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好像總是不聽話的。它在最黑暗的時候走得太慢,在最幸福的日子裏又快得令人心慌。
逸塵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是在醫院裏,一個穿著潔白製服的護士姐姐小聲安慰他:“孩子別怕,時光會帶你走過去的。”
可他知道,自己的時光,是壞掉了的,是停滯了的。它在陰鬱的天空下緩慢打轉,把他困在一個沒有出口的囚籠裏。
逸塵是個敏感又善良的孩子。他總是最先發現冬天樹葉微微顫動時藏著的寒意,也能最早聽見春天裏第一聲蟲鳴。但這種細膩,也讓他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背負無形的痛苦。
外婆和姑姑都曾是這樣的人。敏感,脆弱,如同冬日薄冰。遺傳基因,那些神奇的密碼,在逸塵的命運裏,早早地埋下了一粒灰色的種子。
從十三歲那年開始,抑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長冬,籠罩了他的世界。每天睜開眼,都是一場艱難的掙紮。他試過逃避,試過沉默,試過一次又一次用力呼喊,但回聲總是被濃霧吞噬。他的眼神變得暗淡,笑容逐漸消失,連畫筆都在手中沉重如鐵。
世界仿佛隻剩下一個詞:無望。
爸爸媽媽和哥哥沒有放棄他。哪怕逸塵一次次把門關上,把自己封閉在沉默中,他們也從未真正離開。他們陪他去一次次看醫生,換藥,調整治療。他們聽他不帶感情地講述自己的絕望,也耐心等著,在所有人都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繼續悄悄為他守著一盞盞微弱的小燈。
他們不催促他,不評判他。他們給他的,是一種無聲的允許:可以脆弱,也可以慢慢來。
很多年以後,逸塵說,是這一點拯救了他。不是強迫振作,不是喊著加油,而是允許他,在最無力的時候,也仍然是被愛的。
時間,終究還是倔強地往前走了。
某一天,逸塵在深夜醒來,看見窗外一棵小樹,在風裏微微顫動。他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起小時候第一次用畫筆描摹陽光的樣子。
第二天,他拿起了許久未動的畫筆。線條一開始是顫抖的,顏色是沉重的,但隨著每一次下筆,心裏那片凍結的湖麵,悄悄開始開裂。
畫畫成了他的出口。他把無聲的哀傷,細微的恐懼,藏在一幅幅作品裏。漸漸地,他的畫引起了注意。他在福利院教孩子們畫畫,他在兒童醫院和晚期癌症小病人一起做手工... 人們在他的畫裏,看見了疼痛,也看見了穿透疼痛之後,仍然願意相信光的勇氣。
逸塵成為了一個小有名氣的藝術家。他總是溫和而安靜地麵對世界,偶爾會在講座中輕聲提到自己的故事。他說,就像加繆所說,他並不是戰勝了抑鬱,而是學會了,帶著抑鬱活下去——就像帶著傷口去擁抱生活。
有一次,一個年輕人走到他麵前,怯生生地問:“你覺得……時光真的能治愈一切嗎?”
逸塵笑了笑,眼裏有光,也有過去無數次絕望後仍堅持活下去的沉靜:“不是時光治愈了我,是有人,在時光最不聽話的時候,陪著我熬過來。”
在那個傍晚,天邊晚霞如火。逸塵站在一幅巨大的畫布前,慢慢地畫下了一棵被風吹彎,卻始終沒有折斷的小樹發出的新芽。
他的時光,終於不再那麽沉重那麽不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