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的桂花今年開了兩次
10月初的某天淩晨四點我到達北京首都機場，天可真熱，我在一身秋裝裏汗流浹背。天亮後，機場外麵的都城消失在灰蒙蒙的一片裏，我知道那叫霧霾。也許是訂機票時的疏忽，等坐上內航飛武漢時我才發現飛機是赫赫有名的C919，不由得我嚇嚇然。兩個多小時的飛行，除了起飛降落及飛行時噪音大點，感覺和普通的波音差別好像也不大。下了飛機，沒料到武漢也消失在灰蒙蒙的裏。而這樣的灰蒙蒙幾乎伴隨了我整個的武漢之旅。
小區門口打牌的那些人似乎一整年都沒有換過姿勢，圍觀的人似乎也還是那幾個，雖然我一個也不認識。去年夏天我回來過，但時間短暫，每天都在應付飯局。今年我一個人悄悄地來悄悄地去，我要看看這座城真實的樣子。
每天我都吃熱幹麵過早。德華樓的熱幹麵6.5元，普通早點鋪裏5元，味道也很正宗。市麵上除了銀行，開門營業的就都是餐館小食店。地鐵裏的廣告除了意識形態的標語就是美食，武漢的地鐵報站甚至還有：“下一站XX，XXX香辣蝦在此下車。” 電視裏的廣告除了藥就是酒與吃的。人們晚飯時就思忖第二天早餐吃什麽，剛剛吃完早餐又開始操心午餐吃什麽，晚餐又吃什麽。地鐵上不看手機的人們，如果他們聊天，十有八九都是在向對方描述哪哪哪的什麽什麽很好吃。超市裏的食物是無比的豐腴，就像最高級別的相撲。每次去到超市，看到那滿穀滿坑，不知道為什麽，我都會聯想到“千與千尋”裏小女孩的爸爸媽媽吃呀吃吃成了豬的那個場景。
每天我都看新聞聯播，知道美國的情況很不妙，政府停擺，一切都在癱瘓中。知道了中國的北鬥是世界上最先進的衛星網絡，中國的人工智能領先全球吸引了西方企業紛紛來華投資合作。。。電視，人們似乎都不看了，都刷手機，看短劇，八九十歲的老頭老太太也是。人們從抖音裏了解世界，人們在抖音裏生活。朋友向我推薦電影“哪吒”，說：“真是一部好電影，你回去翻牆看看。”
電影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物流很發達。京東早上下訂單，中午12點之前快遞就送貨上了門。客服永遠在線，即便是晚上11點，態度好的讓人心生憐憫。我隻是覺得真沒有必要晚上11點還回複，第二天9點半回複也不會耽擱任何事情。也沒有必要稱自己是“小二”，沒有必要“快馬加鞭”。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事情是十萬火急的，除了救命。物流以救命的速度派送著一件件包裹，它或許隻是一件衣服，幾包餐巾紙，甚至是一管牙膏。
交通發達。我和朋友們去了趟川西，國道318，熊貓國道修的好，蜿蜒曲折的盤山路也修的很好。山裏還在架橋打隧道，因為川藏鐵路在不久的將來要通車，更別提四通八達的高鐵了。單論交通，中國無疑已經是發達國家。路上有不少新能源汽車。看見一輛漂亮的小米，朋友們就調侃：“這位不是家裏有錢就是自己不怕死。”他們認為車首先是代步的工具，安全第一，而不是搞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又不是冰箱。但他們自己開起車來似乎就把安全就拋腦後了。路上的車都是頭尾緊咬，但凡前麵有急刹車，後麵肯定就會追尾。並道超車的距離也是讓我心驚膽顫。他們卻調侃我：“如果我們像你那樣開車，早上8點出門，晚上8點都未必能到辦公室。” 跟物流客服一樣，路上的司機也是在與時間賽跑，並且都認為自己能夠跑贏。
這次我見了一位過去的同事，自我出國，我們就沒見過。一轉眼快三十年過去了。在談到社會是否有進步時，我說我們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大學畢業後進高校當老師，靠的是自己。現在呢？她說現在靠的是父母的關係網。在得知她還隻是講師時，我脫口而出：“你肯定是不喜歡寫文章吧？” “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我到現在都記得，做了半學期的英語老師，某天我翻開“大學英語教學”，見某同事的文章，我在心裏說：“但願我永遠不要寫這樣的文章。”後來我真沒有機會寫那樣的文章，但我沒料到她居然也不寫！那麽多的同事，我單單聯係了她，是不是也是命運的安排？她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啊！她的孩子從來都沒有培優，沒有上過一天的補習班。她對孩子說：“你要是不喜歡就可以不去。在學校你努力就行了。”孩子學業上也許不突出，但是性格很好，不焦慮，凡事有自己的想法。這麽多年985高校教學，看到了很多。每年都有學生抑鬱的，甚至還有自殺的。她對自己的孩子很放心，知道孩子會好好地生活。不寫文章，不追求職稱，她跑博物館，學藝術史。我們在博物館約會，她對那些藏品津津樂道，我看見了她眼裏的光。
我們還談到了另一個話題：錢。因為我發現人們無論說什麽，最後都是在說錢。她說我的觀察很準確，雖然現在物質上已經很富裕了，人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熱衷錢。人們之間的關係也是以利益來計較的。她現在幾乎沒有朋友，以前要好的大學同學現在都不怎麽聯係她了，因為她不能夠給他們帶來利益。有時候別人邀請她，她也會在心裏衡量一下自己是否對他們有用。這麽一衡量後她也就不去了。她在說這些的時候，我仿佛看見了這三十年我可能走卻沒有走的路。我說：如果我不走，我肯定和你一樣。她卻說：不會的，因為你是很容易被別人喜歡的。我不懂她話裏的邏輯，但我卻依稀看到了時間裏的一麵鏡子，除了感歎還是感歎。
但武漢的桂花今年開了兩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