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水晶球映照的往事——《烽火中的水晶球》讀感
胡 勇
這是一本關於童年記憶的自傳小說。自傳小說者,是指作者敘事並不專門於編年筆法,也不重在專門呈現曆史的真實細節,而在於情感的渲泄與皴染,在於人物性格的刻畫,在於思想的散發,通過個人心靈的描摹而見有血有肉的曆史畫麵,獲得悲天憫人的心靈感受與升華。同樣,自傳小說更要尋找個人敘事角度與大眾讀者間的共鳴。
作者汪應果在書中以一個兒童的眼光,追溯到日寇鐵蹄下的古城南京一個士紳家庭的生活。在孩子的眼中,戰爭讓家裏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為躲閃日本人的捕殺,曾經效力於北洋水師、如今不肯喪失民族節氣的父親不得不帶著一家人逃離上海,回到古城,隱居於古城牆下,過著貧困的生活。父親將舊官帽頂上的水晶球交給小兒子保存。本來,在兒童年齡的“我”的眼裏,這隻是好玩的玩具而已,後來被小鬼子擄走,最終丟失於戰爭烽火裏,他哪裏知道這顆水晶球隱含有身份秘密,隨時可能因泄密而給家裏帶來橫禍,並以它在戰爭中的命運最終折射出一個兒童、一座城市和一個民族與國家在一場戰爭中的生活畫卷。發生在天真善良的小姐姐、威武不屈的文老師和女烈士、紅顏薄命的鄰居三姨姐妹、天真無邪的小夥伴與血氣方剛的三哥等人的故事,還有“我”對敵人的人道主義寬恕,在兒童的眼裏是那麽深刻地反映出日本侵略者及其為虎作倀的漢奸的殘暴,反映了一個古老民族的善良、堅韌與勇敢的品質,也生動地告訴人們,愛國主義是如何深藏於平凡人民的心中而激勵他們勇敢抵抗外敵的侵略。
追憶童年並不難,難的是能有悲天憫人的情懷,有明辨是非的勇氣與智慧,能從那紛至遝來的記憶碎片裏——以敘事的智慧沿著那西方人所說的阿裏亞娜之線發見人性的光輝,能從那曾經的磨難、抗爭中激發對真善美的追求,從那曾經的悲歡離合發現那生命的“喜悅”,即能從苦難的傾訴中,化悲痛為一種人性的喜見智慧。以這樣的敘事水準衡量,本書確是同類作品中的上乘之作。中國現代文學中以兒童的目光追憶童年往事的優秀作品並不算多,姣姣者有淩叔華的《古韻》、林海音的《城南舊事》等。本書作者是當代人,能在戲說曆史和抗戰神劇等大行其道,嘻哈之風流行於世的今天,秉承現實主義的優良傳統,以良知灌注筆尖,以思想力透紙背,又為讀者奉上一份充滿正能量的精神美食,功德無量。
讀一本書是一種緣份。本書作者汪應果先生退休前是南京大學的教授、博士生導師。對於一生生活於南京古城的他而言,古老的城牆,古老的中華門,承載了多少他對生活的感悟,而對於已經移居海外的他而言,則額外寄托了他對家鄉的思念。童年記憶的敘寫,從來不是簡單的時光倒流的旅行,而是一個人在現在與故鄉和童年生活間的不斷往返穿梭,於此而通過不斷地整理、修正、重塑記憶而塑造一個人的世界觀。所以在一個人身上,總是能找到故鄉與童年生活的影子,而當一個作家“講”出對故鄉與童年生活的記憶時,就常常變成了與世界的對話,為讀者描述一方水土的同時,他必會向讀者傳遞他對世界的認知,與他的讀者分享一次思想與靈魂之旅。這本書,無疑成功地在作品、作者和一種思想以及一段曆史間建立起了一種社區坐標。對曾經在南京生活過的筆者來說,讀這本書,便不知不覺置身於這一社區坐標裏,跟著作者一起去感受那時的古城南京裏的故事,仿佛從古城牆上,從那些好聽的南京方言裏聽到了曆史的回音,親切而又震撼人心。
長年從事學術研究,由學術而通於思想,由教案、論文和專著而通於文學創作,其實從五四一代學人開始就是一種具有新學人特色的知性合一範式。十多年前,在大散文興於一時的年代,汪應果的《靈魂之門》就曾經在知性讀者群裏洛陽紙貴,記得當年本人走川藏路作心靈之旅時,背包裏就放了一本《靈魂之門》。十多年未見,後來知道他退休後遠走海外,又出版了記敘父親供職海軍往事的《海殤》等作品。這次讀到他這本新作,於墨香之上仿佛又見到他音容笑貌,仍然目光矍爍,熱情洋溢。而從小說的文字裏間,那敘事的節奏,與幹淨而清麗的文字,盡顯一份歲月洗淨的從容與天真。這份從容與天真,如此切合追憶的腳步,而使那份情感的渲染與思想的散發更真切地叩擊讀者的心台。
《烽火中的水晶球》雖然不是什麽煌煌巨作,一個孩子的目光也無關巨人神跡,但一扇心靈的窗戶在請我們去開啟。開卷有益,它定會帶給我們一份閱讀的喜悅。
作者係浙江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