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57年正月初一,宋改元為大明,大赦。正月十二,魏高宗拓跋濬到崞山打獵,直到正月十八才回到平城。魏高宗接著任命漁陽王尉眷為太尉,錄尚書事。
二月,北魏軍隊入寇兗州,向無鹽推進,打敗宋東平太守南陽人劉胡。宋孝武帝劉駿下詔派太子左衛率薛安都率領騎兵,東陽太守沈法係率領水軍,向彭城進發抵禦魏軍,並接受徐州刺史申坦的節度。宋軍抵達彭城時,魏兵已經退走了。先前,群盜聚集在任城的所謂“荊榛”即灌木林中,長期成為地方的禍患,人們都把他們稱作“任榛”。申坦請求趁機回軍討伐他們,孝武帝答應了。任榛盜匪得悉後,全都逃散。當時天旱,人馬都非常渴乏,結果無功而返。薛安都和沈法係都被處罰以白衣領職(即沒有官銜)。申坦本應被處死,群臣為他請願,但孝武帝不肯寬恕他。沈慶之抱著申坦在行刑的東市哭著跟他說:“你無罪而死。我在東市哭你,很快就會跟你一塊上路了!”有司部門將這事匯報給孝武帝,孝武帝這才免了申坦一死。
三月十一(庚申),魏高宗到鬆山圍獵,直到三月二十(己巳)才回平城。同時,他封弟弟拓跋新成為陽平王。六月二十五(癸卯),魏高宗來到陰山,直到八月二十二(己亥)才回到平城。
同時,魏高宗準備東巡,冬十月,北魏下詔命令太宰常英在遼西的黃山開始修建行宮。
翌年即公元458年正月初一,北魏嚴厲製定酒禁的法令,釀造、買賣、飲酒者全都將被判處死刑;隻有吉慶和喪事之類的聚會時,才允許開禁,但有限定的時日。魏高宗因為士大夫和平民經常因酗酒導致鬥毆以及妄議國政,所以決定禁酒。他同時增設內外候官,負責對朝廷各部以及州鎮官吏的監察,也負責喬裝打扮混雜在各個府寺之間,私下偵探朝廷百官的過失;一旦有所發現,就讓有司部門一查到底,並對這些官吏審訊拷打和逼取口供。官員貪贓布匹二丈以上的就會被處斬。北魏又增加了新的法律七十九章。
正月初十,魏高宗來到廣寧的溫泉宮,接著開始巡視平州,並於正月二十五來到黃山宮。二月初一(丙子),魏高宗登上碣石山觀看滄海,兩天後又往南來到信都,並在廣川圍獵。
三月十二(丙辰),魏高宗回到平城,開始修建太華殿。給事中郭善明秉性傾巧諂媚,他曾勸說魏高宗應當大規模修築宮室。中書侍郎高允諫道:“太祖(拓跋珪)剛開始建立都邑時,每當有所營建,都必須等待農閑季節。何況現在建國已久,永安前殿也已足以作為朝會的場所,西堂和溫室也足以作為宴會和休息的地方,而紫樓更足以讓陛下登高望遠。即使要擴修增廣,也應該慢慢來,不能倉猝行事。如今估計要完成這項工程總共需要徭役二萬人,再加上讓老弱人員為民工提供食物,又應當加倍。而且工期需要半年。一個農夫不耕作,也許都會沒飯吃,更何況四萬人的勞役和費用。這樣做真行得通嗎!這也是陛下應當留心的事情。”魏高宗采納了他的建言。
高允喜歡懇切直諫。凡是朝廷有什麽事他不滿意,高允總要求見皇上,而魏高宗經常屏退身邊的人專門接待他。有時會從早談到晚,有時甚至幾天都不出宮。朝廷大臣沒人知道他們到底都談了些什麽。高允有時語言過於激烈痛切,致使魏高宗無法再聽下去,便命令左右侍從扶高允出去,然而最終還是很好地對待他。當時曾有大臣上疏激烈抨擊時事。魏高宗閱讀了奏章後,跟大臣們說:“君主就跟父親一樣。父親有什麽過失,兒子為什麽一般都不在公眾麵前批評諫言,而是在自己的家室私下進行?難道不是因為不想讓外頭知道自己父親的過錯嗎?至於事奉君主,有什麽不一樣!君主有什麽得失,你不能當麵陳述,而非要上表公開諫言,以揭露君主的短處,表明自己的正直?這豈是忠臣所應該做的事情!而像高允這樣的人,真可以算是忠臣。朕有過失,他未曾沒有當麵批評過,甚至有些朕很難接受的批評,高允也都不回避。所以朕知道自己的過錯而天下人卻不知道。這難道不是真正的忠誠嗎!”魏高宗這樣說是因為奏章通常都保留下來作為曆史文獻,而私下的諫言則沒有。
和高允同時被征召入朝的遊雅等人都當了大官,甚至封侯,他部下的官吏當上刺史或二千石俸祿的大官也有百十來人,而高允卻一直擔任中書侍郎,二十七年不升官。魏高宗跟大臣們說:“你們雖然煞有介事地站在朕的左右,真都是白站了,從沒見你們講過一句話規勸朕。你們隻會趁著朕喜悅之際,祈求升官晉爵,現在沒有任何功勞就當到了王公。高允執筆輔佐朕的國家數十年,做出了不少貢獻,卻還隻不過是個侍郎。你們難道自己不感到慚愧嗎!”於是拜高允為中書令。
當時北魏朝廷官員沒有俸祿,高允經常讓兒子靠砍柴賣柴過日子。司徒陸麗向魏高宗進言道:“高允雖然蒙受皇上的恩寵,然而他家裏非常貧困,妻子和兒子都無法自立。”魏高宗問道:“老先生為什麽不早說?現在看見朕啟用了他,才提到他貧困的事!”當天,魏高宗幸臨高允的府第,隻見到幾間草屋,棉布的被褥,破棉絮的袍子,以及廚房中的一些鹹菜而已。魏高宗深為感歎,於是賜給他絲帛五百匹,粟穀一千斛,拜他的長子高悅為長樂太守。高允一再謝辭,但魏高宗不答應。魏高宗非常看重高允,經常稱呼他為令公而不直接稱呼他的姓名。
遊雅常說:“前代的史書稱讚卓子康和劉文饒(東漢的卓茂和劉寬)的為人,心胸狹隘的人也許不信會有這樣的人。我和高先生相處了四十年,從未見過他狂喜或動怒的時候,所以知道古人的話不假。高先生內涵文明而外表柔順,經常話說得含糊不清,有時甚至不能出口。當年崔司徒(北魏名臣崔浩)曾跟我說:‘高生博學多才,是一代佳士。他所缺乏的隻是矯矯的風度而已。’我當時也讚同他的觀點。後來崔司徒犯罪,起初隻是因為一些很細小的事。當皇上下詔臨朝責備他時,崔司徒卻聲嘶力竭,後來又戰戰栗栗,幾乎一句話都說不上來。宗欽以下的很多大臣,也都跪伏在地,渾身冒汗,全都麵無人色。而隻有高先生一人獨自陳述事情的緣由,申明解釋是非曲直,講的頭頭是道,口齒非常清楚,聲音也十分洪亮。皇上為他動容,聽的人也無不為此感到欽服,這難道不是所謂的矯矯風度嗎!宗愛大權獨攬,專擅用事時,威振四海。他曾召集百官到殿堂議事,王公以下的大臣無不一步一趨地麵對他端坐的殿廷遙望下拜,而隻有高先生一人登上台階長揖而已。從這事可以聯想到,當年漢朝的汲長孺(汲黯)躺著見衛青,不因為他是權臣而降低自己的身份!這難道不是所謂的風度和氣節嗎!了解一個人實在很不容易。我對他的內心就不很了解,而崔浩又對他的表麵形象有所誤解。這就是管仲為什麽對鮑叔的死痛苦的原因(因為隻有鮑叔才真正了解他)。”
三月二十一(乙醜),北魏東平成王陸俟病逝。
六月二十三(丙申),魏高宗到鬆山圍獵,並在六月二十七(庚子,通鑒誤為庚午)來到河西。
北魏的事情暫且按下,再來看看劉宋。大明元年即公元457年初,宋孝武帝自從為父親服喪期滿之後,日益驕奢淫逸,恣意妄為,並大興土木。丹陽尹顏竣作為他擔任藩王時的舊臣,數次懇切地諫爭,也沒怎麽顧到孝武帝的麵子,孝武帝逐漸開始不高興。顏竣自以為才幹超常,而且和皇上的關係無人可比,無疑應當位居中樞,永遠執掌朝政。然而他所陳述的意見多數不被采納,便懷疑皇上打算疏遠自己,於是請求外出任職,想探探皇上的意思。沒想到六月初九(丁亥)孝武帝準許了他的請求,下詔任命顏竣為東揚州刺史。顏竣這時才開始大為恐懼。
宋雍州所統轄的多數是僑居的郡縣,刺史王玄謨上疏進言道:“僑居郡縣沒有自己真實的土地,新舊居民十分錯亂,收租課稅也不及時。臣請求讓居民全部土斷(也就是取消僑民身份,全部按當地人納稅)。”七月二十四(辛未),朝廷下詔將雍州的三郡十六縣並為一郡。那裏的郡縣流民不願意歸屬當地的戶籍,便製造謠言說王玄謨打算謀反。當時柳元景的家族勢力很強,很多跟從他的人原來都是雍州俸祿有二千石的官吏,便趁機要討伐王玄謨。王玄謨命令他州府內外的人安靜下來,並消除大家的困惑,然後派人飛馬馳往建康,向皇上匯報,詳細具體地陳述事情的本末。孝武帝知道他心裏不踏實,便派主書吳喜去撫慰他,而且跟他說:“你一個七十歲的老公公,還要造反幹什麽!我們君臣之間的了解,足以互相擔保。現在隨便回複一下你的奏疏,開懷一笑,隻是為了舒展愛卿的眉頭而已。”王玄謨性情嚴肅,不苟言笑,所以孝武帝這樣寫信和他開開玩笑。
八月二十七(甲辰),孝武帝將司空兼南徐州刺史竟陵王劉誕調任為南兗州刺史,任命太子詹事劉延孫為南徐州刺史。當初,宋武帝劉裕有份遺詔,認為京口是很重要的地方,而且離建康很近,除非宗室的近親,不能身居那裏的要任。劉延孫的祖先雖然和宋武帝同源,然而宋武帝的老家在彭城,而劉延孫的老家則在莒縣,所以兩家從來沒排過親戚的次序。孝武帝既然任命劉延孫鎮守京口,便下詔將劉延孫算作宗室成員,並讓各個封王都和他按長幼排列宗室次序。
孝武帝經常猥褻奸汙宮廷女眷,也不管親疏尊卑。這事流傳在民間,什麽話都有。劉誕則寬厚有禮,又在討伐誅殺太子劉劭和丞相劉義宣的過程中立有大功,所以人心私下都向著他。劉誕暗中也聚集了很多有才幹和勇力的人士,蓄藏了不少精厲的鐵甲和銳利的兵器。孝武帝因此既害怕又妒忌他,不想讓劉誕位居中樞,便派他出鎮京口。即使這樣,他還嫌劉誕離京城太近,感到受他威逼,這才將他外派到廣陵擔任南兗州刺史。孝武帝將劉延孫引為自己的心腹大臣,所以讓他出鎮京口以防備劉誕。
十二月十二(丁亥),孝武帝改封順陽王劉休範為桂陽王。
翌年即公元458年二月初十(乙酉),孝武帝任命金紫光祿大夫褚湛之為尚書左仆射。次日,建平宣簡王劉宏因病解除尚書令,到三月初三(丁未)便去世了。
四月初十(甲申),孝武帝封皇子劉子綏為安陸王。孝武帝不想讓臣下攬有大權,便於六月二十五(戊寅)任命了兩位吏部尚書,一位是原都官尚書謝莊,另一位則是原度支尚書吳郡人顧覬之。他又取消了五兵尚書的職位。
西晉初年時,對散騎常侍的選拔非常慎重,需要很高的名望才行,和侍中沒有兩樣。但後來這逐漸成為一個閑散的職位,選用的人也就沒那麽重視了。孝武帝打算重新選任散騎常侍,於是敘用了當時的名士臨海太守孔覬和司徒長史王彧。侍中蔡興宗跟人說:“選拔朝廷部省主管很重要,而常侍隻是閑淡的職位。現在隻不過名義上而不是實質上將它變得重要而已。雖然主上的原意是使它成為要職,但人們的看法怎能說變就變!”後來果然如此,常侍的挑選依然不被重視,而部省的主管依然被認為十分尊貴。孔覬是孔琳之的孫子;王彧是王謐兄長的孫子;蔡興宗則是蔡廓的兒子。
宋南彭城蕃縣平民高闍與沙門僧釋曇標和道方等人一道妄言迷惑民眾,自稱得到鬼神龍鳳的符瑞,並經常聽到簫鼓的聲音。他們和秣陵平民藍宏期等人陰謀為亂,又和殿中將軍苗允以及員外散騎侍郎嚴欣之、司空參軍闞千纂、太宰府將程農、王恬等人,密謀定期在這年八月初一夜裏起兵攻打宮門,次日一早襲擊太宰江夏王劉義恭,分兵殺害大臣,然後立高闍為天子。事情泄露後,他們於七月初二(甲辰)全被處死,受牽連被處死的多達幾十人。朝廷於是下詔清除那些非正統的沙門僧人,設立條例禁令,加嚴處死和連坐製度。所有那些並非戒行嚴格清苦的僧人,都讓他們還俗。然而很多尼姑照常出入皇宮,這禁令製度居然無法施行。
中書令王僧達是琅邪臨沂人,太保王弘的小兒子。他自幼就聰明機警,能寫一手好文章。宋文帝聽說王僧達早慧,曾在德陽殿召見他,問他有關書籍學業以及家事,王僧達應答得輕鬆機敏,宋文帝因此十分賞識他,並將臨川王劉義慶的女兒嫁給他。但王僧達秉性卻放蕩不拘。他不到二十歲時就擔任了始興王劉濬的後軍參軍,後來升遷太子舍人。有次他在楊列橋觀看鬥鴨,被有司部門彈劾,但文帝原諒他不予問罪。他還喜歡玩弄鷹犬,經常和閭裏少年互相逐趕著好玩,還會親自屠牛。劉義慶聽說他如此為人,便派沙門僧人慧觀前去觀察。王僧達將一大堆書籍陳列在席上,與慧觀討論文義,讓慧觀整天忙於酬答,因此對他讚不絕口。他和兄長王錫關係不好,便向朝廷哭窮,要求出任郡守,文帝便想任命他為秦郡太守。吏部郎庾炳之說:“王弘的兒子不應當出任秦郡,而王僧達也管不好百姓。”文帝這才作罷。王僧達不久升任太子洗馬,但因母親病故去職。王錫從臨海郡離職回來時,帶回人家送的東西和奉祿,價值百萬以上。王僧達派奴仆駕車去取,一晚上就將所有的東西拿得差不多了。服喪後,他出任宣城太守。王僧達生性喜愛遊獵,而郡裏沒什麽大事,王僧達於是肆意馳騁出獵,有時三五天都不回府,接受的官府文件和訴訟案件多數也都放在打獵的住所。老百姓遇上他不認識,問他府君在哪裏,王僧達答道:“近在後頭。”
孝武帝剛即位時,提拔他擔任尚書右仆射,位居顏竣和劉延孫之上。王僧達認為自己很有才華,以為當時沒人比得上他,一二年之間,就可以當到宰相。但孝武帝後來將他遷任護軍,他因而怏怏不得誌,累次啟奏要求出京任職。孝武帝因此很不高興,於是一再對他降職使用,五年裏七次改任,最終成為吳郡太守。吳郡西台寺有很多富裕僧人,王僧達向他們募捐,覺得不稱心,居然派主簿顧曠率領門徒去搶劫寺內僧人竺法瑤,得到數百萬錢。荊江二州反叛時,朝廷提升王僧達,並讓他任命將佐領兵,允許他招募一千人。他馬上就建立了三十支隊伍,每隊八十人。他又在吳郡修建自己的宅第,花的都是公款和公家徭役,最終因此被彈劾免職。
王僧達擔任太子洗馬住在東宮時,愛戀年幼軍人朱靈寶。當他出任宣城太守時,朱靈寶已經長大。王僧達假報他已經死亡,用他取代宣城人左永的戶籍,注冊為自己的兒子,改名叫王元序,並啟奏宋文帝,任命他為武陵國典衛令,又填補竟陵國典書令和建平國中軍將軍的空缺。孝建元年(454)春,事情敗露,王僧達又受到禁錮,不能為官。他上表謝罪時,居然把自己被罷免的原因歸咎為:“不能因依左右,傾意權貴。”孝武帝愈益氣憤。王僧達的族子王確年少,因長得漂亮,王僧達就和他私通。王確叔父王休出任永嘉太守,準備將王確帶到自己的郡所去,而王僧達卻想強迫王確留下。王確知道他的意圖,便想法回避他。王僧達大怒,暗地裏在自己的住屋後麵挖了個大坑,打算引誘王確來告別,然後趁機殺了他埋在那裏。他堂弟王僧虔得悉他的陰謀,嚴禁並嗬斥了他,王僧達這才作罷。禦史中丞劉瑀得悉這事後,上奏請求收捕王僧達治罪,但孝武帝沒有答應。
孝建三年(456),王僧達被任命為太常,但仍然不滿意,還上表請求解職,語氣抑揚頓挫,故意炫耀文采,還大肆非議時政。孝武帝對他很不滿,便將他的奏章交付門下。侍中何偃認為他言詞不遜,因而再次免官。但不久他又被太傅江夏王劉義恭啟用為長史和臨淮太守,並在大明二年(458)升遷為中書令。
路太後兄長的兒子曾去造訪王僧達,直接坐在他的床榻上。王僧達居然叫人把床抬到外頭扔掉。路太後大怒。一再要求孝武帝一定要殺了王僧達。剛好遇上高闍謀反的事件,孝武帝便趁機誣陷王僧達和高闍通謀,於八月十四(丙戌)將他收付廷尉,然後賜他自盡。王僧達死時三十六歲。
要想知道宋孝武帝後來的情況,請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