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我在湘潭時還生過癤子,鬧得挺厲害的.
那年的夏天,我背部靠脊柱右下長了個棗子大小的癤子,痛得我不能仰著或是側著躺在床上,隻好夜夜趴著,像個狗兒般睡著.那癤子流膿流得厲害,大姨天天給我清潔,擦紫藥水.於是乎圓領衫上,席子上到處紫跡斑斑.大姨總是一邊擦,一邊說:"幸好不是長在脊柱上,不然我如何過得."
到了秋天,癤子還不見好.大姨便一邊擦,一邊說:"成了秋癤子了,我如何過得."老人們說,秋癤子厲害,會爛到骨頭.現在來看, 多半是癤子發展成了蜂窩組織炎.不記得最後是怎麽治好的,好像是用上了雲南白藥.後來很長時間,背上一直有個疤,碰上去還疼.那是在提醒著我,大姨曾為我付出的那些擔心和憂慮.
72年底開始的“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指示,也傳達到了皇土故裏.11號對麵,我曾撿到雞蛋的空地上修了個防空.防空洞地下延綿十幾米,然後拱出地麵,像龍脊梁一直延伸,入口處開在水井邊.我和小朋友進去看過,一串電燈照得水泥通道明晃晃的,比地道戰要高級得多.建好不久裏麵就開始積水,入口的鐵門被幾把大鎖牢牢銬住.大人們在防空洞上嗮豆角,晾席子.小孩子們則趁大人不在的時候,沿著防空洞的脊梁,衝上兩三米高的頂部,再一溜煙跑下來,很是痛快.
一次我和小朋友正站在防空洞頂部最高處,眺望後麵池塘的風景,忽然聽到大姨在下麵叫我。我往下看,大姨站在水井邊,仰著頭向我招手:"三毛哎,快下來。那麽高,小心摔下來"
我玩得正高興,不想下來。於是轉過臉去,假裝沒聽見。
大姨又大聲但慢慢地說:"快下來啊,你要是摔著了,我如何過得,如何向你媽媽交代啊。"
我不會摔下來的。這樣想著,我索性不理睬大姨,不管她在下麵說什麽。
過了會兒,大姨走了,我和小朋友上上下下地跑了幾趟,在頂上正瘋得高興時,猝然聽到炸雷一般的聲音:"三毛,趕快給我下來。要下慢了,回去給我跪搓衣板。"原來是大姨搬來了姨爹,他在下麵大喊著,一手叉著腰,一隻手在空中點著我。
我一向怕姨爹板著臉的樣子,也怕他的手打人-他的手五指粗短,掌心一道橫紋貫穿整個粗糙的手掌,姨爹說那是"鍛子手",打人會很痛的,雖然他從來沒有打過我。我更怕他要我跪搓衣板,要是要小朋友看見了,會是多丟人啊,盡管這也從來沒發生過。他的話音還沒落,我就慌慌張張跑下來,乖乖地和大姨姨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