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46年八月,東魏丞相高歡來到鄴城。他的世子高澄將洛陽《石經》五十二碑遷移到鄴都。
同時,西魏改任並州刺史王思政為荊州刺史,並讓他在諸將中舉薦可以代他出鎮玉壁(今山西稷山)的人選。王思政舉薦了晉州刺史韋孝寬,丞相宇文泰同意了。
高歡打算發動太行山以東的部隊討伐西魏。殿中將軍曹魏祖勸他說:“我看不行。今年八月是西方為王。以死氣對抗生氣,於客不利,主人則可以。大軍一旦出發,會傷害大將軍。”高歡沒理他。自從東西魏交戰以來,鄴下總看到黃螞蟻和黑螞蟻發生陣鬥,占卜的人認為東魏的軍服是黃色的,因此黃螞蟻代表東魏;而西魏的軍服是黑色的,因此黑螞蟻代表西魏。人們以此決定勝負。當時黃螞蟻都死了。但高歡不睬這一套。八月二十三(癸巳),東魏大軍從鄴城出發到晉陽會合,並於九月包圍了玉壁。他想以此挑釁西魏,但西魏不肯出兵反擊。
高歡攻打玉壁,晝夜不息,西魏守將韋孝寬隨機應變,盡力抵禦。城中缺水,居民都到汾水河裏打水。高歡派兵去挖土將汾水改道,一晚上就完工了。城牆上經常擺出鐵麵具,高歡讓士兵朝它射箭,總是射中鐵麵具的眼睛。高歡接著在城南堆起一座土山,想利用土山攻進城裏。城上先前已有兩座城樓,韋孝寬派人在上頭捆綁木頭加高,讓城樓高出土山,加以防禦。高歡派人告訴他說:“你即使把城樓加高到天上,我也會穿過地下把你拿下。”於是派兵去挖鑿十個地道,又用術士李業興的所謂“孤虛法”,聚集大軍攻打城北。城北有天險憑籍。韋孝寬派人挖掘長壕,去堵截東魏兵挖的地道,並挑選戰士守衛在塹壕上。每次看到東魏士兵挖到塹壕附近時,西魏戰士就把他們擒殺了。他們又在塹壕外堆積柴火,隻要發現有東魏兵在地道裏,他們就把柴火點燃後塞進地道,再用皮排吹風進去,一鼓作氣後,東魏兵就被燒得焦頭爛額。東魏兵又用攻城車撞擊城牆,攻城車所到之處,城牆無不被摧毀,沒人能夠抵禦。韋孝寬於是派人把棉布縫成大幔,張在攻城車前麵。大幔懸空,所以攻城車不能損壞。東魏兵又把鬆枝和大麻綁在竹竿上,灌油加火用來燒布,並想以此焚燒城樓。韋孝寬派人製作長鉤,把鉤刃磨得鋒利;火竿快到時,西魏兵就用長鉤遠遠就把它們都切斷了,結果鬆麻全都落到地上。東魏兵又在城四麵挖了二十個地道,用柱子撐住城牆的根基,然後縱火燒了柱子。柱子紛紛燒毀折斷,那些地方的城牆也就崩塌了。韋孝寬即刻派人在崩塌的城牆處豎立木柵捍衛,東魏兵還是進不了城。城外想盡了一切攻城的戰術,而城裏的守禦卻總有辦法對付。韋孝寬又派兵搶占了土山。
高歡終於無計可施,隻好派倉曹參軍祖珽去勸韋孝寬說:“使君獨守這座孤城,而西邊又不來救援,恐怕最終還是不能保全。為何不投降呢?”韋孝寬回複說:“我的城池非常堅固,士兵的糧食也綽綽有餘。攻者自然勞苦,守者卻經常安逸。哪裏才堅守了短短一二十天就需要救援!其實也怕一旦救兵來了,你們有回不去的危險。我韋孝寬是關西男子,當然不會成為一員投降將軍!”祖珽又跟城中人說:“韋城主得到他們的榮祿,也許應當為他們這麽做。其他的軍民,何必跟隨他赴湯蹈火?”於是將懸賞的布告射進城裏,去招募敢死人員,說:“能斬城主投降的,拜太尉,封開國郡公,賞布帛一萬匹。”韋孝寬親手在布告背麵題字,然後再把布告射到城外,說:“能斬高歡的也將得到一樣的待遇。”祖珽是祖瑩的兒子。東魏苦苦攻打了五十天,士卒戰死或病死的多達七萬人,全埋在一個大墓穴裏。高歡終於精疲力盡,因此生了大病。同時,有流星墜落在高歡的軍營中,軍營裏的驢子齊聲高叫,士兵們都非常恐懼。十一月初三(庚子),高歡終於無可奈何地解圍而去。
先前,高歡另外派侯景帶兵直取齊子嶺。西魏建州刺史楊檦鎮守車箱,擔心侯景入寇邵郡,便親自率領騎兵前往抵禦。侯景聽說楊檦來了,在六十多裏外就砍下很多木頭堵塞了他的來路。即使這樣他還膽戰心驚,感到不安,最後還是退回到河陽去了。
十一月十三(庚戌),高歡派段韶跟從太原公元洋鎮守鄴都,並於次日征世子高澄到晉陽會麵。當時有一群討厭的烏鴉棲息在亭樹上,高澄讓斛律光把它們都射殺了。
西魏接著任命韋孝寬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進爵建忠公。當時人們都覺得王思政知人善任。
十二月十二(己卯),高歡因為自己出師無功,上表請求解除負責朝廷內外諸軍的都督職位,東魏孝靜帝元善見答應了。高歡從玉壁歸來時,軍中訛傳說韋孝寬用定功弩射殺了丞相。西魏朝廷聽說後,下了一道詔令稱:“勁弩一發,凶身自隕。”高歡得悉後,抱病勉強坐起來接見朝廷諸位權貴。他還讓斛律金作《敕勒歌》,自己親自和奏,並頓時感到哀傷而淚流滿麵。
西魏大行台度支尚書兼司農卿蘇綽,生性忠誠儉樸,常以喪亂未平為己任,總是舉薦提拔賢惠能人,端正嚴肅朝政。丞相宇文泰推心置腹地信任他,無人能夠離間他們。偶爾出遊時,宇文泰經常預先簽署了空白令紙交給蘇綽,讓他在必要的時候,自己做決定,等到他回來後再轉告就行了。蘇綽總認為“為國之道,當愛人如慈父,訓人如嚴師。”每次與公卿大臣討論政事時,他總是經常通宵達旦;事無巨細,他全都了若指掌,終於因為積勞成疾而過早病逝。宇文泰為他的死深感痛惜。他跟公卿大臣們說:“蘇尚書平生廉潔謙讓,我想成全他曆來的誌向,但又怕一般人無法了解這點。如果為他厚加贈諡,又違背了以前和他相知之心。你們覺得該怎麽辦?”尚書令史麻瑤越次進言說:“晏子是春秋時齊國的賢大夫。他非常儉樸,一件狐裘穿了三十年。當他去世時,齊侯為了尊重他的遺誌,隻派了一輛靈車給他送終。蘇綽操行高尚,一身清白,謙虛謹慎,從不驕矜自居。所以臣的愚見是應當儉約,這樣才能彰揚他的美德。”宇文泰聽從了他的建議。於是朝廷將蘇綽歸葬武功,將他的棺柩放在一輛簡便的布車上,宇文泰和大臣們步行跟在殯儀車後麵,送出同州城外。宇文泰在車後把酒灑在地上表示祭悼,然後說:“尚書平生做的事情,即使自己的妻兒兄弟都不知道的,我也都知道。隻有你知道我的心思,我知道你的誌向。正要和你共定天下,你怎麽這麽匆忙就舍我而去,怎能這樣!”因而放聲慟哭,不覺中酒杯從手裏落下。
蘇綽字令綽,是武功人,曹魏侍中蘇則的九世孫,祖上擔任過二千石大官的很多。他父親蘇協擔任過武功郡守。蘇綽少年時就好學,博覽群書,尤其善於算術。他的堂兄蘇讓出任汾州刺史時,宇文泰在東都門外為他餞行。臨別時宇文泰問他道:“你家子弟之中,誰可以被任用?”蘇讓因此舉薦了蘇綽。宇文泰於是召他擔任行台郎中。蘇綽後來的事前麵都提到過。
東魏文帝大統七年(541)時,宇文泰銳意改革時政,蘇綽竭盡全力支持他,並為他製定了六條詔書(雖然前麵簡單地提過,但這裏詳細介紹如下):
其一,先治心:
如今的藩鎮大員和地方長吏,全都是接受天朝的任命,管理自己的地盤。他們尊貴的程度,堪比古代的諸侯。所以前世的帝王總是說,和他共同治理天下的,隻有優良的藩國大員和地方長吏而已。雖然明知朝廷百官和公卿大臣,各有不同的重要職責,然而治理民眾的根本,沒有比地方長吏更重要的了。大凡治理民眾,首先得治心。心是一身的主宰,百行的根本。心不清淨,則不好的想法都出來了。不好的想法一出來,則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了。不懂的基本道理,則是非繆亂而無法分明。是非謬亂,則自己都不能自治。自己都不能自治,卻怎能去治理民眾!所以治理民眾的關鍵,隻在清心寡欲而已。所謂清心寡欲,並不僅僅指的不貪圖財富,而是要使自己的心氣清和,誌意端靜。心氣清和,誌意端靜,則邪惡荒謬的想法,就沒有機會發揮。沒有了邪惡荒謬的想法,則他們心裏思考的,無不都是一心為公的道理。帶著一心為公的思想去管理民眾,那麽他們管轄的民眾將無不感化。所以說治理民眾的根本,首先在於治心。
其次又在治身。大凡人君自身,應是百姓的表率和一個國家的目標。表率不正,影子肯定也會不正;目標不明,射擊肯定也無法中的。如今君主自身不能自治,而期望去治理百姓,這就相當於用彎曲的表率去尋求正直的影子;君主的行為不能自修,而想要百姓去修正行為,這就相當於沒有目標卻責怪人家沒有射中。因此做為人君,必須心如清水,形如白玉;親自實踐仁義,實踐孝悌,實踐忠信,實踐禮讓,實踐廉平,實踐儉約,然後繼之以孜孜無倦,加之以明察秋毫。實行了這八項,就能以此教育民眾,做到他的臣民對他“畏而愛之,則而象之”(《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君有君之威儀,其臣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有其國家,令聞長世。)。這樣一來,不用天天進行家教,就可以看到良好的行為成為風氣。
其二,敦教化:
天地之間,唯人為貴。正因為人有中和之心和仁恕之行,不同於木石和禽獸,所以是尊貴的。然而人性並非一成不變,而是隨著社會風氣而更改。受到敦樸者的教化,則會變得質樸正直;受到虛偽者的影響,則會變得虛浮輕薄。虛浮輕薄的人多了,則形成衰弊的風氣;質樸正直的人多了,則形成淳和的習俗。衰弊的風氣盛行,則禍亂交替興起。淳和的習俗流行,則天下自然大治。所以說,大治或大亂,興盛或衰亡,全都是由於教化或影響造成的。
然而世道的凋零和衰敗,至今已數百年了。大亂的滋長蔓延,也有二十年。百姓沒有見到德政,看到的隻有兵荒馬亂。君王沒有實行教化,使用的隻是酷刑嚴罰。而中興剛剛開始,大難尚未平息,加上頻繁的征戰,和長期的饑饉,朝廷所有的製度,多數都是權宜之計。致使禮讓的風氣無法興起,舊的習俗無法更改。近年來糧食略有豐收,徭賦也稍有減輕。衣食不缺,則教化可修。全體州牧郡守和地方令長,都應當乘此機會洗心革麵,上麵承接朝廷的意旨,下麵宣揚百姓的教化。
重視教化會帶來很多好處:它能煽起人們淳樸的風氣,引導人們泰然地處事,教育人們行為的道德,示範人們樸素地生活。它能使百姓勤勉不倦,逐漸從善。邪惡虛偽的心思,喜歡不良嗜好和縱欲的本性,將被潛移默化,百姓會在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已經從善了。這就是所謂的感化。然後用孝悌教育他們,使民眾懂得慈愛;用仁順教育他們,使民眾懂得和睦;用禮義教育他們,使民眾懂得敬讓。一旦慈愛了,則不會丟下親人不管;一旦和睦了,則不會整天抱怨別人;一旦敬讓了,則不會和人爭強鬥勝。三者一旦兼備,則王道就形成了。這就是所謂的教育。先王之所以能夠移風易俗,讓社會回到淳真和樸素,垂拱著雙手治理天下,並取得太平盛世,莫不是這樣才做到的。這就稱作要理,至關緊要的道理。
其三,盡地利:
人生在天地之間,生存靠的是衣食。食不足則饑,衣不足則寒。如果饑寒傷了身體,卻還要民眾實踐禮讓,那就好比逆阪走丸(讓彈丸在斜板上往上滾),是絕對做不到的。所以古代的聖王,清楚地知道這點,總是先讓百姓豐衣足食,然後才進行教化。衣食之所以豐足的原因,在於充分利用地利。地利之所以得到充分利用,在於勸導有方。而負責勸導民眾的,隻在於州牧郡守和地方令長而已。百姓沒有文化,智慧也不周全,所以必須勸導教育,然後才能盡力。各個州郡縣城,每到年初,都必須告戒自己管轄下的民眾,不論老少,隻要能夠操作農具的,都必須到田裏耕作,利用天時墾發,千萬不要錯過時機。播種之後,還必須照看幼苗。每當秋收季節,和春蠶吐絲的時候,不論男女老少,都必須全力以赴,就好像去援助溺水的人、去救火、或者寇盜即將到來那般緊急。這樣一來,農夫就不會荒廢他們的事業,蠶婦也得以成就她們的功績。如果發現有人遊手好閑,早歸晚出,好逸惡勞,不勤事業,那麽鄉正裏長們則必須將他們的姓名上報給郡縣,太守和縣令則必須根據性質的嚴重加以懲罰,罪一勸百。這樣一來,就明確了地方長吏的責任。
百畝之田,都必須經過春耕,夏種,秋收,然後才有糧食過冬。這三個時節,是農業的關鍵。如果錯過其中一時,則整年都得不到穀物。所以先王告戒說:“一夫不耕,天下必有受其饑者;一婦不織,天下必有受其寒者。”如果在這三個農時期間,地方長吏不負責任,而導致民眾荒廢了農業,那等於要了百姓的性命,把他們往死路上驅趕。孤單並缺乏勞力的民戶,或者家中沒牛的人家,地方長吏應當勸他人幫助他們,使得大家都得到好處。還應當利用三個農忙的間隙,以及陰雨天的閑暇,教民眾如何種植桑樹和果樹,學會種菜的園藝,修繕自家的園圃,養育家禽家畜,預備生育後代的資產,以供養老的需要。
為政不能過於瑣碎,過於瑣碎則百姓會變得厭煩;勸導農桑也不容過於簡單,過於簡單則民眾會變得懶怠。善於為政的人,都必須因時製宜,采取煩瑣和簡便適中的政策。所以《詩經》說:“不剛不柔,布政優優,百祿是求。”如不能這樣,則遲早要走上犯罪的道路。
其四,擢賢良:
天下的廣大民眾,不能自己治理自己,所以必須建立君主來治理他們。人君不能獨自治理民眾,所以又必須設置臣僚去輔佐他。所以上至帝王,下及郡國,得到賢良的臣僚則得到大治,失去賢良則大亂。這是自然的道理,即使一百位君王都不能改變這個道理。
今天的刺史和太守以及縣令,都有自己屬下的僚吏,也都是輔佐他們的人。刺史府上的官員都是天朝直接任命的,但州吏以下的官員,則都是他們自己選拔的。自古以來,州郡的大吏,隻看門第出身,多數不看是否賢良;而低級部門的小吏,隻考核他們刀筆的水平,並不在乎他們的誌向和操行。門第高貴的,都是因為前代人的爵位和俸祿,並不保證他們的子孫裏沒有愚昧或不達事理的人。而操用刀筆的,都是士族以外的低等小才,並不保證他們之中沒有虛偽或狡詐的人。如果在出身高貴的人中找到賢良的人才,那等於騎著駿馬去行路千裏。如果在出身高貴的人中找到愚昧或不達事理的,那等於是土牛木馬,外形相似而作用全非,根本不能騎著上路。如果在刀筆小吏之中得到有誌向和操行的人才,那等於是金的外相,玉的實質,內外俱美,確實是人間之寶。如果在刀筆小吏之中得到虛偽或狡詐的,那等於是用美麗的圖案裝飾腐朽的木頭,好看一時,但絕不能充當榱椽(架屋承瓦的木料)使用。如今對官員的選拔,不應當局限在門第出身上,隻能根據是否勝任。如果的確勝任,即使是小廝和差役也能成為公卿宰相,就像伊尹和傅說(都是商朝的名臣)那樣,更何況州郡的職務。如果不能勝任,即使是像丹朱和商均(堯舜的兒子)那樣帝王的後裔,也不能守住區區百裏的封地,更何況公卿的子孫。根據這點就可以見到,作為帝王的正道,就是任人唯賢。
帝王所尋求的才幹和能力,是用來治理民眾的。如果很有才幹,並以正直為根本,那麽他一定會利用他的能力很好地治理百姓。但如果很有才幹,卻以奸偽為根本,那麽他一定會利用他的職位牟取私利而帶來混亂,卻從哪裏得到大治?所以在尋求才幹和能力之前,必先選擇有誌向和操行的人。如果他們的操行很好,則可以舉薦。誌向和操行不好的,則應當擯棄。而如今選拔人才時多數人都說:“邦國沒有賢能的人才,不知道該舉薦誰。”這都是未經思考,很沒有道理的言論。之所以這麽說呢?古人說過:“明主聿興,不降佐於昊天;大人基命,不擢才於後土。”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治世能臣。所以殷朝和周朝並不等待虞舜時稷、契那樣能臣的到來,曹魏和兩晉也不借助西漢時蕭、曹那樣的佐吏。孔仲尼說過:“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哪有在像長安這樣萬家的都城裏,還說沒有人才。隻是沒有認真尋求,謹慎選拔罷了;或用的人才不得其所,不盡其材,所以說沒有人才而已。古人說過:“千人之秀曰英,萬人之英曰雋。”如今能夠勝任一個官職,操行在一個地方聞名的人,難道不是接近孔夫子所說的英雋人士嗎?隻要能勤奮而認真地加以審察,去虛取實,在各個州郡找到最能幹最有操守的人才,那麽不論轄下的民眾有多少,都足以很好地治理。誰說天下沒有賢良!
良玉尚未雕琢之前,跟瓦石沒什麽兩樣;名驥尚未馳騁之前,和駑馬也沒什麽區別。隻是在雕琢閃光之後,在試跑馳騁之後,良玉和瓦石,駑馬和名驥,才開始分出高低。賢士尚未被擢用之前,混在低品官員之中,當然看不出優劣。隻有將大事委托給他們,把重任托付給他們,才能使他們從平庸之流中脫穎而出。當年呂望的垂釣,百裏奚的放牛,寧戚的扣角,管夷吾的三敗,在那些時候,平庸的人們,怎麽知道他們的賢能?隻是在他們輔佐王朝,成為霸國,經過了幾十年,功成名就之後,人們才開始認識他們真是奇士。於是後世對他們的稱頌,不絕於口。即使像他們那樣的瑰偉人材,不世英傑,還不能在沒有碰到知遇之前,表現出異於常人的才幹,更何況才幹不如他們的人。如果一定要等到出現了薑太公那樣的人才才擢用,那將是千載都沒有薑太公。如果一定要等到出現了管夷吾那樣的能人才任用,那將是百世都沒有管夷吾。之所以這麽說呢?因為士人必須從低微逐漸到著名,功勞也必須從微小積累到巨大,豈有尚未上任就已成功,沒有敘用就先發達的道理。如果充分認識了這道理,那麽就可以得到賢能,也可以選擇士人。得到賢能予以委任,得到士人加以使用,那麽天下大治,何必是隻能向往而不能得到的事?
然而善於選拔官員的人必須先懂得精簡官職。官職精簡了,則容易找到善人擔任官職;容易找到善人當官,則政事將得到妥善處理。官職繁亂,則必然要混雜著使用一些不善的人;混雜使用不善的人,則政事必然有所得失。所以俗話說:“官省則事省,事省則民清;官煩則事煩,事煩則民濁。”清濁的由來,在於官職的繁亂或精簡。細查一下如今的官員,數量真是不少。以往百姓的人數眾多,事情相應也多,還說得過去。但現在國家的戶口減少消耗了很多,依照人口設置官員,也許並不算多。但聽說下頭的州郡,還有很多兼職和掛名的。他們經常侵擾百姓,還無理取鬧。諸如這幫官吏,全應該予以罷黜,不能讓他們照常這樣下去。不但隻有州郡的官員,必須挑選善人,即使黨族閭裏正等五長的職務,也必須認真選擇,各自得到鄉裏勝任的人選,好互相監督。正長是治理民眾的基礎。基礎沒有傾倒,上頭就安定了。
凡是求賢的道路,並非隻有一條。然而之所以說得認真審核,就是因為必須通過任用才能試出好壞,通過考核才能分辨優劣。從白身提拔起來,經過基層的考驗,了解和觀察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們的能力就會變得很清楚,操行也可以得到甄別。用這樣的辦法選拔官員,那麽幾乎不會有後悔的事。
其五,恤獄訟:
人受陰陽之氣而生,所以有情有性。性則為善,情則為惡。善惡一旦分清,賞罰也隨之而來。賞罰如果公正,則罪惡將得以終止,善行將得以發揚。賞罰如果不公,則民眾將不知所措。民眾如果不知所措,則怨恨和反叛的心思就會產生。所以先王非常重視賞罰的公正,特別要求必須警戒慎重。必須警戒慎重的原因,就是要讓負責刑獄的地方宰守,精心辦事,全心全意地去追究事情的根源。他們首先必須進行五聽(辭聽、色聽、氣聽、耳聽、目聽),再加以驗證,巧妙地觀察背景狀況,盡力發掘隱藏埋伏的事實,使得奸人沒有容身之處,罪人得到應有懲罰。然後根據罪行的程度處以刑罰,輕重適當。同時也應當赦免無意的過失,憐憫愚昧的行為。得到案件的實情時也不要過分高興。地方宰守又必須懂得分析情理,認真斟酌禮製和法律,一定要做到盡心盡力,明加教誨,使得罪犯心服口服。這是為善的最高境界。然而地方宰守並非一人,不能要求人人都有同樣的認識。推理分析,找到實情,經常難以辦到。但隻要帶著一心為公的願望,懷有避免冤枉無辜的誌向,務必找到事情的曲直,盡力做到公平恰當,那也算不錯了。辦理刑案的道理,就在於一定要找到所有的證據,然後才依法進行拷問,既不應嚴苛,也不該殘暴。有疑問時則從輕發落,沒審清前則不妄加懲罰,根據事實斷案,處理刑獄也不拖延時間。這是其次。最壞的是沒有仁恕之心,放肆自己的殘暴,把民眾當作木頭石塊,任意嚴刑拷打。這樣的結果,隻會讓那些有罪但卻能說會道的人獲免,讓那些無罪但卻口舌笨拙的人被罰。這樣的地方宰守,才是最要不得的,決不是治理好民眾所可以依賴的人。現今的地方宰守,應當努力做到中等水準,並爭取達到最高境界。如果屬於那種最要不得的,則必須對他們治罪不赦。
還有,應當深思熟慮,把眼光放遠,心存德教。先王的製度是這樣的:“與殺無辜,寧赦有罪;與其害善,寧其利淫。”如果真的無法斷案,那麽寧可錯放有罪的,也不要冤枉無辜的。今天執政的人則不然。他們總是寫出深刻的奏文和巧妙的彈劾,寧可將無辜的人繩之以法,也不能讓有罪的人逃過刑罰。他們之所以這樣,倒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嗜殺的人,隻是覺得作為官吏,寧可嚴酷一點,可免留下後患。這其實是隻顧自己,而不考慮公眾的利益。如此執法,其實都算是奸人。人是天地之間尊貴的事物,死了不能複生。然而在嚴刑毒打之下,很多人忍不住痛楚而誣陷自己。酷吏也不加以認真審理,便根據屈打成招的口供,判處他們死刑。這樣的事怕今後還會經常出現。所以自古以來,設有五聽三宥(一宥曰不識,再宥曰過失,三宥曰遺忘)的法律,著明對刑獄訴訟要慎重的章典,這都是非常愛護民眾的表現。即使像伐木殺草,任意狩獵這類事情,古人都覺得因為違背了時令,而不符合帝王之道。更何況刑罰不公,濫殺無辜,這難道不傷了天心、犯了和氣嗎!天心傷了,和氣損了,還想要陰陽調適,四時順序,萬物安好,蒼生悅樂,這可能嗎?所以有這樣的說法:“一夫籲嗟,王道為之傾覆。”指的就是這。所以眾多的地方宰守,難道不應該謹慎再謹慎嗎?
如果有深奸巨猾,傷風敗俗,悖亂人倫,不忠不孝,故意背棄王道的人,當然可以殺一儆百,以清王化。在這種特殊情況下,施行重刑是允許的。認識了這兩種途徑,則刑政就全麵了。
其六,均賦役:
聖人的大寶座稱作位。用以守住寶位的叫仁,用以聚集人才的叫財。明智的先王一定會用財去集聚人才,用仁去守住寶位。國家一旦無財,那麽寶位就無法守住。所以自從三王五帝以來,都有征稅的法律。雖然征稅的輕重不同,但派的用場一樣。如今逆寇尚未平定,軍隊的費用很大,所以目前還不能減省租稅,用以撫恤民間的疾苦。然而我們務必做到征稅公允平均,使得下民不至於因此過於貧困。平均的意思就是,征稅時不能放過豪強,而隻征收貧窮弱小百姓的租稅;不能縱容奸巧,而專門讓愚昧笨拙的下民陷入困苦。這就是所謂的“均”。所以聖人說:“蓋均無貧。”(《論語.季氏》: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
然而財富的產生,並不容易。紡紗織布,得一步一步慢慢來,並不是十來天時間就能完成。首先必須勸課農桑,讓民眾參與經營。製作絹布的鄉村,也必須先進行紡紗,然後才能織布。先要做好準備工作,到時才有產品輸出。隻有這樣,王室的賦稅才能得到滿足,下民也不會陷入貧困。如果不預先進行勸戒,臨時再匆促行事,隻怕這樣會造成失期和耽誤,變成自己的過錯,弄不好將受到刑法的懲罰,皮肉受苦,甚至馬上被官府法辦。富商大賈就會利用這樣的時機,牟取暴利。東西少了,價格就貴了,有錢人可以貴買,沒錢的隻好靠借高利貸。這樣一來,交稅民眾的境況就變得很糟糕了。
征收租稅的時候,雖然有朝廷的政策宏觀控製,但根據貧富情況,征稅有先後多少的區別。這些事是由基層的正長處理,由郡守縣令最後決定。如果這些事情經過很好的斟酌,處理得恰當,那將政治和諧,百姓喜悅。但如果處理得不好,那將給奸詐的官吏帶來盤剝百姓的機會,民眾生怨。還有,那些負責征用徭役的官差,多數都不存善意,因而導致貧窮弱小的民眾不得不服重役,到邊遠的地方從軍;而富有的豪強則可以就近服役。用心如此不良的郡縣守令,毫無體恤民眾的心理,他們真的都是實行王道政治的罪人。
宇文泰對這六條非常重視,把它當作座右銘,還命令朝廷各部門都要熟讀並加以實行。州郡牧守和地方令長,必須非常熟悉這六條以及蘇綽創立的記賬方法,才能上任就職。
要想知道蘇綽還做了些其它什麽改革,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