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舊事(9a)

11號的對麵，是一個有著牌坊門的院子。
院子裏很開闊，左邊一排溜的是周娭毑家一棟兩層樓的房子。好大的一座樓，舊時的豪宅卻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樣。頂上的瓦片黑糟糟的，大風天還有瓦片被吹下來。二樓陽台向外的欄杆己朽，木頭向外支楞著。大姨、姨父總是叮囑我不要靠近那幢樓，萬萬不可去那二樓的陽台。我也害怕那從天而降的瓦片，雖然也去過周娭毑家幾回，可大多數時間路過那院子時，還是離那樓遠遠地一溜煙跑過去。
院子的右邊靠著牌坊門，有一座小小的磚房，象是舊時大院子的門房，同樣也是破破爛爛的樣子，半截子的門總是半掩著。有一陣子總有一個長須長發的男人躺在裏麵。天氣好的時候，有時會看見他出來,穿個爛黑棉襖，用幾塊磚搭成爐子煮東西。我從來沒聽起大人談論過那人，好像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是誰，他是從那裏來的。一日小朋友議論說好久沒看見他出來，懷疑他是不是死了。於是我們幾個大著膽子走到破門前研究，見他躺在磚頭搭的床上，紋絲不動。待我們靠得更近一步時，那人突然大吼一聲，唬得我們幾個魂飛魄散,奪路而逃，好長時間都不敢打那兒走過。
右邊往前一點,是片空地，經常有雞公雞婆在那溜溜噠噠.我曾在那裏撿過一枚熱乎乎的雞蛋,拿回去受到了表揚.那一陣子,隻要打那裏過,就在那裏東看西翻.隻是那樣的好運再沒有降臨過.
右邊靠近那頭院牆處,有一口沒有護欄的水井.青石板圍成的井口,大小剛好容得下一個小桶.伸頭看去,井裏幽幽地泛著一點冷光.這也是大姨姨父反複叮嚀,萬萬不可一個人去的一個地方.
出了那頭院子的門,就是福利工廠.裏麵整天機器轟鳴,可惜窗戶太高,我爬了幾次都夠不著,不知道裏麵是什麽風景.再向右前,已是郊區.一家菜農住在那,他們家有白胡子的老爺爺,總是坐在門前絲瓜架下的八仙桌旁喝茶.門前麵是一片菜地,記得種過芋頭,滿眼的淺綠舒展,像是荷葉一般.後麵空曠的是一個大池塘。我後來看"沙家浜"時，總覺得春來茶館就是這個菜農家門前的樣子.
後麵的那個池塘有個足球場那麽大,附近的人經常在這裏洗衣服-這是又一個大姨姨父叮嚀我不可自己去的地方.大姨姨爹洗床單時,我曾跟他們去過那裏.池塘邊的路很窄，雨後泥濘不堪。左右兩端向下走去，有幾塊被水衝洗得錚亮的青石板，人們蹲在上麵洗衣裳。塘中水色暗暗的，深不可測。
這附近的大人小孩都能繪聲繪色地描述這個池塘的詭秘。說是這個池塘很深，底部通著遠處的湘江。這個池塘每年都會淹死一個人，那是前一年淹死的水鬼要找替身。據說有一年到了年底還平安無事，大家正在說這一年要破了這個慣例，可那年的最後一天還是淹死了一個。還說有一年淹了人，卻不見屍首，動用了好幾台抽水機，抽了幾天都抽不幹塘子裏的水。甚至有人說晚上路過這裏，看到過頭大如鬥,墨綠色的水鬼從水麵探出頭來。大頭水鬼聽上去挺嚇人的，我自然是不敢和小朋友往那裏跑。上小學四年級，學＂西門豹治水＂一課時，我覺得西門豹就是站在那水麵幽暗平靜，水底水鬼猙獰的湘江的塘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