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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舊事(8)

(2015-04-05 00:12:25) 下一個
四十年過去了,我在大姨,姨爹身邊度過的童年,還有光明裏,和著那裏的好些個人和故事,好像從未消失.它們還在這個光年裏,隻是在宇宙裏什麽地方飄泊著.什麽時候隻要調準了頻率,就會在我腦海裏的某一個頻道上演那些個片段...
記得有一天早上醒來,看見張娭毑正坐在床邊,笑眯眯地看著我.
原來大姨出去買菜了,托張娭毑照看我.張娭毑幫我套好毛衣和外套,我再從被窩裏挪了出來,穿上棉毛褲和外褲,把鞋子裏的尼龍襪掏出來穿上.張娭毑給我把襪子扯順了,再用手上上下下地摩挲幾趟,確保襪子在腳上沒有褶皺,再給我套上黑棉膠鞋.張娭毑的手上有好些個裂口,粗皮和老繭.在我腳上上下摩挲時,她粗糙的手刮得尼龍襪刺啦啦地,放電般作響,腳底半癢不癢的,很是享受. 多年後,我的孩子們小的時候,每次給他們穿襪子,我也總是用手上下地摩挲幾遍.隻是不知他們是否有同樣的感覺.
看我吃完了早飯,張娭毑帶我去樓上她的房間。張娭毑的小屋子整潔,溫馨。床上床單扯得平整整的,舊地板上沒有灰塵。我坐在床邊上,張娭毑給我看她櫃子上的一張相片,照片上一男一女兩個解放軍笑眯眯地站在有遠景的山上。張娭毑含笑告訴我,那是她的兒子,現在駐軍在南京紫金山,和我原來的家很近。我迷迷登登地聽著她的話-那時的我已經徹底忘了南京,隻記得我們家在貴州遵義。
11號還有我能記得住的一個成人,就是樓上麻臉熊電工。他與樓下的芸芸眾生仿佛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熊電工經常穿戴整齊,襯衣紮在褲子裏。麻臉也總是被酒精灌得紅彤彤的,笑起來聲音很大。記憶最深的一回是我在給爸爸媽媽寫信-我還記得信的開頭:"爸爸媽媽你們好:我在這裏一切都很好。我每次都吃一大..."。我基本是按大姨說的話去寫的,但不會寫"碗"字.於是我跑到門口去問正和熊電工說話的大姨。熊麻子聽了,對我建議:"那你就畫一碗冒著熱氣,尖堆的飯,你爸爸媽媽就知道了。"說完,他臉仰著臉哈哈大笑,滿臉的麻子都跟著動。我不記得最後我是怎麽寫下去的,可那"一碗冒著熱氣,尖堆的飯"永遠成了我字典裏"碗"字的注釋。
還有光明裏巷口附近的左邊,住著的一對盲人夫婦.他們夫妻都在附近的福利廠裏當工人,算是有正式工作,拿工資的人。我時常看見他們從巷子裏走過,男的手裏拄著一個竹棍探路,斜背著布包,眼白向著天空;女的依著男人的胳膊,麵部平視著前方.常人認為可憐的的他們,臉上卻沒有"苦大仇深"樣子,而是平平和和地,甚至隱隱地帶些笑意.這對盲人養有一對健康乖巧,有著清水似的雙眸的兒女.那男孩子比我小些,和我們一起玩時,總是嗬護著小一點的妹妹.我曾經伸頭好奇地看過他們家,屋子裏空空的,沒有多少東西,前後門都打開,卻也通爽潔淨.光明裏的娭毑們看著他們躑躅而行的背影,常點頭歎道:"老天爺是睜著眼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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