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係列三：封狼居胥之四：範曄和孔熙先密謀奉立彭城王

宋元嘉二十二年即公元445年正月初一，宋開始使用新曆。當初，漢代的京房因為十二音律裏的中呂到黃鍾，距離不滿九寸，就將十二律演變為六十律。太史令錢樂之這時又將它演變為三百六十律，每天當作一管。太子率更令何承天也議論這事。他認為音律上下相啟，音律中的三分損益法也是上下相啟的一部分，也是古人簡易的辦法，就好像古代曆法將周天從實際的三百六十五度分成四分度。而京房沒有領悟到這點，錯誤地將其當作六十。朝廷於是重新設置新率，十二律六呂中的林鍾長六寸一厘，這樣一來，從中呂回到黃鍾，十二旋宮（指宮音在十二律上位置的偏移），聲韻沒有任何遺失。

何承天雖然才華橫溢，但生性剛愎，不能屈意於官階比他高的朝臣，還經常因為自己的才華而羞於和他們同伍，因而當初被仆射殷景仁排擠出朝去擔任衡陽內史。在西州他又和其他士人不和，在衡陽郡被州裏有司部門指控不夠清廉而被捕下獄，幸好遇到大赦。元嘉十六年（439），他被任命為著作佐郎，負責撰寫國史。何承天這時已經年老，而其他佐郎都是名家子弟，其中潁川人荀伯子經常嘲弄他，叫他作奶母。何承天說：“你應當叫我作帶著九個孩子的鳳凰，我算什麽奶母！”他不久後就轉為太子率更令，但仍兼著作郎。

元嘉十九年（442）北魏侵犯邊境時，宋文帝讓群臣呈獻禦敵方略，何承天上了一篇冗長的奏章，文采並茂，顯然被史學家認為是一篇傑作，全篇收留在宋書他的傳記裏，這裏就不詳述了。

何承天曆來喜好弈棋，並因此耽誤了許多政事。宋文帝還賜給他一個棋局。何承天也能彈箏，宋文帝又賜給他銀裝的箏一麵。何承天和尚書左丞謝元曆來關係不好，互相拆台，屢次上奏告對方的狀。太尉江夏王劉義恭非常奢侈，雖然他的年收入多達三千萬，還經常不夠用。元嘉二十一年（444），劉義恭向尚書預支明年的費用。而依據製度預支二十萬錢和五百匹布以上，必須上奏報批，但謝元當即讓人給了劉義恭二百萬。事情發覺後，謝元讓下屬到仆射孟顗那裏取批文。謝元當時剛提拔為太尉谘議參軍，但還沒上任前就被何承天因這事參了一本。宋文帝大怒，罷了謝元的官，遣送他回歸鄉裏，終身禁錮不許當官。謝元也指控何承天用高價將四百七十束幹草賣給下屬。何承天也因此被削去官位，以白衣領職。謝元字有宗，是已故臨川內史謝靈運的堂弟。

正月初二，宋文帝任命兒子武陵王劉駿為雍州刺史。宋文帝想奪取關中黃河一帶，所以讓劉駿出鎮襄陽。

同時，魏世祖拓跋燾派散騎常侍宋愔出使劉宋。二月，魏世祖來到上黨，往西直抵吐京，討伐並遷徙反叛的胡人，將他們配放到各個郡縣。

二月十四（甲戌），宋文帝封皇子劉禕為東海王，劉昶為義陽王。

三月初一（庚申），魏世祖回到平城。同時，北魏下詔說：“各項有疑問的訴訟案件全交付中書省，根據經典的原則酌量裁決。”

四月二十二（庚戌），魏世祖派征西大將軍高涼王拓跋那等人到白蘭進攻吐穀渾王慕利延，派秦州刺史代人封敕文和安遠將軍乙烏頭到枹罕進攻慕利延兄長的兒子什歸。

河西（即北涼）滅亡時，鄯善人因為他們的地盤和北魏相鄰，所以大為驚懼，說：“北魏人現在要和我們通使往來，一旦知道了我國的虛實，一定會加速我們的滅亡。”因此關閉了道路，北魏使者和西涼地區的往來，總被鄯善人給劫持了。於是西域和內地多年不再往來。魏世祖這時派散騎常侍萬度歸發動涼州以西的兵馬出擊鄯善，並於六月初五（壬辰）北巡。

宋文帝打算伐魏，因此取消了南豫州，將其並入豫州。六月二十四（辛亥），他任命原南豫州刺史南平王劉鑠為豫州刺史。七月初二（己未），宋文帝任命尚書仆射孟顗為左仆射，中護軍何尚之為右仆射。

武陵王劉駿即將前往襄陽就任時，因為沔水沿岸的各個蠻人部落依然聚集為寇，所以水陸兩路通行都很困難。劉駿分出部分軍隊讓撫軍中兵參軍沈慶之帶領前往攻擊並擊潰了這些蠻人。劉駿抵達襄陽後，蠻人斷絕了信郵的驛道，準備攻打隨郡。隨郡太守河東人柳元景招募到六七百人，截擊並擊潰了他們。於是各個蠻人部落的動亂得以平息，朝廷軍隊還俘獲了七萬多蠻人。溳山的蠻人部落最強，沈慶之也將他們鎮壓了，俘獲三萬多人，並將一萬多人遷徙到建康。

吐穀渾的什歸得悉魏軍將到，便棄城連夜逃遁。八月初二（丁亥），封敕文進入枹罕，將那裏的一千家民眾遷回到上邽，並留下乙烏頭守衛枹罕。

同時，萬度歸抵達敦煌，留下輜重，然後率領輕騎五千越過流沙去襲擊鄯善。八月初七（壬辰），鄯善王真達綁了自己出降。萬度歸留下軍隊駐守，然後和真達一塊回到平城，於是西域重新開通。

再說魏世祖來到陰山之北後，發動各州兵馬的三分之一，在自己的州裏戒嚴，等待命令。他還將那裏的各種少數民族五千餘家遷徙到北邊，讓他們就地從事畜牧業，作為吸引柔然人的誘餌。

八月十七（壬寅），北魏高涼王拓跋那軍抵寧頭城，吐穀渾王慕利延帶著他的部落往西越過流沙逃走。吐穀渾慕璝的兒子被囊迎戰魏軍，但被拓跋那打敗。被囊逃走，中山公杜豐率領精騎追趕，越過三危來到雪山，生擒了被囊以及吐穀渾什歸和乞伏熾磐的兒子乞伏成龍，將他們全送往平城。慕利延於是往西進入於闐，殺了他們的國王，然後占據了他們的地盤。當地人死了好幾萬。

九月十八（癸酉），宋文帝在武帳岡為衡陽王劉義季餞行。宋文帝出去前，讓幾個兒子暫且不要進食，到餞行的會所再設宴吃喝。但到天晚了劉義季還沒到，兒子們都餓了。宋文帝因此跟他們說：“你們這班孩兒長期生活優裕，沒看見百姓的艱難。今天叫你們知道饑餓的感覺，以後就懂得節儉以防備未來。”

北魏民間有訛傳說“滅魏者吳”。盧水胡人領袖蓋吳聚眾在杏城造反，許多胡人民眾爭著響應，蓋吳的部眾很快達到十餘萬。他派他的黨羽趙綰到劉宋上表請求歸附。十月初四（戊子），長安鎮副將拓跋紇率軍討伐蓋吳，結果拓跋紇戰敗身死。蓋吳的部眾於是更加強盛，老百姓都渡過渭水，跑到南山去。魏世祖發動高平的敕勒族騎兵奔赴長安，命令將軍叔孫拔統領並、秦、雍三州兵馬進駐渭北。

十一月，北魏發動冀州民眾在碻磝津建造浮橋。同時，蓋吳派部將白廣平往西劫掠新平，安定一帶的胡人也都聚眾響應。他又分兵往東劫掠臨晉和巴東，但被北魏將軍章直擊潰，光溺死在黃河裏的叛軍就有三萬餘人。蓋吳又派兵往西劫掠，直到長安。北魏將軍叔孫拔和他們在渭北大戰，擊潰他們，殺了三萬多人。

河東的蜀人薛永宗也聚眾響應蓋吳，襲擊聞喜。聞喜縣沒有兵馬，縣令憂慮惶恐，束手無策。縣人裴駿率領厲鄉的豪門兵丁應戰，結果薛永宗退去。

魏世祖命令薛謹的兒子薛拔糾集宗族和鄉親，在黃河邊上修建堡壘，斷絕蓋吳和薛永宗往來的道路。十一月十六（庚午），魏世祖派殿中尚書拓跋處直等人率領二萬騎兵討伐薛永宗，派殿中尚書乙拔率領三萬騎兵討伐蓋吳，派西平公寇提率領一萬騎兵討伐白廣平。次日，魏世祖回到平城。同時，蓋吳自稱天台王，開始安置百官。

同時，北魏挑選了六州的驍騎二萬，讓永昌王拓跋仁和高涼王拓跋那分別率領，分兩路劫掠宋淮水泗水以北的地區，並將青徐二州的民眾遷徙到北方以充實河北。十一月底（癸未），魏世祖開始西巡。

當初，魯國人孔熙先博學多才，精通文史，兼通數術，有縱橫天下的才幹和誌向。他任員外散騎侍郎，但不被當時人們所賞識，因而憤憤不得誌。他父親孔默之曾任廣州刺史，因貪贓犯罪。由於大將軍彭城王劉義康盡力救解，他才得免一死。劉義康遷到豫章後，孔熙先暗地裏有報恩的情懷。他還認為根據天文和占卜的圖讖，宋文帝一定會由於骨肉相殘而死於非命，而江州將會出天子。他還覺得太子詹事範曄在朝廷也不得意，便想聯合他作為同謀，隻是範曄曆來不怎麽把孔熙先當回事。

範曄字蔚宗，是順陽人，車騎將軍範泰的小兒子。他母親到廁所生產時，額頭被磚塊碰傷，所以用磚作他的小名。他後來過繼給堂伯範弘之，世襲他的武興縣五等侯爵位。範曄少年時就好學，博涉經史，寫的一手好文章，也能隸書，通曉音律。元嘉元年（424）冬，彭城王劉義康母親太妃去世即將下葬的那天晚上，劉義康的僚佐故吏都聚集在東府。範曄弟弟範廣淵，當時任司徒祭酒，那天剛好在值日。範曄和司徒左西屬王深睡在範廣淵那裏，夜裏酒喝的爛醉，還打開北窗以聽挽歌為樂。劉義康大怒，將範曄貶為宣城太守。他因而很不得誌，便利用空閑刪改了各家的《後漢書》變成他一家之作。幾年後，他升遷為長沙王劉義欣的鎮軍長史，加寧朔將軍。他兄長範皓任宜都太守，嫡母隨範皓在宜都。元嘉十六年（439），他母親去世。家人通知他母親病危時，範曄也不及時奔喪。後來臨行前，又帶著妓妾隨同自己前往，結果被禦史中丞劉損彈劾。宋文帝愛惜他的才華，沒有治他的罪。服喪之後，他擔任始興王劉浚的後軍長史，領南下邳太守。劉浚升任揚州刺史後，將政事全部委托給範曄。他不久又升遷為左衛將軍和太子詹事。

範曄身高不滿七尺，又胖又黑，沒有眉毛也沒有胡須。他善於彈琵琶，也能作新曲。宋文帝很想聽他的音樂，屢次下旨暗示，但範曄總是假裝不懂得宋文帝的意思，終究不肯為他彈奏。宋文帝曾在一次宴飲上心情很舒暢，便跟範曄說：“我想唱歌，愛卿可以彈琵琶伴奏。”範曄這才奉旨。宋文帝歌一唱完，範曄也按弦不彈了。

孔熙先跟範曄不怎麽來往，所以沒機會和他接近。範曄外甥謝綜頗受到範曄的賞識，孔熙先跟他也很熟，便盡力討好謝綜，跟他深交。孔熙先仗著他家嶺南的遺產，很有錢。他開始和謝綜的幾個弟弟一道賭博，假裝輸了，讓他們賺了不少財物。謝綜等人年齡都很輕，越贏越想賭，因此和孔熙先日夜呆在一塊，關係就變得很密切。謝綜於是將孔熙先引薦給範曄，範曄也和他玩賭博遊戲。孔熙先再次故意輸掉，前後輸給範曄很多財物。範曄既喜愛他的財寶，也開始喜歡他的文采。孔熙先曆來口才很好，也盡心事奉他，範曄於是和他關係異常密切，甚至成為莫逆之交。

孔熙先於是找機會含蓄地跟範曄說：“大將軍（即劉義康）英明果斷，聰慧機敏，凡人和神祗都傾心於他。他被發配到南方邊陲，天下無人不感到憤怨。小人受到先父遺囑，要以死報答大將軍的恩德。近來人心惶惶，天文錯亂，這正所謂‘時運之至，不可推移’。如果順天應人，聯結英豪之士，朝廷內外互相策應，就在宮廷邊上舉事，然後誅除異己，崇奉聖明的新君，號令天下，誰敢不從！小人請以七尺男子之軀，三寸不爛之舌，為大將軍立功建業，而功勞將全歸諸位君子，太人覺得怎樣？”範曄聽了目瞪口呆。

孔熙先繼續道：“當年毛玠為曹操盡忠，張溫也為孫權竭力，他們兩人，都是國家的俊乂，哪裏是因為言行的欠缺而遭遇災禍和羞辱！還不都是因為他們的廉潔剛正，不能讓權貴長期容忍。本朝主上對您老人家的信任並不超過曹孫兩位君主，而您在百姓中的聲譽卻遠遠超過毛張兩位大臣。那些整天進讒言的奸臣看不慣您已經很久了，您想和他們公平競爭，又豈能如願以償！前不久就憑殷鐵（即殷景仁）一句話劉班（即劉湛）就丟了腦袋。他們之間難道有父兄之仇或百世之怨嗎？所爭的不過是榮華富貴和官場先後而已。到最後，還不是唯恐誣陷對方不夠深，向對方發難不夠早？殺了對方一家百口，還嫌不夠。這可是令人心寒恐懼的事，哪裏是罷官回家看看書不管政事那麽簡單！今天有這麽好的機會建立巨大功勳，推舉賢惠哲人為政，趁容易的時候追求困難的大業，用安全取代危機，享受巨大利益，收獲宏偉名聲，這難道不好嗎？我們完全可以一舉成功，怎能放棄這樣的時機而不去爭取！”

範曄依然猶疑未決。孔熙先進一步挑撥道：“還有比這更過分的，我隻是不敢說而已。”範曄說：“怎麽說的？”範曄曆來因為在男女關係方麵遭到外人議論，朝廷內外眾人皆知，所以他雖然門第高貴，而皇室卻沒人跟他聯姻。孔熙先因而以此激將他說：“丈人如果覺得朝廷待你十分優厚，那麽他們為何不跟丈人通婚，難道是因為門戶不當嗎？人家把你當作豬狗看待，而丈人卻想為他們而死，這未免也太愚蠢了！”範曄雖然默然不答，心裏卻打定了反叛的主意。

當時範曄和沈演之一同得到宋文帝的知遇。他們也經常同時被召見。範曄如果先到，他總要等沈演之來了後一道入宮。有一次沈演之先到，被宋文帝單獨召見，範曄因此對沈演之很有怨氣。範曄屢任劉義康府裏的佐吏，劉義康待他也一貫很好。但當他被貶到宣城時，兩人的關係就差了。謝綜擔任劉義康的大將軍記室參軍，跟隨劉義康到豫章。謝綜回京時，向範曄轉達了劉義康的意思，希望諒解當時的嫌隙，恢複之前良好的關係。範曄心裏有了逆謀，想打探宋文帝當時的心思，便跟宋文帝進言道：“臣研究了從前的曆史，尤其是兩漢的往事，發現當時各個藩王如果存心賭咒朝廷或幸災樂禍，一旦發現就被處以大逆不道的懲罰。何況現在劉義康奸逆的心跡已經彰明昭著，遠近都知，而至今還安然無事，臣私下感到十分困惑。而且如果朝廷常有大刺在那裏，將加重等級的混亂。骨肉之間的事，外人很難進言。臣受到深厚的皇恩，所以敢於冒犯聖顏坦率進言。”宋文帝沒采納他的話。

孔熙先曆來相信天文，一直認為劉義康一定會即位。謝綜父親謝述也得到劉義康的知遇，謝綜弟弟謝約又是劉義康的女婿，所以宋文帝讓謝綜跟隨劉義康南下。他得到孔熙先的錢財，也有酬報他的心思。廣州人周靈甫家裏養著不少兵丁部曲。孔熙先給了他六十萬錢，讓他在廣州準備起兵，結果周靈甫去了後就沒信息了。大將軍府中的官員仲承祖，是劉義康以前的親信。他屢次帶著使命來到京都，也暗中結交心腹人士圖謀不軌。他聽說孔熙先也有一樣的誌向，便秘密和他結交。丹陽尹徐湛之曆來受到劉義康的寵愛，雖然身為舅甥，恩典卻超過子弟。仲承祖因此也和徐湛之結交，並將他們的密謀告訴他。仲承祖南下，將劉義康的意思轉告給蕭思話和範曄，說劉義康“本打算和蕭思話結成姻親，遺憾原來的意思沒能成功。和範曄本來關係也很密切，中間產生一些誤會，其實都是旁人挑撥造成的。”

有個叫法略的道人，早先被劉義康供養，頗得到他的恩遇。還有個王國寺的法靜尼也經常出入劉義康的府邸。他倆都感激劉義康舊日的恩典，因而也千方百計想辦法幫助他，並和孔熙先往來密切。他們便讓法略罷了道門，恢複本姓孫，改名叫景玄，然後讓他擔任護軍將軍臧質的寧遠參軍。孔熙先善於治病，還能診脈。法靜尼的妹夫許耀是禁軍的一個領隊，宿衛宮殿台省。他曾經有病，通過法靜尼到孔熙先那裏請求治療。孔熙先給他開了方湯劑，許耀的病馬上好了。許耀親自前往酬謝，因而也和他開始往來密切。孔熙先覺得許耀膽大講義氣，便跟他深交，並將逆謀相告，許耀則答應作為內應。豫章人胡遵世是胡籓的兒子，和法略很好，也秘密參與他們的密謀。法靜尼南下時，孔熙先派他的婢女采藻隨她去，並交給她一本箋書，讓她向劉義康解說裏麵的圖讖。法靜尼回來後，劉義康賞給孔熙先銅匕、銅鑷、袍段、棋奩等東西。孔熙先擔心事情泄露，下毒把采藻殺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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