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 新大陸交響曲

《新大陸交響曲》

 

音樂廳的燈光暗了下來，溫婉輕輕調整了一下坐姿，將節目單對折塞進座位扶手。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陸》交響曲即將開始，這是她每個月必來的精神盛宴。開演前的10分鍾。

 

"第四樂章的主題實際上暗藏了印第安民謠的元素，"一個低沉的男聲從右側傳來，"但德沃夏克巧妙地用西方交響樂的形式重構了它。"

 

溫婉轉頭，看見一個穿著深灰色西裝的男人，他的側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棱角分明，手指隨著指揮棒的起落輕輕在膝蓋上打著節拍。

 

"您也喜歡德沃夏克？"演出結束後，溫婉在休息區主動搭話。

 

男人微微一笑，眼角的細紋讓他看起來既成熟又親切。"程遠，"他伸出手，"B大數學係係畢業，現在在穀歌做技術主管。德沃夏克是我逃避代碼時的精神避難所。"

 

就這樣，兒童醫院的插畫師溫婉認識了比她大十二歲的程之遠。第一次約會，他帶她去了一家隱藏在老胡同裏的私人圖書館，那裏收藏著大量絕版曆史書籍。

 

"《東晉門閥政治》？"溫婉驚訝地抽出一本皮麵精裝書，"我找了這本書好久！"

 

程遠的手指輕輕掠過書脊，"田餘慶先生的代表作。門閥政治的本質是資源壟斷，就像現在的矽穀巨頭。"他的眼睛在鏡片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不過比起權力遊戲，我更喜歡研究那些被曆史遺忘的細節。"

 

溫婉感到一陣眩暈。在這個短視頻統治注意力的時代，能遇到一個真正閱讀、思考的人實在太難得了。

 

他們的第三次見麵是在程之遠的公寓。他剛結束一個跨國會議，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顯然堅持健身多年。溫婉帶來了自己最新創作的插畫——一幅融合了敦煌飛天與量子物理的幻想作品。

 

"天才的構圖，"程之遠將畫作舉到陽光下仔細端詳，"你的用色讓我想起康定斯基，但更有東方韻味。"他放下畫，突然握住溫婉的手，"妹妹，你真是寶藏。"

 

溫婉一驚，心跳加速。三十五歲的她早已過了為甜言蜜語心動的年紀，但"妹妹"這個稱呼從他口中說出，帶著一種難以抗拒的親昵。

 

接下來的三個月，溫婉的生活圍繞著程之遠旋轉。她開始每天給他發一幅小畫，有時是速寫他提到的音樂片段，有時是幻想他們共同閱讀過的曆史場景。程遠總是回複得簡短卻精準："妹妹畫出了馬勒《大地之歌》的孤寂感"或"這幅讓我想起王羲之在蘭亭的那天"。

 

但溫婉漸漸注意到一些異常。程之遠從不讓她在工作時間去公司找他，也拒絕在社交媒體上互動。當她想進一步發展關係時，他總是溫柔而堅定地推開：‘’妹妹，我們這樣純粹的精神交流不是更珍貴嗎？我相信妹妹不是俗人。‘’

 

一個雨夜，溫婉在整理畫室時，無意中發現程遠落在她這裏的一本工作筆記。翻到中間，她看到一頁寫著"情感管理表"的表格，上麵整齊列著幾個女性名字，後麵標注著"音樂""藝術""文學"等標簽，以及"進展階段"。她的名字旁邊畫著星號，備注是："高價值目標，藝術產出優質，需延長培養周期"。

 

溫婉的手指開始發抖。她注冊了一個新號碼，用假名在知乎提問："如何評價穀歌L7程之遠的技術文章？"很快有用戶回複："他去年那篇機器學習論文涉嫌抄襲，圈內人都知道。"

 

第二天，溫婉故意在聊天時提到這個傳聞。程之遠的回複遲了三小時："競爭對手的汙蔑。妹妹不信我？"隨後是一段59秒的語音，他低沉的聲音帶著受傷的顫抖："我以為你是不同的..."他的聲音裏帶著濃重的口音，溫婉覺得刺耳，他到北京學習工作也有10年了。

 

溫婉幾乎要心軟了，直到她用小號在LinkedIn上聯係到一位北京科技大學的校友。"之遠？"對方回複，"他太太是我們係的係花，兩人在俄州州立讀書時認識的。現在全職太太，女兒在Y大。"

 

真相像冰水澆醒了溫婉。她翻遍所有聊天記錄，發現程之遠從未真正承諾過什麽，卻巧妙引導她付出了全部熱情——200多幅畫，50多首詩，無數個為他失眠的夜晚。

 

最後一次見麵，溫婉平靜地問："你太太知道你喜歡德沃夏克嗎？"

 

程之遠的笑容凝固了。他的表情從驚訝到惱怒再到偽裝出的悲傷，最後歸於一種冷漠的平靜。"妹妹，你越界了。"他整理著袖口，"我們本可以保持一段美好的關係。"

 

"就像你和你太太？還是你在北京的那個情人？"溫婉拿出打印的聊天記錄，"或者你LinkedIn上那位'隻是同事'的印度女工程師？"

 

程之遠突然笑了，那笑容讓溫婉毛骨悚然。"你知道為什麽選你嗎？"他輕聲說，"因為你太容易相信'靈魂共鳴'這種童話了。"他站起身，"不過你的畫確實不錯，我會珍藏的。"

 

三個月後，溫婉在798藝術區舉辦了名為《情感騙局》的個展。中央展廳掛著一幅巨大的拚貼畫：上百個""符號組成穀歌logo的形狀，下麵是用程之遠發給她的語音轉成的樂譜，標題是《新大陸安魂曲》。

 

開幕式上，一位年輕女孩在畫前駐足良久，突然轉頭對同伴說："天啊，這描述太像我認識的一個穀歌高管了..."

 

溫婉抿了一口香檳，望向窗外。初春的陽光正好，照在新發芽的梧桐樹上，像極了德沃夏克筆下那個充滿希望的新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