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76年十二月初,周武帝宇文邕在東征無功回到長安又出兵回到平陽,並於十二月初六(庚戌)擊潰了齊後主高緯從晉陽帶過來的大軍。十二月中旬,齊後主逃走,並於十二月十七進入鄴都。北齊安德王高延宗在留守晉陽的群臣擁戴下即位成為北齊的元成帝。
十二月十五(己未),周武帝率軍來到晉陽。周軍包圍晉陽,大軍像一片黑雲籠罩了城池。安德王高延宗命令莫多婁敬顯和韓骨胡在城南抵抗,命令和阿幹子和段暢在城東抵抗,自己率眾在城北抵抗宇文憲。高延宗一貫肥胖,前麵看好像仰天躺著,後麵看好像俯伏在地,人們經常笑他。到這時,他舉著大槊往來督戰,身子敏捷若飛,所向無人可敵。他和阿幹子和段暢帶著數千騎兵衝入北周軍陣。周武帝率軍進攻東門,剛好是黃昏時分,他趁著昏暗就進城了,然後開始焚燒佛廟寺院。高延宗和莫多婁敬顯也從東門進來,和城裏的北齊軍隊夾擊北周軍隊。結果北周士卒大亂,爭著往門外跑,結果互相擠壓,塞在門口進退不得。北齊士兵從後頭亂砍亂刺,殺死了北周士兵二千多人。周武帝身邊的隨從都差不多全戰死了,他自己幾乎走投無路。承禦上士張壽牽著他的馬首,賀拔伏恩用馬鞭打著他的馬尾,總算狼狽地逃了出城。齊兵奮勇追擊,幾乎捉住了他。城東的道路狹窄曲折,幸虧赫拔伏恩和北齊降兵皮子信帶路,周武帝才勉強逃得性命,出城時已經是半夜四更了。高延宗以為周武帝已經被亂兵所殺,便在堆積的屍體中尋找脖子背後留有長毛的人,但沒找到。當時齊兵獲勝。大家都到街坊的酒肆裏喝酒,喝醉了躺下就睡,高延宗所以無法重整隊伍。
周武帝逃出城後,非常饑餓,便想撤軍回去。多數將領們也都勸他回長安。宇文忻勃然大怒,進言說:“陛下自從攻克晉州以後,乘勝進軍,來到這裏。今天偽齊的君主奔波逃亡,關東一片震驚。自古以來的用兵,從未有過如此的盛況。昨日我們共破城門,將士因為輕敵而稍微有點失利,這又何足掛懷!大丈夫應當死裏求生,敗中取勝。如今破竹之勢已經形成,為什麽還要放棄它而離去!”齊王宇文憲和柱國將軍王誼也認為離去可能會有更大麻煩,段暢等人又極力聲稱城中已經空虛。周武帝這才停住馬步,鳴角收兵。北周大軍重新又振作了起來。十二月十七(辛酉)一早,北周大軍又回去進攻東門,並攻克了它。高延宗戰鬥到精疲力盡時,退到城北,被北周士兵生擒了。周武帝下馬拉著他的手,高延宗謝辭道:“死人的手,怎敢靠近皇上至尊!”周武帝說:“我們是兩國的天子,並非彼此有什麽冤仇,隻是為了百姓而來。朕終究不會加害於你,千萬不要害怕。”於是派人拿了衣帽給他禮貌地穿戴上。唐邕等人也都投降了北周。隻有莫多婁敬顯逃回到鄴都,齊後主任命他為司徒。
高延宗剛稱帝時,曾派使者送了一封啟奏給瀛州刺史任城王高湝,說:“皇上至尊出逃了。宗廟的事情重大,各位公卿連勸帶逼,我隻好暫且主持號令。等到事情平息之後,終當將皇位歸還叔父。”高湝說:“我是人臣,怎容許接受這樣的啟奏!”便捉了使者將他押送到鄴都去。
十二月十八(壬戌),周武帝宣布大赦,削除北齊的官製,並接納和禮遇北齊的文武官員。
當初,鄴都人伊婁謙作為北周的使者出使北齊。他的參軍高遵將北周準備伐齊的情報透露給北齊,於是北齊將伊婁謙拘留在晉陽。周武帝攻克晉陽後,召見並慰勞了伊婁謙。他還將捉獲的高遵交給伊婁謙,任憑他報複。伊婁謙向周武帝磕頭請求赦免高遵,周武帝說:“愛卿可以在大眾麵前向他吐口水解恨,也讓他知道愧疚。”伊婁謙說:“根據高遵的罪行,不是吐吐口水就可以的。”周武帝很欣賞他的話,也就算了。伊婁謙對待高遵還是和往常一樣。
司馬光評論道:獎賞有功,誅殺有罪,這是君王的責任。高遵奉使前往他國,卻故意漏泄了國家的機密,他就是一個叛臣。周高祖不自己處死他,反而將他賜給伊婁謙,讓他報複自己的怨恨,這完全失去了刑政的公允!孔子曾經懷疑,以德報怨的人,將用什麽來報德?作為伊婁謙,則應該謝辭而不接受,將高遵送回有司部門,以明正刑罰。他反而請求赦免高遵,以成就自己的私名。也許得到了美名,但卻並非公正和道義。
齊後主命令設立重賞來招募戰士,但竟舍不得拿出好東西來。廣寧王高孝珩請求說:“讓任城王高湝率領幽州道台的士兵進入土門,揚言說要奪取並州;讓獨孤永業率領洛州道台的士兵進入潼關,揚言說要奪取長安,臣請求率領京畿的士兵出兵滏口,擊鼓而行,準備大戰一場。敵人聽說南北都有大兵,自然就會逃跑潰散。”他又請求用宮女和珍寶獎賞將士。齊後主聽了很不高興。斛律孝卿請求齊後主親自去慰勞將士,並為他撰寫了慰勞辭。他還說:“陛下應當慷慨激揚,痛哭流涕,這樣才能感動和激發人心。”齊後主出來時,麵對著廣大將士,準備演講時,居然不記得該講些什麽了。他自己大笑起來,身邊的侍從們也笑了。將士們憤怒地說:“他自己都還這樣,我們有什麽好急的!”因此全軍都沒有了鬥誌。自大丞相以下,朝廷增授了太宰、三師、大司馬、大將軍、三公等官職,有的一個職位有三四人,公卿多到不可勝數。
朔州行台仆射高勱帶兵侍衛並護送太後和太子從土門道回鄴都。當時宦官儀同三司苟子溢仍然仗恃齊後主對他的寵幸,縱情暴虐。他竟然放縱自己的鷹犬去搏殺咬死或者搶走民間的雞和小豬。高勱將他逮捕示眾,準備殺了他。後來被太後救了,苟子溢才得免一死。有人跟高勱說:“像苟子溢這幫黨徒,一句話就能讓你得福或遭殃,你難道就不考慮後果嗎?”高勱捋起袖子說:“如今西麵的盜寇已占據了並州,達官貴人無不相繼背叛,正是因為這號人擾亂了朝廷。如果今天能把他殺了,即使明天朝廷殺了我,也沒有怨恨!”高勱是高嶽的兒子。十二月二十(甲子),齊太後回到了鄴都。
十二月二十二(丙寅),周武帝將晉陽北齊宮廷中的珍寶服飾和各種器玩以及宮女二千人,都拿出來班賜給將士,並不同程度地給立功的將士加官進爵。周武帝征求高延宗的意見,如何奪取鄴都,高延宗推辭道:“這並不是亡國的臣子力所能及的。”周武帝堅持要知道他的想法,高延宗隻好說:“如果任城王占據鄴都,臣不知道該怎麽辦。但如果是今上(即齊後主)自己守衛,陛下將兵不血刃。”十二月二十九(癸酉),北周大軍直趨鄴都,命令齊王宇文憲為先驅,任命上柱國將軍陳王宇文純為並州總管,留守晉陽。
齊後主請各位貴臣進入朱雀門,賜酒食給他們,並詢問禦敵策略。大家意見都不一致,齊後主不知該聽誰的。當時人心惶惶,沒人有鬥心,朝廷大臣出城投降的,日以繼夜。高勱說:“今天反叛的多數都是貴人。至於普通士兵,尚未離心離德。臣請求將五品以上官員的家屬放在三台,強迫這些官員帶兵出城作戰。如果戰敗了,我們就一把火把三台連同他們的家屬都燒了。這幫人顧惜妻兒,必定會拚死一戰。況且王師近來不斷敗北,賊徒一定看不起我們。如今背城一決,理必打敗他們。”然而齊後主沒有采用他的建議。會看天象的人說,應當有所更易。齊後主因此召尚書令高元海等人進宮商議,於是依照天統(齊後主第一個年號,那個元年即565年他父親高湛將皇位禪讓給他)的先例,禪位給皇太子高恒。
公元577年正月初一(乙亥),虛歲才八歲的齊太子高恒即皇帝位,改元為承光,大赦。尊齊後主為太上皇帝,皇太後為太皇太後,皇後為太上皇後。朝廷任命廣寧王高孝珩為太宰。
司徒莫多婁敬顯和領軍大將軍尉相願陰謀在千秋門埋伏兵馬,要殺了高阿那肱,然後立廣寧王為帝。不巧高阿那肱從其它宮門入朝,所以陰謀未遂。高孝珩請求出兵抗拒北周大軍,跟高阿那肱等人說:“朝廷不肯派遣我出去攻擊賊兵,還不是怕我高孝珩反叛嗎?我如果打敗了宇文邕,一路直抵長安,即使反叛了跟國家又有什麽關係!都到了今天這麽緊急的境況,竟然還如此猜忌!”高阿那肱和韓長鸞依然擔心他會政變,便將高孝珩派出擔任滄州刺史。尉相願氣憤得拔出佩刀猛砍柱子,歎道:“大事完了,還有什麽話好說的!”
齊後主讓長樂王尉世辯帶領一千多騎兵去偵察敵情。尉世辨出了滏口,登上高阜往西眺望,遠遠望見一群烏鴉飛了起來,便以為是北周大軍的旗幟,馬上快馬趕了回來。直到鄴都近郊的紫陌橋上,他都嚇得不敢回頭看。尉世辯是尉粲的兒子。於是黃門侍郎顏之推、中書侍郎薛道衡、侍中陳德信等人都勸太上皇到河外(即潼關附近黃河西南方,相對於河內)去召募兵馬,然後再想辦法。實在不行,幹脆就投奔南陳。齊太上皇聽從了他們的建議。薛道衡是薛孝通的兒子。正月初三(丁醜),太皇太後和太上皇後從鄴都先去了濟州。正月初九(癸未),小皇帝也離開鄴都往東去了。正月十五(己醜),北周大軍才抵達紫陌橋。
正月十八(壬辰),北周大軍來到鄴都城下,次日就開始圍城,還放火燒了城西大門。北齊軍隊出戰,但被奮起直擊的北周軍隊擊潰。齊太上皇高緯帶著一百隨從騎馬往東逃走,派武衛大將軍慕容三藏守衛鄴宮。北周大軍於是順利進入鄴都,北齊的王公以下大臣全都投降了。慕容三藏到最後關頭還堅持抵抗。鄴宮被占領後,周武帝依禮接見了他,並拜他為儀同大將軍。慕容三藏是慕容紹宗的兒子。領軍大將軍漁陽人鮮於世榮,是高歡的老部將。周武帝先前曾派人送給他一個馬腦酒盅,希望招降他。鮮於世榮當場就把它給打碎了。北周大軍進入鄴都後,鮮於世榮在三台前麵不停地擊鼓,被北周士兵捉了。他不屈不饒,因此被殺了。周武帝讓被捉獲的莫多婁敬顯站在他麵前,羅列他的罪狀說:“你有死罪三條:先前從晉陽逃到鄴都時,你攜帶了妃妾卻拋棄了老母,這是不孝。你表麵上為偽朝辦事,暗地裏其實和朕聯係,這是不忠。你對朕表示忠誠之後,仍然首鼠兩端,這是不信。用心如此險惡,不殺死你更待何時?”於是殺了他。周武帝又派將軍尉遲勤去追趕齊後主。
正月二十(甲午),周武帝進入鄴都。北齊國子博士長樂人熊安生,精通《五經》。他聽說周武帝進入鄴都,急忙讓人清掃家門。家人感到奇怪,便問他要幹什麽。熊安生說:“周帝重道尊儒,必定會來見我。”沒多久後周武帝果然臨幸他的家門,也不讓他下拜,親自拉著他的手,讓他和自己一道坐下,對他的賞賜非常豐厚。他還賜給熊安車一部駟馬車,讓他跟隨自己。周武帝又派小司馬唐道和到中書侍郎李德林的住宅去宣旨慰問和曉諭,說:“平齊的好處,隻在於得到了先生。”並請他入宮相見。周武帝還派內史宇文昂去向李德林了解齊朝的風俗和政教,知名人物的善惡;然後將他留在內省住了三個晚上後才送他回家。
正月二十一(乙未),齊太上皇渡過黃河進入濟州。當天,小皇帝高恒禪位給大丞相任城王高湝。朝廷又為高湝書寫詔令:尊太上皇為無上皇,小皇帝為宋國天王;然後命令侍中斛律孝卿將禪文以及玉璽和紱帶送到高湝所在的瀛州去。然而斛律孝卿當即跑到鄴都去了。
同時,周武帝下詔說:“去年大赦沒有達到的地方,全部按照大赦的詔令辦理。”
北齊洛州刺史獨孤永業手下還有甲士三萬。他聽說晉州失陷,便上奏朝廷請求出兵擊周,但奏章被壓下不報。獨孤永業非常憤慨。後來又聽說並州失陷,他隻好派兒子獨孤須達向北周請降。周武帝任命他為上柱國,封應公。
正月二十二(丙申),周武帝任命越王宇文盛為相州總管。
北齊太上皇將胡太後留在濟州,派高阿那肱守衛濟州關,觀察北周大軍的動向,自己和穆後、馮淑妃、小皇帝高恒、韓長鸞、鄧長顒等幾十人跑到青州。他又讓內宮參佐田鵬鸞往西邊去,察看北周大軍的動靜。結果田鵬鸞被北周軍隊俘虜了,追問他齊後主在哪裏。田鵬鸞騙他們說:“已經走遠,估計現在應該出境了。”北周人不信他說的,開始捶打他。他們折斷了他一支胳膊,他的回答還是一樣,而且聲色俱厲。他們又折斷他另一支胳膊,他回答得反而更加嚴厲。就這樣北周人把他的四肢全折斷,活活把他折磨死了。
太上皇到了青州,就想馬上進入南陳國境。而高阿那肱已經暗中去招來北周部隊,約好要活捉齊後主,所以他多次啟奏說:“周師離這裏還很遠。我已經派人燒斷了橋路,他們一時過不來的。”太上皇因此放寬了心,便多逗留了些時日。北周部隊到了關隘,高阿那肱馬上就投降了,於是北周部隊突然出現在青州。太上皇包了袋黃金,綁在馬鞍後頭,然後匆匆忙忙地帶著穆後、馮淑妃、高恒等十來人騎馬往南逃走。正月二十五(己亥),他們逃到南鄧村。尉遲勤帶兵追了上來,將他們全都生擒了,連同胡太後一起送到鄴都。
正月二十六(庚子),周武帝下詔說:“已故斛律光和崔季舒等人,應當追加贈諡,並為他們改葬,他們的子孫各自按照門蔭等次予以敘用。他們家籍沒到官府的人口和田宅,也同時歸還。”周武帝指著斛律光的名字說:“此人要還在,朕怎能來到鄴都!”次日,他又下詔:“齊國的東山、南園、三台,全部予以拆毀。瓦片木板等東西,還可以用的全部賜給百姓。山園的田地,歸還給各自原來的主人。”
二月初三(丙午),周武帝在北齊的太極殿宴請跟從他征戰的官員和將士,並根據戰功頒賞。
二月初四(丁未),高緯被送到鄴都。周武帝親自步下宮廷的台階,用賓客的禮節和他見麵。
再說北齊廣寧王高孝珩來到滄州,然後帶上五千人到信都去和任城王高湝會合,共同謀劃匡複北齊的大業,還召募到四萬多人。周武帝派齊王宇文憲和柱國將軍楊堅出擊。他還讓高緯親筆寫信去招降高湝,但高湝不肯。宇文憲大軍來到趙州,高湝派兩個騎兵去偵察敵情,結果被北周的候騎(偵察騎兵)給捉了,交給宇文憲。宇文憲把原來的北齊將領集中起來,把這兩個騎兵給他們看,然後跟他倆說:“我要的是大人物,不是你們。現在放你們回去,仍舊充當使者,隻不過現在是我的使者罷了。”於是寫信給高湝說:“足下的間諜被我的候騎給捉住了。我們軍中的實情,他們會詳細向你匯報。和我們作戰不是上策,這是毫無疑問的,不用占卜也知道。堅守也一定是下策,或許你不同意。我已率領諸軍分道並進,很快我們的隊伍就可以彼此相望了。也希望我將有征無戰,憑軾有期(憑軾直譯是靠著戰車的橫木,膽意思是光靠招降,不戰而屈人之兵)。(周易說:)‘見機而作,不俟終日’,關鍵是知道時機!”
要想知道任城王高湝是戰是降,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