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28年九月下旬,蘇峻在石頭鎮附近的白木陂帶著很少一些騎兵衝擊陶侃主帥陣容時馬失前蹄,墜下馬來,被追上來的陶侃士兵砍下了腦袋。於是蘇峻的剩餘部眾大為潰敗。蘇峻司馬任讓等人共同擁立蘇峻的弟弟蘇逸為主,閉城自守。溫嶠於是建立行台即臨時朝廷,向遠近發出布告,同時創建行廟,廣設壇場,祭告皇天後土和東晉祖宗的神靈,親自朗讀祝禱的詞文,聲音激揚,口氣悲壯,淚流滿麵,以致三軍將士都不敢仰視他。溫嶠還命令前朝廷官吏二千石以下的,盡數奔赴行台。於是非常多的官員紛紛來到,雲集在他的麾下。
蘇峻部將韓晃聽說蘇峻戰死,急忙帶兵飛馳來到石頭。蘇峻另兩位部將管商和弘徽攻打庱亭的堡壘,被督護李閎和輕車長史滕含擊敗。管商敗走後前往庾亮那裏請降,他手下的部眾則歸到張健那裏。
翌年即公元329春正月,光祿大夫陸曄和弟弟尚書左仆射陸玩前往遊說占據苑城的蘇峻黨羽匡術。匡術覺得大勢已去,便以苑城投降了陶侃的西軍;朝廷百官因而都跑到那裏去,共同推舉陸曄負責宮城的軍事。陸曄字士光,是吳郡吳縣人。伯父陸喜曾擔任東吳吏部尚書。陸曄少年時就有很好的聲望,堂兄陸機經常稱道他說:“我們的家族再不會缺少公卿了。”陸曄居喪時以至孝聞名。司馬睿最初出鎮江東時,聘請陸曄為祭酒,不久又升為振威將軍和義興太守,陸曄因為生病沒有到任。他後來參預討伐華軼有功,封為平望亭侯。後來又升遷為太子詹事。當時司馬睿的侍中都是北方人士,而他覺得應當兼用南方人;因為陸曄以清貞著稱,便拜他為侍中,後轉為尚書和本郡大中正。比及晉明帝即位,陸曄又轉成光祿勳,升遷太常,代紀瞻為尚書左仆射,領太子少傅,不久加金紫光祿大夫,代卞壼為領軍將軍。因為平定錢鳳有功,陸曄進爵為江陵伯。晉明帝一病不起時,陸曄與王導、卞壼、庾亮、溫嶠、郗鑒一道接受顧命,輔佐年幼的皇太子,還進入宮殿帶兵值班護衛。晉明帝遺詔稱:“陸曄清操忠貞,曆職顯允,且其兄弟事君如父,憂國如家,歲寒不凋,體自門風。既委以六軍,可錄尚書事,加散騎常侍。”
再說陶侃當下命令毛寶守南城,鄧嶽守西城。蘇逸出兵攻擊苑城,匡術向溫嶠求救。江州別駕羅洞勸溫嶠說:“如今江水暴漲,不便前去相救。不如去進攻榻杭。榻杭的叛軍如果失敗,匡術之圍自然就解了。”溫嶠覺得有理,便派兵去進攻蘇逸駐紮在石頭的軍隊。
右衛將軍劉超和侍中鍾雅與建康令管旆等人密謀帶著晉成帝出建康城去投奔陶侃的西軍。不幸事情泄露,蘇逸派部將平原人任讓帶兵入宮收拿劉超和鍾雅。年幼的晉成帝抱著他們不放,哭著說:“還我侍中,還我右衛!”任讓奪下並把他們殺了。任讓少年時行為毫無檢點,太常華恒當時是本州的大中正,曾經嚴厲批評他的品行。比及任讓成為蘇峻部將,乘勢誅殺了不少朝廷官員,但每次見到華恒卻總是極為恭敬,不敢縱暴。比及鍾雅和劉超被害時,蘇逸也打算一塊殺了華恒,幸虧任讓盡心救衛,華恒才得免一死。
冠軍將軍趙胤派遣部將甘苗到曆陽進攻祖約。正月中旬,祖約連夜帶著左右數百人逃奔後趙,他的部將牽騰則率領部眾出降。祖約投降後趙時,石勒讓大臣王波責讓他道:“你是到了窮途末路,才來歸命。我的朝廷豈是逃犯的避風港?你的臉皮可真厚。”並把祖約寫的前後討伐石勒的檄文給他看,把他好好羞辱一番後才赦免了他。
蘇逸、蘇碩、韓晃合兵一道進攻京城,焚燒了太極東堂以及秘閣。毛寶登上城牆,親手射殺了幾十個敵兵。韓晃對著牆上的毛寶喊道:“使君以勇敢果斷聞名,為何不出來和我們相鬥?”毛寶答道:“使君以健將聞名,為何不進來和我們相鬥?”韓晃笑著退了下去。
二月初,勤王的各路大軍開始進攻石頭。建成長史滕含攻擊並打敗了蘇逸。蘇碩率領幾百驍勇將士,渡過準河作戰,但被溫嶠的部隊打敗,蘇碩自己也戰死了。韓晃等人大為恐懼,隻好率領部眾到曲阿投奔張健。因為石頭的城門狹隘,士兵不能一道出去,於是便互相踐踏,死者上萬。陶侃的西軍生擒了蘇逸,將他斬首。滕含的部將曹據抱著晉成帝跑到溫嶠的船上,群臣見到晉成帝,全都頓首號泣請罪。溫嶠於是殺了投靠蘇峻的西陽王司馬羕,以及他兩個兒子司馬播和司馬充,以及孫崧和彭城王司馬雄。陶侃與任讓有舊日交情,想為他請求免死。晉成帝說:“他是殺害我侍中和右衛的人,不能赦免。”便殺了他。司徒王導來到石頭,叫人去取自己的節杖,陶侃笑道:“蘇武的節杖似乎不如這根節杖。”王導麵有慚色。接著東晉大赦天下。
張健懷疑弘徽等人對自己有二心,便把他們都殺了,然後率領舟師從延陵準備進入吳興。二月中旬,陶侃任命揚烈將軍王允之負責吳郡、義興、晉陵三郡的征討軍事。王允之帶兵和張健作戰,把他徹底打敗,俘獲了男女一萬多人。張健再次與韓晃和馬雄等人南下,王允之緊追其後,直到長塘湖,再次打敗他們。韓晃等人輕軍往西跑到故鄣,郗鑒派將軍李閎追擊,在平陵山趕上他們,並把他們全殺了。於是蘇峻之亂,在陶侃和溫嶠等人的經年苦戰後完全平定了。
那時宮闕都被燒成一片灰燼,朝廷隻好以建平園為宮。溫嶠打算遷都到豫章,三吳的豪門則請求遷都到會稽,兩種議論紛紜未決。司徒王導說:“建康是古時的金陵,從前就是帝王的故裏。況且孫仲謀和劉玄德都曾經說過:‘建康,王者之宅’。古代的帝王,不因為豐盛或者儉樸而遷移都城。如果我們務本節用,何必擔憂暫時的凋弊!如果不好好從事農耕,那麽樂土也會成為廢墟。而且北方的盜寇遊魂,時刻在等待我們的空隙。我們一旦示弱,逃竄到蠻越地帶,追求暫時的實惠,我擔心這不是什麽好主意。如今特別應當鎮靜,這樣大家的情緒才會自然安定下來。”於是朝廷上下便不再提遷都的事。朝廷任命褚翜為丹楊尹。當時在兵荒馬亂,京城大火之後,百姓和物資都十分凋殘,褚翜召回散亡的人口,京邑於是慢慢開始安定。
王導又善於理財,雖然朝廷平日的費用沒怎麽增益,但是年終還有剩餘。當時國家的庫藏空竭,府庫中隻有幾千端白絹布,也不好賣,所以朝廷的費用很成問題。王導很犯愁,便和朝廷的賢明大臣們一道用這些絹布製成單衣,士大夫們都高興地穿上這些衣服,因此這些絹布一下子變得很值錢。王導便讓人出賣這些絹布,每端居然可以賣到一金。王導的如此能幹得到了普遍好評。
不久,朝廷將湘州並入荊州。
三月,朝廷評論平定蘇峻的大功,任命陶侃為侍中兼太尉,封長沙郡公,除荊州之外,又讓他負責交、廣、寧三州的軍事;任命郗鑒為侍中、司空、南昌縣公;任命溫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始安郡公;陸曄進爵為江陵公;其餘很多功臣也都賜爵侯、伯、子、男。卞壼及其兩個兒子卞眕和卞盱、桓彝、劉超、鍾雅、羊曼、陶瞻,全都追加贈諡。路永、匡術、賈寧,原來都是蘇峻的黨羽;但在蘇峻失敗之前,路永等人已背棄蘇峻而歸順了朝廷,王導便打算賞他們官爵。溫嶠反對道:“路永等人都是蘇峻的心腹,和他一道反叛,罪莫大焉。他們後來雖然改悟,但也不足以洗贖前頭的罪惡。讓他們保全了腦袋就算很幸運了,怎麽還能給他們加官晉爵!”王導隻好作罷。
王舒也因功封為彭澤縣侯,但不久即死在任上,朝廷追贈他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
陶侃因為江陵太偏遠,便將他的總部遷移到巴陵。朝議想將溫嶠留在朝廷輔政,但溫嶠覺得王導是先帝所任命的,便堅決辭讓,請求回到藩鎮。溫嶠又覺得京邑過於荒殘,資用不足,於是留下不少資蓄,安排了很多器用,然後很快回到自己的藩鎮武昌。
晉成帝離開石頭時,庾亮謁見了晉成帝,磕頭請罪,痛哭哽咽。晉成帝下詔讓庾亮與大臣們一道上朝。次日,庾亮再次用淤泥塗在臉上,入宮謝罪,乞求自己的一幅骸骨,要帶著家人躲到遠離朝廷的山海關去。晉成帝派遣尚書和侍中拿著手詔慰喻他說:“這是社稷的災難,並非舅舅的罪責。”庾亮上疏自陳道:“祖約和蘇峻的叛亂,是因為臣的緣故引起的。即使殺了臣,也不足以謝罪七廟的神靈,杜塞四海的譴責。朝廷還有什麽理由將臣和其他大臣相提並論,臣也還有什麽顏麵和其他大臣為伍!但願陛下雖然垂憐寬宥了我,保全了我的頭頸;但還是應當將臣遺棄朝外,讓臣自生自滅。這樣天下人就會大體知道遇事要慎重警戒的道理。”晉成帝下優詔駁回他的請求。庾亮又想遁逃到山海關去,偷偷地從暨陽門東出。朝廷下詔讓有司部門沒收了他的船隻。庾亮於是請求外派到藩鎮去將功贖罪,朝廷便任命他負責豫州以及揚州的江西和宣城的軍事、豫州刺史,領宣城內史,鎮守蕪湖。
陶侃和溫嶠討伐蘇峻時,曾送檄文給各個郡鎮,讓他們帶兵入援勤王。湘州刺史益陽侯卞敦擁兵不赴,又不肯供給西軍的軍糧,僅派遣督護帶了幾百人隨大軍東下而已,朝廷內外無不奇怪和驚歎。比及蘇峻之亂平定之後,陶侃上奏指控卞敦阻礙軍事行動,顧望而不赴國難,請求派檻車收拿卞敦交付廷尉處理。王導認為喪亂之後,應當多加寬宥,便調卞敦為安南將軍兼廣州刺史。卞敦稱病不肯上任。朝廷便內征他為光祿大夫、領少府。卞敦因過於憂慮和慚愧,不久便去世了。朝廷追贈他原來的官職,還加他散騎常侍。
朝廷同時將高密王司馬紘轉為彭城王。
溫嶠在回到武昌的路上,經過牛渚磯。那裏的水深不可測,世人都說那下麵有很多怪物,溫嶠便毀了一支犀角,用它照明水下。須臾,隻見水下像著火一般,有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又好像是個乘坐馬車穿著赤衣的人。溫嶠當夜夢見那人跟自己說:“我與使君幽明道別,你為何要用犀角照我?”口氣一派惡意。溫嶠先前就有牙病,到這時把牙拔了,造成感染,再遇上這件怪事,因而導致中風。抵達藩鎮不到十天,就於四月中旬去世,死時才四十二歲。江州的士人和平民聽說後,無不相顧而泣。
晉成帝十分悲傷,下詔書追贈溫嶠為侍中、大將軍、持節、都督、刺史;賜錢一百萬,布千匹,諡為始安忠武公,祠以太牢。
溫嶠安葬在豫章。朝廷打算為他在晉元明二帝的陵園北麵修造一座大墓。太尉陶侃上表勸道:“故大將軍溫嶠忠誠著於聖世,勳義感於人神,非臣筆墨所能稱陳。他臨終之際,寫信和臣道別。臣將他的書信藏在一個竹箱裏,時不時拿出省視。每次閱畢總是思念不已,未曾不經常半夜捶胸為他惋惜,白天吃不下飯。俗話說:‘人之雲亡’,溫嶠實在當之無愧。臣現在謹將溫嶠的書信謄寫一份上呈,還希望陛下親自禦省,感受他的情懷和宗旨。他臨死都不忘忠誠,身沒黃泉還依然追恨國家的恥辱,盼望著文武將臣共同努力,救濟時局的艱難,使他身亡而有知,為此既抱恨又感恩。像溫嶠這樣品德高尚的人,怎麽會樂意陛下今日為他勞民傷財做這樣的事?願陛下仁慈開恩,停止遷移安葬,讓溫嶠的棺柩沒有再次遇到風波的危險,他的魂靈能夠在後土安息。”朝廷下詔,同意陶侃的建議。
朝廷任命平南軍司劉胤為江州刺史接替溫嶠。劉胤高升之後,越來越矜持傲慢,整天縱酒享樂,不恤政事,大肆積斂財貨,從商販那裏得到百萬錢財。當初,劉胤取代溫嶠時,朝廷內外多數大臣都認為所選非人。陶侃和郗鑒都覺得劉胤並非是能夠獨當一麵的人才,但朝廷沒有采納他們的意見。有人跟王導的兒子王悅說:“現在我們剛剛經曆一場大難,朝廷的綱紀十分鬆弛,從江陵到建康有三千餘裏,流散的難民數以萬計,遍布在江州。江州是國家的南籓,又是要害的地方,而劉胤以他奢侈懶散的秉性,躺在床上處理政事,隻怕即使沒有外變,也必有內患。”王悅說:“我聽說溫平南曾經跟家父說,他連續做了幾場惡夢,於是開始考慮接替自己的人選。不久便說可以使用劉胤。這其實是溫平南的意思,而不是家父的。”當時朝廷府庫空罄,百官都沒有俸祿,靠的隻是江州運漕的收入。而劉胤從來往的商販那裏賺了大筆錢財,以私廢公。後來有司上奏免去劉胤的官職。詔書剛下達時,劉胤就被郭默殺害,死時四十九歲。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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