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30年正月十三(己醜),魏益州刺史長孫壽和梁州刺史元俊等派部將出擊在巴州反叛的嚴始欣,把他殺了。梁武帝蕭衍派去增援的將領蕭玩等也戰敗而死,南梁損失了一萬多人。
正月十五(辛醜,通鑒作辛亥,疑有誤),魏東徐州城民呂文欣等人殺了刺史元大賓,據城造反。北魏派都官尚書平城人樊子鵠等人前往討伐。二月初八(甲寅),魏軍打敗並殺了呂文欣。
同時,萬俟醜奴繼續侵擾關中,爾朱榮派武衛將軍賀拔嶽前往討伐。賀拔嶽私下跟他兄長賀拔勝說:“萬俟醜奴是個勁敵。現在去攻打他,一旦無法取勝,必然有罪。但即使戰勝了他,朝廷將會出現因嫉妒而生不利於我們的讒言。”賀拔勝問道:“那該怎麽辦?”賀拔嶽說:“希望能得到一位爾朱氏為帥,然後我們可以輔佐他。”賀拔勝因此為他向爾朱榮進言。爾朱榮很高興,便任命侄兒爾朱天光為使持節、負責二雍和二岐軍事的都督、驃騎大將軍、雍州刺史,任命賀拔嶽為左大都督,又任命征西將軍代郡人侯莫陳悅為右大都督,一道作為爾朱天光的副手去出討萬俟醜奴。
爾朱天光最初出征時,手下隻配了一千將士,靠征用洛陽以西路上百姓的馬匹裝備部隊。當時赤水的蜀地賊寇截斷道路,於是北魏下詔派侍中楊侃先行前往蜀人那裏去慰問曉諭,並征用他們的馬匹。蜀人遲疑不決。魏軍抵達潼關後,爾朱天光不敢繼續前進。賀拔嶽說:“蜀賊不過就像偷竊的老鼠,而明公還如此遲疑。如果遇上大敵,將如何作戰!”爾朱天光說:“現在的事請全委托給你了。”賀拔嶽於是前往渭北進擊蜀人,把他們擊潰,並繳獲了二千匹馬。他然後挑揀戰俘中壯健的士兵充實部隊,又征用了民間的馬匹,於是有了一萬多匹馬。但因為覺得士兵人數還太少,他們滯留著不肯前進。爾朱榮大怒,派騎兵參軍劉貴乘坐驛馬來到軍中,嚴厲指責爾朱天光,還打了他一百棍杖。但同時也派了二千人增援他們。
三月,萬俟醜奴親自率領部眾包圍岐州,並派他的大行台尉遲菩薩和仆射萬俟仵從武功南渡渭水,進攻並包圍了趣柵。爾朱天光讓賀拔嶽帶領一千騎兵去救,但尉遲菩薩等人已經攻拔了趣柵後回去了。賀拔嶽因此殺掠了他們的官吏和平民,打算激怒他們。尉遲菩薩果然率領步騎二萬前來渭北。賀拔嶽隻帶著幾十個輕騎從渭南要和尉遲菩薩隔河對話,聲稱要大揚國威。尉遲菩薩命令手下省事傳話。賀拔嶽大怒道:“我和尉遲菩薩對話,你算什麽人!”居然一箭就把他射殺了。第二天,他又帶了一百多騎兵隔水和敵軍對話,然後稍稍向東邊移近,到水淺可以涉水過河的地方時,賀拔嶽當即馳馬東出。尉遲菩薩的士兵以為他們逃走,便舍棄步兵,派輕騎南渡渭水追趕賀拔嶽。賀拔嶽依著橫岡設置伏兵等待他們。當敵兵在橫岡東麵剛渡河一半時,賀拔嶽出兵大舉進攻。敵兵敗走。賀拔嶽下令,凡是下馬的敵兵全都不殺。於是敵兵紛紛跳下戰馬,魏軍很快就俘獲了三千敵兵,戰馬也一匹不少,還生擒了尉遲菩薩。賀拔嶽於是渡過渭水來到渭北,收降了一萬多敵軍步兵,還繳獲了他們的輜重。萬俟醜奴得悉後,隻好放棄岐州,往北逃往安定,在平亭設置柵欄。爾朱天光於是慢慢地從雍州來到岐州,和賀拔嶽會合。
夏四月,爾朱天光率軍來到汧水和渭水之間,停下部隊開始牧馬,並揚言說:“天氣開始炎熱,無法行軍。待等到秋涼時再考慮進軍。”魏軍俘獲了一些萬俟醜奴的偵察兵,故意放他們逃走。萬俟醜奴聽信了魏軍的揚言,便放心地讓自己的部眾分散到細川去耕種屯田,然後派他的太尉侯伏侯元進帶兵五千,占據險要地方建立柵營。其餘很多支一千人以下的部隊也都被派去建立柵營。爾朱天光得知他們的兵力已經分散,便在當天下午三時左右,秘密動員各路大軍,一道相繼進發。第二天黎明,魏軍包圍了侯伏侯元進的大柵營,並很快攻拔了它。爾朱天光將得到的戰俘全放了回去,於是其他各個柵營也都聽說了敗訊,因此紛紛投降。爾朱天光晝夜行軍,很快就抵達安定城下,萬俟醜奴的涇州刺史侯幾長貴在安定投降,萬俟醜奴自己則放棄平亭逃走,想逃到高平去。爾朱天光派賀拔嶽率領輕騎追趕,並在四月二十二(丁卯)追到平涼。萬俟醜奴的部隊尚未成列,直閣將軍代郡人侯莫陳崇單騎衝入敵陣,在馬上一手生擒了萬俟醜奴,接著高聲大喊。於是敵兵紛紛倒退,無人敢當。魏軍的繼後騎兵衝了上來,人數越來越多。敵兵因此全盤崩潰。爾朱天光接著進逼高平,城中百姓捉了蕭寶寅投降了魏軍。
四月二十七(壬申),北魏封吐穀渾王佛輔為西秦、河二州刺史。
四月二十九(甲戌),北魏因為關中動亂的平息而宣布大赦。萬俟醜奴和蕭寶寅被押送到洛陽,放在閶闔門外的都街之中的籠子裏,讓京城的百姓聚觀了三天。丹楊王蕭讚上表請求饒蕭寶寅一命,吏部尚書李神俊和黃門侍郎高道穆曆來和蕭寶寅關係很好,也想幫他一把。他們跟魏敬宗說:“蕭寶寅的叛逆是發生在前朝的事情。”這時正好應詔官王道習從外間回來,魏敬宗便問他在外頭的所見所聞。王道習說:“隻聽說李尚書和高黃門與蕭寶寅關係密切,他們又都身居高位,一定能保全他的性命。而且這兩人都說蕭寶寅的叛逆發生在前朝。然而蕭寶寅成為萬俟醜奴的太傅,難道不是在陛下當政時期嗎?賊臣不予剪除,還要法律幹嘛!”魏敬宗於是賜蕭寶寅在駝牛署自盡,然後將萬俟醜奴在京師都市公開處斬。
六月十三(丁巳),梁武帝重新封魏汝南王元悅為魏王。
六月十四(戊午,通鑒作戊寅,疑有誤),北魏下詔將所有有爵位的胡氏親屬廢黜為民,作為對胡太後亂政的懲罰。
六月十六(庚申),梁武帝任命北魏降將範遵為安北將軍兼司州牧,跟從魏王元悅回到北邊。
萬俟醜奴失敗之後,自涇、豳以西直至靈州,他的黨羽全都歸降了北魏,隻有他任命的行台萬俟道洛帶著六千人逃入山中,不肯投降。當時高平大旱,爾朱天光因為馬匹卻乏飼草,便退駐城東五十裏的地方,然後派都督長孫邪利帶領二百人代行原州府事務,鎮守高平。萬俟道洛暗中和城裏平民通謀,出兵襲擊長孫邪利,把他連同他的部眾全殺了。爾朱天光率領各路大軍趕過來相救。萬俟道洛出戰,但戰敗了,隻好帶著他的部眾往西逃入牽屯山,據險自守。爾朱榮因為爾朱天光失去長孫邪利,又沒有抓獲萬俟道洛,便再次派使臣去杖責了他一百棍棒,然後讓朝廷下詔書貶黜爾朱天光為撫軍將軍、雍州刺史,降爵為侯。
爾朱天光前往牽屯追擊萬俟道洛。萬俟道洛敗走,逃到隴上,去投奔略陽的賊帥王慶雲。萬俟道洛驍勇果敢,武藝絕倫。王慶雲得到他非常高興,以為現在大事可成,便在水洛城稱帝,安置百官,封萬俟道洛為大將軍。
秋七月,爾朱天光率領各路大軍入隴,來到水洛城下。王慶雲和萬俟道洛出戰。爾朱天光射中萬俟道洛的手臂。萬俟道洛失去了他的長弓,隻好退進城裏,魏軍接著攻拔了水洛東城。王慶雲的部隊合並一道退到西城,但西城中沒有水源,士兵們無不渴乏。有投降魏軍的人說王慶雲和萬俟道洛打算突圍逃走。爾朱天光怕他們真跑了,便派人去招諭王慶雲,讓他及早投降,說:“如果一時無法自己作出決定,應當讓你的部將們今夜共同商議,明天一早再向你匯報他們的意見。”王慶雲等盼望得到稍稍緩解,好趁機在夜裏突圍而出,便回答說:“那就請等到明天吧。”爾朱天光接著派人跟他們說:“知道你們缺水。現在我們決定稍微退後一點,讓你們可以隨意取用澗水喝。”王慶雲的部眾非常高興,再沒有逃走的打算。爾朱天光暗中讓將士製作了很多木槍,各長七尺。黃昏之後,他派兵將這些長柄木槍繞城布列,在重要的道路上放置得更多。他又派兵埋伏在槍叢中,防備敵兵突圍,同時命令將士暗中將長梯綁縛在城北。當夜,王慶雲和萬俟道洛果然騎馬出來找水,結果衝進槍叢,全都馬失前蹄而受傷,把他們摔下馬來。接著伏兵奮起,當即生擒了他們。其他將士則爬梯入城,王慶雲的剩餘部眾紛紛逃出城南,結果遇上槍叢,逃不出去,隻好乞求投降。七月初三(丙子),爾朱天光沒收了降兵的全部兵器,然後將他們全部活埋,死者多達一萬七千人。他還把他們的家屬分給手下的士兵。於是三秦、河、渭、瓜、涼、鄯州的叛軍全都投降。
爾朱天光接著在略陽駐軍。北魏下詔恢複他的官爵,不久又加授他為侍中和儀同三司,同時任命賀拔嶽為涇州刺史,侯莫陳悅為渭州刺史。秦州城民密謀要刺殺刺史駱超,南秦州城民也密謀要刺殺刺史辛顯。結果駱超和辛顯都在發覺後,逃到了爾朱天光那裏。爾朱天光接著派兵把叛民都鎮壓了。
步兵校尉宇文泰跟從賀拔嶽入關,因功升遷為征西將軍,代行原州事務。當時關中和隴上一帶十分凋弊,宇文泰用恩信安撫,百姓無不感悅,說:“要是早日遇上宇文使君,我們哪會去追隨叛賊!”
八月初七(庚戌),梁武帝在德陽堂為魏王元悅餞行,並派兵將他送到境上。
北魏權臣爾朱榮雖然身居外藩,卻實際上遙控朝政,樹置親黨,把他們安排在魏敬宗身邊,伺機觀察他的動靜,連小事都不放過。魏敬宗雖然受製於爾朱榮,然而他生性勤於政事,朝夕不倦,多次親自閱覽訴訟文件,申理冤獄。爾朱榮聽說後很不高興。魏敬宗又和吏部尚書李神俊商議如何整頓官員的選拔。爾朱榮曾提名人填補曲陽縣令的空缺,而李神俊認為他原來的官階太小,因此沒有上報,反而提名了其他人。爾朱榮勃然大怒,當即讓他提名的人直接前往奪取官位。李神俊怕了,便提出辭呈。爾朱榮於是讓尚書左仆射爾朱世隆負責官吏的選拔。爾朱榮啟用很多北方人為河南各州的長吏,魏敬宗沒有答應。太宰元天穆入宮覲見魏敬宗,和他當麵理論,但魏敬宗仍然不答應。元天穆說:“天柱大將軍(即爾朱榮)既有大功,又身為一國宰相,如果他請求將全國官員都換掉,恐怕陛下也無法違背他的意願。他現在隻不過啟用幾個人為州牧,陛下為何堅持不用!”魏敬宗正色地說:“天柱大將軍如果不為人臣,連朕也可以更換。如果他仍然保持臣子的氣節,那麽就沒有更換天下百官的道理!”爾朱榮聽說後,非常憤恨地說:“是誰幫他成為天子的!現在就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了?”
爾朱皇後生性妒忌,經常生氣抱怨。魏敬宗讓爾朱世隆跟她說說道理,皇後說:“天子是我家安置策立的,今天竟然這樣對我。我父親本來自己可以當天子,哪裏還會有這樣的事。”爾朱世隆說:“隻怪他自己不當。要自己當了,我今天也可以封王了。”
魏敬宗在外頭受到爾朱榮的威逼,在裏頭又受皇後的氣,所以總是怏怏不樂,不覺得有當天子的樂趣。所幸當時寇盜未息,他希望讓他們和爾朱榮相持。當關中和隴上的動亂平息之後,捷報傳來,他並不覺得高興。他跟尚書令臨淮王元彧說:“今後便是天下無賊了。”元彧見魏敬宗一副不很高興的樣子,說:“臣擔心賊寇平定之後,聖上操心的事會更多。”魏敬宗擔心其他人聽了這話會感到奇怪,便急忙用其他話混過去,說:“是這樣。安撫兵荒馬亂之後的百姓,也著實不容易。”爾朱榮見全國各地已經沒什麽大事,便上奏說什麽“參軍許周勸臣得到九錫,臣討厭他的話,已經斥責遣退了他。”爾朱榮當時急切盼望得到這特殊禮儀,所以故意這樣暗示朝廷。魏敬宗實在不想賜給他九錫,便趁機稱讚並感歎他的忠誠。
爾朱榮喜歡狩獵,不管寒暑,總是帶著一大堆人形成圍圈前往,還命令士卒一定得列隊齊整,即使遇到險阻也不許躲避。隻要有一隻鹿逃出,必定會有好幾人被處死。曾有一個士兵見到老虎,怕了跑走,爾朱榮責問他道:“你怕死呀!”當即把他殺了。自那以後,每次狩獵,士兵都像上戰場一般緊張。曾看見一隻老虎陷在窮山穀中,爾朱榮命令十來人空手與之搏鬥,還不許損傷老虎。結果死了好幾人後,才最終生擒了該虎。他以此為樂,而手下卻吃盡了苦頭。太宰元天穆私下跟爾朱榮說:“大王的功勳和偉業都已經十分輝煌。如今全國各地沒有大事,正應當修政養民,順著氣候好壞而去狩獵。何必要在盛夏季節到處驅趕野獸,傷了自然和氣?”爾朱榮卷起袖子激動地說:“靈太後(即被他殺害的胡太後)身為女主,自身行為不正。我奉戴天子,是作為人臣平常的氣節。葛榮那幫醜徒,本都是些奴才。他們趁勢作亂,就好像逃跑的奴隸,捉住他們就是了。我近來深受國家大恩,卻未能統一天下,哪裏談得上什麽功勳偉業!如果朝廷大臣們還照樣鬆鬆垮垮,今年秋天我打算和兄長整頓兵馬,到嵩山圍獵,讓那些貪汙腐敗的朝廷權貴,到圍圈裏去和老虎搏鬥。然後照樣兵出魯陽,曆經三荊,把那班蠻人全都擒獲,派他們去補充六鎮的防守。在回軍之際,我將掃平汾水一帶的胡賊。明年,挑揀訓練一批精騎,把他們分派到長江和淮河一帶。蕭衍如果投降,就給他個萬戶侯當當;如果不降,我派幾千騎兵去把他綁來就是了。然後我和兄長一道帶著天子去巡視四方。那時才談得上功勳什麽的。今天不頻繁地前往狩獵,士兵將會變得鬆懈懶惰,以後如何能夠用得上!”
城陽王元徽的妃子是魏敬宗舅舅的女兒。侍中李彧是李延寔的兒子,也是魏敬宗的姐夫。元徽和李彧都想得到大權和專寵,覺得爾朱榮會阻礙自己的前程,便天天在魏敬宗麵前大講他的壞話,勸魏敬宗及早除掉他。魏敬宗也吸取河陰慘案的教訓,擔心爾朱榮最終還是靠不住,於是暗地裏也有幹掉他的打算。侍中楊侃和尚書右仆射元羅也參與了他們的密謀。
剛好遇上爾朱榮請求入朝,想親自照看他女兒爾朱皇後的分娩和哺乳。元徽等人於是勸魏敬宗趁他入宮時刺殺了他。隻有膠東侯李侃晞和濟陰王元暉業勸阻說:“爾朱榮如果入宮,必然有所防備。恐怕不好下手。”他們又想殺了爾朱榮的黨羽,然後發兵抗拒他。魏敬宗還遲疑未定,而洛陽人早已聽到風聞而心懷恐懼,像中書侍郎邢子才這樣一幫人早巳為了避禍往東出走了。爾朱榮於是寫信給朝廷所有大臣,隨便他們是去是留。中書舍人溫子升把他的信給魏敬宗看。魏敬宗本來總是盼望他不來,待到見到這信後,知道爾朱榮一定會來,臉色顯得很不樂意。邢子才名邵,史書習慣用他的字敘述他。他是邢巒的族弟。當時很多人都常用字稱呼,所以舊史也這麽沿用下來。
武衛將軍奚毅,在建義(528)初期經常往來於朝廷和爾朱榮之間傳達音信。魏敬宗很看重他,然而覺得他是爾朱榮的親信,又不敢跟他說實話。奚毅說:“如果一定要發生什麽事變的話,臣寧可為陛下而死,也不會去侍奉那個契胡(指爾朱榮)!”魏敬宗說:“朕擔保天柱大將軍沒有異心,但也不會忘記愛卿的忠誠。”
爾朱世隆懷疑魏敬宗可能會發動事變,便寫了張匿名書信貼在自己的門上:“天子與楊侃、高道穆等為計,欲殺天柱。”然後假裝把匿名書信取下來呈給爾朱榮。爾朱榮仗著自己勢力強盛,沒把它當回事,親手撕毀了該書信扔在地上,還吐了口唾沫,說:“世隆膽小怕事。誰敢打這樣的主意!”爾朱榮妻子北鄉長公主也勸爾朱榮不要進京,但他不聽。
這月即八月,爾朱榮帶了四五千騎兵離開並州。當時人們都謠傳說爾朱榮反了,又謠傳說“天子必定打算對付爾朱榮”。九月,爾朱榮來到洛陽。魏敬宗當即就想殺了他,但因為太宰元天穆還在並州,怕他成為後患,所以忍住沒有馬上下手。因此他下詔召元天穆入朝。有人告訴爾朱榮說“皇上準備動手對付你。”爾朱榮當即把這事上奏給魏敬宗。魏敬宗說:“外人不也說大王要害朕嗎?怎麽好相信流言!”於是爾朱榮毫不懷疑,每次入宮謁見,身邊帶的人不過幾十,而且隻是挺身直立而不帶兵器。魏敬宗打算取消刺殺他的計劃,但城陽王元徽說:“即使他不反,也叫人受不了!更何況誰能擔保他不反!”
早些時候,彗星出現在中台,掃過大角星。恒州人高榮祖很懂得天文,爾朱榮便征求他的意見。高榮祖說:“這是除舊迎新的天象。”爾朱榮聽了非常高興。他到了洛陽後,行台郎中李顯和說:“天柱大將軍來了,卻沒有賜給九錫。難道還要大王自己去要嗎!這也是天子不太識時務。”都督郭羅刹說:“今年真可以讓人書寫禪讓文書了,何止九錫!”參軍褚光說:“人們都說並州城上有股紫氣,還擔心天柱大將軍不是應天順人嗎!”爾朱榮的手下個個欺淩魏敬宗身邊的侍從,無所忌憚,所以這些話都傳到了魏敬宗的耳朵。
奚毅又覲見了魏敬宗,並請求屏退其他人。魏敬宗當即走下明光殿和他說話。知道他至為忠誠後,魏敬宗將城陽王元徽以及楊侃和李彧召進宮,把奚毅的話告訴他們。爾朱榮的小女兒嫁給魏敬宗兄長的兒子陳留王元寬,爾朱榮曾指著他說:“我終究會得到這女婿的大力支持。”元徽把這話轉告魏敬宗,說:“爾朱榮擔心陛下終究會成為他的隱患。如果陛下有了東宮太子,他當然會打算立幼兒。如果皇後沒生太子,他就要立陳留王。”魏敬宗夢見手拿刀割掉了自己的十指,十分忌諱,便把這夢告訴元徽和楊侃。元徽說:“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割指也是類似。這是吉祥的預兆。”
九月十六(戊子),元天穆抵達洛陽,魏敬宗親自出迎。爾朱榮和元天穆一道前往西林園赴宴並射擊取樂。爾朱榮上奏道:“近來陛下身邊的侍官都不習武。陛下應當帶上五百騎兵出獵,也免得老是審批訴訟案子。”先前,奚毅曾告訴魏敬宗說,爾朱榮打算趁出獵挾迫天子遷都,於是魏敬宗對他更加懷疑。
九月十九(辛卯),魏敬宗召中書舍人溫子升進宮,告訴他自己打算殺了爾朱榮,並問當年殺董卓的事。溫子升把那段曆史的本末詳細告訴了他。魏敬宗說:“王允當時如果馬上赦免涼州人,必定不至於此。”沉吟良久後,他跟溫子升說:“朕的情理,愛卿已經十分了解。就是必死也得這麽幹,何況未必必死!我寧可像高貴鄉公那樣死,也不要像常道鄉公那樣生(當年曹魏皇帝高貴鄉公曹髦被成濟弑殺後,司馬昭和眾臣商議要立常道鄉公曹奐為帝,繼續奉魏明帝曹叡的祭祀)!”魏敬宗打算隻殺爾朱榮和元天穆,然後馬上赦免他們的黨羽,這樣其他人就不會起兵造反。應詔官王道習說:“爾朱世隆、司馬子如、朱元龍特別受到爾朱榮的委托信任,完全知道國家的虛實。臣覺得不能留下他們。”元徽和楊侃都說:“如果爾朱世隆被殺,爾朱仲遠和爾朱天光哪有再來的道理!”魏敬宗也覺得有理。元徽說:“爾朱榮腰間常有佩刀,他也許狗急跳牆會傷人,所以到時候還希望陛下起身回避。”於是讓楊侃帶著十來名侍從埋伏在明光殿東麵。那天,爾朱榮和元天穆一道進宮。晚膳還沒用完,他們就起身告辭。楊侃等人從東階上殿,見到爾朱榮和元天穆已經走到了中庭,所以當天的計謀沒有成功。
九月二十(壬辰)是魏敬宗的忌曰(即父母去世的日子);第二天又是爾朱榮的忌日。九月二十二(甲午),爾朱榮進宮沒多久就告辭出去,當即前往陳留王家喝灑,結果喝得大醉,因此聲稱病了,接連幾天不進宮。魏敬宗的密謀多少有點泄露,爾朱世隆把聽到的風聲告知爾朱榮,並且勸他及早動手。爾朱榮看不起魏敬宗,認為他無能為力,說:“有什麽好急的!”
參預魏敬宗密謀的人都開始怕了,魏敬宗自己也很擔心。城陽王元徽說:“就說皇後生了太子,這樣爾朱榮一定會進宮。屆時趁機把他殺了。”魏敬宗說:“皇後懷孕才九月,可以這麽說嗎?”元徽說:“婦人早產的多了是。對方一定不會懷疑。”魏敬宗答應了。
九月二十六(戊戌),魏敬宗在明光殿東序埋伏了禁兵,聲言說皇子生了,派元徽飛馬到爾朱榮府第相告。爾朱榮正和上黨王元天穆博弈,元徽脫下爾朱榮的帽子,假裝歡快地把帽子盤旋起來。同時殿內的文武官員也來催促,爾朱榮便信以為真,於是和元天穆一道入朝。魏敬宗聽說爾朱榮來了,不知不覺中嚇得臉色蒼白。中書舍人溫子升說:“陛下臉色變了。”魏敬宗連忙要了幾杯酒喝下,臉色才沒那麽蒼白。魏敬宗讓溫子升書寫赦文。寫好後,他拿著赦文出來,正好遇上爾朱榮從宮外進來,問道:“你手裏拿的是什麽文書?”溫子升臉色不變,鎮定地答道:“是一道敕令。”爾朱榮也不看就進去了。魏敬宗在東序下頭麵西而坐,爾朱榮和元天穆則在禦榻西北麵南而坐。元徽進來,剛開始下拜,爾朱榮就見到光祿少卿魯安和典禦李侃晞等人提著刀從東戶進來。爾朱榮當即起身衝向禦座。魏敬宗早已把刀放在膝下,於是順手一刀親手殺了他。魯安等人接著一陣亂刀砍下,爾朱榮和元天穆當場同時死在宮裏。爾朱榮的兒子爾朱菩提和車騎將軍爾朱陽睹等三十人跟從爾朱榮入宮,也都被伏兵所殺。魏敬宗得到爾朱榮的手板,上麵有幾行啟奏,都是魏敬宗身邊去留的名單,不是他心腹的都在支出朝廷的名單上。魏敬宗說:“這小子如果活過今天,將徹底無法製服了。”於是朝廷內外歡天喜地,好消息傳遍洛陽城,百官也都入宮慶賀。魏敬宗登上閶闔門,下詔大赦,並派武衛將軍奚毅和前燕州刺史崔淵帶兵鎮守北中。當夜,爾朱世隆帶著北鄉長公主率領爾朱榮的部曲,放火燒了西陽門,出城進駐河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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