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係列三：隋煬當政之八：隋煬帝再伐高麗與楊玄感叛逼東都

公元613年正月初二（丁醜），隋煬帝楊廣再次下詔征發天下兵馬到涿郡集中，並於四月二十七（庚午）親自渡過遼水，第二次大舉討伐高麗。

五月初四（丁醜），熒惑（火星）入南鬥。兩天後，濟北人甄寶車聚眾一萬多，寇掠那一帶的城邑。

禮部尚書楊玄感，驍勇果敢，精於騎射，喜好讀書，也樂意接待賓客，很多海內知名人士都願意和他交遊。他和蒲山公李密關係特別好。李密是李弼的曾孫，少年時就有才略，誌向遠大，輕財好士。他曾擔任左親侍。隋煬帝見到他後，跟宇文述說：“近來看到左儀衛下的那個黑小子，樣子有點異常。不要再讓他當宿衛了！”宇文述便示意李密，讓他稱病辭職。李密因此不再出仕，專心讀書。李密小時候曾騎在一頭黃牛上讀《漢書》，楊素遇上，感到十分驚異，於是把他召到自己府上。跟李密交談後，楊素非常高興，跟他兒子楊玄感等人說：“李密有這樣的見識，我看你們都不如他！”於是楊玄感和他成為深交。楊玄感有時也會戲辱他，李密說：“說話應當實事求是，怎能當麵講這些好聽的話！如果在兩陣之間決戰，叱吒風雲，使敵人聞風喪膽，我不如你。但要說驅使天下賢俊，讓他們各自發揮作用，你不如我。怎能因為你的官階高了，就可以輕視天下的士大夫！”楊玄感笑著，表示佩服他。

楊素居功驕倨，在朝宴之際，有時會缺乏臣子之禮，隋煬帝雖然嘴上沒說什麽，但心裏卻十分記恨，楊素也感覺到了。當楊素死後，隋煬帝跟近臣說：“即使楊素不死，最終也會被夷族。”楊玄感多少也知道一點隋煬帝的想法，而且覺得自己曆代顯貴，在朝的文武大臣多數都是父親的故吏，又見到朝政日益紊亂，而隋煬帝還十分猜忌，因此內心很不自安，便和自己的幾個弟弟暗中陰謀作亂。隋煬帝當時正忙於征伐高麗，楊玄感主動進言說：“臣世代荷蒙國恩，願意擔任出征將領。”隋煬帝高興地說：“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果然如此。”於是對他更加寵信，楊玄感也開始參與朝政。

隋煬帝討伐高麗，命令楊玄感到黎陽督運軍糧。楊玄感於是與虎賁郎將王仲伯和汲郡讚治趙懷義等人密謀，故意拖延漕運，不肯及時進發，想讓渡過遼水的各路隋軍缺乏糧食。隋煬帝派使者前往催促。楊玄感借口是因為水路上盜賊很多，不能先後緊跟著運送。楊玄感的弟弟虎賁郎將楊玄縱和鷹揚郎將楊萬石（《隋書》作楊萬碩），都跟從隋煬帝在遼東，楊玄感暗中派人召他們回來，於是他倆逃了出來。楊萬石逃到高陽時，被監事許華捉獲，結果被送到涿郡處斬。

當時，右驍衛大將軍來護兒率領水軍從東萊準備入海直趨平壤。楊玄感讓家奴裝作從東邊過來的朝廷使者，詐稱來護兒造反。六月初三（乙巳），楊玄感進入黎陽，關閉城門，滿城捉壯丁，並用帆布製作頭盔和兵甲，還署任官屬，都依照隋文帝開皇年間的舊製。他同時傳送檄文給周圍的郡縣，以討伐來護兒為名義，命令他們征發郡兵到黎陽的糧倉會合。那些能幹的郡縣官吏，楊玄感都用運糧的名義把他們召集過來，同時任命趙懷義為衛州刺史，東光尉元務本為黎州刺史，河內郡主簿唐禕為懷州刺史。

治書侍禦史遊元在黎陽督運軍糧，楊玄感跟他說：“獨夫放肆暴虐，如今陷身絕境，這是上天要讓他滅亡的時刻。我今天親率義兵誅殺無道，你覺得如何？”遊元嚴肅地說：“你尊貴的父親荷蒙國家的厚恩和寵信，近代以來無人可比。你的弟兄也都顯貴異常，青紫交映。你本當竭誠盡節，報答朝廷的鴻恩。沒想到你父親的墳土未幹，你就想對朝廷反咬一口！我有死而已，不敢遵命！”楊玄感憤怒地把他關了起來，屢次用刀劍威脅他。但遊元寧死不屈，楊玄感便殺了他。遊元是遊明根的孫子。

楊玄感從運糧的民工裏挑選年輕力壯的，得到了五千多人，又從丹陽和宣城找到三千多船工。接著他屠宰了三牲，舉行誓師大會，跟部眾說：“主上暴虐無道，不以百姓為念。如今天下騷擾，光死在遼東的人就數以萬計。現在我和大家一道起兵，拯救兆民於水火之中。你們覺得怎麽樣？”大家無不踴躍稱慶，高呼萬歲。於是楊玄感部署起兵的各項事宜。唐禕從楊玄感那裏逃歸河內郡。

先前，楊玄感暗中派家僮到長安，召李密和弟弟楊玄挺趕赴黎陽。當楊玄感起兵時，李密剛好趕到，楊玄感喜出望外，馬上讓他當謀主，並跟李密說：“先生經常以拯救百姓為己任，今天是時候了！具體該怎麽辦？”李密說：“天子出征，遠在遼外，離幽州還遠隔千裏。他南有大海，北有強胡，隻有中間一道，按理說他的處境應該極為艱危。明公擁兵進擊，出其不意，長驅進入薊地，占據臨渝（即山海關）的險要，扼住他的咽喉。一旦斷絕了他的歸路，高麗知道後，必定會跟在他的後頭。用不著十天半月，他的資用和軍糧全都耗盡，部眾必然不降則散，那時就可以不戰而擒。這是上策。”楊玄感問：“再談談其次。”李密說：“關中四麵都有要塞屏障，又是天府之國。雖有衛文升在那裏留守，但不足為意。明公如果率眾擊鼓西進，不用去攻打經過的城池，直取長安，收羅那裏的地方豪傑，安撫士大夫和民眾，據險堅守。那時即使天子歸來，他也失去了根本，我們就可以慢慢對付他。”楊玄感說：“再談談更次的。”李密說：“挑選精銳，晝夜倍道兼行，襲擊並奪取東都，用以號令四方。但隻怕唐禕告密，他們先已派兵堅守。出兵攻打，萬一百日內無法攻下，全國各地的兵馬四麵圍來，那時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楊玄感說：“不對。如今朝廷百官的家屬都在東都，如果先去占領了它，足以動搖對方的軍心。況且經過那些城池卻不去攻拔，用什麽顯示我們的軍威？你的下策，其實卻是上策。”於是帶兵向洛陽進發，並派楊玄挺帶領一千驍勇作為前鋒，先去攻取河內。唐禕據城拒守，楊玄挺一無所獲。

唐禕又派人去告知東都越王楊侗和樊子蓋等人，讓他們動員軍隊做好防備。修武的民眾也主動前來守衛臨清關。楊玄感過不去，隻好在涿郡南渡黃河，前來跟從他的人如同趕集一般。他派弟弟楊積善帶領三千人馬從偃師南麵沿著洛水西進，楊玄挺從白司馬阪越過邙山南進，楊玄感自己帶著三千多人緊隨其後，相隔才十裏多地，自稱是支大軍。他的士兵都拿著單刀柳，既沒有弓矢，也沒有甲胄。東都守將派河南令達奚善意帶領五千精兵抗拒楊積善，將作監兼河南讚治裴弘策帶領八千人抗拒楊玄挺。達奚善意渡過洛水抵達南岸，在漢王寺紮營。第二天，楊積善兵馬來到，達奚善意的部隊不戰自潰，鎧甲兵仗都被楊積善的士兵拿走。裴弘策帶兵來到白司馬阪，一交戰就敗走，拋棄鎧甲兵仗的逃兵過半。楊玄挺也不追趕。裴弘策退了三四裏，然後收集散兵，重新結陣等待敵軍。楊玄挺率軍徐徐前來，坐著休息了許久，然後忽然奮起進擊，裴弘策又敗，就這樣連續打了五戰。六月十四（丙辰），楊玄挺率軍直抵太陽門，裴弘策帶著十來個隨從騎馬逃進洛陽的宮城，他的其餘部眾沒一個歸來，全部投降了楊玄感。

楊玄感進駐上春門。他總是向部眾宣誓說：“我身為上柱國將軍，家產多達巨萬金，所以我對富貴，已經沒有更多的要求。今天不顧自家滅族而起兵的原因，隻是為了解救天下的危急而已！”大家聽了都很高興。父老爭著獻上牛酒，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地方子弟前來軍門請求效力。

內史舍人韋福嗣，是韋洸兄長的兒子。他從軍出去抗拒楊玄感，但被楊玄感捉獲。楊玄感以優厚的禮儀接待他，讓他和自己的親信胡師耽共同掌管文翰。楊玄感讓韋福嗣寫信給樊子蓋，羅列隋煬帝的罪惡，說：“建忠立義，可以有多種途徑，見機而作，也不隻有一個理由。當年伊尹將太甲放逐到桐宮，霍光把劉賀廢黜於昌邑，這些事你都清楚，我也不能一一詳述。高祖文皇帝（楊堅）順承天命，統一環宇，猶如北鬥執掌七政，手握金鏡駕馭六龍，無為而百姓感化，垂拱而天下大治。如今主上纂承寶位，本應該盡力鞏固洪基，然而卻自絕於天，傷害黎民百姓，敗壞仁義道德。經年綱紀鬆弛，以致盜賊橫行；到處大興土木，以致民力凋盡。他荒淫酒色，子女必被其侵；他耽玩鷹犬，禽獸皆遭其毒。他縱容寵幸結黨營私，導致賄賂公行；他偏聽邪佞讒言誹謗，杜絕正直之口。加上糧食轉運不息，兵役遙遙無期，士卒填滿溝壑，骸骨撒蔽原野。黃河以北，千裏沒有人煙；江淮之間，隻留一片荒草。我楊玄感世荷國恩，位居上將。先公（楊素）當年接受的遺詔是這樣說的：‘好子孫為我輔弼之，惡子孫為我屏黜之。’所以我上稟先旨，下順民心，廢此淫昏，更立明哲。四海同心，九州響應；士卒奮勇作戰，猶如前去報自家的大仇；百姓紛紛前來，仿佛奔赴康莊大道。天意和人事，顯而易見。樊公獨守這座孤城，怎能持久！希望樊公把百姓和社稷放在心上，千萬不要拘泥於小的禮法，自找煩惱。誰能想到國家今天竟然一至於此。我執筆時淚水橫流，一言難盡。”

樊子蓋剛從外藩到洛陽擔任京官，東都原來的大官多數都輕慢他，至於軍事部署，也沒多少人向他稟報或請示。裴弘策與樊子蓋同個班次，早前出城作戰時已經失利，樊子蓋又命令他出戰，但他不肯。樊子蓋命令將他處斬示眾。國子祭酒河東人楊汪，對他稍微有點不恭，樊子蓋又要將他處斬。楊汪磕頭直到額頭流血，這才得免一死。於是將吏無不震肅，甚至不敢抬頭看樊子蓋，因此他開始控製東都，令行禁止。楊玄感派出他的所有精銳攻城，樊子蓋隨機應變，奮勇拒守，楊玄感無法攻克。然而達官貴人應募從軍的子弟們，得悉裴弘策的死訊，都不敢進城。韓擒虎的兒子韓世咢、觀王楊雄的兒子楊恭道、虞世基的兒子虞柔、來護兒的兒子來淵、裴蘊的兒子裴爽、大理卿鄭善果的兒子鄭儼、周羅睺的兒子周仲等四十多人都投降了楊玄感，楊玄感讓他們擔任重要職務。鄭善果是鄭譯兄長的兒子。

楊玄感因此召集到五萬多士兵，派五千人守衛慈道，五千人守衛伊闕道，派韓世咢帶領三千人包圍滎陽，顧覺帶領五千人攻取虎牢。虎牢守軍投降了，於是楊玄感任命顧覺為鄭州刺史，鎮守虎牢。

代王楊侑派刑部尚書衛文升（即衛玄，但以字稱呼）帶兵四萬去救東都。衛文升來到華陰，挖掘了楊素的墳墓，焚燒了他的骸骨，向他的將士表示必死的決心，然後擊鼓東行，出了崤關和澠池，直趨東都洛陽的城北。楊玄感出兵進攻，衛文升且戰且行，進駐金穀。

再說遼東城久攻不拔，隋煬帝派人製造了一百多口布袋，都裝滿泥土，打算用這些布袋修築一條寬三十步，和城牆一樣高的魚梁大道，讓戰士們從上頭攻進城裏。他又讓人製作了比城牆還高的八輪樓車，設置在魚梁道兩旁，讓戰士們在樓車上向城裏守軍俯射。他並且指定了日期，將要大舉攻城，因此城裏人心惶惶。正在這時，楊玄感造反的急報送到，隋煬帝大驚失色，急忙把納言蘇威叫入帳中，問他道：“這孩子非常聰明，不會真成為大禍患了吧？”蘇威說：“懂得是非，知道成敗，那才算聰明。楊玄感粗心疏忽，實在不用憂慮。隻是恐怕因此成為動亂的根源。”隋煬帝又聽說達官貴人的子弟都在楊玄感那裏，於是更加擔憂。兵部侍郎斛斯政曆來和楊玄感關係密切。楊玄感造反時，斛斯政曾和他聯係，楊玄縱兄弟從遼東逃走時，斛斯政暗中幫助了他們。隋煬帝將要徹底清查楊玄縱等人的黨羽時，斛斯政內心很不自安，便於六月二十六（戊辰）逃奔高麗。六月二十八（庚午）半夜二更，隋煬帝秘密召見諸將，命令他們撤軍回去。隋軍的軍資器械和攻城用具，堆積得像一座座山丘，營壘和帳篷也原封不動，全都拋棄了。將士們無不驚慌恐懼，無法統一部署，軍紀渙散，各路大軍都分別離散。高麗人當時就發覺了，然而不敢出城追擊，隻是在遼東城裏擊鼓呐喊。到第二天下午時，他們才開始出城，四處偵查，仍然懷疑隋軍在搞什麽詭計。過了兩天，他們才派了一千士兵追蹤在後頭，但仍然害怕隋兵人多，不敢緊逼，經常和隋軍相隔八九十裏。快到遼水時，高麗人才知道隋煬帝的禦營已經全部渡過了遼水，這才敢於緊逼隋軍的殿後部隊。當時由右武衛大將軍李景指揮的殿後部隊還有幾萬人，高麗軍隊奮起攻擊，把滯留在最後的幾千隋軍士兵全都殺光了。

當初，隋煬帝第二次出征高麗時，再次征求太史令庾質的意見，問道：“這次會怎樣？”庾質回答道：“臣實在愚昧迷惘，但還是以前的看法。陛下如果親自遠征，動用的勞務和費用實在太大了。”隋煬帝憤怒地說：“我親自遠征還無法成功，隻派別人前去，又怎能成功！”當撤軍回來時，他跟庾質說：“愛卿先前勸朕不要親征，就是因為這緣故吧？楊玄感能成事嗎？”庾質答道：“楊玄感雖然地位很高，勢力也很大，但曆來並沒有人望。他隻是利用百姓的困難，希望取得僥幸的成功。如今天下一家，不是那麽容易可以動搖的。”

隋煬帝派虎賁郎將陳棱到黎陽攻打元務本，又派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和右候衛將軍屈突通乘坐驛馬，去征發兵馬討伐楊玄感。來護兒來到東菜，得悉楊玄感包圍東都，便召集諸將商議，要馬上揮軍前往援救。將領們都覺得沒有接到朝廷敕令，不肯擅自撤離回去，固執地不肯聽從他的建議。來護兒聲色俱厲地說：“洛陽被圍，是心頭大患。高麗抗命，隻不過是疥癬一般的小病而已。國家的大事，知道了不能不去處理。要說專擅，責任在我，不關你們的事。再有阻攔和擾亂軍心的人，定當軍法從事！”於是當即命令撤軍回去。他還命令兒子來弘和來整馬上乘坐驛馬到隋煬帝的行宮奏報。隋煬帝那時回到了涿郡，並已派人去敕令來護兒馬上率軍回救東都。他見到來弘和來整，喜出望外，當即派人賜給來護兒一道蓋有禦璽的詔書說：“來公班師之時，正是朕敕令來公之日。君臣意見的一致，就像上下兵符那麽契合（兵符對開，兩半吻合）。”

先前，右武候大將軍李子雄因事被官場除名。隋煬帝命令他跟從大軍出征贖罪，因此他跟從來護兒在東萊。隋煬帝對他起了疑心，下詔派人鎖了李子雄，將他送到行宮。李子雄殺了使者，逃去投奔楊玄感。

衛文升率領步騎二萬渡過瀍水和澗水（瀍水直穿洛陽城中，澗水則環其西）向楊玄感挑戰。楊玄感假裝敗北。衛文升率軍追趕，結果陷入埋伏，前軍全軍覆沒。幾天後，衛文升再次和楊玄感開戰。雙方剛交手，楊玄感就讓人高喊道：“官軍已抓住了楊玄感。”衛文升的部隊因此鬆懈。楊玄感於是率領幾千騎兵衝了上來，衛文升因此全麵潰敗，帶著八千人逃去。楊玄感驍勇有力，每次作戰都是親自揮舞長矛，身先士卒。他聲音洪亮，經常臨陣高聲怒喝，頗有叱吒風雲的氣概，擋在前麵的敵軍莫不震懾。人們把他比作項羽。他還善於安撫和取悅部下，所以大家都願意為他拚死，因此打了很多勝仗。他的部眾也日益增加，人數達到十萬。衛文升眾寡不敵，部眾死傷大半，軍力幾乎耗盡。他隻好退駐邙山山南，在那裏和楊玄感決戰，一天裏就打了十餘回合。剛好遇上楊玄挺中流矢而死，楊玄感軍才稍稍退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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