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77年正月十九(癸巳),北周大軍攻克北齊都城鄴下,周武帝宇文邕然後派將軍尉遲勤去追趕並很快就生擒了齊後主高緯。接著他又派齊王宇文憲和柱國將軍楊堅出擊還在信都堅持抵抗的北齊任城王高湝。
正月十七(辛卯),陳孝宣帝陳頊到北郊祭祀。二月初三(丙午,通鑒作壬午,疑有誤),他到皇家藉田耕作。
二月初,宇文憲率軍來到信都,高湝在城南布陣抗拒。高湝任命的領軍將軍尉相願假裝率軍出戰,結果趁機帶領他的部眾投降了宇文憲。尉相願是高湝的心腹,因此高湝的部眾全都驚駭恐懼。高湝殺了尉相願的妻兒。次日,雙方重新開戰,宇文憲打敗了北齊軍隊,殺死和俘虜了三萬人,並生擒了高湝和廣寧王高孝珩。宇文憲問高湝道:“任城王何苦要死拚到底?”高湝說:“下官是神武皇帝(高歡)的兒子。我們兄弟十五人,隻有我一人幸存。現在宗廟社稷遭到顛覆,今日得到一死,我也無愧於祖先的墳陵。”宇文憲為他的豪言壯語感動,便命令歸還他的妻兒,又親自為高孝珩清洗瘡口,敷上藥膏,對他的禮遇非常優厚。高孝珩歎道:“除了神武皇帝以外,我的各個叔父兄弟,沒有一人活到四十歲,這是命運。嗣君(指齊後主)沒有獨到的見解,宰相又不是可以寄托的柱石。我恨不得能手握兵符,掌握軍事大權,一展我畢生的心力!”
北周齊王宇文憲善於用兵,有很多謀略,也得到將士的人心。北齊人害怕他的威風和聲望,多數部隊都望風披靡。他的部隊軍紀嚴明,對百姓毫無侵擾,更不會私下搶掠。
周武帝任命北齊降將封輔相為北朔州總管。北朔州原來是北齊的重鎮,士卒都非常驍勇。前長史趙穆等人密謀捉了封輔相,然後去瀛州想將任城王高湝迎來。結果高湝敗了,他們隻好去將定州刺史範陽王高紹義迎來。高紹義來到馬邑,自肆州以北的二百八十多城全都起來響應他。高紹義和靈州刺史袁洪猛帶兵南出,想要奪取並州。大軍到了新興,而肆州已經被北周占領。北齊軍的前驅二個儀同帶領所部投降了北周。北周軍隊接著攻擊顯州,生擒了刺史陸瓊,繼而重新攻拔了那些起來響應高紹義的各座城池。高紹義隻好退保北朔州。北周東平公宇文神舉帶兵進逼馬邑,高紹義戰敗後往北投奔突厥。當時他還有部眾三千人。高紹義跟他們說:“要回去的可以隨意。”於是大半人都告辭離去了。突厥的佗缽可汗總是將齊顯祖高洋當作英雄天子。因為高紹義腳上有兩個腳踝很像高洋,所以十分愛護並器重他。他將所有在北邊的齊人都交給他管轄。高紹義是齊世祖高洋的三子。
到這時,北齊的所有行台和州鎮,隻除了東雍州的行台傅伏和營州刺史高寶寧還在堅持以外,其餘全並入了北周。北周通過這場戰爭總共得到五十個州,一百六十二個郡,三百八十個縣,三百零三萬二千五百戶人家。高寶寧是北齊的宗室遠親,很有勇略,長久鎮守和龍,很得夷人和漢人的民心。周武帝在河陽、幽、青、南兗、豫、徐、北朔、定等州設置總管府;在相、並二州各置宮廷以及六府官。北周攻克晉陽時,北齊派開府儀同三司紇奚永安向突厥求救。等到突厥兵馬過來時,北齊已經滅亡。在一次宴席上,佗缽可汗讓紇奚永安位居吐穀渾使者之下,紇奚永安跟佗缽可汗說:“如今齊國已亡,我紇奚永安這餘生還有什麽用處!我本想閉氣自絕,但擔心天下人會以為大齊沒有敢於死節的大臣。乞求賜給我一把大刀,我將向天下人顯示,並不是這麽回事。”佗缽可汗十分讚許,便贈送了七十匹馬,讓他回歸北齊。
西梁(史書也稱後梁。但為了和五代十國的後梁區分,這裏稱西梁)王蕭巋這時到鄴都朝見周武帝。自從秦始皇兼並天下以來,就再沒了朝覲的禮製。到這時周武帝才開始命令有司部門製定朝覲的具體禮製:諸如:致積,致餼,設九儐、九介,受享於廟,三公、三孤、六卿致食,勞賓,還贄,致享,都依照古代的禮製(《禮記·聘義》:主國待客,出入三積,餼客於舍,五牢之具陳於內,米三十車,禾三十車,芻薪倍禾,皆陳於外)。周武帝宴請西梁王。當喝得半醉時,周武帝開始自己彈起琵琶。西梁王接著離席起舞,還說:“陛下既然親自撫彈五弦,臣怎敢不像百獸一般起舞!”周武帝非常高興,給他的賞賜格外豐厚。二月十二(乙卯),周武帝從鄴都回長安。
三月初九(壬午),北周下詔:“崤山以東的軍隊,請各自舉薦兩位明了經典和幹練能幹的官員。如果具有奇異才幹和學術,卓越超群的,則不必受到這數字的限製。”
周武帝擒獲尉相貴時,曾派人去招降北齊東雍州刺史傅伏,但傅伏不肯。北齊接著任命傅伏為行台右仆射。周武帝占領並州後,再次派韋孝寬去招降他,並讓傅伏的兒子傅世寬帶著上大將軍和武鄉公的封賜文書以及金子和瑪瑙做的兩個酒盅賜給傅伏作為信用。傅伏不肯接受,跟韋孝寬說:“事奉君主隻有一死無貳。我這兒子作為臣下不能竭忠,作為兒子不能盡孝,是人們仇恨的那種人。你還是盡快殺了他,好讓天下知道!”周武帝從鄴都回長安時,經過晉州。他派高阿那肱等一百多人到汾水河畔再次去召降傅伏。傅伏率軍出來,隔著汾水看到他們,問道:“皇上至尊現在哪裏?”高阿那肱說:“已被周人生擒了。”傅伏仰天大哭,然後帶領部眾進入晉州城,在聽事廳前朝著北麵痛哭哀號,良久之後才投降。周武帝見到他,問道:“為何不早投降?”傅伏流著眼淚答道:“臣三代都是齊臣,食用齊的俸祿。今天不能自己去死,實在羞見天地!”周武帝拉著他的手說:“為臣就應當如此。”於是將自己吃的羊肋骨賜給傅伏說:“骨親肉疏,所以把肋骨給你。”周武帝還讓他擔任宿衛,授予他上儀同大將軍的職位。他跟傅伏說:“如果馬上封你高官厚祿,怕歸附的人嫉妒。你隻要努力事奉朕,別擔心沒有富貴。”另一天,周武帝又問傅伏:“上次你去救河陰,後來都得到了什麽賞賜?”傅伏答道:“承蒙朝廷為臣轉換了個官職,還加授特進和永昌郡公。”周武帝跟高緯說:“朕在建德三年(575)和你們交戰時,奪取了河陰。但正因為傅伏善於堅守,所以無法拿下中潬城,這才不得已而退兵。高公當時對他的賞賜,為何那麽菲薄!”
四月初三(乙巳),周武帝回到長安。他把高緯安置在前頭,讓他的王公大臣們排列在後麵,接著是車輿、旗幟、器物,依次陳列開來。然後他預備了大駕,布列了六軍,高奏凱樂,在太廟前舉行盛大的獻俘儀式。觀看的民眾全都高呼萬歲。三天後,周武帝封高緯為溫公,北齊的三十多個封王也都得到一定的封爵。周武帝宴請北齊君臣,並命令溫公離席起舞。高延宗悲痛得無法忍受,多次要喝毒藥自殺,都被他的侍婢給攔住了。
周武帝任命李德林為內史上士,此後在起草詔書誥命等宮廷文件時都是根據北齊的格式,也啟用東邊過來的士大夫。周武帝從容地(從容一般指在非正式的場合)跟群臣們說:“我平常隻聽到李德林的名聲,後來也見到他為齊朝寫的詔書和檄文,真覺得他簡直是天上的人物。哪裏談得上今天居然由我驅使。”神武公紇豆陵說:“臣聽說麒麟和鳳凰,是王者的祥瑞,隻能用仁德去感化它們,而不能強迫它們就範。麒麟和鳳凰,即使得到也沒什麽用處。怎比得上李德林,既是祥瑞,又這麽有用!”周武帝大笑著說:“就像紇豆公說的這樣。”
四月二十七(己巳),周武帝到太廟祭祀。五月初五(丁醜),北周任命譙王宇文儉為大塚宰,並於三天後任命杞公宇文亮為大司徒,鄭公達奚震為大宗伯,梁公侯莫陳芮為大司馬,應公獨孤永業為大司寇,鄭公韋孝寬為大司空。
五月十七(己醜),周武帝到方丘祭祀,並下詔說:“會義、崇信、含仁、雲和、思齊這些寢宮,都是晉公宇文護專擅朝政時蓋的,極盡奢侈之能事,搞得那麽壯麗輝煌,超過了太廟的規模。現命令把它們全都拆毀。雕刻的東西,可以賜給貧民。今後所有的建築都務必做到謙卑樸素。”五月二十六(戊戌),他又下詔:“並州和鄴都過於富麗堂皇的宮殿也依照前詔處置。”
司馬光評論說:周高祖可算是善於對待戰爭的勝利!其他人勝利了則更加奢侈,而周高祖勝利了反而更加節儉。
六月二十六(丁卯),周武帝東巡,並於七月十五(丙戌)來到洛州。八月初二(壬寅)北周議定度量衡的標準,在全國範圍內頒布施行。
當初,北魏將俘虜來的西涼人籍沒為隸戶。北齊也延續了這一傳統,仍然使用他們充當小廝和差役。周武帝滅齊後,想要施行寬惠的仁政,便下詔說:“罪犯不株連後代,古代就有這樣的律法。現在隻有從事雜役的隸徒,沒有遵照這樣的常規。一旦因為犯罪而被發配,百代都無法赦免。懲罰既然這樣無窮無盡,那麽刑法還有什麽用途!從今以後,各種雜戶必須全部赦免為良民。”從那時起介於奴隸和良民之間的雜戶就不再存在了。
八月二十四(甲子),鄭州發現一隻已經死了的九尾狐。地方官府獻上它的骨骼給朝廷。周武帝說:“祥瑞的出現,一定是為了彰揚仁德的世道。如果五常(即仁義禮智信的道德倫常)得到弘揚,天下歸於和平,那麽方可達到那樣的境界。今天並非如此,所以這未必真是祥瑞。”因此讓人把它燒毀了。
九月初八(戊寅),北周定下一項製度:“平民以上的人,可以服用用綢、綿綢、絲布、圓綾、紗、絹、綃、葛、布等九種材料製成的衣褲,其餘一律禁止。朝祭的服飾則不受這一製度的限製。”十月十九(戊申),周武帝來到鄴都
同時,陳孝宣帝陳頊聽說北周滅了北齊,便想和他們爭奪徐州和兗州的地盤,因此下詔派南兗州刺史兼司空吳明徹督領各路大軍北伐,並讓他的世子吳戎昭和將軍惠覺代行州府事務。吳明徹率軍來到呂梁,北周徐州總管梁士彥帶兵抵抗。十月二十九(戊午),吳明徹打敗了他。梁士彥閉城自守,吳明徹包圍了徐州。
陳孝宣帝堅定地認為河南地區很容易就能收複。中書通事舍人蔡景曆諫道:“我軍已經十分疲勞,將領們也變得非常驕傲。朝廷不該極力遠征。”孝宣帝很生氣,覺得他擾亂軍心,便將他外派去擔任豫章內史。蔡景曆還沒來得及赴任,就有人呈上緊急奏章,彈劾他在中書省貪贓枉法,聲名狼籍。於是朝廷將他免官,也削去封爵和食邑。
十月底,北周將宇文泰的父親德皇帝宇文肱改葬到冀州。周武帝身服縗衣,到太極殿哭喪。朝廷百官也都身穿素服。
也在這期間,北周人誣陷溫公高緯和宜州刺史穆提婆謀反,將他們連同他們的宗族全都賜死。高氏宗族多數人都申辯說並無此事,隻有高延宗用袖子擦淚,什麽話都沒說。他用青椒塞進嘴裏窒息而死。惟有高緯的弟弟高仁英因為癡癲放蕩,高仁雅因為患了啞病得免一死,被流放到西蜀。其餘的親屬,沒被殺也都流放到西部,後來也全死在邊陲。
周武帝將高湝的妻子盧氏賜給他的部將斛斯征。盧氏蓬首垢麵,長期吃齋,也不苟言笑。斛斯征因此放了她,盧氏便出家為尼。北齊皇室的眾多後妃有的貧窮淪落到靠賣燭為生。
十一月初三(壬申),北周封皇子宇文衍為道王,宇文兌為蔡王。次日,周武帝派上大將軍王軌帶兵去救徐州。當初,北周在晉州打敗北齊,乘勝向北方進軍。北齊將士丟棄了很多甲胄兵仗,北周軍隊沒時間去收繳,結果被稽胡人趁機偷偷跑出來全都盜走了。稽胡人接著擁立劉蠡升的孫子劉沒鐸為主公,號稱聖武皇帝,改元為石平。
北周占領了關東後,準備出討稽胡,還商議說是否要直搗他們的巢穴。齊王宇文憲說:“步落稽(古代少數民族稽胡的別稱,也叫山胡)的種類很多,而且他們居住的山穀險惡難走。王師大舉,未必能夠完全消滅他們。臣覺得應當剪除他們的魁首,其餘的則加以招慰和安撫。”周武帝同意他的見解,便任命宇文憲為行軍元帥,督領諸軍討伐稽胡。北周大軍來到馬邑,分道俱進。劉沒鐸分派他的黨羽天柱守衛河東,穆支守衛河西,據險抗拒。宇文憲命令譙王宇文儉出擊天柱,滕王宇文逌出擊穆支。結果他們都大獲全勝,殺了一萬多稽胡人。趙王宇文招進擊並生擒了劉沒鐸,其餘的稽胡士兵全都投降了。
周武帝下詔說:“自永熙三年(534)以來,從東邊(即南朝)搶掠了很多平民去當奴婢。攻克江陵時,那一帶的良民也被籍沒變為奴婢。現在必須將他們全赦免為良民。”他又下詔說:“後宮隻要安置妃二人,世婦(婕妤和美人以及才人都算世婦,但這裏通指妃之下的嬪)三人,禦妻(即禦女)三人,此外全都減免。”
周武帝生性節儉,經常穿布袍,睡布被,後宮女子也不過十來人。每次出征,他總是親自上戰場,還自己徒步在山穀裏行走,時常連一般士卒都受不了那樣的辛苦。他安撫將士,對他們很有恩惠。同時他明察果斷,用法嚴峻。所以將士們既害怕他的威嚴,卻也樂意為他拚死。
十一月三十(己亥),日食。北周開始實行《刑書要製》:凡是盜竊贓物一匹以上,以及諸如裏正和保長等地方小吏在稅役方麵隱瞞五個男丁和一頃(即百畝)田地以上,全都處死。
十二月初九(戊申),新蓋的東宮建成,太子宇文贇搬進居住。十二月二十一(庚申),周武帝來到並州,並將那裏的四萬戶居民遷徙到關中。十二月二十九(戊辰),他廢除了並州的宮室和六府。
原北齊營州刺史高寶寧從黃龍上表向在突厥避難的北齊範陽王高紹義勸進,高紹義於是自稱皇帝,改元為武平,任命高寶寧為丞相。突厥佗缽可汗起兵幫助他們。
要想知道高紹義是否真能光複北齊,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