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風光了一回
我的黃包車進門,著實讓媽媽嚇得不輕。
“洪武,你怎麽啦?你怎麽?怎麽?坐黃包車……!”
我下了車,見到媽媽,一個上午的委屈,終於爆發出來了,我一頭撲在媽媽懷裏,嚎啕大哭。
“不要哭!到底出了什麽事?”媽媽有點生氣地大聲問,“為什麽要坐黃包車?這叫我拿什麽錢去給人家?”
“大媽,錢已經付過了。”人力車夫謙卑地說。
這天晚上四哥回來,被爸爸劈頭蓋腦痛罵一通,“叫你中午等弟弟吃飯,你怎麽一個人跑了,咹?”“你說等弟弟半天也沒見到人,這就是理由啦?你不能去找他嗎?”“今後再出現這類事情,你就不要回來!”總之把四哥也罵哭了。
經曆了這一場屈辱性的懲罰,原先我那對上學的渴望變成了膽怯,我開始怕上學了。我怕遇到同學們,因為他們都用異樣的——或者說是我覺得是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幸好,很快就到了周末,我意外地又碰上了一個轉折。
按照學校的慣例,周末下午就是“餘興”——這個詞我想在前麵爸爸的詞典裏已經出現過,就是玩的意思。這一天,文老師說,“我們今天大家講故事好不好?”大家當然都說“好”。
文老師又說,“今天呀,我們來個講故事比賽。誰要講得好,我給他獎品。獎品呢,你們大家猜。”
於是大家七嘴八舌,猜了半天也沒猜對。
“好了,獎品最後我再拿給大家看。”文老師說,“現在呢,誰願意講故事的就舉手,到前麵來講。”
於是呼啦一下舉起了好多隻手。
我沒有舉手。自打那天挨了打,我對什麽都沒有了興趣,再說,我又能有什麽故事好講呢。好在我又矮又是坐在最後,別人一舉手,前麵就像樹起了一座森林,老師更看不到我了。
連續上去了幾個同學說的都不怎麽樣。女生一站上講台就說不出話來,男生幹脆麵孔朝天晃來晃去,結結巴巴,平時說話的順溜勁兒不知跑哪裏去了。
文老師說,“我們再請一位同學來講。”
大家都安靜下來了。
“汪應果,你來。”
我一聽喊我的名字,腦袋又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我沒有舉手,我不知道要講什麽。
“你就來講講魚兒在水裏的故事吧。同學們說好不好啊?”
“好!”同學們都鼓起了掌。
我猛地想起來了:我畫的那四張魚兒的畫!
我又一次慢慢地從後排座位沿著走道走向講台,又一次感覺目光從四麵八方朝我照來,隻是目光是暖的。
我站到了講台上。也許我已經曆過了“大場麵”,也許這些天我已開始習慣了同學們們的冷眼,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淡定”了,同學們那帶著微笑的目光反而有種久違的親切。
我看著大家,說,“從前有一條大魚,它在水裏麵遊,它要吃東西。它要吃什麽呢?”
同學們立刻齊聲說,“小魚。”
“對,它吃小魚。於是小魚呢,也在水裏遊,也要吃東西。它要吃什麽呢?”
“蝦米。”
“於是,蝦也在水裏遊,也要吃東西。它要吃什麽呢?”
“吃——吃——”大家說不上來了。
“泥巴。”我說。我的四張畫就畫到這裏,我也不知道往下該說什麽了,隻能說,“我的故事講完了。”
可是沒有想到,同學們不讓我下來了,有個同學問,“汪應果,泥巴吃什麽?”
“對對,泥巴吃什麽?”
“泥巴吃什麽?”大家開始起哄了。
也許是因為前麵我講的“故事”能引起大家的注意,此刻我的心情反而更放鬆了,盡管我也不知道泥巴吃什麽,但我情急智生,說,“泥巴吃什麽?泥巴吃什麽?我得下水去看看。”說著我還做了個頭往下栽的動作,一下子把大家都逗樂了。
“哈哈哈哈……”
同學們的笑聲成了對我的鼓勵,我興起來了,大喊一聲“撲通”,又做了個往下栽跟鬥的動作。
“哈哈哈哈……”
同學們笑成了一團。
文老師也笑了,她兩手朝下一按,說,“都安靜下來,都安靜下來。今天的故事,大家說,誰講得最好?”
“汪應果!”同學們都齊聲喊。
“是的,我還要讓你們看他上次畫的那四張畫。”文老師突然從身後拿出我的圖畫本,“你們看,他畫的好不好?”
這就是讓我倒黴的畫。畫上麵沒有蠟筆的顏色,隻有鉛筆的線條,但即使在我眼裏,那條魚也是挺生動的。
教室裏突然一片安靜。
“畫得好,”有個同學輕聲說。
“畫得好!”大家跟著說。
“所以啊,我們要獎給汪應果同學一樣獎品。”文老師說著,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個大盒子的蠟筆,放到我手中。
大蠟筆啊!我平時連想都不敢想!我的眼淚立刻像化凍的春水堵滿了每一條通道,我拚命地在心裏喊,“不哭!不、許、哭!”,一邊拚命地眨眼睛,想把眼淚給咽回去,但眼前還是一片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