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46年九月,東魏丞相高歡親自率領大軍包圍了西魏的軍事重鎮玉壁,但在經過了兩個月損失慘重的攻守戰後,高歡終於在十一月初三(庚子)無可奈何地解圍而去。這期間,西魏大行台度支尚書兼司農卿蘇綽因為勞累過度病逝。上篇文章已經詳細介紹了他幫西魏丞相幫宇文泰改革製訂的六條大綱。自從兩晉以來,士人的文章競相浮華,因此形成了虛浮的風氣。宇文泰想改革這一弊端,便利用魏文帝元寶炬到太廟祭祀,朝廷大臣都在場的機會,命令蘇綽書寫盛大誥命,奏請實行。誥命的內容這裏就不重複了,但蘇綽的文風切實,沒有華麗虛浮的詞句。從那以後,朝廷文件的文筆基本都模仿他的體裁。蘇綽去世時四十九歲。他還著有《佛性論》和《七經論》。
史臣(《周書》作者令狐德)評價他說:周太祖宇文泰起兵創業時,許多製度都很不完善。他在逐鹿中原的同時,開始製訂律法;在三國鼎峙(東西魏和南梁)的時期,著手恢複禮製。宇文泰最終能做到去掉奢侈的習俗,彰揚儉樸的風氣,並在做到這點之後,使得臣下肅然,主上尊嚴。即使征戰不已,他卻能讓朝內君臣關係親密,朝外民眾紛紛前來歸附。這都是蘇綽努力的結果。因此他名冠當時,慶流後嗣,理當如此。
再說東魏司徒、河南大將軍、大行台侯景,右腳偏短,弓馬並非他的所長,但卻足智多謀。像高敖曹和彭樂等大將,無不勇冠一時,但侯景經常看不起他們,說:“這班人就像狼奔豕突,到處亂撞,能成什麽氣候!”侯景曾跟丞相高歡說:“如果能派給我三萬大軍去橫行天下,我就要渡過長江,把那蕭衍(梁武帝)老公綁了過來,讓他當個太平寺寺主。”高歡讓他帶兵十萬,專門對付河南地區,對他的依賴和信任就像他是自己的半個身子一般。
侯景曆來看不起高歡的世子高澄。他曾跟司馬子如說:“高王在,我不敢有二心。高王一旦沒了,我不能和這個鮮卑小兒共事!”司馬子如連忙掩住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當高歡重病不起時,高澄偽造了一封高歡的信,去召侯景前來。先前,侯景和高歡有過約定:“如今我手握重兵,人在遠處,別人容易作假。相國所賜的書信,請額外加上一個小點做記號。”高歡答應了。侯景收到信後,發現沒有記號的小點,就找借口不肯回去。後來又聽說高歡已經不行了,侯景便采納了他的行台郎潁川人王偉的計謀,於是擁兵自重。
高歡問高澄道:“我雖然病重,但你看來還有其他的擔憂。究竟怎麽回事?”高澄還沒來得及回答,高歡又問道:“難道是因為擔憂侯景會反叛嗎?”高澄答道:“正是這樣。”高歡說:“侯景專門負責河南地區已經十四年了。他經常有飛揚跋扈的誌向,隻有我能製服得住他,你是無法駕禦他的。如今四方未定,千萬不要急著為我發喪。庫狄幹那個鮮卑老公,和斛律金那個敕勒老公,他倆都生性耿直,最終應該不會辜負於你。可朱渾道元和劉豐生,遠道前來投靠我,必然也不會有二心。賀拔焉過兒樸實無過。潘相樂本來是個道人,心地平和仁厚,你們兄弟想來會得到他的幫助。韓軌年輕氣盛,但還算戇厚,應當對他寬容,好好加以使用。彭樂搞不懂他心裏的算盤,應當對他加以防範。能和侯景匹敵的,其實隻有慕容紹宗一人。我故意沒有重用他,就是要把這機會留給你。你必須為他深加殊禮,予以重用。”高歡又交待說:“段孝先(即段韶)忠誠仁厚,為人光明,而且智勇兼備。親戚之中,隻有他值得信賴。軍旅大事,應當和他一塊籌劃。”高歡又說:“邙山之戰,我後悔不聽陳元康的話,結果將後患遺留給你。我為此真是死不瞑目!”潘相樂是廣寧人。
太清元年即公元547年正月初一,日食,但沒有全食,還留有彎彎的一邊像支鉤。高歡說:“這日食正是為我而來。我死也無恨了。”
正月初九(丙午),東魏勃海獻武王高歡將自己的病情啟奏魏孝靜帝元善見,當天就病逝了,終年五十二歲。
高歡秉性深密高岸,整天一副嚴肅的表情,人們都猜不透他心裏想的什麽。在必須隨機應變的關頭,他可以變化若神。高歡駕馭部隊很有一套,法令非常嚴肅,臨敵製勝,戰術沒人可比。他明察秋毫,沒人能騙得了他。他知人善任,懂得得到人才的重要。隻要能幹勝任,他從不在乎什麽出身。有虛名而沒有實際才能的,他全不任用。部將出征時,隻要忠實奉行他的策略,基本無往不勝;違背他的計劃的,多數都戰敗逃亡。他還特別崇尚節儉樸素,刀劍和馬鞍等從來不用金玉裝飾。高歡少年就很能喝酒,但自從擔當大任後,一般不超過三杯。他也喜愛名士,並且總是保護自己的功臣部舊。每次俘獲敵國的盡節忠臣,他大多不追究他們反抗的罪過。因此文武官員都樂意為他盡力。所以他能做到遠近歸心,南自梁國,北至柔然,甚至吐穀渾和阿至羅的人才都被他招納,努力為他出謀畫策。當初,範陽人盧景裕以明經著稱,魯郡人韓毅以工書馳名,但都因為謀反叛逆被捕。高歡因為他們的才能不但赦免了他們,還為他們設置館第,教授自己的幾個兒子。
高歡病逝後,他世子高澄秘不發喪,隻有行台左丞陳元康知道這事。
侯景自己覺得已和高氏有了矛盾,內心很不自安,因此於正月十四(辛亥)占據河南公開反叛,歸附西魏;潁州刺史司馬世雲在自己的城池響應他。侯景誘騙並捉獲了東魏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廣州刺史懷朔人暴顯等。他還派二百將士載著兵器,趁黑潛入西兗州,想襲擊並占領它。刺史邢子才發覺後,派兵搜捕,把他們盡數捉獲。於是他向東部各州傳送檄文,讓他們作好防備,因此侯景不能得手。
將領們都認為侯景的反叛全是由崔暹而起。高澄不得已,想殺了崔暹向侯景謝罪。陳元康諫道:“如今雖然四海未清,但朝廷的綱紀早已確定。如果因為幾個大將擁兵在外,為了討取他們的歡心而枉殺無辜,廢了刑典,那將不但上負天神,還如何下安黎庶!晁錯被殺的往事,還希望明公記得,因而慎重行事。”高澄這才作罷,然後派司空韓軌監督各路大軍出討侯景。
東魏的事情暫且放下,回到南梁。這年正月初五(壬寅),南梁荊州刺史廬陵威王蕭續去世。梁武帝蕭衍任命湘東王蕭繹為負責荊、雍等九州軍事的都督兼荊州刺史,取代蕭續。蕭續一貫貪婪。臨終時,他啟奏並派中錄事參軍謝宣融獻給梁武帝一千多件金銀器皿,梁武帝這才知道他如此富有,於是順便問謝宣融道:“廬陵王的金子都在這裏了吧?”謝宣融說:“這就夠多了,怎會更多呢!大王的過失就像日食月食。他想讓陛下知道,所以最終不想繼續隱瞞。”梁武帝的氣這才消了點。
當初,湘東王蕭繹任荊州刺史,有些小過錯。後來蕭續取代了他,然後將他的過錯詳細匯報給梁武帝。從此後這兩王就結下了梁子,再也不通書信。蕭繹聽說蕭續死了,回到自己的樓閣時高興得跳了起來,結果摔破了木鞋底。
正月二十四(辛酉),梁武帝到南郊祭祀,並宣布大赦。三天後,他前往明堂祭祀。
二月,西魏下詔說:“從今以後,被處以宮刑的人,隻要籍沒他們的戶口,送去勞役就行了。不用真的施行宮刑。”這顯然也是宇文泰改革的部分成果。
同時,西魏任命開府儀同三司若於惠為司空,侯景為太傅、河南大行台、上穀公。
二月十四(庚辰),侯景又派他的行台郎中丁和到建康上表說:“臣與高澄矛盾很深。臣請求率領函穀關以東,瑕丘以西,以及豫、廣、潁、荊、襄、兗、南兗、濟、東豫、洛、陽、北荊、北揚等十三州前來歸附。青、徐等數州,也隻需要臣的一封便函就可以得到。況且黃河以南的地盤都是臣原來的職責範圍,要得到它們也易如反掌。一旦齊宋地區(今山東和河南東部)平定之後,我們就可以慢慢想法對付燕趙地區(河北)。”梁武帝召群臣到朝廷商議。尚書仆射謝舉等人都說:“近年來我們和魏通和,邊境相安無事。如今要收留他們的叛臣,臣等私下覺得很不適宜。”梁武帝說:“話雖這麽說,但得到侯景,塞北可以安寧。這一機會難得,我們豈能膠柱鼓瑟,不懂得變通!”
這年正月十八(乙卯)那夜,梁武帝夢見中原州郡的牧守都在他們的地盤上前來投降,舉朝稱慶。第二天一早,他召見中書舍人朱異,把自己的夢告訴了他,並說:“我這人很少做夢,但一旦有夢,一定是真實的。”朱異說:“這是陛下統一全國的征兆。”因此當丁和來到,並聲稱侯景是在正月乙卯那天決定歸降時,梁武帝越發相信這是天意了。但他仍然還有點疑慮,曾自言自語道:“我國目前就像金甌(指領土完整),無一傷缺。如今忽然接受了侯景的地盤,這樣合適嗎?假如因此造成混亂,那時後悔哪來得及?”朱異揣知了梁武帝的心思,便跟他說:“陛下聖明,駕馭海內,南北無不歸心仰慕。隻是因為沒有機會統一全國,才不能感到稱心如意。如今侯景帶著一半魏國的領土前來,要不是上天開導他的誠意,人們讚成他的謀略,不然怎會這樣做!如果拒絕接受他前來,恐怕會斷絕後人的希望。這實在是顯而易見的事,還希望陛下不要猶疑。”梁武帝於是決定接納侯景。
朱異字彥和,是吳郡錢唐人。他父親朱巽以大義剛烈知名,官至南齊江夏王參軍和吳平縣令。朱異才幾歲時,他外祖父顧歡撫摸著他跟他的祖父朱昭之說:“這孩兒有非凡的才器,將來一定會讓你的門戶成名。”朱異十來歲時,喜歡和一群人聚在一起玩蒲博遊戲,很讓鄉裏人頭痛。年長後,他虛心拜師,遍讀了《五經》,特別精通《禮》《易》,還涉獵文史,兼通雜藝;博弈書算,也都是他的特長。他二十歲那年來到京都,尚書令沈約麵試了他後,跟朱異開玩笑說:“你年紀輕輕的,為何如此不清廉?”朱異有點暈頭轉向,弄不懂他的意思。沈約才說:“天下隻有文義棋書,你把它們全拿去了。因此可以說你不清廉。”這年,他上書建議,應當在建康設置和廷尉相當的獄司。梁武帝下敕令,把他的建議交付尚書詳細討論,結果他的建議被采納了。根據原來的製度,二十五歲以上的人才能脫去平民的衣服當官。當時朱異才二十一歲,朝廷為他特別下了道敕令,擢用他擔任揚州議曹從事史。不久梁武帝下詔,尋求有特殊才幹的人士。《五經》博士明山賓上表推薦朱異說:“臣認識的錢唐人朱異,雖然年齡還小,但德才兼備,老成持重。臣觀察了他的信義和行為,覺得他不但是稀有人才。如果讓他肩負重任,將來必有千裏馬般的用途。”梁武帝於是召見了他,讓他解釋《孝經》和《周易》的大意。梁武帝聽了之後跟身邊的侍從們說:“朱異確實奇異。”後來見到明山賓,梁武帝跟他說:“你舉薦的真是個特殊人才。”於是召朱異到西省當值,很快就升任他為兼太學博士。那年,梁武帝親自宣講《孝經》,讓朱異拿著書本宣讀。不久後朱異就升遷為尚書儀曹郎,入宮兼任中書通事舍人,累次升遷後官至鴻臚卿和太子右衛率,不久又加授員外常侍。
普通五年(524),梁武帝大舉北伐。北魏徐州刺史元法僧派使者到建康,請求要帶著他管轄的地盤前來歸附。梁武帝下詔讓有司部門判斷他的真假。朱異說:“自從王師北伐以來,獲得接二連三的勝利。徐州形勢急轉直下,魏朝上下都將這歸罪給元法僧。他擔心大禍即將來臨,所以他的投降一定不會是假的。”後來果然像朱異預料的那樣。中大通元年(529),朱異升遷為散騎常侍。自從太子詹事周舍去世後(524),朱異就取代他掌管朝廷的機要。藩鎮大員的改換,朝廷的禮儀國典,皇帝的詔誥敕書,全由他兼管。每當全國各地有表章奏疏呈上時,他總要親自登記接收,朝廷也總要諮詢他,並讓他具體決斷。朱異閱覽奏事,下達評議,措辭落紙,思維敏捷,一邊辦事一邊做決定,手裏的筆從沒聽過。頃刻之間,許多事情都被他處理得井井有條。
大同四年(538),朱異升遷為右衛將軍。大同六年(540),朱異啟奏梁武帝,要在儀賢堂宣講梁武帝寫的《老子義》,梁武帝答應了。到開講那天,朝廷大臣以及教徒和平民前來聽講的多達一千餘人,成為一時的盛況。當時在城西又開設了士林館,用以招延學者,朱異和左丞賀琛隔日就到那裏講述梁武帝的《禮記中庸義》。皇太子蕭綱又召朱異到玄圃宣講《易經》。大同八年(542),朱異改加侍中。太清元年也就是這年(547),他升遷為左衛將軍,總領步兵。
二月十六(壬午),梁武帝在朱異的極力鼓勵下,任命侯景為大將軍,封河南王,都督黃河南北的軍事、大行台,允許他就像東漢初期大將鄧禹那樣全權行事。平西谘議參軍周弘正善於占卜。在這之前他就跟人說:“國家幾年後會有大戰亂。”後來聽說朝廷接納了侯景,他歎道:“戰亂的根源就在這裏了!”
從此進入了“侯景之亂”的著名曆史時期。在隨後的一段時間裏,東西魏也演變為高氏的北齊和宇文氏的北周,連同南梁和後來的南陳,形成三朝並立的局麵。要想知道侯景投靠南梁後的情況,請看下個係列“侯景之亂”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