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24年六月,晉明帝頒布詔書討伐王敦,還下令說:“有人還敢舍棄王敦的姓名而照稱他為大將軍的,將軍法從事。”王敦見到詔書後,怒不可遏,結果病情加重,再不能親自帶兵。即將舉兵討伐京師之前,王敦讓記室郭璞為他占卜,郭璞說:“明公這次的行動不會成功。”王敦一貫就懷疑郭璞暗中幫助溫嶠和庾亮,這時聽到他卦的是凶卜,便問郭璞道:“那麽你卦卦我的壽命是多少?”郭璞說:“考慮到剛才的卜卦,明公起兵,必然離災禍不遠。明公如果呆在武昌不動兵戈,那麽壽命將不可測量。”王敦大怒道:“那麽你卦卦自己的壽命到哪裏?”郭璞道:“我的命就到今日日中。”王敦於是拿下郭璞,送到南岡把他殺了。郭璞臨出前,問行刑的人要上哪裏執行。行刑人說:“南岡頭。”郭璞說:“那一定是在一棵雙柏樹下。”到了後,果然那裏有棵雙柏樹。郭璞又說:“這樹上應有個大鵲巢。”大家找了半天沒找到。郭璞讓他們再認真找找,果然在樹枝間找到一個大鵲巢,在密葉的遮蔽之下。郭璞被殺害時,年四十九歲。
王敦派錢鳳和冠軍將軍鄧嶽以及前將軍周撫等人率領部眾進逼京師。王敦兄長王含跟王敦說:“這是我們的家事,我應當親自帶兵前行。”王敦於是任命王含為元帥。錢鳳等人問道:“事成之後,明公打算自己成為天子嗎?”王敦說:“我們的軍隊尚未抵達南郊,談什麽天子!隻是盡量用你的兵勢去保護東海王和裴妃而已。”王敦於是上疏,以誅殺奸臣溫嶠等人為名義起兵。
七月初一(壬申日),王含等人率領水陸五萬大軍驟然來到江寧南岸,弄得人心惶惶。溫嶠移駐水北,燒了朱雀浮橋以挫敗王含軍隊的鋒芒,王含等人無法渡江。晉明帝原想親自帶兵出擊,聽說浮橋已斷,非常生氣。溫嶠說:“如今宿衛的力量薄弱,征用的兵馬尚未來到,如果賊兵突然湧來,將會危及社稷。宗廟還擔心不保,陛下難道還舍不得一座浮橋嗎!”
司徒王導寫信給王含說:“近來得悉大將軍重病不起,也有人說他已經不在了,我的悲痛之情,不能自勝。後來很快又聽說錢鳳大舉戒嚴,打算為奸作逆,朝廷大臣無比憤慨,全都扼腕歎惜。上月二十三,得到征北將軍(王邃)的告示,劉遐、陶瞻、蘇峻等人也深懷憂慮,大家的意見和征北不謀而合。都邑不管大小以及二宮的宿衛都害怕又遭到前年那樣的的劫掠,不再能保住自己的妻子兒女,所以聖主發出這樣的詔命後,大家都像響應檄文一樣遵從聖旨。近來天子又發了份很好的詔令,照樣封兄長為州牧,希望兄長發揚先賢的忠義,抑製奸人見不得人的詭計,率軍回到武昌,盡到籓鎮大員的責任。適才得到報告,說兄長和賊兵一道東下,雖然已經逼近京師,但心中還是罔然若失。兄長一生簡樸,在宗族裏麵很有信義,現在已經過了耳順之年(六十歲),位極人臣,如果這樣一錯再錯,那麽仲玉和安期也成不了好少年了。本來好好一個門戶,這樣糟蹋了豈不可惜!
“兄長這次的舉動,自己覺得可以和大將軍前年的大事相比嗎?那年佞臣搞亂朝廷,人心不寧,像我這樣的大臣,也都希望得到外援。如今則不一樣。大將軍來到湖畔駐軍,已經逐漸失去了人心,官吏感到不安恐懼,百姓也因此勞頓。大將軍卻在自己快要不行時,把大任托付給安期(即王應)。說的難聽一點,安期斷奶還沒幾天,又缺乏時望,怎麽就能世襲宰相的位置?自從盤古開辟以來,曾有過孩子宰相嗎?大家都知道大將軍有要皇上禪讓給他的意思,這不是人臣應當做的事情。先帝中興,還把他的仁愛留在世上。當今聖主聰明,恩德布於朝野,一心考慮著如何同朝廷的賢哲共同渡過艱難。大將軍不能北麵執守人臣的氣節,反而私下樹立黨羽,大肆作威作福。隻要是人臣,誰不為此憤慨感歎!現在錢鳳的野心遠近聞名,他自己知道無地自容,便幹脆舉兵叛逆。至於鄧伯山和周道和(即鄧嶽和周撫),一直都有好名聲,往來的人士都很清楚,朝廷也正打算委以重任,要和他們共同努力。因此他倆非但不用疑慮,應當還很有前程。
“我王導門戶雖小但卻深受國家宏大的厚恩,兄弟同時顯赫榮寵,可以說是十分興隆的。我雖然不是武班出身,但誌在保家衛國。今日的事情,我已經明目張膽地成為六軍之首,寧作忠臣而死,不作無賴而生。遺恨的是大將軍沒有完成齊桓公和晉文公那樣的功勳。兄長一旦成為逆節的臣子,那麽就辜負了先人平素的誌向。待到離世的那天,還有什麽顏麵到黃泉去見諸位父老,到地下去拜謁先帝?朝廷掌事的來報告時,我為兄長感到羞恥,既悲傷又慚愧。願兄長盡速決定大計,隻取錢鳳一人的生命,讓天下獲得太平,這樣家族有福國家有福。這也是青史留名的事,不但僅僅免除災禍而已。人說‘福如反手,用之即是’。我所統領的六軍,駐紮在石頭城的有一萬五千人,宮內後苑又有二萬人,駐在金城的護軍還有六千人。劉遐已經到了,征北將軍昨天帶著他的一萬五千人已經渡過了長江。以天子的威儀,文武官員的盡力,你們怎麽能抵擋得住!事情還不算晚,追悔也來得及,兄長應當及早考慮。一旦真打起來,我真為兄長焦慮。”可惜王含沒有回答他。
晉明帝親自率領六軍進駐南皇堂。有人建議說:“王含和錢鳳的力量是我們的近百倍,苑城城小而且不堅固。應當趁對方軍勢未成,最好聖上大駕親自出征。”郗鑒說:“這幫逆賊放縱猖狂,勢不可當。我們可以用計謀戰敗他們,不能和他們硬拚。而且王含等人號令不一,兵盜不分,一進城就劫掠百姓。地方軍民都記得前年王敦士兵的暴掠行徑,所以人人各自為守。敵我雙方誰順誰逆這麽明朗,難道還怕戰不勝他們!況且賊兵沒有戰略和長遠計劃,隻把賭注押在一場決戰上頭。我們和他打持久戰,時間一長,必然啟發義士的人心,讓明智的一方得到優勢。但現在如果用我們弱小的力量去對付這樣的強寇,靠一個戰役決定勝負成敗,那麽萬一失敗,即使你有像申包胥這樣的人才,又於事何補!”晉明帝這才打消了和王含決一死戰的念頭。
七月初二夜裏,朝廷招募壯士,派遣段匹磾的弟弟將軍段秀、中軍司馬曹渾、左衛參軍陳嵩和鍾寅等人率領一千名甲士渡過長江,攻其不備。清晨,段秀在越城奇襲王含的大軍,大獲全勝,陣斬他的前鋒將領何康。
王敦聽說王含戰敗,大怒道:“我兄長真不過是個老婢女而已!門戶已經衰敗,世事去矣!”然後看著參軍呂寶說道:“我不得不自己前往。”因而努力想從床上爬起,但體質過於困乏,隻好又躺下,跟他舅舅少府羊鑒以及王應說:“我死後,讓王應馬上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後才經營葬事。”當初,王敦生病時,曾夢見一隻白犬從天而下要來咬他,又看到刁協乘著軺車跟在後頭。王敦圓睜雙眼喝令左右將刁協拿下。不久王敦就去世了,死時五十九歲。王應秘不發喪,用席子將屍體包裹起來,把蠟塗在外麵,埋在聽事大廳中,照樣和諸葛瑤等人日夜縱酒作樂。
晉明帝派吳興人沈楨去遊說沈充,許諾他為司空。沈充說:“三司是為眾人所瞻仰的重要職位,豈是我所能勝任的!優厚的貨幣和甘甜的美言,是古人所畏懼的。況且大丈夫做事,應當有始有終,怎麽可以中途改易,這樣天下人誰還能容我!”沈禎道:“使君說的不對。舍去忠與順,從來沒有不敗亡的。大將軍當年擁兵京師,不肯去朝見天子,卻封爵賞給自己,連五尺的孩童也知道他有不臣的野心。如今這一舉動,明顯就要篡權弑君,又跟前年更不一樣。所以疆場上的各位將領無不歸赴本朝,朝廷內外的人士也都願意拚死作戰,正因為一旦移國易主,他們都不想北麵事奉大將軍,怎麽還會助桀為虐,遭到後世不義的譴責!朝廷的坦誠,我是清楚的。賊黨的同類,都還得到赦免,讓他們重新做人,何況使君是見機而動地投誠朝廷!”沈充不聽他的勸告,徑自舉兵直奔建康。他率兵臨行前,跟他妻子說:“男兒不豎豹尾(古時將帥戰車上的裝飾),誓不回返。”
宗正卿虞潭因病回到老家會稽,聽說這事後,即刻在餘姚起兵討伐沈充,於是晉明帝任命虞潭領會稽內史。前安東將軍劉超和宣城內史鍾雅都起兵討伐沈充。義興人周蹇殺了王敦任命的太守劉芳,平西將軍祖約則驅逐了在壽春的王敦任命的淮南太守任台。
沈充率領部眾一萬多人和王含大軍合並,司馬顧颺勸說沈充道:“如今我們舉大事,但天子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鋒芒已被摧毀,士氣已經沮喪。相持的時間一長,王含必定失敗。明公現在如果決破柵塘,用湖水灌入京邑,然後乘著水勢,率領舟師大舉進攻,這是上策。不然就憑藉初到的銳氣,合並東西二軍的兵力,十道並進,眾寡過倍,理當摧陷他們,這是中策。再不然則轉禍為福,召錢鳳來商議大事,然後殺了他投降朝廷,這是下策。”沈充都不能采用,顧颺覺得沒希望,就逃回吳郡去了。
七月十六,劉遐和蘇峻等人率領精兵一萬抵達京師,晉明帝連夜召見並犒勞他們,還給了將士不同程度的賞賜。
沈充和錢鳳打算趁北軍初到十分疲困時馬上攻擊他們。於是在七月二十四夜裏,沈充和錢鳳從竹格渚渡過淮河。護軍將軍應詹和建威將軍趙胤等人出兵抵禦,結果出師不利。沈充和錢鳳來到宣陽門,正要離開柵寨準備開戰時,劉遐和蘇峻帶兵從南塘橫擊過來,大破錢鳳的軍隊,錢鳳的士兵光在水裏淹死的就有三千人。劉遐又在青溪大破沈充。
尋陽太守周光聽說王敦起兵,便帶了一千多人來參與。到了後,周光求見王敦。王應推辭說王敦病重不能相見。周光退下後說:“現在我這麽老遠跑來而見不到他,王公一定已經死了!”便急忙前去見他的兄長周撫道:“王公已經死了,兄長幹嘛還跟著錢鳳成為賊人!”眾人全都愕然無語。
七月二十五,王含等人燒了軍營連夜逃遁。次日,晉明帝回到皇宮,大赦天下,隻有王敦的黨羽不予原諒。晉明帝命令庾亮統領蘇峻等人到吳興追擊沈充,溫嶠統領劉遐等人到江寧追擊王含和錢鳳,又分別命令其他將領去追擊王敦的其他黨羽。劉遐的軍人頗有點縱兵虜掠,溫嶠責備他道:“天道助順,所以王含被剿滅殺絕了,你怎麽可以因亂為亂!”劉遐感到十分惶恐,下拜謝罪。
王含想投奔荊州,王應說:“不如投奔江州。”王含說:“大將軍平素和江州(刺史王彬)的關係不怎麽親和,為什麽要到他那裏去?”王應說:“這正是要去投奔他的原因。江州當人強盛時,能直言講你不愛聽的話,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如今他目睹我們的困厄,一定有惻隱之心。荊州(刺史王舒)為人穩當,怎會為了我們做出不合常理的事來!”王含不聽他的話,還是去了荊州。刺史王舒派軍隊去接他們,但卻把王含父子沉入長江活活淹死。江州刺史王彬聽說王應會來,秘密安排了船隻等待接濟他們。他們最終沒來,王彬還深以為憾恨。
錢鳳敗走來到闔廬洲,被周光殺了。周光然後自己前往京師請罪。沈充敗走後迷了路,不小心走進了原來部將吳儒的家中。吳儒把沈充引誘到內屋的重壁中,然後笑著跟沈充說:“我現在成了三千戶侯了!”沈充說:“你如果以大義保存我,我家裏人必定厚報於你。你如果貪圖暴利殺了我,我死了,你整個家族最終也要滅亡。”吳儒不理這一套,便把他殺了,將沈充的首級送到建康。王敦的黨羽於是全被平定了。沈充的兒子沈勁本來也會被牽連受害,但鄉人錢舉把他藏匿起來,因而得免一死。後來沈勁果然殺了吳氏一族,這是後話。
有司部門發掘了王敦的墓穴,挖出他的屍體,把他的衣冠全燒了,讓他的屍身直跪著,然後將之斬首,和沈充的首級同時懸掛在京師的南桁。郗鑒向晉明帝進言道:“前朝誅殺楊駿等人,都是先執行了官府的刑法後,再聽任他們的親人私下殯葬。《春秋》嘉許齊襄公安葬紀侯的義舉,魏武帝也讚賞王修為袁譚的死痛哭。因此可以這麽說:‘王誅加於上,私義行於下’。臣認為可以聽任王敦的親屬私下安葬,這樣好弘揚大義。”晉明帝答應了。
王敦眉目清朗,生性灑脫,有鑒別人才人品的能力,精通《左傳》,從不談論錢財,特別喜歡清談。當時人們都不太了解他,隻有族兄王戎對他感到驚異。他的軍事指揮才能,能讓部隊在千裏之外軍紀肅然,但卻不能整肅麾下的將佐。晉武帝曾召見當時的賢能,一同探討技藝,人人都有所論,隻有王敦一點無所謂,因此晉武帝挺不高興的。王敦於是自稱說會擊鼓,接著便卷起袖子揚起袍褂,把鼓敲得有聲有色,音韻節奏都十分和諧。王敦神氣自得,旁若無人,結果舉座都歎服他的豪爽。當時石崇以奢侈豪爽著名,廁所旁常有十來個婢女侍列在那裏,而且個個都有姿色,畫甲抹粉,還塗搽香水。有上廁所的客人,無不換上新衣裳後再出來。大多數客人都羞於當著這些美女的麵脫衣服更衣,隻有王敦脫下舊的換上新的,一點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這些婢女互相議論道:“這位客人做賊可沒問題。”王敦曾經荒淫於色,身體因而搞壞了。左右隨從諫止他,王敦說:“這不是很容易的事嗎?”便打開閣樓的後門,把幾十個婢女和小妾都趕走放跑了,當時的人們無不為之歎服。然而王敦最終還是犯上作亂,侵擾朝廷,所以史書將他列入亂臣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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