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亂華係列十六：桓玄篡位之六：孫恩造反與殷仲堪之死

公元398十一月，東晉在荊州起兵的危機暫告結束後，任命晉安帝弟弟琅邪王司馬德文為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任命征虜將軍司馬元顯為中領軍，任命領軍將軍王雅為尚書左仆射。

當初，琅邪人孫泰跟從錢唐人杜子恭學習妖術。杜子恭有秘術，曾向人借過一把瓜刀。刀主向他討回，杜子恭說：“馬上就還。”不久後刀主行船到嘉興，有一條魚躍入船中。刀主破開魚肚，瓜刀就在裏頭。他的神奇往往如此。杜子恭死後，孫泰自稱得到了他的真傳。孫泰虛浮狡詐，有點小才。他欺騙引誘百姓，很多愚昧的人把他當作神來崇拜。他們都傾盡財產或奉送子女給孫泰，以祈求福慶。信奉他的百姓日益增多。當時擔任左仆射的王珣非常擔心，勸相國司馬道子把孫泰流放到廣州去。廣州刺史王懷之居然任命孫泰為鬱林太守，南越的地方也都歸他管。太子少傅王雅最早跟孫泰關係密切，便向孝武帝進言說孫泰知道養性的秘方，孝武帝因此把他從南方召回。司馬道子接著任命孫泰為徐州主簿，於是他繼續用道術迷惑士大夫和平民。孫泰後來升遷為輔國將軍兼新安太守。王恭威逼京師時，孫泰私下糾合義兵，得到幾千人，幫助朝廷討伐王恭。黃門郎孔道、鄱陽太守桓放之、驃騎諮議周勰等人都很盡心地侍奉他，會稽世子司馬元顯也多次去見孫泰，想得到他的秘術。孫泰看到戰亂又在興起，便以為晉的國運即將終結，便煽動百姓，私下聚集門徒部眾，還集資了不計其數的錢財。三吳地區的士大夫和平民很多都跟從他。當時朝廷大臣們都擔心孫泰為亂，但因為他和司馬元顯關係密切，所以大家都不敢說什麽。會稽內史謝輶發現了孫泰的陰謀。這年十二月二十二，會稽王司馬道子讓司馬元顯把孫泰引誘進京，然後把他殺了，連同他的六個兒子。

孫泰兄長的兒子孫恩字靈秀，在孫泰被殺後入海逃亡。很多愚昧的平民還以為孫泰蟬蛻脫逃，並沒有死去，便到海上資助孫恩。孫恩因而聚合亡命之徒，得到一百多人，想要複仇。

公元399正月初五，東晉大赦。

三月二十三，晉安帝追尊生母陳夫人為德皇太後。同時，會稽王司馬道子生了病，而且天天醉酒。世子司馬元顯知道他在朝廷的聲望已經完全失去，便暗示朝廷解除司馬道子司徒兼揚州刺史的官職。四月初十，朝廷任命司馬元顯為揚州刺史。司馬道子酒醒後知道了，非常生氣但又無可奈何。司馬元顯用廬江太守會稽人張法順為謀主，多方樹立自己的親信黨羽，大臣們都因為害怕而侍奉他。

司馬元顯知道自己年少，不想一下子身居重任。六月初四，朝廷根據他的意旨任命琅邪王司馬德文為司徒。

司馬元顯稟性苛刻，生殺任意。他還將東部各郡縣被解除奴隸身份改為佃戶的一大批號稱“樂屬”的人，移到京師來，以補充兵役。那些失去佃戶耕作農田的百姓抱怨連天。

十月，孫恩趁著民心騷動，從海島帶領他的黨羽殺了上虞縣令，然後進攻會稽。會稽內史王凝之是王羲之的兒子。他信奉天師道，既不出兵，也不設防，每天都在道室裏跪拜念咒。他的部屬請求出兵討伐孫恩，王凝之說：“我已請求天師大道，借了鬼兵守衛各個要津，每個地方都有幾萬。賊兵不足擔憂。”等到孫恩逐漸逼近，他才允許士兵出戰，結果孫恩已經來到郡下。十一月初二，孫恩攻陷會稽，王凝之逃走，但被孫恩抓獲殺了，連同他的幾個兒子。王凝之的妻子謝道蘊是謝奕的女兒，聽說賊寇來到，毫不慌張，舉止自若。她命令婢女用轎子抬著自己，抽刀出門，親手殺了幾人後才被抓住。吳國內史桓謙、臨海太守新秦人王崇、義興太守魏隱都棄郡逃走。於是會稽人謝鍼，吳郡人陸瑰、吳興人丘尫、義興人許允之、臨海人周胄、永嘉人張永等以及東陽和新安一共八郡民眾，紛紛起兵，殺了地方官吏響應孫恩。於是孫恩的勢力在短短大十幾天裏，達到幾十萬人。吳興太守謝邈、永嘉太守司馬逸、嘉興公顧胤、南康公謝明慧、黃門郎謝衝、張琨、中書郎孔道等人都被孫恩的黨羽所殺。謝邈和謝衝都是謝安弟弟的兒子。當時三吳地區太平日子已經過了很久，民眾都不習慣征戰，所以郡縣的士兵無不望風逃潰。孫恩占據會稽之後，自稱征東將軍，逼迫知名人士作為他的部屬，稱呼他的黨羽為“長生人”。民眾不肯和他同流合汙的，都被他們殺害，連嬰孩也不放過，那一帶的百姓死者多達什之七、八。孫恩的黨徒還將各個縣令剁為碎肉去喂食他們的妻子。不肯食用的，他們就當即把她們肢解了。這些強盜在他們經過的地方掠奪財物，燒毀房屋，焚壞倉糧，砍倒樹木，填平水井。然後他們到會稽相聚。有很多帶著嬰兒不能逃走的婦女將孩子投進水中，說：“祝賀你先登上仙堂，我很快就來找你。”孫恩上表指控會稽王司馬道子和世子司馬元顯的罪狀，請朝廷誅殺他們。

自從晉安帝即位以來，朝廷內外一片混亂，情勢有點奇特。石頭城以南都被荊、江二州控製，以西被豫州控製，京口以及江北則被劉牢之和廣陵相高雅之控製。朝廷所能控製的，隻有三吳地區而已。待到孫恩作亂時，三吳八郡又都被孫恩占有，京畿以內的各個縣城，盜賊到處都是。孫恩的黨羽也有潛伏在建康的，因此京師人心惶惶。考慮到隨時都會發生變故，朝廷於是宣布內外戒嚴。朝廷還加司馬道子黃鉞，任命司馬元顯為領中軍將軍，任命徐州刺史謝琰並兼負責吳興和義興的軍事，前去討伐孫恩。劉牢之也發兵討伐孫恩，拜表後當即上路。

十二月，謝琰出兵殺了義興的叛匪許允之，迎接義興太守魏隱回到郡守。然後他又進擊並打敗吳興的丘尫，與劉牢之轉戰南北，所向披靡。謝琰留駐在烏程，派司馬高素去協助劉牢之，進臨浙江。朝廷下詔任命劉牢之負責吳都的軍事。

當初，彭城人劉裕字德輿，小名寄奴，是彭城縣綏輿裏人。他的祖先是漢高祖弟弟楚元王劉交的後代。劉裕曾祖父劉混剛過江時，居住在晉陵郡丹徒縣的京口裏，曾擔任武原縣令。他祖父劉靖曾擔任過東安太守，他父親劉翹擔任過郡功曹。劉裕生於晉哀帝興寧元年（363）三月十六夜。他一出生母親就死了。父親劉翹僑居在京口，因為家裏非常貧窮，打算將嬰兒拋棄了。同郡人劉懷敬的母親，是劉裕的堂伯母。她剛生下劉懷敬不久，便趕到京口去，斷了劉懷敬的奶而去哺乳劉裕。劉裕成年後，身高七尺六寸（相當於現在的1米78），風骨奇特。劉裕家貧，少年時就勇敢健壯，胸有大誌，不講究小節。他事奉繼母以孝順著稱。他僅認識一些簡單的文字，以賣鞋為業，喜好樗蒲（當時一種時髦的賭博）和棋戲，因此被鄉裏人看不起。劉牢之出兵攻擊孫恩時，請劉裕來參謀軍事，讓他帶上幾十人去偵察賊情。劉裕遇上幾千賊兵，當即迎擊他們。劉裕的士兵都戰死了，隻剩下劉裕一人。他從懸崖上跳入水中，賊兵在岸邊也想下水追殺他。劉裕奮起長刀左右廝殺，殺死好幾個人，然後登上岸來，仍然大呼殺敵。上千賊兵居然不敵他一人，紛紛退下。被劉裕殺死殺傷的很多。劉牢之的兒子劉敬宣奇怪劉裕這麽久了還不回來，帶兵去尋找他，結果親眼看見劉裕一個人和一千多人對敵，大家無不驚歎。劉敬宣因而趁機進擊賊兵，把他們徹底打垮，殺死和俘虜了一千多人。

當初，孫恩聽說三吳八郡都起來響應，便跟部屬們說：“天下沒有大事了。我將和諸位穿著朝服上建康。”後來聽說劉牢之來到長江邊，孫恩說：“我即使割讓浙江以東，也不失成為當年的句踐！”十二月二十七，劉牢之帶兵渡過長江。孫恩知道後說：“寡人對逃走不感到害羞。”於是驅遣了男女二十多萬口人往東逃跑，一路上拋下寶物和女子在道上。官府的士兵見了，爭相搶奪，孫恩因而得以逃脫，再次逃入海島。高素在山陰打敗孫恩的餘黨，殺了孫恩任命的吳郡太守陸瑰、吳興太守丘尫、餘姚令吳興人沈穆夫。

東部地區遭到戰亂，百姓企盼官軍的到來。後來劉牢之等人放縱士兵暴掠，東部地區的士大夫和平民大失所望，各個郡縣的城裏再次沒了人跡，一個多月後才稍稍有人回來。朝廷擔憂孫恩又會回來，便任命謝琰為會稽太守，負責五郡的軍事，率領徐州的文武官員衛戍海浦。

朝廷接著任命司馬元顯負責尚書事務。當時人們稱司馬道子為東錄，稱司馬元顯為西錄。西府門前車水馬龍，而東府門前門可羅雀。司馬元顯沒有良師益友，所親信的都是些佞諛小人，要麽自以為是一時英傑，要麽自以為是風流名士。於是司馬元顯日益驕奢淫逸，暗示禮官建立禮儀規定，以為自己德隆望重，現在既然統領百官，大臣們則應當盡到對他的禮數。於是公卿以下的官員，見到司馬元顯無不下拜。當時多次進行軍事征戰，國庫空虛，從司徒開始，下麵的百官每天隻有七升糧食，而司馬元顯卻聚斂不已，富裕超過皇室。

再回到荊州這邊。殷仲堪擔心桓玄過分跋扈，便和楊佺期結黨互為援助。楊佺期屢次要進攻桓玄，殷仲堪總是抑止他。桓玄擔心最終會被殷、楊所滅，便上告朝廷執政，請求增加擴大他所統治的範圍。司馬元顯也想和他勾結，使他背離殷仲堪，便加桓玄負責荊州四郡的軍事，又任命桓玄的兄長桓偉取代楊佺期的兄長楊廣為南蠻校尉。楊佺期因此更加憤恨恐懼。楊廣想要抵製桓偉，但殷仲堪不答應，改任楊廣為宜都和建平二郡太守。楊孜敬先前擔任江夏相，桓玄派兵奇襲他後將他劫持，強迫他擔任自己的谘議參軍。

楊佺期在建牙動員軍隊，揚言說是要去支援洛陽，其實打算和殷仲堪一道去偷襲桓玄。殷仲堪雖然外結楊佺期而內心卻懷疑他的用心，便苦心勸阻他。楊佺期像一隻控製不住的猛虎，殷仲堪於是派他堂弟殷遹進駐北邊境界，想要遏止楊佺期。楊佺期因為不能獨自舉事，又猜不透殷仲堪的本意，隻好罷兵。

殷仲堪生性多疑，卻缺少決斷。谘議參軍羅企生跟他弟弟羅遵生說：“殷侯仁慈而沒有決斷，必然遲早會遭難。我蒙受他的知遇大恩，於情於義都不能拋下他自己離去。我將必死無疑。”

這年，荊州發大水，平地的水都高達三丈。殷仲堪將倉庫中的糧食全部拿出來賑濟饑民。桓玄想乘虛進攻他，便發兵西上，也揚言說是為了救洛陽。他寫信給殷仲堪說：“楊佺期深受國恩而背棄朝廷，我們應當共同向他問罪。如今我準備進入沔水一帶討伐楊佺期，現在已經駐兵江口。足下的見解如果和我一樣，那麽可以收捕楊廣，把他殺了。如果不肯這麽做，我將當即率兵進入長江。”當時巴陵有積累的軍糧，桓玄便先派兵襲擊並奪取了它。適逢梁州刺史郭銓前往他的鎮所，路經夏口。桓玄詐稱朝廷派遣郭銓作為自己的前鋒，便把江夏的部隊交給他，讓他監督各路大軍同時並進，並密報他的兄長桓偉，讓他作為內應。桓偉惶恐緊張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最後竟拿著桓玄的信給殷仲堪看。殷仲堪便逮捕了桓偉作為人質，叫他寫信給桓玄，用辭十分悲苦懇切。桓玄不當作一回事地說：“殷仲堪為人沒有決斷，經常抱著成敗的兩手準備，總是為兒子們考慮。我的兄長實在沒什麽好擔憂的。”

殷仲堪派殷遹率領水軍七千人抵達西江口。桓玄派郭銓和苻宏出擊，結果殷遹等人敗走。桓玄駐紮在巴陵，食用那裏的軍糧。殷仲堪派楊廣以及自己弟弟的兒子殷道護等人前去抗拒，結果都被桓玄打敗。整個江陵因此震駭。城中缺乏糧食，隻能用胡麻果實來供給將士。桓玄乘勝來到零口，離江陵隻有二十裏。殷仲堪急召楊佺期前來相救。楊佺期說：“江陵沒有糧食，用什麽來抵抗敵人！殷君可以來投奔我，共同守衛襄陽。”殷仲堪一心打算靠全部軍隊保衛州境，不想放棄荊州逃走，便派人騙他說：“前不久收集了很多糧食，現已有足夠的儲備。”楊佺期信以為然，便率領步騎八千，大事聲張地來到江陵。但殷仲堪隻能用米飯來犒餉他的軍隊。楊佺期大怒道：“現在肯定要敗了！”於是不去拜見殷仲堪，而直接和他兄長楊廣共同去攻擊桓玄。桓玄害怕他的勇銳，便退軍到馬頭。第二天，楊佺期帶兵猛攻郭銓，幾乎俘虜了他。適逢桓玄大軍來到，楊佺期結果大敗，隻帶著少數隨騎逃往襄陽。殷仲堪則逃到酂城。桓玄派將軍馮該追趕楊佺期和楊廣，把他們都俘虜後殺了，然後將他們的首級送到建康。楊佺期的弟弟楊思平、堂弟楊尚保和楊孜敬都逃入南蠻山中。殷仲堪聽說楊佺期死了，便帶著上百人想逃奔長安。抵達冠軍城時，被馮該追上捕獲。回到柞溪時，馮該顯然依據桓玄的旨意逼迫他自殺，並殺了殷道護。殷仲堪信奉天師道，經常祈禱敬請鬼神，在這方麵挺舍得花錢，但在周濟困急方麵卻做得不夠。他喜歡用小恩小惠取悅他人，有時還親自為病人診脈分藥。他在小計策上倒是十分詳密周到，但在大策略上卻有欠考慮，所以最終導致失敗。

殷仲堪逃走時，文武隨從中沒有幾個相送的人，隻有羅企生跟著他。路經家門時，他弟弟羅遵生跟他說：“我們兄弟如今生離死別，何不牽一牽手！”羅企生停下馬伸手給他，羅遵生很有力氣，趁機把他拉下馬來，說；“家有老母，你怎麽能就這樣走了？”羅企生流著眼淚說道：“今日的事，我必死無疑。你們等人奉養老母，不失作兒子的孝道。一門之中，有忠與孝，還有什麽遺恨！”羅遵生將他抱住緊緊不放。殷仲堪在路上等待，見羅企生一時脫不了身，便策馬離去。比及桓玄來到江陵，荊州的知名人士無不往拜謁桓玄，隻有羅企生不去，而是忙於營理殷仲堪的家事。有人說：“先生這麽做，必定會大禍來臨！”羅企生答道：“殷侯以國士待我。我被弟弟拉住，不能和他共同殄滅逆臣，還有什麽麵目去投靠桓玄而求生！”桓玄聽說後，非常生氣。然而他對待羅企生曆來仁厚，便先派人跟他說：“如果來向我請罪致歉，我將會原諒你。”羅企生說：“我身為殷荊州的部吏，荊州失敗，我不能相救，還怎能向你請罪！”桓玄於是逮捕了他，然後又讓人問羅企生還有什麽話說。羅企生說；“晉文帝殺了嵇康，而嵇紹卻成為晉的忠臣。我想請求明公留下一個弟弟瞻養老母！”桓玄答應了他。他又把羅企生帶到麵前，問他說：“我與先生相遇，關係一直很好。為什麽要背棄我？現在一定要死嗎？”羅企生答道：“使君發動了晉陽的軍隊，駐軍在尋陽。後來共同奉領王命，各自回到鎮所，還升壇盟誓。然而誓血未幹，使君卻心生奸計。我隻是悲傷自己的拙劣，不能翦滅逆臣，恨死得太晚而已。”桓玄於是赦免了他弟弟而殺了羅企生。他死時三十七歲，大家都悼念他。先前，桓玄曾贈送羅企生的母親胡氏一件羊羔的毛裘。當羅企生遇害時，他母親當天就把這件毛裘給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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