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監十八年即公元519年正月初四(甲申),梁武帝蕭衍任命尚書左仆射袁昂為尚書令,右仆射王暕為左仆射,太子詹事徐勉為右仆射。
正月十一(辛卯),梁武帝到南郊祭祀。四月初八(丁巳),南梁大赦。這年,南梁基本沒什麽大事。回到北魏。
這年正月初七(丁亥),魏肅宗元詡下詔稱:“皇太後臨朝執政已經近六年了。現在可以在全國宣稱‘詔’令。”
魏征西將軍平陸文侯張彝的兒子張仲瑀呈上密封奏事,要求改革官員選拔製度,排斥壓抑武人,不讓他們名列清品(即清貴上品)。他的奏章造成一片喧嘩,誹謗他的人到處都是。武人們在大街小巷豎立榜文,要定下日期會合一起去屠殺張彝的一家。張彝父子泰然處之,不以為意。二月二十(庚午),近千名羽林和虎賁禁衛相聚著擁到尚書省破口大罵,並到處尋找張仲瑀兄長左民郎中張始均。當找不到他時,他們用瓦片和石頭扔向尚書省大門,搞得省裏上下官員無不恐懼,沒人膽敢禁止他們這麽做。這班人於是更放開了膽子,開始拿著火把,在路上搶了人家的柴薪和蒿草,用木杖和石塊作兵器,直接衝進張家府第。他們將張彝拖到堂下,極盡捶打辱罵之能事,呼喊聲驚天動地,還放火燒了張家的府第房舍。張始均起初已經越牆逃走了,後來又回來給這班賊人下拜,請求饒了他父親的性命。賊人就地毆打他,還把他活生生地投進大火中燒死。張仲瑀受了重傷逃走,得免一死。張彝被打得隻剩一口氣,過了兩晚就死了。全國各地得悉這一慘案,無不震駭。胡太後收捕了行凶的八名羽林和虎賁禁衛,把他們殺了,其餘則不再追問。二月二十五(乙亥),胡太後宣布大赦,好安定禁衛兵的人心,並下令武官也可以憑資格入選。有見識的人都知道,朝廷如此無視法律,北魏很快將要發生內亂。
當時官職很少,而應選的人很多。吏部尚書李韶對新官考核登記的事做不下去,於是又招致了極大抱怨。朝廷改任殿中尚書崔亮為吏部尚書。崔亮上奏要更改規定,不管候選人士的賢能愚鈍,專門以待選的時日長短任用官員,因此待選很久的人都稱讚他的賢能。崔亮外甥司空谘議劉景安寫信給崔亮說:“殷周啟用鄉裏的私塾貢士,兩漢則由州郡舉薦人才;魏晉追循兩漢的規章,又在州郡設置了中正負責這事。這辦法雖未必盡善盡美,但被選拔敘用的什之六七還都是合格的。然而如今朝廷選拔人才,隻看重文章,不看重實際能力。選取孝廉也隻看論文的章句,而不看他們提出的治國之道。任命州郡的中正不考核他們的才幹操行,光憑門第出身。選取士人的途徑很窄,而淘汰的理由也不明確。舅舅現在當上了選官,本應當改弦更張,怎麽反而以年限為準?這樣天下的士子誰還會再去修身養性,注重名聲和操行!”崔亮回信說:“你所說的既深刻又有道理。我昨天作出的規定,有它的理由。古代和如今不一樣,所以應該分別看待。當年鄭子產鑄造刑書以救時弊,而晉國的叔向則用正統的法則譏笑他。這跟你現在用古代的禮儀來責難我的權宜之計有什麽兩樣!”
洛陽令代人薛琡上書說:“百姓的性命係在地方長吏的手裏。如果選拔官吏隻根據他們的年齡資曆,而不根據實際能力,這不就像先後飛行的大雁和連成一貫的小魚?如果光按照名次拿著花名簿直呼其名,那麽一個小吏就夠了,還用得著吏部尚書?數著順序用人,算什麽銓衡選拔!”奏章呈上後,朝廷沒有回應。薛琡後來利用被召見的機會,再次上奏“乞求讓王公貴臣舉薦賢能以填補郡縣的空缺”。朝廷下詔讓公卿討論這事,結果也不了了之。後來甄琛等人繼崔亮擔任吏部尚書,覺得按年限選拔士大夫,既省事也不得罪人,便繼續照辦。北魏在官吏選拔上的嚴重失策,就是從崔亮開始的。
當初,北燕燕郡太守高湖投奔北魏時,他兒子高謐擔任侍禦史,受到牽連被流放到懷朔鎮,因此世代都居住在北邊,習慣了鮮卑人的風俗。高謐的孫子高歡,深沉而有大誌。他因為家貧,在平城當個小差役。富人婁氏的女兒見到他感到驚奇,便自願下嫁給他。他這時才開始有了馬,於是得到給鎮裏當信使的機會。到了洛陽,他目睹了張彝的死亡,便回到家,傾盡資產交結朋客。有人問他為什麽這麽做,高歡說:“宿衛結夥去放火燒了大臣的府第,朝廷害怕動亂而不聞不問。為政如此,將來的事不是很明顯了嗎?財物還哪能守得住!”高歡和懷朔省事雲中人司馬子如、秀容人劉貴、中山人賈顯智、戶曹史鹹陽人孫騰、外兵史懷朔人侯景、獄掾善無人尉景、廣寧人蔡俊特結交,關係密切,並以任俠義氣在鄉裏稱雄。
五月二十(戊戌),北魏任命任城王元澄為司徒,京兆王元繼為司空。
北魏百來年來一直很強盛,東夷和西域前往貢獻的絡繹不絕。他們又建立貿易互市,要得到南方來的貨物,因此這時北魏的府庫非常充裕。胡太後曾臨幸收藏絹布的府庫,命令跟從她的一百多王公和嬪妃以及公主們各自盡力隨意取拿絹布,最少的也拿了不少於一百多匹。尚書令和儀同三司李崇和章武王元融都因為背負的絹布過重而摔倒在地。李崇傷了腰,元融則跌壞了腳。胡太後奪走他們的絹布,讓他們空手出去,結果被當時人們取笑。元融是元太洛的兒子。侍中崔光隻拿了兩匹。胡太後怪他怎麽拿得這麽少,崔光說:“臣兩隻手隻能拿兩匹。”其他人都感到不好意思。
當時宗室和外戚以及掌權或得寵的大臣,都競相攀比豪華奢侈。高陽王元雍的富貴稱冠全國。他的宮室園圃,可以和皇宮禁苑相比。他家有僮仆六千,伎女五百,出門時儀衛塞滿道路,回府時歌連日夜;一餐飯往往價值幾萬錢。李崇的富裕可以和元雍相比,然而他生性節儉吝嗇。他曾跟人說:“高陽王的一餐可以抵我千日。”
河間王元琛總要和元雍爭富。他有駿馬十來匹,都用白銀為槽。他家窗戶上頭,都是玉鳳銜鈴,金龍吐旆。他曾召集各位藩王到家裏宴飲,府裏的酒器有水精鋒,馬腦碗,赤玉卮,製作無不精巧,全是中國沒有的東西。他還陳列了女樂手和名馬以及各種珍奇寶物,再次帶著各位藩王逐個參觀自己的府庫,裏麵的金錢和繒布不可勝數。他看著章武王元融跟他說:“不恨我沒見到石崇,隻恨石崇沒見到我。”元融曆來以富有自負,從元琛那裏回來後又惋惜又歎氣,結果生病了臥床三日。京光王元繼聽說後去探望他,說:“你的財產估計也不少於他的,為何慚愧嫉羨到如此地步?”元融說:“起初以為比我更富的隻有高陽王。沒想到還有河間王!”元繼說:“你就好像袁術在淮南,不知道世間還有劉備!”元融聽了後大笑,病也就好了。
胡太後和魏肅宗都喜好佛教,沒完沒了地營建寺廟,還命令州裏各建一座五級浮圖(寶塔),弄得民力疲弊。諸王、貴人、宦官、羽林也各自在洛陽建寺,攀比樓高,炫耀壯麗。太後多次舉行齋會,施舍給僧侶的東西動不動就數以萬計。她對身邊侍從的賞賜也毫無節製,府庫的開支不可計數,然而百姓根本沒得到什麽好處。府庫因此逐漸空虛,朝廷便削減百官的俸祿。任城王元澄上表認為:“蕭衍經常懷著覬覦我國的野心。陛下應當趁著國家的強盛,將士的盡力,早日做好統一天下的計劃。近年以來,官府和民間都走向貧困,所以應當節省浮華的費用以周濟當務之急。”胡太後雖不能采用他的建言,卻也總是謙恭禮貌地對待他。
北魏自從永平(508)以來,在營建明堂和壁雍(皇帝祭祀天地祖先的殿堂)上投入的人工總不超過一千人,有司部門居然還從中抽調人工去修建寺廟以及其他工程,所以明堂和壁雍十多年了也沒能建成。起部郎源子恭上書認為:“朝廷廢棄對國家至關重要的建設,卻耗資在無關緊要的工程上。陛下應當普遍減少各項不必要的工程,及早讓明堂和辟雍竣工,好使祖宗有配享的時候,蒼生也有目睹禮樂的福氣。”朝廷雖然下詔準奏,然而明堂和辟雍終究未能建成。
魏郡人陳仲儒請求依照西漢京房的音律理論為準則調正八音。有司部門詰問陳仲儒道:“說到京房音律的音準,如今雖然有這樣的樂器,但通曉音律的人很少。你受學的老師是誰,你的理論又出自什麽典籍?”陳仲儒答道:“我天生就比較愛琴,又曾讀過司馬彪的《續漢書》,見過京房音律的音準,覺得他的規律是很清楚的。於是我竭盡愚思,鑽研了很久,頗有所得。音準本來就應當代替音律,根據音準的分度來調校樂器。我私下也研究了調音的大體原則。宮、商應當低沉,征、羽則應清朗。如果按照公孫崇的說法,僅用十二音律,還說什麽調整回宮音後,清朗和低沉就都足夠了。隻有黃鍾管最長,所以用黃鍾為宮音,則往往相順。如果平均成八音,還必須錯開來采用所有音色,才能配成美音。如果用應鍾為宮音,蕤賓為征音,那麽征音低沉而宮音清朗,雖然成了韻,卻不成音曲。如果以中呂為宮音,那麽十二律(黃鍾、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中呂、蕤賓、林鍾、夷則、南呂、無射、應鍾)中全無可取。如今依照京房的音書,以中呂為宮音,以漸弱的音律為商音,以初始的音律為征音,這樣就形成了音韻。而公孫崇在以中呂為宮音的同時,仍用林鍾為征音,這哪來的和諧!但音聲精致微妙,史書傳記對此都簡略而過。古書誌傳記載音準有十三弦,隱間九尺,卻沒說是否須要弦柱。還有,一寸之內有一萬九千六百八十三分,這麽細微的間隔很難分清。我私下曾考察試驗,要音準就必須有弦柱。隻要往前挪到弦柱中間,以此確定音準分度,那麽互相產生的音韻就會自然應合。中弦的粗細,必須和琴宮相似,用琴下的軫來調聲,讓音律和黃鍾相合。中弦下麵依次作出六十律清朗和低沉的音節,其餘十二弦則必須像箏一樣安放弦柱,就是在中弦上按照一周的音度標在十二弦上。然後依據相生的道理,依次運行,取十二律的商音和征音。一旦商音和征音定了下來,再根據琴的五調調聲的辦法均衡樂器,然後錯開采用所有音聲加以修飾。如果不這麽辦的話,音聲就會不和諧。古時候燧人氏沒有師傅卻學會了取火,焦延壽不進學堂也懂得變律。所以說有知識的人欲教無從,內心通達的人無師自通。假如有一絲一毫的所得,也都是出自內心的抱負,何必一定要經過師傅的調教才能成為奇人!”尚書蕭寶寅上奏指責陳仲儒沒有正規師從,卻想輕易製作音律,不合規矩,並建議朝廷拒絕他的要求。這事便擱置起來了。
中尉東平王元匡因為自己的建議多次被任城王元澄推翻,非常憤恨恚怨,因此重新抬出當年製作的棺柩,想要上奏攻擊元澄。元澄趁機反而上奏元匡有三十多條罪狀,廷尉接著判處他死刑。八月十二(己未),朝廷下詔免他死刑,削除他的官爵,以車騎將軍侯剛代領中尉。三公郎中辛雄上奏為元匡辯護,認為:“元匡曆經了三朝,他正直骨鯁的事跡,朝野大臣無人不知,所以高祖(即孝文帝)賜名他為匡。先帝已在前麵寬容了他,陛下也應當在後麵寬容他。如果最終一定要貶黜他,恐怕杜絕了忠臣之口。”沒多久後,朝廷重新任命元匡為平州刺史。辛雄是辛琛的族孫。
九月十四(庚寅),胡太後出遊嵩山,三天後回宮。胡太後私下跟兼中書舍人楊昱說:“我的親戚在外頭有什麽事做得不稱人心,你如果聽說了,千萬不要隱諱!”楊昱於是上奏指責揚州刺史李崇用五輛大車運載私貨,恒州刺史楊鈞製造銀的食器,都拿去賄賂領軍將軍元叉。胡太後召見元叉夫妻,哭著責備他們。元叉因此怨恨楊昱。楊昱叔父楊舒的妻子是武昌王元和的妹妹,而元和又是元叉的堂叔公。楊舒去世時,元氏一直請求搬出居住,楊昱父親楊椿哭著責備她,不讓她搬出去,元氏因此也恨他。剛好瀛州平民劉宣明謀反,事情敗露後逃跑了。元叉便指使元和和元氏誣告楊昱窩藏劉宣明,還說:“楊昱父親定州刺史楊椿和叔父華州刺史楊津,都送了三百副甲胄和兵器給劉宣明,圖謀 不軌。”元叉也幫著證實這事。朝廷便派五百禁衛連夜包圍了楊昱的住宅,但什麽東西都沒搜到。胡太後詢問他到底怎麽回事,楊昱將元氏的抱怨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太後當下鬆解了捆綁楊昱的繩索,接著判處元和和元氏死刑。後來經過元叉的營救,元和隻被免官,元氏竟然一點沒事。
十二月初八(癸醜),魏任城文宣王元澄去世。十二月十五(庚申),北魏大赦。
這年,高句麗王雲去世,世子安繼立。
北魏因為官員選拔方麵的不負責任,開始大為淘汰朝廷長吏,隻有朱元旭、辛雄、羊深、源子恭以及範陽人祖瑩等八人憑才能得以留用,其餘都罷遣回去。羊深是羊祉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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