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亂華係列十一：張氏治涼之一：張軌威著西涼與楊澹割耳進諫

五胡亂華時期，西涼是北方唯一比較安定的區域，像是沙漠裏的一片綠洲。漢人張氏統治西涼是從張軌開始的。張軌字士彥，是安定烏氏人，西漢常山王張耳的第十七代孫。他家世代孝廉，以儒學顯揚。父親張溫，曾擔任西晉的太官令。張軌少年時即聰敏好學，很有器望。他姿儀典雅，和同郡人皇甫謐關係密切，隱居在宜陽女幾山。泰始初年（公元264年左右），他受叔父張錫推薦擔任五品官職。中書監張華曾和張軌討論經義以及政事的得失，對他非常器重，便認為安定的地方官吏中正蔽善抑才，居然埋沒像張軌這樣的人才。張華因此在朝廷為他大說好話，認為他是二品的精英人才。於是他被當時執政的太傅楊駿的弟弟衛將軍楊珧聘為助手，後來又擔任太子舍人，累次升遷至散騎常侍和征西軍司。張軌因為當時時局多難，有圖謀占據河西的打算。於是他讓人占筮，得到《泰》之《觀》，因而把籤投擲在地，高興地說：“這是霸者的征兆。”因此張軌上表請求擔任涼州牧。朝裏公卿也舉薦張軌，認為他的才幹足以駕禦邊遠。永寧初年（公元301年左右），朝廷派他出任護羌校尉兼涼州刺史。當時西涼一帶鮮卑人反叛，寇盜縱橫。張軌到任後，馬上派軍隊討伐彈壓，殺了一萬多叛賊，因而威著涼州和河西一帶。張軌啟用宋配、陰充、氾瑗、陰澹作為股肱謀主，征召西部九郡貴族子弟五百人，為他們建立學校。他還開始安置崇文祭酒，職位相當於別駕，並於春秋兩季實行鄉射的典禮。秘書監繆世征和少府（九卿之一，掌管山海地澤收入和王室手工業製造，為皇帝的私府）摯虞曾夜觀星象，相互議論道：“天下正亂，避難的地方唯有涼州而已。張涼州功德氣量都不簡單，安定涼州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公元305年八王之亂期間，當時執政的河間王司馬顒的部將遊楷等人進攻秦州刺史皇甫重，長期不能攻克。夏四月，秦州城中知道外部的救兵到不了了，鬥誌頓時散失。皇甫重左右將吏於是相謀自保，共同殺了皇甫重後投降，於是遊楷等人終於占領了秦州。

司馬顒接著任命馮翊太守張輔為秦州刺史。六月，張輔抵達秦州。他想建立自己的威望，便以攻打皇甫重不力之罪殺了天水太守封尚，然後又要召見隴西太守韓稚。韓稚畏懼，他兒子韓樸率領兵馬攻打並殺了張輔。

韓樸擊殺張輔後，涼州司馬楊胤勸張軌道：“韓稚擅殺新任刺史。明公在這一帶掌管大權，應當嚴懲不恪守法典的人，這也是《春秋》的大義。當年諸侯互相攻打消滅對方，如果齊桓公不能救亡，那也是齊桓公的恥辱。”張軌覺得有理，便派中督護汜瑗率領二萬大軍討伐韓稚。張軌先寫信給韓稚說：“今日朝廷紛亂，州牧郡守應當共同努力勤王。我適才剛得到雍州送來的檄文，說先生舉兵作亂。我在這裏肩負重任，義在伐叛。我手下的三萬武裝軍旅，已經陸續繼發。大動兵戈的難受感覺，是無法形容的！古人興師，都是以保全國家為上。先生如果單馬前來軍門赴罪，我將和先生一道設法解決這一危機。”韓稚知道無法和張軌匹敵，隻好親自拜詣張軌請求投降。張軌答應了。

不久後，鮮卑酋長若羅拔能入寇涼州，張軌派司馬宋配出擊。宋配大破鮮卑兵眾，陣斬若羅拔能，俘虜了十多萬人。於是張軌威名大振。

晉惠帝派遣使者加張軌為安西將軍，封安樂鄉侯，食邑一千戶。於是張軌開始在姑臧（今甘肅武威）大興土木。姑臧城本來是匈奴所築，南北七裏，東西三裏，地形像隻臥龍，所以叫做臥龍城。當初，漢末博士敦煌人侯瑾跟他的門人說：“姑臧的後城西泉水將會沽竭，那裏將會有兩座宮闕建在上頭，與東門相望。將有霸者從這裏出現。”到曹魏嘉平中年（公元251年左右），郡官果然開始修建學館，在西泉上修築了兩座建築，和東門正相對望。到這時，張氏也果然開始稱霸河西。

當初，漢末金城人陽成遠殺害太守反叛，郡人馮忠扶在太守屍體上號哭，嘔血而死。張掖人吳詠最初受聘於護羌校尉馬賢，後來成為太尉龐參的助手。龐參和馬賢後來互相誣陷對方，獲罪應死。他倆各自請吳詠為證。吳詠覺得無法得罪任何一方，便自刎而死。龐參和馬賢因而慚愧悔恨，因而自相和釋。張軌敬重吳詠的為人，親自去祭掃他的墓穴，旌揚他的子孫。

公元308年二月，涼州刺史張軌病中風，不能說話，便讓兒子張茂代行州裏的政事。隴西內史晉昌人張越，是涼州的大族。他想驅逐張軌取而代之，便和他的兄長酒泉太守張鎮及其友人西平太守曹祛商議道：“張軌用自己的兒子代行州事，長此以往，涼州最終會被張氏霸占，這是我十分憂慮的事。如今我們應當趁他病重，上表給朝廷，讓秦州刺史賈龕代替他。賈龕在涼州毫無根基，我們最終將取而代之，這樣大事必定會成。”張鎮和曹祛都覺得有理。張鎮等人便派遣使者前往長安拜謁南陽王司馬模，聲稱張軌得了不治之症，請求以秦州刺史賈龕代他。當時司馬模負責秦雍一帶的軍事，便準許了，並上表朝廷以賈龕取代張軌為涼州刺史。司馬模還命令賈龕即刻赴任。

司馬模的使者抵達秦州，賈龕即打算接受這一任命。他的兄長責讓賈龕道：“張涼州是一時名士，威著西州。你有何仁何德，卻想取而代之！”賈龕思量了許久，聽從了他的勸諫，於是回信給司馬模堅決謝辭。張鎮和曹祛聽說賈龕不肯赴任，隻好再次上疏，請求更換刺史。上疏的表章尚未抵達京都，張鎮和曹祛就擅自發布檄文要廢黜張軌，以軍司杜耽代行州事，並要杜耽上表給太傅司馬越請求正式成為涼州刺史。

張軌聽說張鎮等人的檄文後，為了免除禍亂，便下令道：“我在州裏八年，不能綏靖這一區域，又正值中州兵革混亂，秦隴一帶局勢艱難；現在又加上身患重病，實在想退隱給賢人讓路。但因為負荷任重，不能馬上如願以償。想不到這些人橫興此變，他們是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的確是把辭去貴州的職位如同脫去鞋履一般！”於是打算派主簿尉髦奉表前往京都辭職，同時趕緊準備車馬，好避位歸老宜陽。長史王融和參軍孟暢見到張鎮的檄文，怒不可遏，把檄文踐蹋撕毀後，排開衛卒，闖入州牧的府閣，向張軌進言道：“晉室如今正發生許多變故，全靠明公安撫西夏。張鎮兄弟膽敢放肆凶逆，我等將鳴鼓誅討他們。”張軌勸他們算了，但王融和孟暢不聽，徑自出府，宣布戒嚴。適逢張軌的長子張寔從京師回來，王融等人便奉張寔為中督護，帶兵討伐張鎮。

張軌召張寔等人入府，跟他們說：“張鎮跟從我已經很久了。他一定是被他人所誤導。如今中原紛亂，唯有我們西涼安定，切不可因此而亂。我的太府主簿令狐亞，是張鎮的外甥，可以叫他去見張鎮，探明究竟。”於是令狐亞前往遊說張鎮，為他陳述利害關係，勸道：“舅舅為何不分析分析安危和成敗？主公（指張軌）在河西一帶很有威德，兵馬如雲。這就像已經熊熊燃燒的烈火，怎能等待江漢的水來澆滅？你隻會淹死在洪流裏。期望南方人來幫助，又怎麽來得及！如今數萬大軍已臨近邊境，舅舅為了保全親老，保存門戶，隻有輸誠歸命官府。這樣必定能保證萬全之福。”張鎮流淚道：“我被他人誤導了！”於是委罪給他的功曹魯連，並把他殺了，然後親自前往張寔那裏請罪。於是張寔率領兵馬南擊曹祛。曹祛率兵在西平城外抵抗。聽說張鎮已經背棄自己，曹祛知道孤掌難鳴，隻好敗走逃離西平。

朝廷得到張鎮和曹祛的上疏，便任命侍中袁瑜為涼州刺史。當時涼州治中（刺史佐吏，僅次於別駕）楊澹在扶風，聽說這事後，急忙飛馬疾馳長安。他割下自己的耳朵放在一個銅盤上，前往拜謁南陽王司馬模。司馬模見狀，吃驚地問道：“先生為何這麽做？”楊澹答道：“聽說明公沒有耳朵，我所以割下耳朵相贈！”司馬模問：“先生何出此言？”楊澹說：“明公如果有耳，為何沒聽說張涼州的西北之治？張州牧到任之前，西涼鮮卑反叛，寇盜縱橫。張州牧赴任，立即討破賊眾，斬首萬餘，因而威著西州。張州牧又建立學校，實行鄉射大禮，於是涼州大治。明公難道沒聽說這樣的諺語‘天下方亂，避難的地方隻有涼州’？”司馬模說：“我的確聽說。然而張鎮和曹祛指責說張軌打算用兒子世襲涼州牧，而無視朝廷。這難道不是事實嗎？”楊澹說：“明公差矣。涼州遠離京都，即使沒有劉淵之亂，書信往來也得近月，日夜馳馬也得十來天。如今張州牧病重，而州裏不可一日無主。隻有讓張茂代攝其政，地方官員和百姓才會信服。張州牧如果真打算占據河西自立，當初他大破鮮卑賊眾，陣斬若羅拔能而威名大振時，盡可以自立，何必等到現在？明公如果執意要更換州牧，西涼民眾將為之心寒，朝廷則有失去西北的危險。”司馬模恍然大悟道：“若非楊卿，我險誤大事！”於是即刻上表請求馬上停止袁瑜的任命。

司馬模的上表抵達朝廷，晉懷帝閱畢，歎道：“張軌有像楊澹這樣的治中，也沒有遺憾了。然而張軌能擢用楊澹，也可說是知人善用。”適逢武威太守張琠也派兒子張坦飛馬趕來京闕，上表說：“魏尚（漢文帝時的邊將）安邊卻獲罪，充國（西漢名將趙充國）盡忠而被譴。這都是前代史書譏諷的史實，今日的明鑒。當年順陽人思念劉陶（漢靈帝時擔任過順陽長），守在宮門上訴的多達一千人。張刺史蒞臨臣的州裏，猶如慈母對待赤子。百姓對張軌的愛戴，就像旱苗得到甘霖。臣忽然聽說朝廷聽信流言，準備對他有所遷徙取代；當地民情嗷嗷，就象失去父母一般。如今戎夷侵犯華夏，陛下實在不宜騷動一方。”懇切地請求留下張軌。晉懷帝於是下詔依照司馬模的上表，而且命令誅殺曹祛。張軌於是命令張寔率尹員和宋配，帶領步騎三萬討伐曹祛；另外還派從事田迥和王豐率領八百騎兵從姑臧西南出石驢去占據長寧。曹怯派麹晁和他們拒戰於黃阪。張寔從小道渡過浩亹（今大通河），和他們在破羌（今青海樂都縣東）大戰，陣斬曹祛及其牙門將田囂。張越逃奔鄴都，涼州之亂因此平定。

同年三月，西晉太傅司馬越從許昌遷徙去鎮守鄄城。夏四月，劉淵的大將王彌進入許昌。司馬越派司馬王斌率領甲士五千人入衛京師。張軌聽說王彌即將入寇京都，便派將軍張斐、北宮純、郭敷等人率領精騎五千入衛京師。北宮純等人在保衛洛陽的過程中立了大功。晉懷帝因為西涼精騎屢建大功，便下詔封張軌為西平郡公。張軌堅決推辭不肯接受。當時州郡的使者，因為時局的艱難，都不再派使者前往京城，唯獨張軌遣使貢獻，年年不絕。

永嘉四年即公元310年正月，晉懷帝下詔加張軌為鎮西將軍負責隴西的軍事，封霸城侯，進位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光祿大夫傅祗和太常摯虞送詔書給張軌，同時告訴他京師饑饉困乏的境況。但策書尚未抵達姑臧洛陽就已經陷落了。張軌派參軍杜勳獻馬五百匹和毯布三萬匹去給朝廷，但顯然並沒送到。

洛陽失陷後，中州來西涼避難的人士日月相繼，張軌從武威郡中分置武興郡來安頓這些流民和士大夫。

永嘉六年（312）三月，涼州主簿馬魴勸說張軌道：“如今四海傾覆，皇上的乘輿也沒回來。明公如果以全州的軍力直取平陽（漢主劉聰的都城），一定能萬裏披靡，有征無戰。不知明公擔心什麽而不這麽做？”於是請求張軌命令部將出師翼戴帝室。張軌聽從了他的建議，派人傳送檄文到關中，共同尊輔秦王司馬鄴，說：“主上陷入危境，被迫遷徙到不應該去的地方（這時晉懷帝已經被漢軍俘虜），致使普天下分崩喪氣。秦王天生聖德，神武應於時勢。他又是世祖（晉武帝司馬炎）的孫子，王室裏最年長的。凡是我們晉朝的民眾，食用皇家俸祿的，都應當不論凶吉明暗，跟從他並和他同心協力。秦王應當機立斷，奉登皇位。”又說：“現在我派遣前鋒督護宋配率領步騎二萬，直趨長安；西中郎將張寔率領中軍三萬，武威太守張琠率領胡騎二萬，絡繹繼發。”

不久，秦王司馬鄴作為皇太子，派使者拜張軌為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張軌堅決推辭。九月，秦州刺史裴苞和東羌校尉貫與占據險要，阻斷朝廷和西涼的通使。張軌命令張寔和宋配討伐他們。西平人王叔和曹祛的餘黨麹儒等人劫持前福祿令麹恪為主，捉了太守趙彝，在東邊響應裴苞。張寔回師討伐他們，殺了麹儒等人。左督護陰預和裴苞在狹西大戰，徹底打敗了他。裴苞逃到桑凶塢去了。皇太子司馬鄴又派遣使者到西涼重申前番的授任，張軌再次堅決推辭。左司馬竇濤勸張軌道：“當年曲阜的周公姬旦並不推辭封授，營丘的齊公呂望也接受任命。這正所以明確國家憲法，獎勵特殊功勳。如今天下崩亂，皇輿遷幸。我們州雖然僻遠，但仍不忘匡衛王室。所以朝廷傾懷，屢次授予嘉命。明公應當接受朝旨，以滿足大家的心願。”張軌執意不從。

張寔討平麹儒時，隻遷徙走六百多首惡人家。治中令狐瀏勸諫說：“除去惡人就像農夫鋤去野草一樣，應該斬草除根，不要讓它重新滋生。現在應當將他們全部遷徙，以絕後患。”張寔沒有接納勸諫。後來麹儒的黨羽果然再次反叛，張寔隻好再次前往把他們鎮壓了。

太府參軍索輔跟張軌說：“古人用黃金貝殼或皮幣作為貨幣，省去度量笨重的穀物棉帛的麻煩。兩漢製作了五銖錢，流通十分方便。泰始中年（公元270年左右）以來，河西荒廢，所以不再使用錢幣。後來把布匹斷裂成幾段作為通幣。這樣好好的縑布被弄壞，賣起來又難，既增加了女工，又做不成衣用。這是十分嚴重的弊端。如今中州雖亂，我們這裏卻還十分安全。明公應當恢複五銖錢來方便大家。”張軌采納了，即刻取消布幣而用錢幣，錢幣因而得到大量流通，人民得到許多便利。當時漢的劉曜又入寇北地，張軌派參軍麹陶率領三千人入衛長安。

建興二年（314）二月，西晉朝廷派大鴻臚辛攀去拜張軌為太尉兼涼州牧，封西平郡公。朝廷因為張軌老病，便拜他兒子張寔為副刺史。

夏五月，西平公張軌重病不起，遺書說：“我無德於人，如今疾病彌留，時間不多了。文武將佐都應當盡忠守規，務必安撫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對我的後事一定要素棺薄葬，千萬不要藏放金玉。請大家安寧地靜候朝廷的旨意。”己醜日，張軌病逝，終年六十歲。朝廷諡名他為西平武公。長史張璽等人上表請求讓世子張寔繼承父親的職位。冬十月，晉湣帝任命張寔為負責涼州軍事的涼州刺史和西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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