胡人。隋煬帝跟裴蘊說：“楊玄感舉手一呼，跟從的人就有十萬。朕越來越清楚天下的人不能太多，多了隻會相聚為盜罷了。不把他們都殺了，無以懲戒後人。”樊子蓋生性本就殘忍嚴酷，裴蘊又得到隋煬帝的這一旨意，因此對所謂楊玄感的黨羽嚴厲處治，殺了三萬多人，籍沒他們的家人，含枉而死的過了大半，被流放發配的有六千餘人。楊玄感包圍東都時，曾開倉賑濟百姓。凡是接受了他大米的民眾，都被樊子蓋他們活埋在都城南麵。楊玄感喜歡的文人會稽人虞綽和琅邪人王胄也都因此被發配到邊遠。虞綽和王胄在路上逃亡，但被捕獲後殺了。

隋煬帝喜歡寫文章，還不希望人家比他寫得好。薛道衡死時，隋煬帝居然問他：“現在還能‘空梁落燕泥’嗎！”王胄死時，隋煬帝朗誦他的佳句並問道：“‘庭草無人隨意綠’。現在還能作這詩句嗎？”隋煬帝為自己的才學感到非常自負，經常看不起天下的文人。他曾跟侍臣說：“全國人都以為朕是繼承了先帝而有了天下。假如讓朕和士大夫靠才學競選，朕也能成為天子。”

隋煬帝私下跟秘書郎虞世南說：“我秉性不喜歡別人的勸諫。對那些位望已經顯赫，卻還想通過進諫求得名聲的人，更是無法忍受。至於卑賤的士人，雖然還會寬容些，然而終究不會讓他們出人頭地。你得明白這點！”虞世南是虞世基的弟弟。

隋煬帝派裴矩去安撫綏靖隴西地區。裴矩因此到了會寧，安撫慰問了曷薩那可汗的部落，還派闕度設去入寇並搶掠吐穀渾人，好肥了自己。回來後他向隋煬帝奏報，隋煬帝極大地賞賜了他。

九月初八（己卯），濟陰人吳海流和東海人彭孝才起兵為盜，也有部眾數萬人。次日，賊帥梁慧尚率眾四萬攻陷蒼梧郡。

九月二十三（甲午），隋煬帝的禦駕抵達上穀。因為地方官員提供的費用不足，他罷免了太守虞荷等人的官職。

九月二十六（丁酉），東陽人李三兒和向但子舉兵作亂，部眾多達萬餘。

閏九月二十八（己巳），隋煬帝來到博陵。次日，他跟侍臣說：“朕從前曾跟從先朝在這裏周旋，那時才八歲。時間太快了，一眨眼三十年過去了。追憶往昔，過去的日子回不來了！”話還沒說完，他就開始嗚咽流淚，侍衛們也都淚下沾襟。

冬十月初七（丁醜），賊帥呂明星包圍東郡，但被虎賁郎將費青奴打敗後殺了。

十月十五（乙酉），隋煬帝下詔，因為緬懷往事，決定將博陵改為高陽郡，並赦免境內死罪以下的囚犯，並免除當地百姓一年的租賦。他還召見隋文帝當時的故吏，全都量材授職。

齊郡人孟讓和王薄等人率領部眾十餘萬，占據長白山，攻掠附近的郡縣。清河賊帥張金稱也有部眾數萬；渤海賊帥格謙自稱燕王，孫宣雅自稱齊王，各有部眾十萬，山東百姓吃盡了他們的苦頭。十月十七（丁亥），隋煬帝任命右候衛將軍郭榮為右候衛大將軍。十月二十二（壬辰），隋煬帝任命納言蘇威為開府儀同三司。

再說，劉元進率領他的部眾準備渡過長江，剛好聽說楊玄感已敗，朱燮和管崇於是一同來迎接劉元進，推舉他為君主。劉元進因此占據吳郡，自稱天子，並封朱燮和管崇為尚書仆射，並安置百官。毗陵、東陽、會稽、建安的地方豪傑紛紛捉了隋朝任命的長吏，響應他們。隋煬帝派左屯衛大將軍代人吐萬緒和光祿大夫下邽人魚俱羅帶兵討伐劉元進。

十一月初九（己酉），右候衛將軍馮孝慈到清河討伐張金稱，但兵敗而死。

楊玄感西進時，韋福嗣逃到東都去自首。當時像他這樣來自首的人都不予追問。樊子蓋在收集楊玄感的文簿過程中，找到了他替楊玄感寫信給樊子蓋的草稿，封好了後呈獻給隋煬帝。隋煬帝命令他將韋福嗣押送到行宮。楊玄感敗後，李密走小路進入關中，和楊玄感的堂叔楊詢偕行，並躲在馮翊楊詢妻子的家裏。不久因為鄰居的告發，李密被關進京兆的監獄，接著被送到東都。樊子蓋於是將韋福嗣和李密一道，以及楊積善和王仲伯等十多人上了枷鎖，押送往高陽，隋煬帝的行宮所在。在途中李密和王仲伯等人私下密謀說：“我們的性命，就像朝露一般，一旦到了高陽，一定會被剁成肉泥。如今在路上還可以想點辦法逃脫，怎能就這樣去送死？”大家都同意了，於是拿出身上的金子給負責押送的使者看，還說：“我們被處死的那天，這些金子都交給你了，作為掩埋我們的費用，剩下的就當作報答你的恩德。”使者貪圖這些金子，便答應了他們，對他們的防範也逐漸鬆懈。李密還常讓看守他們的人去買來酒食，每次宴飲時，他們都整晚喧嘩，互相敬酒猜拳，鬧個不停，使者也不在意。當來到魏郡的石梁驛時，李密他們將看守的士卒全都灌醉，然後跳牆逃逸。李密招呼韋福嗣一塊逃跑，但韋福嗣說：“我沒罪。天子隻不過會當麵責備我罷了。”到了高陽後，隋煬帝把他寫的草稿給韋福嗣看，然後將他收付大理寺。宇文述上奏說：“像韋福嗣這樣的凶逆之徒，臣下都應對他同仇敵愾。如果不對他施以重刑，拿什麽來整肅將來的反賊？”隋煬帝說：“那你就看著辦吧。”十二月十五（甲申），宇文述來到野外，下令將被處死的犯人綁在木格上，用車輪括他們的脖子，並讓九品以上的文武官員拿著各種兵器又砍又射，向他們射出的箭多如刺蝟的毛刺。犯人們肢體早已破碎糜爛，身體還卡在車輪中。宇文述還對楊積善和韋福嗣加以車裂，然後焚骨揚灰。楊積善聲稱他親手殺了楊玄感，希望能免死。隋煬帝說：“你隻不過梟類動物罷了！”因而將他的姓改為梟氏。

十二月十八（丁亥），扶風人向海明舉兵作亂，自稱皇帝，建元白烏。隋煬帝派太仆卿楊義臣擊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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