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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舊事(15b)

(2015-04-05 17:21:12) 下一個
媽媽回來後告訴我,姨爹突發腦溢血,一下就過去了。雖然他沒有受什麽罪,但沒來得及和大姨說上一句話。大姨一向不知家裏柴米油鹽,連有多少錢,在哪個銀行,存折在哪裏都沒有概念。姨爹第一次中風後,大姨曾經問起過姨爹這些事情。姨爹雖有偏癱,但還是象以前那樣回答大姨:"你這麽病怏怏的,肯定走在我的前麵,你就不要操這個心了。"
我知道姨爹一貫以一家之主自居,且作風包攬甚至武斷。可大姨這般昏懦,卻是出乎我的預料。和姨爹的子女一起辦完了後事,媽媽和大姨在日曆上找到幾個號碼,借著居委會的幫助,到附近銀行打聽,才找到姨爹幾個定期存款,但也隻是數目很小的幾筆錢,與大姨預計的差的很遠。大姨給我媽大致算過:大姨向教育局申述被不公平解除公職,後來拿到了一筆一次性的退休金;姨爹有退休金,兩老口幾乎沒什麽消費,十來年也應存了一些。但媽媽幫大姨把家裏清了個遍,也沒有再找到任何存折。
我問媽媽:"即使這些存款都找到了,也不一定夠大姨維持很多年啊"。
媽媽看了我一眼,接著告訴我說其實大姨和媽媽最想找到的是那筆黃金。
原來,媽媽的伯父也就是細籮籮的父親,解放前是放高利貸的,人稱"黃百萬"。大約文革前期間,這位伯父主動給了大姨一筆黃金,說是黃家老祖宗也傳下些金銀,早先沒能幫助這一房,現在有心相助。那時金子是個燙手的東西,隻有去銀行才能兌換,而且要戶口本,搞不好還要查來源。大姨不想惹麻煩,伯父那邊卻一勸再勸,說是一筆寫不出個兩個黃字。大姨拿了金子,轉手給姨爹收了.我們家在貴州時,大姨曾帶了些金條來,媽媽用我爸爸軍代表的證明和戶口幫大姨兌換了百把塊錢.在80年代,那筆黃金大概還值些錢,可大姨完全不知道姨爹是把它藏在家裏什麽地方,還是寄托給外人保管。姨爹撒手而去,沒留下片言隻語或是一紙半字,這筆來曆不明的黃金也終於去向不清。
聽媽媽說起這事,我腦子裏光回電閃地破譯出十幾年前那些個"湖南十萬個為什麽":原來大姨和姨爹吵架時提到的"那個貨"就是這筆黃金;難怪細籮籮每次來訪,姨爹總是好生招待。。。
"那大姨今後怎麽辦哪?"我不知道,與大姨相依為命的姨爹去了,大姨餘生還能指望著誰。
媽媽說打算在武漢給大姨找個合適的養老院。
"大姨會喜歡養老院嗎?"我狐疑著。媽媽給我解釋說這也是大姨的意思"大姨說她挺羨慕養老院的老人一人手裏一個手籠子(暖手的小炭爐子),很悠閑著。"。
到了六月上旬,畢業分配方案已出。江南初夏,晴雨交替,像是起伏不定難以預料的世事,又像是忽明忽暗亦喜亦悲的心情。
那一個星期六的上午,正輪到我們係照畢業照。行政樓下麵的操場,架好了幾排看台鐵架,衣著鮮淨的畢業生們魚貫而上,與儼然的珞珈山,行政樓,及前排端坐的校係領導,完成人生到此一遊的紀念。一批走下來了,另一撥立即走入場景。回頭一瞥,見劉校長站了起來,提提腰上的皮帶,又照著先前的座位一屁股坐下。黑色眼鏡上的大腦門,在飛雲遮不住的灼烈陽光下,油亮。
下午回漢口,車過長江大橋時,一陣暴雨狂泄。天空和江麵都滿填著水聲水色。公共汽車行駛在雨的隧道裏,車上的人們旅行在天地的水族箱外。
到家時,已是雨過天晴,家裏隻有爸爸靠在床上看看報紙。爸爸從老花鏡上方看著我說媽媽和二哥一起去湖南了,大姨去世了。
"怎麽回事?"我驚愕不已.這幾天不時地想到馬上要工作賺錢了,我也可以養大姨。爸爸說,要等媽媽哥哥明天回來才能知道細節。他所知道的隻是大姨的鄰居發來電報,媽媽和哥哥幾天前就趕到湘潭去了。
從涼台向外看去,雨後的天空純淨,安詳。黃昏時刻,聽得見樓下孩子嬉笑聲,聞得到鄰裏薑蔥炒菜的香氣.有人不再理會這一切了,不管這世界是狂風暴雨,還是花好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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