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50年四月,魏世祖拓跋燾在蹂躪了劉宋的汝南一帶,但無法攻克宋將陳憲堅守的懸瓠後撤軍回去。他還給宋文帝寫信說:“前不久蓋吳反叛謀逆,煽動關中和隴西百姓起來造反。你(原信用彼,即他,實際就是指宋文帝,是不尊重的稱呼)又派人前去引誘他們,把弓矢給男人,將環釧給婦女。其實他們這幫人隻是想騙騙錢財而已,豈有這麽老遠跑去歸順你們的道理!作為大丈夫,你為何不自己前來奪取我們的領土,而要用貨物來引誘我的邊民?還允諾到你們那裏可以免除七年的賦役,這實在是獎賞奸人的行為。我今天來到你們的國土得到民眾,跟你先後得到我國的民眾相比,誰多誰少?
“你如果想要保存劉氏宗廟煙火,就應當割讓長江以北的地盤給我,然後守衛南渡的要塞。這樣,我就讓你在江南安心居住。不然的話,你可以好好訓導你的地方鎮將、州刺史、郡守宰,加強軍營帳篷這類東西,來年秋天我將會前往攻取揚州。這是大勢所趨,我畢竟不會放過這一機會。你往日北通蠕蠕(柔然);西結赫連(夏)、沮渠(北涼)、吐穀渾;東連馮弘(北燕)、高麗。這些國家已經都被我消滅了。以此判斷,你豈能獨自存在?
“蠕蠕的吳提和吐賀真都已經死了。我今天北征,先除掉那些騎馬的賊寇。你如果不服從我的命令(即撤出江北),來年秋季我將再次前往攻取。因為你沒有騎兵,所以不想先去討伐你們。到時我的大軍來了,你有什麽辦法對付?挖掘溝塹城壕自守,還是修築城牆自衛?我自然要大張旗鼓地奪取揚州,而不像你那樣偷偷摸摸地前來。你派來的偵探,已經被我捉獲,現在再把他送回給你。這人親眼看到了不少事情,你可以放下架子詳細盤問他。
“你先前派裴方明來奪取仇池。他得到仇池後,你又嫉妒他的勇敢和戰功而容不下他;有這麽好的臣下還把他殺了,你還有什麽可以用來和我較勁!你實在不是我的對手。你經常想要和我一決勝負,我也不傻,也不是當年的苻堅,你到底什麽時候要來交戰?白天我派騎兵包圍你們,夜晚則離你百裏之外過夜。你們南方吳人正好有偷襲軍營的伎倆,你招募士兵前來,不過才走了五十裏天就亮了。你招募來這些人的頭顱,豈不是都被我砍下來了嗎!
“你父親當時的舊臣雖然年老,但還有智慧策略。我知道今天你已經把他們都趕盡殺絕了(顯然指檀道濟),這難道不是天意要讚助我嗎!拿下你也不須要我的兵刃,我們這裏有善於詛咒的婆羅門,我隻要讓他們使鬼神把你綁縛過來就行了。”
同時,宋文帝提升侍中兼左衛將軍江湛為吏部尚書。江湛秉性公正廉潔,和仆射徐湛之共同受到文帝的寵信,當時人稱“江徐”。
北魏司徒崔浩仗著自己的才華謀略以及魏世祖的寵任,專製朝權。他曾推薦冀、定、相、幽、並五州的幾十位人士,都直接升任為各郡太守。太子拓跋晃建議說:“早先征召的人士,也都是州郡長官的候選人。他們在職已久,平時的辛苦勤勞尚未得到報酬。陛下應當先讓他們填補郡縣的空缺,而讓新征召的人士取代他們擔任協助官吏。況且地方長官負責管理百姓,也應當任用有經驗的人。”但由於崔浩的一再堅持,魏世祖還是讓他們上任了。中書侍郎兼領著作郎高允得悉後,跟東宮博士管恬說:“崔公看來不行了!像他這樣堅持不對的主張而跟皇上和太子較勁,最終怎能混得下去!”
魏世祖任命崔浩為監秘書事,讓他和高允等人一塊撰寫《國記》,說:“務必根據事實記錄。”著作令史閔湛和郗標,生性投機取巧,奸佞諂媚,但卻被崔浩寵信。崔浩曾注解《易經》以及《論語》、《詩》、《書》。閔湛和郗標上疏聲稱說:“馬融、鄭玄、王肅、賈逵以前所作的注解都不如崔浩的精妙細微,臣等請求沒收境內的這些書籍,然後頒發崔浩注解的這些書籍,讓天下儒生學習。臣等並請求朝廷敕令崔浩注解《禮傳》,讓年輕人看到正確的釋義。”崔浩也推薦閔湛和郗標有著述的才華。閔湛和郗標又勸崔浩將他撰寫的《國史》銘刻在石碑上,表彰他書寫曆史的正直文筆。高允聽說後,跟著作郎宗欽說:“閔湛和郗標所搞的這一套,隻要稍微出點格,怕會是崔家萬代的災禍。我們這班人隻怕也沒活路了!”崔浩竟然采用了閔湛和郗標的提議,花費了三百萬在京郊祭祀神壇東麵豎立了一座長達百步的巨大石碑。崔浩讓人在碑上銘刻了北魏的先世,記載得非常詳實。石碑列在交通要道,過往的人們無不提到這事。北方鮮卑人紛紛感到憤怒不平,因而相互聯係一塊到魏世祖那裏大講崔浩的壞話,認為他是暴露了北魏拓跋家族的家醜。魏世祖因而大怒,讓有司部門立案調查崔浩和秘書郎吏等人的罪狀。
當初,遼東公翟黑子得到魏世祖的寵信。有一次他奉命出使並州,接受了一千匹布的賄賂。事情暴露後,翟黑子征求高允的意見,問道:“主上問我,我應當如實相告呢,還是隱瞞不說?”高允說:“先生是主上身邊的寵臣,有罪就應當如實自首稟報,也許可以得到原諒。千萬不能再欺罔而罪上加罪。”中書侍郎崔覽和公孫質則勸他說:“如果如實自首,罪不可測。還不如隱瞞的好。”翟黑子因此怪高允道:“你為何要引誘人家進入死路一條?”翟黑子於是入見魏世祖,沒有如實回答問話。魏世祖一怒之下殺了他。
魏世祖讓高允給太子講授經史。當崔浩被捕時,太子召高允到東宮,趁機留他過夜。第二天一早,太子和他一道入朝。到宮門時,他跟高允說:“入宮見到陛下後,我自然會引導愛卿。如果陛下有話問你,隻要按照我的話說就可以了。”高允問道:“為了什麽事情?”太子說:“你到時候就知道了。”太子見了魏世祖,說:“高允曆來小心縝密,而且出身低微。這一切都是由於崔浩所起,請陛下赦免高允的死罪。”魏世祖召見高允,問道:“《國書》全都是崔浩寫的?”高允答道:“《太祖記》是前著作郎鄧淵所作;《先帝記》和《今記》則是臣和崔浩一道寫的。然而崔浩負責的事情很多,所以在撰寫曆史方麵他隻是總負責而已。至於具體著述,臣多於崔浩。”魏世祖很生氣地說:“高允的罪甚於崔浩,哪裏還能活命!”太子大為恐懼,急忙說:“天子的威嚴凝重,高允隻是一個小臣,所以在陛下麵前神誌迷亂。臣一向問他時,他都是說那些都是崔浩寫的。”魏世祖又問高允道:“果然像東宮(即太子拓跋晃)所說的那樣?”高允答道:“臣罪當滅族,不敢有一句假話。殿下因為臣在他身邊侍候講授的時間長了,所以憐惜臣,想救臣一命而已。其實真沒有問臣,臣也沒有那樣說過。臣在陛下麵前,不敢神智迷亂而不說實話。”魏世祖看著太子說:“這人實在太正直了!這是一般人很難做到的,而高允竟然做到了!臨死不更改答辭,是信用;為臣不欺罔君主,是忠貞。應當特別解除他的罪過,並對他的品行加以旌揚。”於是赦免了高允。
魏世祖接著召崔浩前來,親自審問他。崔浩驚慌失措,無法回答問題。而高允卻對每件事情都講得清清楚楚,有條有理。魏世祖於是命令高允寫詔書,將崔浩及其僚屬宗欽和段承根等人,甚至包括他們的書僮屬吏共一百二十八人,全都夷五族處死。高允遲疑了很久,無法下筆。魏世祖頻繁地派人催促,高允便乞求要見皇上一麵,然後才書寫詔書。魏世祖讓他進宮,高允說:“崔浩如果還有其他的罪過,臣不知道也不敢打聽。但如果僅僅因為這項過錯,罪不至死。”魏世祖大怒,命令武士拿下高允。太子再次為他下拜求情。魏世祖的怒火稍稍消了之後,說:“要不是這人,將還有一千多口人要被處死。”
六月初十(己亥),魏世祖下詔處死清河崔氏和崔浩同宗族不管親疏遠近的所有親屬,以及崔浩姻親範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還夷了他們的宗族。其他受牽連的則隻是自身處死而已。行刑士兵將崔浩放在一輛檻車裏送到城南,幾十個衛士在他身上小便。崔浩悲慘的嗷嗷呼聲,一路上行人無不聽到。宗欽臨刑時歎道:“高允簡直就是位聖人!”
過了幾天,太子拓跋晃責備高允道:“做人要懂得隨機應變。我原想為愛卿開脫死罪,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跟愛卿說了,而愛卿終究還不肯聽從,竟然把陛下激怒到這種地步。每每回想起來,總使人心驚肉跳。”高允說:“曆史嘛,就是用來記載人主的善惡,作為將來的警戒,因而未來的人主有所畏忌,對他們自己的行為也會比較謹慎。崔浩辜負聖上的恩典,用他的私欲埋沒他的廉潔,用自己的愛憎掩蓋曆史的公道,這是崔浩的過錯。至於書寫朝廷的起居,議論國家的得失,這是書寫曆史的基本要素,他並未違背這一初衷。臣和崔浩其實都在做一樣的事,是生是死是榮是辱,理應沒有什麽不同。誠蒙殿下的慈悲讓臣免於一死,其實是違背了臣的心願,也並非是臣所希望的。”太子感動得臉色都變了,隻有稱歎而已。高允退下後,跟人說:“我之所以沒有聽從太子的指導,是擔心對不起翟黑子的緣故。”
當初,北魏冀州刺史崔賾和武城男崔模與崔浩是同宗而別族。崔浩經常看不起他們,因而他們之間關係很差。崔浩被夷族時,隻有他們兩家單獨得免於禍。崔賾是崔逞的兒子。
六月十二(辛醜),魏世祖北巡陰山。他殺了崔浩之後又很後悔,剛好北部尚書宣城公李孝伯病重,也有傳聞說他已經去世了。魏世祖哀悼說:“李宣城可惜了!”接著又說:“朕失言了。是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李孝伯是李順的堂弟。自從崔浩被處死後,軍國的大謀和決議都出自李孝伯,魏世祖對他的寵信僅僅次於當年對崔浩的寵信。
當初,車師大帥車伊洛世代臣服於北魏,北魏拜伊洛為平西將軍,封前部王。伊洛準備入朝時,沮渠無諱斷了他的道路。伊洛屢次和沮渠無諱作戰,終於打敗了他。沮渠無諱去世後,他弟弟沮渠安周奪了他兒子沮渠乾壽的兵馬。伊洛派人去遊說沮渠乾壽,沮渠乾壽於是帶領他的五百餘家部眾投奔北魏。伊洛又勸說李寶弟弟李欽等五十餘人投降,然後把他們都送到北魏。伊洛往西出擊焉耆,留下兒子歇守城。沮渠安周帶來柔然兵馬走小路偷襲車師,攻拔了他們的城池。歇逃走跑到伊洛那裏,共同收集了殘餘部眾,退保焉耆鎮,並派使者上疏給魏世祖,說:“我們被沮渠氏所攻,首尾八年,百姓饑寒貧窮,無法自存。臣今天棄國出奔,幸存的才三分之一。現在已來到焉耆的東麵邊境,還乞求陛下垂憐賑救!”魏世祖下詔打開焉耆的糧倉賑救他們。
同時,吐穀渾王慕利延被北魏所逼,上表給宋文帝請求退保越巂。文帝答應了,但慕利延最終並沒有去那裏。
宋文帝打算伐魏,丹楊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謨等人都鼓勵他這麽做。左軍將軍劉康祖則認為“歲月已晚,請待明年。”宋文帝說:“北方百姓苦於魏虜的暴政,起義的民眾到處都是。我們停頓等待一年,等於是讓起義的民眾人心沮喪。不能這麽做。”
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諫道:“我們多數是步兵而對方都是騎兵,所以雙方並不勢均力敵。當年檀道濟北伐無功,到彥之也失利而返。如今估計王玄謨等人,也未必比檀到二將更厲害,而六軍的實力,也比不上當年。臣擔心北伐隻會再次讓王師蒙受羞辱。”宋文帝說:“王師的兩次挫折,都是別有原因的。第一次是因為檀道濟誇張敵寇的力量以增加自己的資本,而到彥之則因為自己中途生了重病。魏虜所仗恃的隻有他們的戰馬。今年夏天雨水充沛,平時沒水的河道都暢通無阻。我軍乘船北上,碻磝(今山東茌平西南古黃河南岸)的守軍必定逃走,而滑台的衛戍魏兵人數不多,也容易再次攻拔。占領了這兩座城池,我們即可在那裏儲藏軍糧,撫慰百姓;那麽魏人占領的虎牢和洛陽自然就不再牢固。待到冬初,我們的城池防務已經連成一片,那時魏虜的騎兵渡過黃河,拿下他們也不在話下。”沈慶之又再三上疏表示反對。宋文帝派徐湛之和江湛去責難他。沈慶之說:“治理國家就好比管理家庭,耕作的事情應當請教佃農,紡織的事情則應當請教婢女。陛下現在打算征伐他國,卻和白麵書生那輩人商談,怎能成事!”宋文帝聽了後大笑起來。太子劉劭和護軍將軍蕭思話也試圖諫止,但文帝不聽。
魏世祖聽說宋文帝將要北伐,便再次寫信給他說:“我們彼此和好已經很長時間了,然而你卻貪得無厭,老是引誘我邊境的居民。今年春季我去南巡,稍微去看了看那裏的百姓,把他們驅趕回來。現在聽說你自己要來。假設你能來到中山以及桑幹川一帶,那麽你盡可以隨意走動,來也不迎,去也不送。如果覺得那些地方住的不舒服,可以來平城居住。我也想前往揚州,彼此換個地方。你已經五十歲了,未曾出得遠門,即使想憑自己的氣力前來,也不過像個三歲嬰兒,和我這生長在馬背上的鮮卑人可有什麽好比!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可以相贈,現在就送上獵馬十二匹,連同毛氈和藥品等東西。你遠道而來,馬力不足,可以乘上我送上的獵馬。如果感到水土不服,送上的藥品也可以幫助你克服這毛病。”
七月十二(庚午),宋文帝下詔說:“魏虜近來雖然遭受挫折,但獸心依舊。近來得到河朔、秦州、雍州一帶漢人和胡人的奏疏,傾訴他們的艱難困苦,仰首企盼朝廷的撫慰拯救,暗中相聚一起等候王師的到來。連柔然也派密使遠道前來和我們聯係,發誓要和我們形成掎角之勢。收複中原的時機,的確就在今日。茲命令寧朔將軍王玄謨率領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和鎮軍谘議參軍申坦帶領水軍進入黃河,直接受青冀二州刺史蕭斌的節度;命令太子左衛率臧質和驍騎將軍王方回徑直率軍前往許昌和洛陽;命令徐兗二州刺史武陵王劉駿和豫州刺史南平王劉鑠各自率領部眾,東西並舉;命令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劉秀之率軍威震汧水和隴西地區;命令太尉江夏王劉義恭出鎮彭城,成為各路大軍的節度總指揮。”申坦是申鍾的曾孫。
當時因為朝廷大舉用兵,上自王公、嬪妃、公主以及朝廷大臣、各州郡牧守,下至富裕的平民,無不貢獻金銀絲綢和其他雜物以資助國用。又因為兵力不足,朝廷發動青、冀、徐、豫、二兗六州的百姓,按每五個男丁中抽兩個,每三個男丁中抽一個的比例征募男丁參軍,有錢的也可以雇人代行,並要求在命令到達的十日內就得裝束完備準備出發,還規定沿著長江的五郡新兵在廣陵集中,沿著淮河的三郡新兵在盱眙集中。朝廷還在全國範圍內招募熟悉弓馬步騎和武藝出眾的壯士,全部給以厚賞。有司部門又上奏軍事用品不夠,朝廷於是向揚、南徐、兗、江四州的民間借款。資產滿五十萬的富裕民家,滿二十萬的富裕僧尼,全都四分借一,並允諾等事情平息後當即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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