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99年二月十七(癸亥),魏孝文帝元宏在幽禁了皇後馮氏後,任命彭城王元勰為司徒,並恢複了樂陵王元思譽原來的封爵。
同時,南齊太尉陳顯達和魏將元英對抗,屢次打敗他。他進攻並包圍了馬圈城達四十多天。城中糧盡,魏人開始吃死人肉及樹皮度日。二月十七(癸酉),魏軍突圍逃走,齊軍斬獲了數以千計。陳顯達進城後,部下將士爭著搶掠城裏的布匹,因而沒有窮追敵兵。陳顯達又派軍主莊丘黑進擊並攻拔了南鄉。
孝文帝跟任城王元澄說:“陳顯達入侵騷擾雍州,朕如果不親自前行,看來無法製止住他。”三月初四(庚辰),孝文帝離開洛陽,命令於烈負責留守,任命右衛將軍宋弁兼任祠部尚書,負責七兵(左右中兵,左右外兵,別兵,都兵,騎兵)尚書事務,輔佐於烈。宋弁精於吏治,辦事認真,孝文帝對他的恩遇僅僅亞於李衝。
三月初七(癸未),孝文帝抵達梁城。崔慧景攻打北魏的順陽,順陽太守清河人張烈閉城堅守。次日,孝文帝派振威將軍慕容平城率領騎兵五千去救順陽。
自從孝文帝生病以來,彭城王元勰經常在禁中侍奉他的醫藥,日夜不離左右。孝文帝的飲食他也一定得先親嚐之後才奉上。他總是蓬首垢麵,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孝文帝。孝文帝因為久病而脾氣變得暴躁,近侍稍有過錯,他動不動就要殺掉他們。元勰總是根據他的臉色和心情,找機會救下不少人。
三月初十(丙戌),孝文帝任命元勰為使持節、都督朝廷內外軍事。元勰謝辭道:“臣侍候陛下的疾病都覺得時間不夠,還怎能管理軍隊?希望陛下改派另一位王爺,讓他總管軍事,使得臣能專心侍奉陛下的醫藥。”孝文帝說:“侍候疾病和治理軍隊全都靠你了。我病得這麽厲害,非常擔心什麽時候就不行了。所以安定六軍、保衛社稷,除你之外還能有誰!哪裏還能違背我的心願和信任而改請他人!”
三月二十一(丁酉),孝文帝抵達馬圈,命令荊州刺史廣陽王元嘉阻斷均口,攔截住齊兵的歸路。元嘉是拓跋建的兒子。
陳顯達帶兵渡過水西,占據鷹子山,在那裏修築城池。麵對孝文帝的親征大軍,齊兵軍心沮喪惶恐,因此和魏軍作戰屢次失敗。魏武衛將軍元嵩脫去甲胄,親自躍馬持槍衝鋒陷陣,北魏將士緊隨其後,齊兵大敗。元嵩是元澄的弟弟。
三月二十二(戊戌)夜裏,軍主崔恭祖和胡鬆將重病的陳顯達放在烏布帳篷裏,由好幾人抬著,走小路從分磧山出均水口往南逃走。次日,北魏收繳了陳顯達的軍隊資產數以億計,然後全都班賜給將士,同時追趕齊兵,直到漢水岸邊才回來。南齊左軍將軍張千戰死,士卒死了三萬多人。南齊將領蔡道福和成公期也率領數萬人放棄了順陽逃走。
陳顯達北伐時,軍隊進入汋均口。廣平人馮道根曾勸他道:“汋均水流迅急,易進難退。魏兵如果守住隘口,那麽我軍的首尾都將告急。不如將全部戰船放棄在酂城,然後從陸路率領步兵向前推進,把軍營連成一片,擊鼓進軍。這樣一定可以打敗他們。”陳顯達沒有聽從他的勸諫。馮道根以私人的關係從軍。當陳顯達在夜裏逃走時,軍人對山路不熟,馮道根每到一處險要地方,總要停下馬來,給大家指引方向,全軍賴他得以保全。朝廷後來下詔任命馮道根為汋均口衛戍副頭領。陳顯達曆來很有威名,但這場北伐後他的名聲大損。禦史中丞範岫上奏要求罷免陳顯達,陳顯達自己也上表請求解職。但朝廷均沒有許可,反而任命陳顯達為江州刺史。崔慧景也放棄了順陽退回東邊。
三月二十四(庚子),孝文帝病情加重,隻好北歸。他來到穀塘原時,跟司徒元勰說:“後宮(指馮後)失去夫人的品德已經很長時間了。我死之後,可以賜她自盡,用皇後的禮儀安葬她,這樣也許可以省去馮氏門第的家醜。”他又說:“我的病情日益惡化,一定是不行了。現在雖然摧毀了陳顯達,然而天下尚未太平,而且嗣子年幼體弱。所以社稷所倚重的隻有你了。霍子孟(即霍光)和諸葛孔明都作為異姓而受到托孤顧命的重任,更何況你是至親的賢人。你不能不勉力!”元勰哭著說:“平常人都知道為知己者獻身畢命,何況臣還是先帝的兒子,陛下的弟弟!但臣作為陛下的至親,長久參與機要,受到的恩寵顯赫輝煌,天下無人可比。臣過去之所以敢於接受重任而不推辭,正是仗恃著陛下猶如日月一般的英明,一定會寬恕臣忘記謙讓退隱的過錯。如今臣再次擔任首席宰輔,總管朝政,位高震主的名聲,一定會招來責罵。當年即使像周公那樣的聖人遇上成王那樣的明君,都不免受到猜疑,更何況臣!所以如果這麽做的話,雖然是陛下愛臣,但卻未必能做到我們君臣之間的有始有終。”孝文帝默然思考了許久,說:“我認真考慮了你的話,覺得很難駁倒其中的道理。”於是親手寫詔書給太子說:“你的叔父元勰遵守法規,勉勵他人,就像白雲一般潔淨。他還厭惡虛榮,舍棄高位,就像鬆竹一般正直。朕小時候就和他一道親密交往,片刻都不忍心離開他。朕百年之後,你應當準許他辭去官職,順從他謙恭退讓的秉性。”三月二十八(甲辰),孝文帝正式下詔賜馮後死,同時下詔給司徒元勰,讓他征召太子趕來魯陽即位,並任命侍中兼護軍將軍北海王元詳為司空,鎮南將軍王肅為尚書令,鎮南大將軍廣陽王元嘉為左仆射,尚書宋弁為吏部尚書,與侍中兼太尉元禧和尚書右仆射元澄等六人共同輔政。他臨死前跟顧命宰輔們說:“你們太尉、司空、尚書令、左右仆射、吏部尚書六人,應當知道我太祖盛大的基業,與四象(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分別代表東西南北)一樣繁茂。累代聖上的英明,將宏偉的大業傳給寡陋寡聞的朕。朕一生兢兢業業,總想著如何繼承先聖的遺誌。遷都到洛陽,定鼎在黃河和瀍水,目的就在於往南蕩平甌吳(指南齊),讓萬國成為禮儀之邦,好光耀祖宗七廟,救濟黎民蒼生。然而天不假壽,讓朕無法實現這一誌向。你們各位公卿請好好輔佐太子,興隆我大魏皇室,不也很好嗎?難道能不勉力而為嗎!”
四月初一(丙午),一代明君魏孝文帝元宏在穀塘原的行宮逝世,終年才三十三歲。
孝文帝幼年是就很有至性。他四歲時,他父親魏顯祖曾患癰腫,孝文帝親自為他吸膿。他五歲時接受父皇的禪讓,悲痛哭泣得不能自勝。魏顯祖問他為何,他答道:“取代親人的感覺,痛切於心。”魏顯祖非常驚歎奇異。文明馮太後覺得他過於聰明聖賢,擔心他以後也許不利於馮氏,便密謀要廢黜了他。於是在寒冬臘月,馮太後將隻穿著單衣的孝文帝關在空室裏,絕食了三天。她召來鹹陽王元禧,打算立他為帝。後來由於元丕、穆泰、李衝的再三諫止,她才作罷。孝文帝起初並不感到怨憾,隻是對元丕等人特別感恩戴德。
孝文帝很愛自己的幾位弟弟,始終跟他們親密無間。他對宗族成員也都十分和睦,禮數非常周到。他曾私下跟鹹陽王元禧等人說:“我身後如果子孫偶然成為不肖,你們應當認真觀望,能輔佐的則輔佐,不能輔佐的則取而代之。千萬不要讓他人占居了皇位。”他親任賢能大臣,從善如流,精於政務,勤勉敬業,朝夕不倦。他還常說:“人主最忌怕的就是不能待人公平公允,對人推誠置信。如果能做到這兩點,那麽即使是胡人和越人(指南齊漢人)都可以成為兄弟一般。”他用法雖然嚴厲,對大臣的罪過也不怎麽寬容,然而他生性寬厚仁慈,臣下有些小的過錯,他還是經常原宥他們。他曾在食物中發現小蟲,左右隨從進熱羹時也曾誤傷了他的手,他都笑著原諒了他們。有些宦官曾在馮太後麵前講孝文帝的壞話,致使太後大怒,打了他幾十棍仗。孝文帝默然接受,也不自我申辯。太後去世後,他也不追究那些宦官。他聽覽政事,無不從善如流。他對百姓非常同情憐憫,總想著如何幫助他們。
祭祀天地的五次郊祭和春分秋分的兩次宗廟祭祀,他從未不曾親自出席這些禮儀,不因為寒暑缺席。尚書上奏的案子,他總要親自認真思考。百官不論大小,他都留心他們的政績,也善待大家。他總是說:作為人君,最主要的擔心是不能做到平均公允,不能推誠禦物。如果真能做到均允和真誠,那麽不管胡人漢人都可以親如兄弟。每次外出巡遊以及出兵征戰,有司上奏請求修路,孝文帝總是說:“隻要粗略修修橋梁,能讓車馬通過就行了。千萬不要花太大功夫去除草平路等等。”國家進行的修建工程,往往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從不因為不很緊急的事情去動用民間勞役。在淮南用兵時,就像在自己的境內,他總是嚴禁士卒不得踐踏損害田裏的粟稻,也不讓士兵隨便砍伐百姓的樹木以供軍用。不得不這樣做時,總讓人留下布匹作為補償。皇家宮室也總是到非得修繕時才肯花錢改造,衣服穿舊了漿洗一下又穿上;他的禦馬馬鞍和馬籠頭也隻用鐵或木頭而已。孝文帝年幼時力氣很大,也善於射箭。他能用手指彈碎羊的骨頭,獵射禽獸時也無不命中。但到了十五歲,他就再也不從事畋獵了。孝文帝經常私下跟史官說:“記載曆史的時事不可以不直接真實地書寫,不用忌諱國家的錯誤。帝王可以任意作威作福,無人能夠製止。如果史書再不能記載他做的壞事,那他還有什麽還害怕的!”
孝文帝還取消了所有經典書籍裏沒有記載的卜卦禳災厭賭咒等迷信東西。他非常喜愛讀書,手不釋卷。《五經》裏宣揚的大義,他看了之後便要宣講,學習基本不用師授,樂意也善於探討其中的精奧。史書傳記和百家學說,他也無不涉獵。他還喜歡談論《老》《莊》,尤其精通佛教釋義。他才華橫溢,博學多識,喜歡寫文章;詩賦銘頌,也經常任興而作。有大文筆時,總是馬上口授,當形成文字時,經常一子不改。自太和十年(477)以後北魏朝廷的詔冊,都是出自孝文帝的手筆。其餘流傳下來的文章,也有百來篇。孝文帝還喜愛奇才異士,如饑如渴地想得到他們。他接納賢人名士,全憑他們才氣的輕重,經常以平等的身份相待。他偶爾也悠然玄邁,不讓世務煩心。
魏書的史臣讚揚他說:大魏最初在代郡和朔方一帶創建基業,接著平定北方,經過多代的經營擴展了領土,全靠的是武力征服,根本沒閑暇考慮到文教的大事。高祖(即孝文帝)幼年時就承繼了宏偉的大業,很早就表現出睿聖的風貌。當時因為文明馮太後臨朝攝事,所以他顯得悠閑自得,謙恭謹慎,花時間在廣泛閱讀和取得心得體會上頭,不太多表達自己的意見。然而他到底是上天注定來感化北方民眾的。當他親自總管大政時,高祖日理萬機,十多年間,從來沒有空閑過;以至殊途同歸,百慮一致(語出《易·係辭下》:“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意即天下歸心)。百姓所經曆的一切困難,高人所達到的所有境界,他雖然位居至尊,卻全都親身經曆了。他真是一位欽明的君主,考察古人事跡,明辨是非;駕馭百姓,作到天人合一。身為帝王,他製定的規章製度,適用於官府和民間;在取舍方麵他總是認真斟酌。他的文章風采煥然,讓全國讀書人耳目一新。加上高祖雄才大略,愛奇好士,把屬下當作自己的骨肉,為了大眾利益不惜勞累自己,百姓都不知該怎樣稱讚他的美德。說高祖經緯天地,這樣的追諡難道有絲毫的過分嗎!
孝文帝元宏四月初一在穀塘原病逝時,彭城王元勰和任城王元澄商量,覺得南齊太尉陳顯達尚未遠離,擔心他又率軍回來緊逼,便決定秘不發喪,將禦臥的乘輿轉移地方。孝文帝逝世的消息隻有他們二人和身邊少數隨從知道。元勰出入行宮時神色豪無異常,奉送膳食,進去給藥,內外轉遞宣布奏折,都跟平日一樣。幾天後,行宮抵達宛城。當夜,他們將禦臥的乘輿搬進郡的聽事廳裏,然後偷偷弄來一部棺柩,將孝文帝的屍體放進去,再把棺柩放進禦臥的乘輿內,外頭沒有任何人知道。兩位王爺還派中書舍人張儒奉詔征召太子前來,並秘密將孝文帝病逝的噩耗告知留守的於烈。於烈處理留守事務就跟往常一樣,舉止沒有任何變化。太子到魯陽(今河南魯山)時,遇上孝文帝的梓宮,這時才正式發喪。四月十二(丁巳),太子元恪即位,成為魏世宗,並宣布大赦。
彭城王元勰接著根據孝文帝的遺詔,賜馮後死。北海王元詳讓長秋卿白整到後宮賜給馮後毒藥,馮後一邊跑開一邊喊叫,死活不肯喝,還說:“皇上怎會做這樣的事來?不過是各個王爺輩要殺我而已!”白整捉住她,硬逼著她把毒藥喝下後死去。孝文帝的梓宮抵達洛陽城南,鹹陽王元禧等人被告知馮後已經死了,互相對望著說:“即使沒有遺詔,我們兄弟們也應當決策讓她去了。怎能讓失去操行的婦人掌管天下大權,殺了我們這輩人!”北魏接著追諡馮後為幽皇後。
五月二十一(丙申),北魏將孝文帝安葬在長陵,廟號高祖。
要想知道北魏在孝文帝死後的情況,請看下個係列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