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29年四月,魏世祖準備出擊柔然,朝廷內外群臣都反對,隻有崔浩鼓勵他出征,並在朝廷辯論上把出征必勝的理由講得頭頭是道。
早些時候,宋文帝趁著北魏使者回國之際,轉告魏世祖說:“你趕緊歸還我的河南地盤!不然,將讓我們的將士盡力收複失地。”這時魏世祖正在商議討伐柔然的大事,聽了使臣轉告的話後哈哈大笑,跟公卿們說:“龜鱉小人,自救不暇,哪有什麽能力!即使他們真能上來,朕如不先滅了蠕蠕,那將是坐待寇至,腹背受敵,不是什麽好主意。所以朕出征的計劃已經決定了。”
四月二十八(庚寅),魏世祖從平城出發,讓北平王長孫嵩和廣陵公樓伏連留守朝台。魏世祖從東路向黑山進發,派平陽王長孫翰從西路向大娥山進發,在柔然的地盤會合。
五月初一日食。宋尚書令王敬弘再三要求辭職,上表請求東歸。次日,朝廷改任王敬弘為侍中、特進、左光祿大夫,聽任他東歸。
五月初六(丁未),魏世祖抵達漠南,舍棄了輜重,親自率領輕騎兼程襲擊柔然。魏兵到了栗水時,柔然紇升蓋可汗這才驚慌失措。他原先毫不防備,民眾和牛羊滿山遍野,這時不得不匆忙逃散,根本來不及集合隊伍。紇升蓋燒了自己的廬舍,往西逃走,不知去向。他弟弟匹黎先是負責柔然東部,聽說魏軍前來,便率領部眾打算去和他兄長會合,結果遇上長孫翰。長孫翰截擊並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殺了好幾百部落大人。
紇升蓋可汗逃走失蹤後,他的部落四處逃散,躲在山穀裏,牛羊和其他雜畜漫山遍野,沒人照料。魏世祖沿著栗水西行,來到菟園水,分軍多處進發,東西五千裏,南北三千裏,殺死和俘虜了很多人。高車等部落趁著魏兵的勢力,大肆掠奪柔然人的財物。柔然各個部落前後投降北魏的多達三十餘萬戶,北魏繳獲了戎馬一百多萬匹,還有留在山地沼澤的畜產和車廬,估計有數百萬。
魏世祖又沿著弱水西行,抵達涿邪山。部將們都擔心繼續深入,恐有伏兵,便勸魏世祖不要再往前了。隨行的寇謙之將崔浩跟他說的話告訴魏世祖,但魏世祖還是聽從了部將們的勸告。秋七月,他帶兵東還,到了黑山後,將繳獲的財物都按軍功大小頒賜給全軍將士。後來有些來投降的柔然人告知魏世祖說:“可汗先是有病,聽說魏兵到了,不知該怎麽辦。後來他燒了自己的穹廬,用車載著自己,帶了幾百人逃進南山。民眾和牲畜隨處都是,方圓六十裏地無人統領。可汗其實和魏軍相離不過百八十裏,但追兵卻始終沒來,這才讓可汗得以從容地往西逃遁,因而免於一死。”後來又聽涼州的胡人商賈說:“大軍如果繼續前行兩天,那麽他們就全被消滅了。”魏世祖聽後極端後悔。紇升蓋可汗後來因為憤懣而死,他兒子吳提繼立,號稱敕連可汗。這是後話。
這期間,夏王赫連定打算奪取統萬,帶兵往東一直到了侯尼城,但終於不敢繼續前進,還是退兵回去了。
河西王沮渠蒙遜這期間也舉兵伐秦,西秦王乞伏暮末留下相國元基守衛枹罕,自己遷往定連。西秦南安太守翟承伯等人占據罕幵穀響應河西王,乞伏幕末打敗他們,進據治城。西秦西安太守莫者幼眷也占據汧川反叛,乞伏暮末討伐他們,但被莫者幼眷打敗,隻好回到定連。
沮渠蒙遜來到枹罕後,派世子沮渠興國進攻定連。六月,乞伏暮末在治城反擊並生擒了沮渠興國,然後追擊沮渠蒙遜,直到譚郊為止。
同時,吐穀渾王慕璝派弟弟沒利延率領五千騎兵會合沮渠蒙遜伐秦,乞伏暮末派輔國大將軍段暉等人截擊並打敗他們。
也是這期間,仇池的武都王楊玄病重,便想將王位授給弟弟弟楊難當。楊難當堅決推辭,請求立楊玄兒子楊保宗為王,自己輔佐他。楊玄答應了。楊玄去世後,楊保宗繼立。楊難當妻子姚氏勸楊難當自立,楊難當於是廢黜了楊保宗,自稱負責雍、涼、秦三州軍事的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秦州刺史、武都王。
同時,河西王沮渠蒙遜派人送三十萬斛糧食到西秦,想要贖回世子沮渠興國,但西秦王乞伏暮末不肯。沮渠蒙遜便立沮渠興國的母弟沮渠菩提為世子。乞伏暮末任命沮渠興國為散騎常侍,將自己的妹妹平昌公主嫁給他。
八月,魏世祖抵達漠南。他聽說高車東部正居住在巳尼陂,人畜都很多,離魏軍也不過一千餘裏,便派左仆射安原等人率領一萬騎兵去攻擊他們。高車各個部落來迎降的多達數十萬戶,魏軍因而繳獲了馬牛羊一百多萬。
冬十月,魏世祖回到平城。他將柔然和高車前來歸附的民眾遷徙到漠南,讓他們居住在東起濡源西至五原陰山的三千裏地帶中,並在那裏耕牧,然後收取他們的上貢和賦稅,並命令長孫翰、劉絜、安原以及侍中代人古弼共同管理安撫他們。自此之後北魏民間的馬牛羊以及氈皮的價格都普遍下降。
魏世祖提拔崔浩為侍中、特進、撫軍大將軍,以獎賞他謀畫討伐柔然的功勞。崔浩善於占卜天文。他經常把銅坯放在回敬酒的銅杯中,夜晚如果看見什麽,即刻用銅坯畫在紙上記下這些奇異的現象。魏世祖每次到崔浩家裏打聽有什麽災異現象時,他經常因為倉猝而來不及整裝束帶,或者隻奉上簡單的疏菜食品,因為沒時間製作得很精美。魏世祖為了表示對他的尊敬,卻總是為他舉箸,品嚐了之後才回宮。魏世祖曾經帶崔浩出入自己的臥室,從容地跟他說:“愛卿的才智非凡,知識淵博,事奉朕的祖父和父親,忠心耿耿地服務了我們三代,所以朕故意把愛卿帶來,好好親近親近。愛卿應當盡忠規諫,千萬不要有所隱諱。朕雖然有時也會生氣,不聽從愛卿的建言,然而終究會長久而認真地考慮愛卿說的話。”他曾指著崔浩給新來歸降的高車人說:“你們這班人別看此人孱弱瘦小,不能彎弓持矛,但是他胸中所懷超過兵甲。朕雖然有征伐的雄心,卻不能自我決斷。前後之所以有功,都是此人教的。”又敕令尚書說:“凡是軍國大計,你們這班人不能決斷的,都應當谘詢崔浩,然後方才施行。”
同時,西秦王乞伏暮末的弟弟乞伏軻殊羅和他父親的左夫人禿發氏私通。乞伏暮末發現後將他幽禁。乞伏軻殊羅很害怕,便和叔父乞伏什寅陰謀弑殺乞伏暮末,然後帶上沮渠興國投奔河西。他們讓禿發氏偷盜宮門的鑰匙,結果拿錯了鑰匙,守門的侍衛便將這事告知乞伏暮末。乞伏暮末於是將他們的全部黨羽全收捕殺了,但赦免了乞伏軻殊羅。他派人拿下乞伏什寅,讓人鞭打他。乞伏什寅說:“我對不起你,是要死的。但我並沒有對不起你的鞭子!”乞伏暮末大怒,讓人挖空他的腹部,將屍體投進河裏。
夏王赫連定少年時凶暴無賴,所以他父親赫連勃勃不知道他的才幹。這月他到陰槃圍獵,趁機登上苛藍山,眺望著遠處的統萬城哭道:“先帝如果讓朕繼承大業,哪會有今天這樣悲哀的事情!”
十一月初一,日食,但沒有完全,還可以看到鉤形的太陽,白天也可以看到星星,直到午後三五點才消失,黃河以北一片昏暗。同時,魏世祖西巡來到柞山。
十二月,河西王沮渠蒙遜和吐穀渾王慕璝都派使臣到建康入貢。這年,北魏內都大官中山公李先和青冀二州刺史安同先後去世。李先死時九十五歲。同時,西秦發生地震,野草都自己反出來。
宋元嘉七年即公元430年正月初六(癸巳),朝廷任命吐穀渾王慕璝為征西將軍,沙州刺史、隴西公。
正月十三(庚子),魏世祖從西巡回宮,並在兩天後大赦,然後第二天又去了廣寧,臨幸溫泉。二月初十(丁卯),北魏平陽王長孫翰病故。次日,魏世祖回宮。
宋文帝自從即位以來,一直有收複河南的誌向。三月初一(戊子)他下詔精選五萬精兵配給右將軍到彥之,讓他與統安北將軍王仲德和兗州刺史竺靈秀率領舟師進入黃河,又派驍騎將軍段宏率領精騎八千直指虎牢,派豫州刺史劉德武帶兵一萬繼進,派後將軍長沙王劉義欣帶兵三萬監督征討的各項軍事。劉義欣是劉裕弟弟劉道憐的兒子。
出兵之前,宋文帝先派殿中將軍田奇出使北魏,告訴魏世祖說:“河南曆來都是宋的國土,後來被貴方侵占。如今大宋準備修複舊境,但對河北沒有領土要求。”魏世祖大怒道:“我生下來頭發尚未幹燥時,就已經知道河南是我的領土。真是豈有此理!你們如果一定必須進軍,我現在將暫且收斂兵戍,避免對抗。但等到冬寒地淨,河冰堅合,那時自然會重新奪取被占領的國土。”
三月初八(甲午),宋文帝任命前南廣平太守尹衝為司州刺史。他還派長沙王劉義欣出鎮彭城,作為各路大軍的聲援,並任命遊擊將軍胡藩衛戍廣陵,負責州府事務。
三月十六(壬寅),魏世祖封赫連昌為秦王。當初,北魏有新遷徙過來的一千多家敕勒族人,苦於地方將吏侵吞他們的財物,口出怨言,期待著等到野草生成牛馬肥壯時,逃亡回歸漠北。尚書令劉絜和左仆射安原上奏請求,趁著黃河冰凍未化,將他們都遷徙到河西去。等到來春河冰化了,他們就無法逃亡到北邊去了。魏世祖說:“這班人的習俗是長期在野外散漫,就好像關在圈子中的鹿,急了就亂奔亂跳,慢慢也就自然安定。我會有辦法處置他們,用不著麻煩去遷徙他們。”劉絜等人不斷繼續請求,魏世祖就聽任他們將三萬多戶敕勒族人遷徙到河西,遠至很西邊的白鹽池。敕勒人全都驚駭恐怖,說:“把我們全都圈到河西,不是想要把我們全殺光嗎!”便密謀往西逃到涼州去。劉絜於是進駐五原河北,安原則進駐悅拔城,防備他們逃竄。三月十七(癸卯),幾千敕勒人騎馬反叛,往北逃跑。劉絜追趕他們。逃走的這些人因為找不到食物,所以一路上都是他們餓死的屍體。
北魏南部邊境的守將們都上表說:“宋人大肆戒嚴,即將入寇。我們請求配給士兵三萬,先下手為強,趁他們還沒動手前出擊,足以挫敗他們的銳氣,叫他們不敢深入。”並趁機請求將境內的河北流民全都殺了,以免他們成為宋軍的向導。魏世祖讓公卿大臣商議,大家都認為可行。崔浩說:“這樣做不行。南方潮濕,入夏之後,雨水很大,草木茂盛濃密,地氣濕重有如蒸籠一般。這樣的天氣容易生病和流行瘟疫,不宜行軍。而且對方既然開始戒嚴備戰,那麽城池必然堅固,守軍也一定戒備森嚴。我們如果打算駐紮在城下長期圍攻的話,那麽糧食運輸將成為問題;如果分軍四處搶掠,那麽分出的兵馬力量單薄,將無法應敵。所以現在去主動出擊,不見得有什麽好處。對方如果真能北上,那麽我們就應當等待他們人馬疲勞時,趁著秋涼馬肥,從敵人那裏取得糧食,再慢慢打擊他們。這才是萬全之計。朝廷群臣和西北守將,最近跟從陛下征伐,西平赫連,北破蠕蠕,俘獲了很多美女和珍寶,還有成群的牛馬。南邊的將領們聽說後非常羨慕,所以也想到南方去大撈一把。這都是在盤算私自的利益,給國家製造麻煩。所以陛下不能聽從他們的建議。”魏世祖這才作罷。
南邊將領們再次上表說:“南方賊寇已到。我們所部的兵馬太少,因此請求挑選幽州以南的精兵前來幫助守衛,並在漳水就地造船,森嚴戒備以抗拒入侵。”公卿們都認為應當批準他們的請求,並請求任命原東晉大臣司馬楚之、魯軌、韓延之等人為將帥,讓他們招降引誘南邊的人。崔浩說:“這不是長遠的計策。司馬楚之等人都是對方所害怕和忌恨的。現在聽說我們要發動幽州以南的全部精兵,大肆建造戰艦,再配上輕騎,他們一定會以為我們想讓司馬氏複辟,進而誅除劉氏宗族。這樣一來,南方人必定舉國震駭。劉氏也擔心自己的滅亡,必然會發動全部精銳,盡心竭力,以死相爭。這樣一來,我們南邊將領們則無法抵禦他們。如今公卿們想以威力退敵,卻沒想到這樣做反而會加速他們的進攻。所謂‘張虛聲而召實害’,指的正是我們現在的做法。所以我們一旦派司馬楚之他們前往,對方就一定會打上來;反之,如果他們不去,則對方也就平息了,這是勢所必然。而且司馬楚之等人都是些貪圖小利的一般人才,最多也隻能招募到一批輕薄無賴,而不能成就大事業,結果隻能讓國家白白陷進戰亂的禍害而已。當年魯軌勸說(後秦王)姚興奪取荊州,結果他一到那裏就失敗逃散,還被蠻人掠走賣身為奴,最終禍及姚泓(姚興兒子,後來被劉裕消滅後秦後殺了),這不是已然應驗了嗎?”
魏世祖不同意他的看法。崔浩於是利用天象來證明對南方開戰必定不利,說:“第一,今年邪氣在揚州,不利出兵那裏;第二,今年是庚午年,而午在十二地支裏是自刑,意味著先發者傷,所以不利主動出兵;第三,最近不是出現過日食嗎?白天也天昏地暗,正好在鬥宿和牛宿附近,這也不是好兆頭;第四,熒惑(火星)埋伏在南方七宿之二的翼宿和軫宿周圍,意味著亂和喪;第五,太白未出,進兵者敗,所以還是意味著不能主動進兵。興國的君主,總是先修人事,次盡地利,後觀天時,那樣才能做到萬全。如今劉義隆他那個新建立的國家,人事尚未和睦;災變還屢次出現,顯然天時並不和諧;行船的水道也已幹涸,顯然地利也不盡人意。這三者他一樣都不行,而劉義隆卻要盲目出征,那是必敗無疑的。”崔浩雖然講得口幹舌燥,魏世祖卻不想違背其他大臣們的一致意見,便不顧他的一再勸諫,下詔讓冀、定、相三州造船三千艘,挑選幽州以南的精兵集中在黃河邊上,準備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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