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Réunion 在法國,卻相隔萬裏,坐飛機要整整10個小時。我們在巴黎的初夏之時來到了島上。Roland Garros機場大廳裏的電扇悠悠地轉著,扇頁大概有3米長。取了行李出來,放眼四周,大海山巒。椰子樹在微風裏搖曳,早上9點,陽光已經耀眼了起來。亞麻長褲裏殘留的涼爽空氣早已消失殆盡,額頭上的汗珠還沒來得及擦去,接機人卻跟我們說:“冬天來了!” “Winter is coming !” 季節顛倒,太陽也換了位置,在北方燃燒。
酒店在島的西北部。Ermitage 是島上最好的淺灣海灘,酒店在最中間的位置。二層殖民風格的樓群離海不到100米。漫長的海岸,波浪不止。但浪濤隻是拍在沙灘100米外的礁石帶上,等它們湧到沙灘上時已經是一雙雙搖晃搖籃的手了。每天我們就在這浪濤中入睡又在這浪濤中醒來。枕著海浪的睡眠是神奇的,似乎並不需要太多,醒來後一整天都能夠有充沛的體力與精神,而我本是個貪睡的人。
看山就要早起。10點一到,山中氣候的魔力會把一切的山景都鎖進霧中。早起讓一天的時間驟然多了起來,說不定還會有奇遇。某天我們6點去餐廳早餐,遇著了酒店的馴鷹人。他正在馴那隻3歲的buse(鵟)從屋頂飛上飛下。體態不大,也是一隻雄鷹。酒店馴養它為的是捕捉鴿子。而我覺得需要捕捉的恰恰是麻雀,那些小小的鳥兒在餐廳裏飛來飛去,從這張桌子跳到那張桌子,嘰嘰喳喳,還在桌布上拉屎,很是讓服務生們頭疼。即便五髒俱全,Buse還是嫌麻雀小,並不吃它們。吃一隻鴿子呢,又要消化三天。
Réunion 環島一周200多公裏。沿途有火山,瀑布,高山峻嶺,海岸綿長。某天我們去看火山,La Fournaise最後一次噴發是在2023年。100多公裏的路程全是柏油馬路,除了最後幾公裏。而最後的那幾公裏我們用了整個行程幾乎五分之一的時間,因為紅泥土路麵坑坑窪窪,一個接一個。車開在上麵就像在抖箜篌,握方向盤的雙臂被抖得生疼,每時每刻都有翻車的感覺。每時每刻我也在心裏責怪:為什麽不把這段路修好啊?雖然我也十分的清楚,這段路無法修,因為火山噴發的熔漿隨時可以吞噬一切。
沒有柏油路,車仿佛行駛在火星上。我們要去到這火星。
La Fournaise 我們終究沒有登上去,因為我們錯過了最佳登頂時刻。半途遇上的登山人跟我們說:什麽也沒有看見,霧把一切都藏了起來。而我們在荒涼的火山穀裏上上下下近三個小時了,除了頭上時有時無的陽光,什麽都沒有。火山穀是凝固的沙漠。
瀑布下麵有深潭。Le Grand Galet從山頂急注而下,響徹整個山穀。人們在深潭裏遊泳,在瀑布流經的山穀裏跳崖(canyoning )。我們重回山腳,再上到半山腰尋訪另一處的瀑布Trou noire (黑洞)。有5,6個青年人,從高處的懸崖上往下跳。其中深膚色的男孩子一次比一次上的高,每次都做一個後滾翻落水,在深潭裏濺起巨大的水花。為什麽叫“黑洞”呢?是因為潭水深嗎?我們在那裏坐了很久很久,看年輕人戲水,看山穀裏不斷變換位置的陽光。無論如何變換,陽光始終照不到潭水上。我想在天空朝下看,此處應該是個巨大的黑色的洞,所以瀑布的名為“黑洞”?我把腳放進流水裏,心裏生出一片清涼。涼風吹來,流水潺潺,我的世界裏,時間又一次停止。
我們去到東海岸,看火山熔漿落入海水的地方。那裏,海是狂怒的,巨浪不止,一次比一次高的浪花用盡全力地拍打黑色的火山石。世界裏隻剩三種顏色,藍色的海,白色的浪,黑色的石。我在那裏指揮交響樂,大海,浪花,山石是我天才的音樂家。
我們去烏龜公園看烏龜,看陸地上最大的烏龜:Seychelles 烏龜。我們把照片發給孩子們看,女兒說它們像石頭。它們一個個擠在一起,縮在殼中睡覺。我們去到園中正好是烏龜的午飯時間,工作人員發給每人一枝帶葉片的棕色鱷皮梨樹枝,Seychelles 烏龜愛吃的零食。那隻巨大的動物向我走來,應該是向著我手中的樹枝走來。明明知道它是溫順的,我還是有些害怕,因為它實在是太大了。它的體態等值於人類一個300公斤的胖子,而我,隻有它的六分之一。它咬樹葉,狠勁地,露出了尖尖的牙齒,嚼也不嚼再咬下一口。五秒種後,我手中的樹枝就光禿禿了。它是園中最大的,但卻不是年紀最長的,它隻有三歲。園中最老的烏龜有106歲,人類老奶奶的年歲。烏龜園裏有品種繁多的烏龜,有一種烏龜,鱷魚的長相,凶狠又醜陋,原來是物種進化樹上鱷魚的遠親。還有亞洲的軟體烏龜,殼幾乎是透明的,像水中遊弋著的玉石,它們卻是吃肉的。烏龜園裏不光有烏龜,還有很多熱帶植物,很多我在大陸沒有見過的蘭花。有一種蘭花開出的花有人的臉那麽大。我們稀罕的鹿角蕨在那裏到處都是,它們生長力非常旺盛,隨處著根:木板上,樹樁上,花架上。。。沒有人照管,它們也長出一隻隻漂亮的鹿角。
我們去動物園看熱帶動物。那些色彩豔麗的ara,一見我們就像長臂猿一樣,用嘴和爪子在籠子上的一個個結點上甩來甩去,三下兩下就來到了我們麵前。當它張嘴“呱呱”亂叫時,它的身體緊緊地貼著籠子,爪子扣得牢牢的。它高高在上,側著腦袋俯視我們,對我們表現了極大的興趣。因為我們聰明嗎?可是我們什麽都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它無法知道我們是不是聰明。那是因為我們有趣?可是我們什麽都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它也無法知道我們是不是有趣。那是因為我們的味道好?的確,我抹的香水從來都是好聞的。但是香水於動物而言是一種威脅,它們一般不會喜歡的。那就是因為我們漂亮了?可是我們都不再年輕,用漂亮來描述已經不怎麽貼切了。那就是因為我們的色彩。那天BB穿了件黃色的T恤,那種黃色和Ara胸前的羽毛一模一樣。Ara掛在籠中,和BB攀談了很久很久。它拿嘴啄BB的手機,BB教它點擊。教的人不厭其煩,學的鳥契而不舍。終於,一鍵點去,狂躁的金屬樂響起,人與鳥都嚇了一跳。這隻鳥真聰明,在園中逛了一圈後,我幾乎都把它忘了。再次經過它的籠前,它又像之前那樣興衝衝地朝著我們攀援過來。。。
經曆了一周的早起,跋涉,周末我們要好好地享受大海。其實主要是因為晚上要看法網公開賽,第二天起不來。女子決賽,1號種子選手的表現實在是一言難盡,但可以一言蔽之:差。不過星期天的男子決賽把頭一天的失落全然補償:不光讓我們看到了兩位頂級球員,他們的技術與性格,也讓我們見識了運氣是多麽玄妙的一件事情。那也是法網曆史上最長的一場比賽,整整5小時29分鍾!法國網球公開賽,Roland Garros正是Réunion 人,St. Danis 機場也是以他命名。星期六,星期天我們和Réunion 人一起在海灘度過。人們在海邊的鬆樹林裏支起桌子,放好燒烤架,樹上掛起吊床,吃吃喝喝,彈吉他,打非洲鼓,聊天歡笑,或者安安靜靜地麵朝大海坐著,林中的風吹動頭發,吹動衣衫。。。我們躺在林中的陰影裏看高空中飛翔的paille de queue ,它們是Réunion 的象征,長著長長尾巴的海鷗。但是它們又不是海鷗,不在海麵上低飛,它們在高處飛翔,就像一隻隻飄逸的風箏。躺累了,我們就睡一覺,枕著海風,海浪伴眠。與地中海的海風不同,這裏的海風是柔軟的。而地中海的風常常是季風,它們的力量能夠把一株正在生長的橄欖樹擰成麻花。睡醒了我們就下海看魚,看珊瑚樹。Ermitage 有著最近最豐富的珊瑚礁,不需要遊多遠,往往5米之外就有一叢叢的珊瑚,魚兒在遊。海族館裏的魚隻能看,在珊瑚礁處我們和魚兒一起遊。Snorkeling 是一個多麽簡單有趣的事情啊!戴麵罩我可以長時間地呆在海裏,看著眼前的魚兒來來往往,和魚兒隨著海浪起起伏伏,由著時間再一次停止。
我們去當地最大的集市,吃各種熱帶水果,看各種當地手工藝物件,買vanilla 。有老婦人坐在人行道旁,邊上支張小桌子,上麵放著形狀古怪的果實,一把把叫不出名字的草,路牙上擺著一盆盆植物,路邊柵欄杆上還拴了兩隻雞,一隻公雞,一隻母雞,都像從來都沒有吃飽的樣子,瘦瘦的。等我們在集市逛了一大圈回來,兩隻雞還在,老婦人坐在原來的地方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我停下來,問桌上那形狀古怪的果實,原來是隻水果,名字叫做console。邊上經過的人跟我說“味道甜甜的酸酸的”。嚐嚐吧?問“多少錢一隻?”老太太說6€。剛去過集市,東西的價格還是知道一些的。我問:“能不能便宜點?”老太太說5€。我翻零錢袋,隻有一張50€紙票,遞給老太太。低聲跟BB說:“估計不好找零吧?”我的問號還沒出來,隻見老太太從腰間掏出一把鈔票,厚厚的一大把,5,10。。。開始給我找零。我真是杞人憂天,50€算什麽,500€老太太都能找開。我和BB互瞧一眼,會心一笑。島上不產什麽,除了瓜果蔬菜,所以什麽東西都貴,至少比法國本土貴。除了汽油和羅姆酒。前者是因為島上直接從海灣地區進口,後者呢,是島上傳統的佳釀。汽油我們無法帶,酒倒是帶足了飛行的限額。回家來開啟一瓶,滿屋子荔枝玫瑰幽香。
山裏的花
爬山,當然要去到Mafate, Salazie, Cilaos看cirques。我們去了Salazie,車在山路上盤旋。Réunion 的這十天我的車技在更高的維度裏快速進步,300個“之”字行彎一個接一個,不寬的路上,對麵時時有車來。如果運氣不好,在拐彎處遇上闊氣的大校車,那就隻有像蝸牛一樣慢慢蠕動前行。我跟BB說:“下次去阿爾卑斯山裏,我可以閉著眼睛開。”眼睛當然是不能閉的,因為它們要貪婪地看風景。走在山林裏,左右兩邊都是高高低低的野果樹,結一種名字叫做goyavier的果子,櫻桃大小,酸酸甜甜,很好吃。這個果子,我們在集市上見過也嚐過的。而山間野果似乎更清甜。其實也隻是幻覺而已,因為集市上的果實也是人們在山間采摘的。山中平地,瀑布山石,再沿山壁陡然上升,再來到一處平地,跨過一塊大石。兩旁植物叢生,鮮花盛開,陽光似乎來自天堂,柔和地籠罩一切,萬物寂靜,我的腦子念起了“桃花源記”。那一刻,我的意識裏充滿了期待。。。
而最終我們還是從夢幻般的島嶼回到了生活中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