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舊事(9c)
(2015-04-05 00: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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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個星期,我又活蹦亂跳了。可無人知曉的是打那起,我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午夜驚悚。
拜托老媽的好基因,我從小到大睡眠極好。可以說是走哪睡哪,落枕既眠。無論是高興還是傷心,若是想在枕上細細思量一番,總是還沒開頭呢,就已經醒來了在第二天早上了。過了"睡不醒"的前三十五年,睡眠略微差了些,可是一睡著了,依舊像是被釘在了席夢思上動彈不得,幾乎一夜連身都不翻一個。
然而從七歲那年起,一年內總有那麽幾天,也許是"蟲聲新透綠窗紗"的春宵,也許是"江上聞秋笛"的月夜,夜半我會驟然醒來,接著一股強烈的恐懼感象閃電撕裂夜空,直襲我心:千秋之後,身不複在;江月猶照,故我何尋。我會被這恐懼感壓得幾近窒息,不能自主.想喊叫而不可,隻有死命咬著自己的胳膊. 唯有皮肉的疼痛才能破除那鎮靨,使我回複夢鄉。那時在大姨的身邊躺著,想象自己終會象老娭毑那般,可又不能哭又不能喊。隻有第二天早上,看到自己胳膊上細細的牙印,才依稀記起夜裏仿佛的一個夢。然而白日裏的陽光,掩去了一切,稀釋了一切。
九歲時問過大人,大人也做無可奈何狀:"怕又有什麽辦法呢。"於是我知道了原以為能撐天遮地的大人,是無法替我驅散這片陰影的;上中學學了科學,物質的轉換,能量的守恒,在那我依然找不到故我可能的去向;高中又學到了唯物論,條條字字有根有據,可"油盡燈滅"的哲學隻使得夜半驚涑更加絕望。
上大二時,看空物係80級的牆報,不記得是誰的那麽一段文字讓我在那牆前佇立良久,熱淚長流:"有誰在黑夜中默默地愛著我們"。是誰呢,誰又能夠呢。
婚後那夜半的驚悚緩和了許多。夜的風依舊搖動著窗鉤,枕邊人的溫情多半能使我感受夜的纏綿而忘卻夜的驚悚。隻是當我的孩子們七、八歲也問著相同的問題時,我的淚一次再一次無力地流淌下來。煞費苦心塗抹的玫瑰色的天空終究遮不住黑色的陰影, 生命的歡欣與無奈隻不過是造物主手中那張牌的正反兩麵. 生生世世,輪回不已.
我承認,雖然生長和被教育在無宗教的時代和國度,我自小是個對宗教敏感的孩子.七歲後的二十年裏,任何超自然的現象,任何宗教的學說,氣功佛道都在我格外留心之列.另外的二十年, 生活在這號稱一半以上人是基督徒的國家,主動或被動地學聖經去教堂,其中的懷疑求祈否定感動的曆程,則又是另一篇故事.我相信,生長於不同地域和文化土壤的各種宗教,殊途同歸,都是在昭示著那不離不棄的愛, 伴隨在生命的每一個黑暗的時分。
愈今,我定位我自己是非有神者(nontheism)-不是無神論者(atheism). 我在試著體驗, 那釋迦摩尼在菩提樹下七七四十九天所感到的天地一體的感覺,連同那份永無止息的愛.我不敢說我今後會保持這個定位,可我相信不管怎樣,我將會坦然麵對黃昏抵臨渡口,河流匯入海洋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