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亂華係列十九：金戈鐵馬之二：劉裕消滅南燕

當劉裕輔政時，北方的割據勢力主要是北魏，南燕，胡夏，和後秦，而其中南燕最靠近東晉。

公元409年正月初一，南燕君主慕容超在東陽殿朝會大臣們，歎息宮裏的太樂不夠齊備，想掠奪晉人來補充藝伎。領軍將軍韓卓說：“先帝因為舊京淪陷，而來占據三齊大地。陛下不養士息民，以對付北魏的挑釁，想法恢複先帝的基業，反而打算侵掠南方的鄰居，增加仇敵。這怎麽行呢！”慕容超說：“我的主意已定，不和愛卿多說了。”

正月初二，東晉大赦。正月二十一，朝廷任命劉毅為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劉毅愛才好士，當世名流無不依附他，隻有揚州主簿吳郡人張邵不這麽做。有人問他，張邵說：“主公（指劉裕）是命世人傑，何必麻煩多問！”

二月，南燕將領慕容興宗、斛穀提、公孫歸等人率領騎兵入寇並攻陷了宿豫，生擒了陽平太守劉千載和濟陰太守徐阮，然後大掠而去。他們還在被奪走的晉人中挑揀了二千五百人交付太樂隊教他們音樂。公孫歸是南燕權臣公孫五樓的兄長。慕容超又派公孫歸等人入寇濟南，生擒了東晉太守趙元，俘虜了男女一千多人後離去。從彭城以南，民眾都修築堡壘聚在一塊，用以自固。朝廷下詔給並州刺史劉道憐，讓他出鎮淮陰防備南燕。

三月，劉裕上抗表請求討伐南燕。朝廷的意見都認為不可，隻有左仆射孟昶、車騎司馬謝裕、參軍臧熹認為北伐必勝，勸劉裕出兵。劉裕於是任命孟昶負責中軍留府事宜。謝裕是謝安兄長的孫子。

當初，前秦苻氏失敗時，王猛的孫子王鎮惡來投奔東晉，朝廷任命他為臨澧令。王鎮惡騎馬射箭並非所長，但卻很有謀略。他辦事果斷，也喜歡談論軍國大事。有人推薦王鎮惡給劉裕，劉裕和他交談後，很喜歡他，因而把他留下過夜。第二天一早，劉裕跟參佐們說：“我聽說將門有將。王鎮惡讓我相信了這點。”即任命他為中軍參軍。

公元409年四月十一，劉裕從建康出發大舉討伐南燕，率領水師從淮河進入泗水。五月，晉軍來到下邳。劉裕將船艦和輜重都留在那裏，然後率領大軍步行抵達琅邪。所經過的重鎮他都修築城池，留下部分士兵守衛。有人跟劉裕說：“燕人如果利用大峴山的天險，或者堅壁清野，那樣我們大軍深入，將會不但沒有功勞，而且未必能安全回歸。那時該怎麽辦？”劉裕說：“我已經深思熟慮過了。鮮卑人很貪婪，不知道從長遠考慮。他們進則虜獲所得，退又愛惜禾苗；以為我孤軍深入，必不能持久。所以他們不過進據臨朐，退守廣固，必然不會據守險要，堅壁清野。我敢為諸君擔保。”

慕容超聽說東晉大軍入境，便召群臣商議對策。征虜將軍公孫五樓說：“吳兵輕裝勇猛，利在速戰，我們不能和他們爭鋒。陛下應當占據大峴，讓他不得入境，慢慢拖住他們，消耗他們的銳氣，然後精心挑揀兩千精騎，從海上往南，斷絕他的糧道，然後再命令段暉率領兗州的軍隊，沿著泰山的東麵進軍，從腹背夾擊劉裕。這是上策。陛下也可以命令地方守將依險自固，充分儲備了自己的軍糧後，把剩餘的糧食全部燒光，毀壞田裏的莊稼禾苗，讓敵軍一無所得。對方遠道而來，既沒有了軍糧，又無法和我們決戰，最多不過個把月之間，我們就可以製服他。這是中策。讓賊兵進入大峴，出城跟他決戰，那是下策。”

慕容超道：“如今歲星（即木星）在齊地上空，從天道上推論，我們將會不戰而勝。客主局勢不同，就人事來說，他們遠道而來必定疲弊，勢不能持久。朕占據五州的地盤，擁有富庶的百姓，還有鐵騎上萬，小麥禾苗布滿田野，為什麽還要毀壞田野，遷徙百姓，弄得自己看不起自己！不如放他們進入大峴，然後用我們的精騎踩著他們的身軀而過，還怕打不贏他們！”輔國將軍廣寧王賀賴盧再三勸諫，但慕容超不聽。賀賴盧退下後跟公孫五樓說：“主上如果一定要這樣做，我們離敗亡的日子沒幾天了！”

太尉桂林王慕容鎮跟慕容超進言道：“陛下如果一定要用騎兵在平地上和晉軍作戰，那麽就應當到大峴外頭作戰。這樣一旦不能戰勝，還可以退守，不應當縱使敵人進入大峴，而自己放棄天然的險固。”慕容超不聽。慕容鎮出來後跟韓卓說：“主上既不能出山作戰，退卻敵兵，又不肯遷徙民眾，堅壁清野。像這樣把敵人引入腹心地帶，坐著等待被他們圍困，不就跟當年益州的劉璋一模一樣嗎？今年國家將要滅亡，我也一定會戰死。先生是中原華人，恐怕不久將會成為紋身的吳越人了。”慕容超聽說後大怒，把慕容鎮投入監獄。慕容超接著收回莒城和梁父的衛戌部隊，修固廣固的城牆，揀練兵馬，等待劉裕晉軍的到來。

劉裕過了大峴山後，還不見南燕軍隊出來。劉裕舉手指著天空，喜形於色。左右將領問道：“明公還沒見到敵人就先高興起來，這是怎麽回事？”劉裕說：“我們的大軍已過了天險，士兵都有了必死的決心。再看看田裏茂盛的禾苗，我們也再沒有軍糧匱乏的擔憂。賊虜已進入我的掌心之中了。”

六月十二，劉裕抵達東莞。慕容超先派公孫五樓、賀賴盧以及左將軍段暉等，帶領步騎五萬人進駐臨朐。聽說晉兵過了大峴，慕容超親自率領步騎四萬人前往臨朐，讓公孫五樓率領騎兵進據巨蔑水。東晉前鋒孟龍符和公孫五樓大戰，結果公孫五樓大敗退走。劉裕用四千乘戰車為左右翼，方軌徐徐前進，和南燕軍隊在臨朐南麵大戰。雙方交戰了一整天，直打到將近日暮，勝負還是未決。參軍胡藩跟劉裕說：“燕兵全數出戰，臨朐城中的留守一定人數不多。末將願以奇兵從小路直取該城。這是當年韓信之所以破趙的戰術。”劉裕於是派遣胡藩與諮議參軍檀韶和建威將軍河內人向彌秘密帶兵繞到燕兵的背後，去進攻臨朐，並揚言說他們是從海上過來的輕騎。向彌全身披掛，身先士卒，首先登上城牆。結果晉兵個個勇不可當，很快攻克了臨朐。慕容超大驚，單騎跑到城南的段暉那裏。劉裕趁機縱兵奮擊，南燕兵眾大敗。晉軍陣斬了段暉等大將十多人。慕容超逃回到廣固。晉軍獲得了他的玉璽和車輦以及豹尾。劉裕乘勝直逼廣固。六月十九，晉軍攻陷了廣固的大城，慕容超收集部眾退保到小城。劉裕修築長圍守在外頭，圍高三丈，塹壕三重。劉裕同時招降納叛，選拔賢俊人才，齊魯大地的華人夷人都心悅誠服。於是晉軍開始食用當地的糧食儲備，完全停止了長江和淮河為軍隊供糧的漕運。

慕容超派尚書郎張綱到後秦求救，同時赦免了桂林王慕容鎮，讓他負責尚書事務、都督朝廷內外的軍事。慕容超引見了他和其他大臣，向他們道歉說：“朕繼承先帝成就的基業，卻不能信任賢良，反而剛愎自用。現在覆水難收，後悔莫及！智士逞上謀略，必在事情危急的關頭。忠臣建立氣節，也都在麵臨災難的時候。希望諸君勉勵，想出當年陳平那樣六道出奇製勝的謀略，共同渡過艱難。”慕容鎮說：“百姓之心，係於一人身上。如今陛下親率六師，奔敗而還。群臣離心，軍民喪氣。聽說後秦人自己也有內患，恐怕沒精力分兵救人。我們逃回來的散兵遊勇還有幾萬。陛下應當拿出所有的金錢絲帛獎賞他們，然後帶著他們決一死戰。如果天命助我，就必能破敵。如其不然，戰死也是好事。比起閉門坐以待斃，豈不是要好得多嗎！”司徒樂浪王慕容惠說：“臣不同意。晉兵現在乘勝，氣勢百倍。我們以敗軍之卒抵擋他們，不是很難嗎！後秦雖然和劉勃勃相持不下，但劉勃勃畢竟不足為患。況且他們和我們分據中原，勢如唇齒，怎麽可能不來相救！但不派大臣則不能得到重兵。尚書令韓範一貫被燕人和秦人所看重，應當派他前去乞求援兵。”慕容超覺得有理，於是派遣韓範和長水校尉王蒲一塊到姚興那裏求救。

秋七月，東晉加劉裕為青冀二州刺史。

南燕尚書略陽人垣尊和弟弟京兆太守垣苗越過城牆來投降，劉裕任命他們為行參軍。垣尊和垣苗都是慕容超的心腹。

有人跟劉裕說：“張綱很巧，如果能得到他，讓他設計攻城器具，廣固一定可以攻拔。”正好張綱從長安回來，被東晉泰山太守申宣捉獲，送來給劉裕。劉裕把張綱放在樓車上，讓他繞著城池四周高呼道：“劉勃勃大破後秦軍隊。沒有援軍來相救了。”城裏士兵聽了，無不大驚失色。慕容超大怒，命令埋伏著的弓弩手向張綱射箭，劉裕這才讓他退下。

江南每次送援兵或者派使者來廣固，劉裕無不暗中派兵在夜裏把他們迎來，然後在第二天白天，讓他們大張旗鼓地列隊而來，造成圍兵越來越多的印象。北方的百姓自帶兵器和幹糧來投奔劉裕的，每天都有上千人。隨著慕容超被圍在廣固的困境加劇，他的大臣張華和封愷也相繼被劉裕所獲。劉裕便讓張華和封愷給慕容超寫信，勸他早日投降。慕容超回信給劉裕，請求成為東晉的籓臣，以大峴為邊界，並答應獻上一千匹好馬，以通和好。但劉裕不答應。

後秦王姚興派使者跟劉裕說：“慕容氏和我們曆來互為睦鄰。如今晉軍攻打得很急，大秦已派遣鐵騎十萬進駐洛陽。晉軍如果不退，我軍將會長驅而進。”劉裕把後秦使者呼喚進帳篷，跟他說：“請告訴你的姚興：我本來打算滅燕之後，息兵三年，然後才進軍奪取關中和洛陽。今天你們能自來送死，便請速來！”劉穆之聽說有後秦的使者到來，急忙飛馬來見劉裕，但後秦使者已經離去。劉裕把他的話告訴劉穆之，劉穆之擔憂地說：“平常事情不論大小，明公總要來跟我商量。這事本應從長計議，詳細商討，為何這麽快就答複他們！明公跟使者說的這話不足以威懾敵人，卻正好足以激怒他們。如果廣固尚未攻下，羌寇又突然掩殺過來，將如何是好？”劉裕笑道：“這是兵機，不是愛卿所能理解的，所以沒跟你商量。你知道兵貴神速。對方如果真能前來相救，必定害怕我知道，又怎能先派遣信使來講這些話！自然隻是誇大其辭而已。晉師不出，為時已久。羌寇現在見到我們伐齊，內心剛開始懼怕。他們自保不暇，怎麽還能來救人？”

同時，逃到北魏的原南燕大臣封融到劉裕那裏投降。九月，東晉加劉裕為太尉，劉裕堅決推辭。

當初，姚興派衛將軍姚強率領步騎一萬，跟隨韓範到洛陽去和東平公姚紹會合，一塊去救南燕。但遇上姚興被胡夏的劉勃勃打敗，便急忙把姚強的兵馬追回長安。韓範歎道：“天滅大燕！”南燕尚書張俊出使長安回來，知道大勢已去，便投降了劉裕，趁機勸劉裕道：“燕人所依仗的，不過是以為韓範一定能帶來姚秦的救兵。現在如果能得到韓範，讓他們看到他，燕人一定會投降的。”劉裕便上表要求任命韓範為散騎常侍，並寫信招降他。

王蒲勸韓範留在後秦，韓範說：“劉裕不過是個布衣出身的平民，卻能夠滅了桓玄，恢複晉室；如今又興師伐燕，所向披靡。這是上天的授意，並非人力可以達到的。一旦燕亡，那麽秦就是下一個了，我不能再取其辱。”便投降了劉裕。劉裕跟韓範說：“愛卿原想建立申包胥救楚的大功，卻怎麽空手回來了呢？”韓範答道：“自從我已故的祖父在前燕任司空以來，我們世代承蒙大燕的恩寵，所以我在秦主的宮廷上瘁心泣血，希望能匡救國難。隻因為西朝多有變故，我的丹心赤誠也沒有效果，可見上天拋棄弊國而讚助明公。智者見機行事，所以我怎敢不歸誠明公！”

於是劉裕帶著韓範乘車繞著廣固城走了一圈。城裏的人們看到，群情離散沮喪，再也沒了鬥誌。劉裕跟韓範說：“愛卿應當到城下，向他們告以禍福，好讓他們早日投降。”韓範說：“我雖然承蒙明公的特殊寵幸，但卻不忍心這樣去對付故國。”劉裕嘉許他的誠懇，也就不再勉強。城裏有人勸慕容超殺了韓範的家人，慕容超因為韓範的弟弟韓卓盡忠無二，所以將韓範家人都赦免了。

冬十月，段宏從北魏前來投奔劉裕。這年東萊居然下起血雨，廣固城門聽到鬼在夜哭。

張綱為劉裕建造攻城器具，他將這些器具覆蓋上版屋，上頭再蒙上獸皮。同時還設計了各種奇巧的東西，讓城上的火石弓矢派不上用場。張綱又製作了飛樓、懸梯、木幔之類的器具，遙臨城上。慕容超大怒，把張綱的母親懸掛在城上，然後把她肢解了。

十二月二十二，太白（即金星）侵犯虛宿和危宿。南燕靈台令張光根據天象勸慕容超出降，慕容超一怒之下親手把他殺了。

公元410年正月初一，南燕君主慕容超登上天門，在城上朝見群臣，殺馬犒賞將士，文武官員都得到升遷。次日，慕容超和寵姬魏夫人登上城門，見到晉兵的強盛，握手對泣。韓卓諫道：“陛下遭到這樣的厄運，正當努力自強以壯大軍民抗敵的鬥誌，怎麽好這樣像兒女一般哭泣！”慕容超擦幹眼淚向韓卓致歉。尚書令董銑勸慕容超投降，慕容超大怒，將他囚禁起來。

南燕將領賀賴盧和公孫五樓挖地道出擊晉兵，但不能打退他們。河間人玄文勸說劉裕道：“當年石趙攻打曹嶷時，看風水的人認為澠水流入城裏，廣固很難攻拔。但如果堵塞五龍口，斷了城裏的水源，那麽廣固必然自陷。石虎采納了他的建議，而曹嶷果然請降。後來慕容恪包圍段龕，也如法炮製，而段龕也投降了。但他投降後不久，堵住的五龍口又被震開了。現在它的舊基還在，明公可以再把它堵塞住。”劉裕采納了他的建議。城門久閉，城中因為缺水，男女患腳病而虛弱的人過半，出城投降的絡繹不絕。慕容超乘著皇輦登城，尚書悅壽勸說他道：“如今天地不仁，助寇為虐。戰士凋零，心力交瘁。他們獨守窮城，外援絕望，天時人事應當可以知道了。果真曆數有終，甚至堯舜也都讓位。陛下豈可不考慮考慮變通的辦法！轉禍為福，聖達以先。陛下應當追尋東漢經學家許慎和鄭玄的蹤跡，以保全宗廟為重。”慕容超歎道：“廢興的確是命裏注定。但我寧可奮劍而死，不能銜璧而生！”

二月初四，劉裕發動全體部眾攻城。有人說：“今天是往亡的日子，不利出兵。”劉裕說：“我往彼亡，有什麽不利！”於是四麵猛攻。悅壽開門接納晉師，慕容超帶著左右數十騎逾城突圍出走，但被晉軍追上捉獲。劉裕數落他不肯投降的罪過，慕容超神色自若，一句話都不說，隻是將他的母親委托劉敬宣照顧而已。劉裕憤恨廣固久攻不下，想把城裏軍民全都活埋了，然後將他們的妻女賞給將士。韓範諫道：“晉室南遷，中原鼎沸，士大夫和平民孤立無援，隻好依附強者。既然身為君臣，自然必須為之盡力。他們都是衣冠舊族，先帝的遺民。如今王師吊民伐罪，卻把他們都活埋了，讓他們往哪裏歸宿！我私下擔心西北的人不再會有複蘇的希望了。”劉裕改容向他致歉，感謝他的一番話。然而劉裕到底還是殺了南燕王公以下三千人，抄沒家口一萬多人充當晉人奴隸。劉裕還將廣固城隍夷成平地，把慕容超送往建康處斬。慕容超死時才二十六歲，在位六年。於是南燕正式滅亡。自隆安二年（398）慕容備德在廣固建國直到慕容超敗死，南燕曆時共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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