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如海
寫情，您寫得過我嗎？
論壇私信亮起的瞬間，葉知秋看見ID"雲中城堡"在淩晨三點回複。光標閃爍如心跳，加州月色正透過百葉窗，在她剛完成的油畫上割出細密密的銀紋。
他們用康德與李商隱搭建橋梁。他說起他的小兒子的罕見病，三年間將神經學書籍翻出毛邊的夜晚；她說北方暖氣片上融化的冰花和窗戶上的剪紙，是外婆留給她的最後意象，她是外婆帶大的。當對話框彈出梵高《杏花》的局部截圖時，知秋正將鈦白混入鈷藍——他總說那些脆弱花瓣像極商周青銅器上的雲雷紋，美麗而易碎。他說他的外婆一生無比艱難困苦，但她用愛保守著所有的孩子，是他從小的守護神和心靈港灣，當年她的去世讓他抑鬱好久，二十多年過去了，以為時間能衝淡一切，一次無意中聽到孫燕姿的天黑黑，仍然聽到淚流滿麵。她盯著那幾行字，許久，也滿眼是淚。
"心流是前額葉與邊緣係統的共舞。"他發來大段神經學分析，知秋卻想起昨夜調色板打翻在地，鬆節油漫過未發出的筆跡娟秀的詩稿，現在誰還手寫詩啊，她淡淡地想，一時失了神。
我們的烏斯懷亞
世界的遠方
我們停泊的小鎮
和我的瞳孔一樣
晶瑩明亮
雪山上的光
如你的眼睛一樣
舉世無雙
站在深夜的風裏
我們相擁到燈塔前
雙手合十
虔誠地祈禱
願與你相約
奔赴山海
看煙花盛放
放肆地大哭一場
願與你偕老
在這世界的邊疆
他對她的詩的點評總是極簡單：
意境不錯，但感情過於強烈了。
幽人空山，過雨采蘋。薄言情悟，悠悠天鈞。
這首寫得很幹淨。
越寫越好，越專業了。
... ...
他是應用數學專業，而她，葉知秋，喜歡繪畫。他們都是曆史發燒友。 那位年輕的曆史學家李碩病重的消息傳來時，她第一次收到論壇內部短信，是他發來的，他的ID 有一種絢麗的幻滅感，她一下就記住了。
深秋暴雨預警登陸西岸那日，對話框永遠停在了伽羅瓦手稿的數學符號。知秋忽然明白，某些永別早有預兆—當他說楚辭裏的山鬼其實是月神化身，當他的頭像變成褪色的莫奈睡蓮。他熟讀詩經和楚辭，不知為何，詩經總給他悲涼的感覺。她感覺著他的感覺，仿佛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畫室裏的《那年的月光》完成於周年忌日。知秋用威尼斯石膏堆砌出海浪般的肌理，銀箔碎片在亞麻布上蜿蜒成群論方程。開展當日，有位穿藏青大衣的女士長久佇立畫前，衣襟別著小小的沙堡型的胸針。
午夜閉館時，月光恰好斜照在畫作簽名處。知秋終於寫下那行遲到的注腳："給YW，此刻我們共享同一種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