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2十一月,東晉太尉劉裕殺了他長期潛在的對手荊州刺史劉毅,接著在第二年即公元413年三月又殺了豫州刺史諸葛長民。這兩人都是他當年舉義打敗桓玄的重要助手。到這時,劉裕已經奠定了他在朝廷的絕對權威。
同時,劉裕上表說:“大司馬桓溫以‘民無定本,傷治為深’為理由,實行《庚戌》土斷統一朝廷的稅收。國家的財富增加,實在應當歸功於這一政策。從那時到現在,這一政策逐漸鬆馳沒得到落實。臣請求嚴格執行先前這一製度。”於是根據地界實行土斷即統一戶籍政策,隻有居住在晉陵的徐、兗、青三州僑民,不在土斷的範圍(即仍然可以保持僑民的身份)。各個流寓的郡縣(諸如原來北方的郡縣以同樣的名稱轉到南方來)大多數都並入所在的州郡。
三月十三,朝廷加劉裕為豫州刺史。劉裕堅決辭讓太傅和州牧的官職。
這時,嶺南的林邑人範胡達入寇九真,交州刺史杜慧度擊敗並殺了他。
先前,劉裕計劃伐蜀,想選擇一位勝任的元帥,但找不到適合的人選。他覺得西陽太守朱齡石既有軍事才幹,又熟練文吏的職責,便打算啟用他。大家都認為朱齡石的資曆和名望都不夠,難以當此重任。但劉裕不管。去年十二月,劉裕就已經任命朱齡石為益州刺史,讓他率領寧朔將軍臧熹、河間太守蒯恩、下邳太守劉鍾等人伐蜀,分大軍的一半二萬人配給他。臧熹是劉裕的妻弟,原本位居朱齡石之上,但現在卻也隸屬於朱齡石。
劉裕和朱齡石暗中商量進取西蜀的計劃,說:“劉敬宣往年兵出黃虎,無功而退。賊人會覺得我們現在應當從外水入蜀,然而同時料到我們可能會出其不意,仍然從內水進來。這樣,他們必然會派重兵把守涪城,以防備內道。如果我們再走黃虎,正好中了他們的計策。現在我們應當派大軍從外水直取成都,派疑兵到內水去迷惑他們。這是出奇製敵的好辦法。”劉裕擔心這計策被泄漏出去,讓敵人探到虛實,便另外寫了封密函,封起來交給朱齡石。他在密函邊上寫道:“到白帝城後才可以打開。”因此各路大軍雖然出發了,卻不知道最終從那裏入蜀。
毛修之再三請求同行。但劉裕擔心毛修之到蜀地後,必然會濫殺無辜,而且當地人和毛氏有冤仇,也會拚死抵抗,所以沒有同意。
五月,朱齡石等人抵達白帝,打開密函閱讀。上頭說:“各路大軍大部從外水直取成都。隻有臧熹的部隊從中水直取廣漢,其他老弱將士乘坐十來艘高艦,從內水向黃虎進軍。”於是各路大軍倍道兼行。蜀王譙縱果然命令梁州刺史譙道福帶領重兵鎮守涪城,防備內水。朱齡石到了平模,離成都二百裏。譙縱派秦州刺史候暉和尚書仆射譙詵率領部眾一萬多人進駐平模,沿岸修築城堡抵禦晉軍。朱齡石跟劉鍾說:“現在天氣炎熱,而敵軍嚴兵固守天險。我們進攻也不見得能夠攻拔,隻徒然增添疲勞而已。我覺得暫且應當養精蓄銳,休整一陣,等待他們的空隙。你覺得怎樣?”劉鍾說:“我不這麽認為。先前我們揚言說大軍要走內水。譙道福因此不敢放棄涪城。如今我們大軍出其不意地猝然來到外水,侯暉這幫人已經嚇破了膽。賊兵之所以堅守天險,是因為他們害怕而不敢出戰。我們應當趁他們心有餘悸,盡數率領精銳猛攻,一定能攻下。攻克平模之後,我們自然可以大張旗鼓地前進。他們必定不能守住成都。如果緩兵跟他們相持,對方一定會遲早探知我們的虛實。到那時涪城那邊的軍隊就會忽然過來,並力抗拒我們。這樣蜀人人心自安,良將又集中到了一塊。那時我們再要求速戰,他們未必肯出來。我軍一旦斷了軍糧,二萬多人將都成了蜀人的俘虜。”朱齡石采納了他的建議。
將領們都認為外水北城地險兵多,打算先進攻南城。朱齡石說:“現在即使攻下南城,也不足以攻破北城。如果我們率領全部精銳攻拔北城,那麽南城就會不戰自散了。”秋七月,朱齡石率領各路大軍猛攻北城,很快就攻陷了,並殺了侯暉和譙詵。他們接著帶兵回擊南城,南城不戰自潰。朱齡石放棄戰船步行前進。譙縱的大將譙撫之駐紮在牛脾,譙小苟駐紮在要塞打鼻。臧熹進攻並殺了譙撫之。譙小苟聽說後,不戰自潰。於是譙縱的各個營盤無不望風披靡,相繼奔潰。
七月初五,譙縱拋棄成都出走,尚書令馬耽封了府庫以等待晉師。七月初九,朱齡石進入成都,殺了譙縱同祖父的所有親戚,其餘則毫無所犯,讓蜀人各自恢複自己的行業。譙縱出了成都後,先去向祖墳告辭。他的女兒說:“逃是逃不走了,隻是自取其辱而已。既然遲早也是等死,還不如死在先人的墓前。”譙縱不肯。譙道福聽說平模失守,便帶兵從涪城趕回來。譙縱前往投奔他。譙道福見到譙縱,大怒道:“大丈夫有如此的功業而把它放棄了。這樣還有什麽歸宿!人誰無一死,為什麽這樣膽怯!”於是舉起一把劍向譙縱擲去,中了他的馬鞍。譙縱隻好離去,最後自縊而死。巴西人王誌砍下他的首級送交朱齡石。譙道福跟他的部眾說:“蜀國的存亡,其實關鍵在我,不在譙王。今天隻要我還在,還足以一戰。”大家都答應了。譙道福於是散盡金銀絲帛賜給部眾,但部眾得到錢財之後全都逃走了。譙道福無奈,隻好逃到當地山中的少數民族人當中,結果被巴民杜瑾捉住送給晉軍,在軍門處斬。朱齡石將馬耽遷徙到越嵩,馬耽跟他的門徒說:“朱侯不肯送到我京師,是想滅口。我必然免不了一死。”便盥洗之後躺在床上,脖子上拉著繩索,自縊而死。沒多久後,朱齡石的使者果然來到,殺戮了他的屍體。朝廷下詔提拔朱齡石為負責梁、秦二州六郡軍事的都督,賜他爵位為豐城縣侯。
九月,東晉再次任命太尉劉裕為太傅兼揚州牧,但劉裕照樣堅決推辭。
這年,東晉任命敦煌人索邈為梁州刺史。仇池王任命的梁州刺史苻宣因此回到仇池去了。當初,索邈寓居漢川時,和別駕薑顯有矛盾。十五年後索邈作為梁州刺史出鎮漢川,薑顯袒露左臂迎候他,表示謝罪。索邈一點沒有生氣的樣子,反而更加優厚地對待他。他退下後跟人說:“我從前寓居在這裏,失意了很多年。如果現在要報複薑顯,那麽擔驚受怕的人會不少。隻要他現在心服了就很好,我何必還要逞能!”於是梁州全境對他心悅誠服。
再說取代劉毅擔任荊州刺史的司馬休之在江陵,頗得江漢一帶的民心。他兒子譙王司馬文思在建康,稟性凶暴,又喜歡和輕浮的俠士交往,所以太尉劉裕很厭惡他。公元414年三月,有司上奏司馬文思擅自捶殺國家的官吏。朝廷下詔殺了他的黨羽,但卻寬宥了司馬文思。司馬休之上疏謝罪,請求解除自己的職務,但朝廷沒有允許。劉裕將司馬文思捉了送到司馬休之那裏,讓他自己教訓懲罰他,意思是讓司馬休之殺了他。司馬休之隻是表明將會廢黜司馬文思,並寫信給劉裕陳謝致歉。劉裕因此很不高興,隨即任命江州刺史孟懷玉兼負責豫州六郡的軍事,以防備司馬休之。
這年,已經投靠後秦的司馬國璠兄弟聚眾數百人,暗渡淮水,夜裏進入廣陵城。東晉青州刺史檀祗當時兼領廣陵相。司馬國璠的兵眾直接衝上聽事廳,檀祗大吃一驚,急忙從裏屋出來,準備抵禦,但被射傷。他趕忙又回到裏屋,跟左右隨從說:“賊兵利用黑暗得以入府,想趁我不備。我們隻要猛擊五隻大鼓,可以暫時鎮住他們。對方害怕天亮,那時必然逃走。”左右隨從便照他的話辦,司馬國璠的士兵天快亮時果然逃走,晉軍追殺了一百多人。
公元415年春正月,劉裕搜捕了司馬休之的次子司馬文寶和他兄長的兒子司馬文祖,同時賜死,然後發兵攻擊他們的黨羽。朝廷下詔加劉裕黃鉞,領荊州刺史。正月十六,東晉大赦。正月二十三,東晉任命吏部尚書謝裕為尚書左仆射。
正月二十七,劉裕從建康出發,同時讓中軍將軍劉道憐負責留府事務,任命劉穆之兼右仆射。朝廷事無大小,都由劉穆之決定。劉裕又任命高陽內史劉鍾負責石頭的衛戍,出鎮冶亭。司馬休之府裏的司馬張裕和南平太守檀範之聽說劉裕起兵討伐司馬休之,都逃走回歸建康。張裕是張邵的兄長。雍州刺史魯宗之懷疑劉裕不會容忍自己,便和他兒子竟陵太守魯軌起兵響應司馬休之。二月,司馬休之上表羅列劉裕的罪狀,起兵抗拒。
這時有個小插曲,就是東晉的琅邪太守劉朗帶領二千多家人投降了北魏。但東晉的焦點都在劉裕和司馬休之的矛盾上頭。
劉裕秘密寫信招降司馬休之府上的錄事參軍南陽人韓延之,韓延之回信說:“承蒙明公親率戎馬,遠征西州。我們全境的士大夫和民眾,無不驚惶害怕。看畢明公的書信,知道是因為譙王以前的事情,隻是增添歎息而已。司馬平西將軍(指司馬休之)體國忠貞,寬懷待物。因為明公有匡複社稷的功勳,家庭和國家都非常依賴明公。他推誠相交,每有大事無不詢求明公的意見。譙王先前因為小事得罪了明公,還自己上表請求遜位。如果真有大過,他難道還會默不作聲嗎!前番已經上表奏請廢黜,現在仍然在位隻是天命而已。推誠布公,正應當如此。然而明公現在遽然大動兵甲,誠所謂‘欲加之罪,其無辭乎’!劉裕足下,海內之人,誰看不見足下的真實打算?難道足下還想欺騙國士!來信說‘處懷期物,自有由來’。如今討伐人家的主公,卻又用利益引誘人家,真可以說是‘處懷期物,自有由來’!劉藩死於閶闔之門,諸葛斃於左右之手。足下用美言美語詐騙地方大員,又用輕兵襲擊他們。致使足下的席上再也沒有誠信的人士,門廊之外也再沒有自信的諸侯。足下自以為得算,其實是多麽可恥!貴府的將佐和朝廷的賢良,誰不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我的確不過是個鄙劣的人,但畢竟也曾經得到過君子的教誨。以平西將軍至高的品德,難道會沒有臨危授命的臣屬嗎!我必定不會自投虎口,將和郗僧施他們一樣以明心跡。假如上天助長喪亂,導致九流渾濁,那麽我將和臧洪同遊於地下。足下請不用再費口舌了。”劉裕看完回信後深為歎息,把信給部下將佐們看,說:“事奉人就應當這樣!”韓延之因為劉裕父親的名字叫翹,字顯宗,便把自己的字改為顯宗,命名他兒子叫韓翹,以表示不屈服劉氏。
劉裕的部將參軍檀道濟和朱超石率領步騎從襄陽出發。朱超石是朱齡石的弟弟。江夏太守劉虔之帶兵進駐三連,修建橋梁,積聚糧草等待大軍的到來。但檀道濟等人好幾天了還沒到。魯軌襲擊劉虔之,把他殺了。劉裕派女婿振威將軍東海人徐逵之統領參軍蒯恩、王允之、沈淵子為前鋒,從江夏口出兵。徐逵之等人和魯軌在破塚大戰,結果兵敗,徐逵之、王允之、沈淵子全都戰死,隻有蒯恩按兵不動。魯軌乘勝奮力攻打他的部隊,但不能攻克,隻好退走。沈淵子是沈林子的兄長。
劉裕的大軍駐紮在馬頭。他聽說徐逵之戰死,非常憤怒。三月二十九,劉裕率領部將準備渡過長江。魯軌和司馬文思率領司馬休之的四萬兵馬,沿著岸上的峭壁布陣。劉裕的軍士無法登岸。劉裕穿上甲胄,準備親自登岸。部將們苦苦勸諫,劉裕不聽,反而愈加憤怒。太尉主簿謝晦上前抱住劉裕,不讓他上去,劉裕抽出寶劍指著謝晦說:“再不放開,我就殺了你!”謝晦說:“天下可以沒有我謝晦,但不可以沒有明公!”建武將軍胡藩帶領遊兵在江津。劉裕呼喊著讓胡藩攀登懸崖,胡藩麵有難色。劉裕命令左右把他弄來,想要殺了他。胡藩看著大家,然後說:“我正打算攻擊賊兵,沒時間領教!”便用刀頭在懸崖上打洞,然後攀岩騰空而上。跟隨他的士兵也逐漸增多。胡藩登上懸崖壁岸後,徑直向前,奮力作戰。司馬休之的士兵一時不能抵擋,稍稍後卻。劉裕的士兵趁機一擁而上,司馬休之的士兵因而潰敗,於是劉裕攻克了江陵。司馬休之和司馬宗之一同往北逃走,魯軌則留守石城。劉裕命令閬中侯下邳人趙倫之和太尉參軍沈林子攻打他,又派武陵內史王鎮惡帶領水師追趕司馬休之等人。
這時期,有一群數百人的盜賊夜襲冶亭,弄得京師震駭。但很快就被劉鍾平定了。
四月,青冀二州刺史劉敬宣的參軍司馬道賜,也算是皇家宗室的遠親,聽說劉裕攻打司馬休之,便和同府的辟閭道秀以及劉敬宣身邊的小將王猛子陰謀殺死劉敬宣,然後占據廣固響應司馬休之。四月初二,劉敬宣召見辟閭道秀,屏退身邊的人跟他單獨說話。劉敬宣的左右隨從因此都出去了。王猛子東張西望地跟在後麵,趁機奪過劉敬宣備身的匕首殺了劉敬宣。州府的文武佐吏當即出討辟閭道秀等人,把他們都殺了。
五月,趙倫之和沈林子在石城打敗魯軌。司馬休之和魯宗之趕來相救,但太遲了,隻好和魯軌一道逃到襄陽。司馬宗之的參軍李應之關閉了城門拒絕接納他們。五月十一,司馬休之、司馬宗之、魯軌以及譙王司馬文思、新蔡王司馬道賜、梁州刺史馬敬、南陽太守魯範一塊投奔後秦。司馬宗之曆來深得民心,大家爭著護送他出境。王鎮惡等人沒有追上,直到邊境前才回來。
當初,司馬休之等人向後秦和北魏求救。後秦征虜將軍姚成王和司馬國璠率領八千騎兵來到南陽,北魏的長孫嵩也帶兵來到河東。聽說司馬休之等人已經失敗,便都帶兵回去了。
司馬休之來到長安後,姚興問他說:“劉裕崇奉晉帝,難道有什麽欠缺的地方嗎?”司馬休之答道:“臣上次去京都時,琅邪王司馬德文哭著跟臣說:‘劉裕供禦主上,非常刻薄。’就這事推斷,社稷的擔憂還不可預測。”姚興準備任命司馬休之為荊州刺史,把東南的大事交給他。司馬休之堅決推辭,隻是請求和魯宗之等人一道騷擾襄陽和淮漢一帶。姚興於是任命他為鎮南將軍兼揚州刺史,魯宗之等人也各有拜授,讓他們侵擾襄陽。司馬休之臨行前,侍禦史唐盛跟姚興說:“據符讖的預言,司馬氏會重新得到河洛一帶。現在讓司馬休之專擅兵權在外,就好比放縱大魚到深淵去。我看還不如用高官厚祿,把他留在京師。”姚興說:“當年周文王在羑裏去世,而漢高祖沒有死在鴻門宴上。如果真是天命所在,誰又能違抗!如果真像符讖的預言那樣,留下他反而適足為害。”於是到底還是派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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