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至順道長自述
我叫張至順,道號“米晶子”,外號“九曲回陽道人”,還有幾個匪號“草上飛”、“水上漂”,也有人叫我“八卦神仙”。
我是河南沈丘人,家鄉有條叫潁水的河,河的東邊是沈丘,西邊是袁世凱的老家項城。我父親好像留過洋,小時候,我家有兩匹騾子、一匹紅馬、一頭牛和一頭驢,後來不知道咋弄的,家裏突然間就窮得什麽都沒有了,隻能出來要飯。
我六七歲開始就跟著父母四處要飯。討來的飯不好吃,不討又沒飯吃。那時候,村子裏請人唱大戲,有出《湘子傳》講的是韓湘子出家成道,看了後,我就想,韓湘子可以七歲出家,我為什麽不能?於是便有了出家的念頭。
要飯時,我們在廟外的棚子裏住過,要飯的太多了,不讓我們進,裏麵是和尚還是道士也不知道。我常常聽人家講‘終南山’出神仙,是修道的好地方,我想“終南山”中有個南字,應該在南方,我偷偷摸摸向南邊跑過幾次,結果都被別人送了回來。我的童年過完了,也沒有出成家。
小時候,最羨慕的是別人能有學上。要飯的孩子交不起學費,我就站在學校的窗外聽,一下課我就跑。有一天,老師叫住我問我,小孩兒,你別跑,我看你愛念書,為什麽不讓你爹娘帶你來念書?我說我爹媽是要飯的,交不起學費,飯也吃不起。老師給我拿了個饃,對我說,那就別回去了,留在學校念書吧,順便幫忙幹些活兒。於是,我就留下來幫學校做飯了。
那時候,我每天總是早早就忙活完該做的事,等在教室裏聽講。那段時間是最幸福的,因為老師對我好,但隻幸福了兩年。
一天半夜,我弟弟來學校找我,在外麵敲窗戶,說家裏三天沒要到吃的了。我拿了幾個饃,準備回家看老母親,但剛一開門就遇到村裏的保長。那保長不知道去那裏嫖了,不敢回家,半夜跑來學校睡,我們弟兄倆偷了學校的饃,就跪在保長麵前哭。保長說這樣也不是辦法啊,我來幫你們想個長久之計吧。
沒多久,保長通知我去當兵。那時候,窮人當兵,富人掏錢,一個兵可以換十三擔米和十塊銀元。因為做了錯事,我隻好去當兵。我家最後隻得了兩擔米和兩塊銀元,其餘的都讓保長吞了。我那時候,也就十六七歲。
我當兵是在運輸隊,負責趕馬車運送彈藥。到處都在打仗,我膽子小,怕得很,一天到晚老哭。班長見我可憐,就讓我先躲起來,等部隊過去了,再自己跑。我躲到晚上出來,也不敢往家裏跑,就往山上跑。和尚廟我進去了三回,沒一個和尚跟我說話,我心想,我不當和尚,我要當道士。在當地人的指點下,我來到華山西邊的少華山碧雲庵。我師傅叫劉明蒼,是全真龍門派第二十代傳人。剛開始,師傅也不要我,把我攆出來。我不知道能到哪裏去,就在廟門口哭,這時候,上來一個瘸腿的道士,他問我哭啥呢?我說,我想出家,給這個磕頭,那個磕頭,人家都不要。那道士說,你跟我進來,他們不要你,我把你領到我廟上去。後來才知道那道士是我師傅的侄兒,他是在華山出家的,經他一說,我師傅才把我留下,我是在十月份來的,第二年的正月十五,師傅才讓我正式出家。
二
剛出家時,也沒怎麽學道家的東西。師傅不識字,早晚功課也不會,我幾個出家七八年的師兄也是啥都不會,整天就隻是在山上種地。碰到雲遊的懂念經的道友,我們就給人家多磕幾個頭,讓人家教一下,可人家教,自己又不認識字,隻能一句句先把口歌學會,再對著字看。
我負責給大家燒火做飯,一做就是十幾年。那時候,每天隻要從床上起來,想要再休息就不可能了。我每天都得半夜起來生火、挑水、做飯。挑水的地方要走二十分鍾,先挑四擔,把鍋燒開,把米倒上,再去挑兩擔,接著再燒香、掃地、炒菜、喂牛、砍柴,開始和麵,這時候,天才亮、雞才叫,我叫他們起床吃飯,他們吃完,我洗碗。不停有人來。一來人,師傅就說,至順,給客人弄碗麵去,我就得重新燒火,擀麵,煮麵給人家吃,有時一天要做八九頓飯。
白天忙,天黑了見到師兄們都在炕上打坐,我也跟著打坐。我怕熱,炕上待一晚上,第二天嘴角就會起泡,我就拿塊門板在地上打坐。
那時候,什麽都不懂,廟裏來了高人也不知道問人家。
有一天,我打坐還沒五分鍾,就感覺呼吸越來越小,滿山鋪天蓋地的雲彩呼突突地冒起來,一下子滿到空中把我包圍起來,自己在哪兒坐著也不知道,隻看見雲霧不停地起來,雲彩一合攏,身上的氣脈就都停了。等到雲都散開之後,心裏可清涼了,才感覺這呼吸又有了。
我問我幾個師兄,你們打坐還有沒有呼吸,他們說,人怎麽能沒呼吸呢?我又去找師傅。我說,師傅,您老人家慈悲,我有點事情想問一問。師傅說,你問啥?我說,師傅,我一打坐,要不了多長時間,怎麽心裏就清清楚楚地知道沒有呼吸了呢?師傅說,你能得很,才出家幾天,人沒有呼吸還能活?胡鬧!事實上,我師傅沒到那個境界,所以他也不知道。
從那以後,大家都知道我修得高了。有一天,一個有幾十年修行的道友對我說,小道友,我來這裏半個月了,他們都說你修得高,我看你這一天到晚也沒時間打坐啊,你是怎麽修的呢?怎麽修的我也不知道。我後來才知道修道有上中下三層,我從一開始就在沒有任何指點下進了最上層。
成道有四關。過第一關,百病齊消;過第二關,嘴裏的唾液有種說不出的甜味,還有香味,整個屋子的人都聞得到;過了第三關,身體能發光,再黑的地方,掉根針都看得見。我很快就過了這三關,就在我快過第四關時,出了一個意外。
六月底的一天,師傅請了一百多人來幫忙割麥子,我跟師傅說,明天人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可不可以叫個師兄幫我。師傅說,你慢慢做,大家都忙著呢。我隻能半夜起來蒸饃饃,不停地挑水砍柴生火燒水蒸饃饃,忙到下午,我累極了,一隻手還拿著柴禾呢就暈倒在灶旁邊,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來。修道人怕勞動,醒來後,我渾身都疼,走不成路,全身的精華都出來了。但師傅還說,讓我快點好,因為沒人做飯。
我心裏難過極了。我把道衣道帽脫下來,拿了把剪子跪在師傅麵前跟師傅說,師傅,您幫我把頭發剪了吧,我不出家了。師兄弟們天天吃我做的飯,都哭著舍不得我走,但我一定要走。我心想,出家是為逃脫生死,不但沒逃脫反而被累死,還不如去要飯呢。後來,我跟一個道友去了西安的八仙宮,恢複了兩年多,我走路才不昏。
八仙宮的出家人都知道我以後要成道。有個道友,臨走時九十多了,他趴在地上給我磕了九個頭,磕得我心裏很難受,我那時才三十多歲。我說師兄你這是咋了?他說,我這輩子不能成道了,死了之後不知道轉成什麽,要是轉成牛馬畜生了,你成道以後把我救一救。
我的胡子是三十九歲時白的。那時候,拉兵的人多,不管和尚道士都要拉。我心想,如果胡子白了就好了,拉兵的人過來拉,你往地上一挺,他看你是個白胡子老頭,最多給你幾槍托,就懶得理你了。我這麽想著,想著,沒幾個月,胡子就真的白了。
在八仙宮時,我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學醫上。學醫是因為小時候我發過願要給窮人看病。
我娘原來生過一次病,那時候,每天要飯回來,我沒進院子就先喊聲“娘”,生怕聽不見她的回答。村裏的醫生是個老婆婆,為給娘治病,我帶著弟弟妹妹一大早就跪在她家門口,她嫌俺家給不起看病的錢直到晚上才在她自己兒子的勸說下到我家給我娘看病。我娘得的是傷寒,放了點血燒就退了。對那個醫生,我又感激她又恨她。
八仙宮的道家師兄弟們都會醫,他們那裏醫書也多。十道九醫,沒有比道人更了解身體的經絡了。想學什麽,給人磕幾個頭,別人也就教了。修行好的道人一見麵就知道對方有什麽病,哪個髒器有問題,還能活多久。我師父能看出一個人三年以後得什麽病!我還有一個六師伯,能用一種“鐵扇散”把鴨子的腿接到雞的腿!我們在山上看見藥材都會采回來,縣城的藥鋪裏有四百多味藥,隻有幾味我沒采過。認不得的藥,我給人磕兩個頭也要學認得。
那時候,聽說誰有病不能好,不管一百裏兩百裏,我都趕去給人治病,而且從不收錢。你有錢,對不起,請到醫院去,我隻給窮人看病。
三
出家人也是人生父母養,出家前心裏也種著男女之情。不過,正確的修行方法能讓那些念頭很快過去。出家人要真動心了可以正大光明地還俗結婚,也用不著偷偷摸摸的。我年輕時,有個西安的富家女對我很好,想在西安買個房子跟我結婚,還要送我五畝地建廟,我沒答應。臨走時,她把身上披的日本毛呢大衣送我,我也不要。她說別的出家人都向我要東西,我給你你幹嗎不要?我說我一個出家人要飯的披著一個日本毛呢大衣多奇怪啊?我還記得那女子就住在西安城解放路口東邊路南第三家。不過,這都是解放前的事了。
快解放時,八仙宮很多出家人往外跑,印度、日本,還有香港、台灣,想跑哪兒的都有,他們說新政府的人沒宗教信仰,要收拾宗教人。我沒跑,他們也沒收拾我,隻是在“破四舊”時逼我還俗。我不願意,就躲進終南山幫藥廠看倉庫。沒事的時候,我就四處找適合修道的地方。附近的山頭跑遍了,才找到那個被當地村民稱為“八卦頂”的地方。那地方怪石頭很多,據說伏羲在那裏擺過八卦陣。你說巧不巧?我以前愛給人算命,有個綽號就叫“八卦神仙”,這一切都是老君爺安排的。我決定在八卦頂蓋座小廟自己修行。我拿了兩把斧子、兩把柴刀和一些糧食上去,開始建小茅屋,屋子沒建好,糧食就吃光了,下雨時我就靠著石壁站著睡覺,餓了就吃鬆針,《神農本草經》裏說鬆針是仙人糧,是道家服食辟穀長生成仙之仙藥,百病皆愈。《本草綱目》也說鬆針能治百病,安五髒,生毛發,耐寒暑,耐風吹雨打,輕身益氣,守中延年。所以,我在茅屋前後都種滿了鬆樹,每天都在鬆樹下打坐靜修,鬆樹的清氣對修行很有幫助。
修道的人是孤獨的,不需要朋友。現在有權有勢的人朋友多得很,等他們不當官了,困難了,再看看他們有沒有朋友?窮站大街沒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酒肉的朋友,米麵的夫妻,這些都是實在話。
我剛住山時,采藥的人還很少,一年隻有春夏兩季,他們才偶爾上來采菖蒲。那時候菖蒲一斤幾毛錢,現在已經漲到四五十塊一斤了。采藥人的數量跟藥價成正比。菖蒲是好東西,但我很少吃,野人參我也不吃。好東西多了,吃不過來的,身體不需要的再好都沒有意義。山上的糧食來之不易,都是我一點點背上來的。有一回,來寄宿的采藥的山民把吃剩的米飯扔進廁所的糞堆裏,我看見了,把上麵的那層撿起來,用水洗洗又煮了吃。之後,他們便再沒浪費過糧食。
我膽子小,在山裏一個人害怕,就念《靈官告》。念上十來遍,滿山的大風就能刮進屋裏來,每天都是這樣子,我想,老這樣打攪祖師爺也不好,能不能叫山神給我找個伴兒?就這麽個念頭,第二天天一黑,後山的一隻老虎就叫喚著來了。我看見老虎來了,就用棍子把房門頂結實。但老虎隻是臥在不遠處的石頭上不動,也不過來。一天兩天,每到晚上它就過來,我就知道那是山神給我找的伴了。後來,我把門打開,它朝我看看,還是不過來。一個月後,有個師兄上八卦頂找我,我跟他說,天黑了要來隻老虎,你不要怕。可是,從那天起,老虎知道我有伴了,就再也沒來。
後來,“文革”開始了,整天都叫我下山開會。今天你鬥爭我,明天我鬥爭你,都是認識的人在一起互相鬥,隻要是會說話的小孩子,順便都能開口罵我,就因為我是個道士,就是這樣。宗教人成了批鬥的對象,就不能再給人看病了。
有一天,兩個女的來道觀一邊求簽一邊哭,說想知道家裏的人還能夠活多久。我一看簽意是命不當死,就問她們怎麽回事。那女的說她兒子正當年就被醫院說醫不了,讓回家準備後事了。我見那女人可憐,就悄悄讓她們先回去,半夜再過去給她兒子治病。去了三次之後,我把那人治好了。
那時候,國家亂了,縣委書記都被人打殘廢了。而最讓我沒想到的是,當我成為重點批鬥對象時,批鬥我最積極的是那個我冒著危險半夜救活的人。那人問我為什麽救他的命還不收錢?!一定是有什麽陰謀!
我那時候才相信真的有人會恩將仇報,但我不明白世道為何突然間變成這樣,人心怎麽可以一點道義都沒有呢?從那以後,我決定再也不給人看病,我把藥書燒了,針撒在地裏不要了,剩下的藥一背篼一背篼都背去渭河裏倒掉,岸邊的人問我為什麽糟踐東西,我說,黴了,不能入藥了。我想,人心壞了,再怎麽治都沒用。到現在,我已經五十年沒行過醫了,別說藥性,就連藥名我都不記得了。
四
天上一百個神仙,有七十個都是在終南山成道的。我們入道最大的目的是為了修成神仙。要是不能得道做神仙,命就由不得自己。一個人命裏注定死在哪裏,在坑裏還是窪裏?那是挪不動的。除此之外,怎麽個死法?是凍死餓死還是病死也都是一定的。做好事增壽,做壞事減壽,但不管增減多少年,死的時候還要回到注定的地方。南鬥主生,北鬥主死。我在八卦頂的屋子後麵有個小山,我叫它“拜鬥岩”,晴朗的夜裏,我經常在那裏朝著北鬥星磕頭,一磕幾百個。有時候,祖師爺會化成一顆很大的星星,讓我看到,我知道平時那地方是沒有星星的。
我一生中見過兩次神仙,一次在深山裏,一次在城市中,可惜機緣不夠好,都沒能得到點化。
往天上去容易嗎?有誰可以一點功夫不下、一點苦力不吃就爬到天上去?過去的人為了學道在外麵一訪道就是幾十年,現在很多人上午拜師,後晌就想求道,來兩回就想學本事,雖說是家傳萬卷書,真傳幾句話。哪裏生哪裏死,關鍵的地方指出來,在生死處下功夫就能逃脫生死。但你也得問問自己做了哪些功德?讀過幾遍《道德經》、《太乙精華宗旨》、《太上老君清淨經》?
沒經過指點,跟著別人亂修,修出來的毛病死不得死,活不得活,苦惱得很,再好的大夫治不了。有個女的,學的不知道是什麽功,每回要蹲三百次,結果把骨頭蹲壞了。還有好多人練閉氣功,說胎兒在娘胎裏就沒有呼吸,他們也要練到跟胎兒一樣的沒呼吸。他們不知道,如果找不對地方,閉氣就是殺人的東西。還有人練辟穀,幾十天不吃飯。那是災荒年間沒吃的,熬年景的方法,平常修道是不用的。
現在修道的人比以前曆朝曆代都多,妖魔鬼怪也都出來了。佛家有八萬四千旁門,我們道家也有三千六百旁門。這種道、那種道太多了,弄得大家不知道哪種是真道,哪種是假道,魚龍混雜,人心亂了,真道出不來。而且,邪道本身並不認為自己是邪道,他們也覺得自己是正道。所以,邪道越盛,真道越退,退到最後再沒地方退了,真道自然出來,邪道自然消滅。
也有人說我修的不是真道。我不知道自己什麽血型,因為我從來就沒進過醫院,我一輩子得的病一隻手就數得過來。有人拿自己編的書來問我,我看了看提綱,問他,你出書教別人怎麽修行,那你修成了嗎?是你自己的修行體驗嗎?東抄一句西抄一句,這不是害人?我把那人問得滿頭大汗往下流。現在好些人都在告訴別人怎麽修怎麽修,都是些錯誤的方法,我聽著都害怕。
五
現在人都嚷著要打坐,可打坐的目的是什麽?修神仙?一身的雜物都沒丟掉,心裏亂糟糟的,精力都消耗沒了,拿什麽打坐,拿什麽修?真正在打坐的不是“肉身”,而是“心神”。
一種姿勢長時間打坐反而不好,氣血不通。坐著、躺著都不重要,坐得舒服才最重要,身體舒服了心才能安寧。打坐的最佳時間是子時和寅時,子時開天,醜時開地,寅時萬物發生。早上3點到5點是最重要的練功時間,一個人能一輩子在這個時間練功不輟,一定有成就。但時刻專注、守神也很重要。不要閉氣更不要意守什麽丹田,打坐要的是神思不動,神不離身才能健康。重陽祖師早說過外三寶不漏,內三寶自合,眼不觀耳不聞口不言語自長生。閉關也是這樣,該閉的是眼耳口三關,有些人隻是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人是沒用的,即使閉三年都沒用。大道易得,一竅難求。《清靜經》說“人能常清淨,天地悉皆歸”,人隻要能安安靜靜坐在那,天地的能量就能夠回來。身心能夠合一的時候,身體自然會發生變化,那時候,自然會引導我們如何打開那一竅。無論在什麽地方,有空就靜坐,不要想太多,凝神調息,調息凝神。身體能量儲備夠了,水到渠成,元神歸位。姿勢無所謂,要是雙盤腿能盤成神仙,我早把自己捆起來了。
祖師爺說,大道至簡不繁,道是簡單的,複雜的便不是道。少吃葷,多吃素,月光底下勤散步。萬緣齊放下,長壽如彭祖。那些故弄玄虛的把戲是討厭的。
有人問我,現在佛教、基督教都很興旺,你們道家怎麽越來越衰敗了?我想,道教別說信仰了,就是了解的人都越來越少了。不過,我問他們,你們看山上的蘑菇多還是靈芝多?海裏的魚蝦多還是龍多?
真正有道學的人,是不會在社會上出現的。隻有他想見你的時候才會出現,不會擠在名山大川裏讓人參觀的。他們根本就遇不著,遇著了你也不認得。因為現在這個社會相信邪道的人多,相信真道的人少,一個不相信,你就沒話說了。
每年都會有慕名求道的人上到八卦頂,我也曾動過心收留他們作弟子。可惜求道的道路太辛苦寂寞,這麽多年來這些人沒有一個能夠堅持修道。弄得我總是浪費了時間又傷心。我很少誇人。我覺得那些說好聽話的人多半是有目的的,誰要是跟我連續說上三遍好話,我就會特別小心。三個多兩個少,下雪快點往回跑,我不是個傻子。我知道誰在騙我。
六
我在終南山過了好幾個冬天。山上冷我倒不怕,但要從下麵擔水上去,路上凍實了,結了冰滑得很,有一次,一個問道的人上廁所滑倒,還把腰摔了。所以,到了冬天,我就來南方過冬。
海南文筆峰是有靈氣的地方,白玉蟾真人就是在這裏修道成仙的,他是金丹派南宗的創始人。
這個玉蟾宮是2003年開始修的,06年開的光,我是08年來的。我在山上抽了個簽,簽上有“海南”兩個字,我就來了。剛來的時候,這裏沒什麽香火,三百多員工,半年都沒發工資了,最低的一天隻有一百三十塊錢的收入,每個月都要虧空幾十萬。我來了以後,能平衡了,不用出去找遊客,遊客都自己來了。
他們要給我蓋方丈院,我拒絕了,人家花錢給你蓋了院子,到了夏天再說走就不太好意思了,我隻是來過冬的。
全國我走過很多地方,哪裏都沒有終南山八卦頂好,那才是最清淨的世外桃源。山上的空氣是從太空過來的,是香的,到了夏天我肯定要回去。我喜歡待在終南山裏,簡單,清淨,不用一直和人說話。
(張道長這段是關鍵,要多多看:
一種姿勢長時間打坐反而不好,氣血不通。坐著、躺著都不重要,坐得舒服才最重要,身體舒服了心才能安寧。打坐的最佳時間是子時和寅時,子時開天,醜時開地,寅時萬物發生。早上3點到5點是最重要的練功時間,一個人能一輩子在這個時間練功不輟,一定有成就。但時刻專注、守神也很重要。不要閉氣更不要意守什麽丹田,打坐要的是神思不動,神不離身才能健康。重陽祖師早說過外三寶不漏,內三寶自合,眼不觀耳不聞口不言語自長生。閉關也是這樣,該閉的是眼耳口三關,有些人隻是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人是沒用的,即使閉三年都沒用。大道易得,一竅難求。《清靜經》說“人能常清淨,天地悉皆歸”,人隻要能安安靜靜坐在那,天地的能量就能夠回來。身心能夠合一的時候,身體自然會發生變化,那時候,自然會引導我們如何打開那一竅。無論在什麽地方,有空就靜坐,不要想太多,凝神調息,調息凝神。身體能量儲備夠了,水到渠成,元神歸位。姿勢無所謂,要是雙盤腿能盤成神仙,我早把自己捆起來了。
祖師爺說,大道至簡不繁,道是簡單的,複雜的便不是道。少吃葷,多吃素,月光底下勤散步。萬緣齊放下,長壽如彭祖。那些故弄玄虛的把戲是討厭的。)
張至順高道談修煉秘法
有人今天學道,明天就想討要秘法。你憑啥要呢?你有基礎嗎?你有功德嗎?告訴你聽得懂嗎?一步登不了天的。
口訣哪裏是問來的呀?是修來的。你修到了哪一步,自然會有相應的人來指點你對應的功夫。就像小學生有小學老師來教,大學生有大學老師來教。你連小學都沒上,你就找大學教授問高等函數嗎?你問不出來這種問題,隻能問一下一加一等於幾?大家教授能跟小學談什麽功課?不是人家保守或者傲慢,是因為層次相差太大,無法對話。
對於初學者來說,自己先積功累德為第一,其次是刻苦自學,打牢基礎。到了火候,自然會有師父出現來教。道家從來是師父找徒弟,沒有徒弟找師父,就算找了,水平太差,沒有品德,隻想速成,不願長期無償付出,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收。
有些人一生無師父,那時老天會用其它方法讓他得到口訣,這種人就是無師自通,屬於上根器之人,能聽懂不言之教,是真正的大師。
張至順談醫論道
(文章裏麵說到了光、大小周天)
“光陰”與“光陽”:
時間是寶貴的,光陰不能錯過,我們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寸金失去有處找,光陰一去無處尋。”光陰,《陰符經》上麵就是這個陰字,光是什麽?為什麽光有光陰,沒有光陽?這是個有意思的問題。
“灮、陰”這兩個字認得?這個陰是什麽?為什麽讀作“陰”?這個陰是跟哪兒出來的?這個光又是從哪兒出來的?沒有火哪來的光?沒有火什麽是光?
我沒有準備,沒有備稿,今天就是隨機應變,迎麵來解這個問題——光陰光陰,那光就是個陽! 是太陽,陰是月亮,兩個東西挨著的……我這麽沒文化,你問我光有光陰,怎麽沒有光陽,對嗎?沒有光,陰也沒有。太陽背後就是月亮,月亮的前邊就是太陽。
醫易不分家
一個人的病重,按一般醫生來看他該死了,但會易的醫生就不會這麽簡單看,還要看他有沒有救星,這個救星在哪一方,到時候能不能出現。用周易能預測,死到哪一天,哪個月,死到什麽時辰......
兵不在多在於精
你們都問了我那麽多問題,現在我可要拐回來問你們啊。我問你們什麽?中醫的基礎,你要弄清楚,最基本的東西就是脈理和藥性,這是兩個大的方向。那麽你脈理沒有弄清楚,這個脈搏的二十七脈你都沒能弄清楚你怎麽審查得清楚呢?我這麽一說你們中醫都要小心了,下午我就要考。考不上一個人最少三板子吧!
那麽藥性,我準備好幾個藥性,就是平常用的藥性,我問你這個藥性你答複不出來,說明你這個中醫光是用的湯頭,藥性你根本不清楚,脈理更不行。這樣怎麽能把我們中國的中醫提倡出來?我們自己不行,所以人家西醫看不起我們。現在我脈理背不出來了,藥性你問我,黃芪、當歸、黨參什麽性?也不知道了,五十多年不看病了。我現在寫個字,寫個研究的“研”字都寫不出來了。先前當醫生的時候四百味藥性我不能完全都背,隻能背二百多味,但四百味裏頭我挑出來一百八十味,一百八十味裏頭挑出來一百二十味,最後隻用八十七味藥。八十七味藥用好了,要頂你一千味藥。
就是跟那個兵一樣的,挑得精了又精。嶽飛帶兵,有兩個元帥,兩個元帥裏頭挑了還不到八百人,牛皋帶著嘛,你再多的部隊你打不贏他。我們用藥跟用兵一樣,一千味兩千味藥,你現在認識一千多味藥,但你得把藥要弄清楚。
人不就是五髒六腑嘛,一經你不要用那麽多,一經裏頭用六味八味藥足夠了。那麽五髒裏頭,我用五行的藥,五髒全了,你這一髒裏頭我用五味藥,或者七味藥八味藥。那麽,你十二個經絡,四十味,這二十四季的話,我再用八十多味藥,所以我就從這個裏頭把這個五髒六腑十四經的經絡,一個經絡多少藥,足夠足夠的了。你把一千味藥,你比如說你是熱性,我也是熱性,那麽熱性藥多,我就用這一個最高級的那個熱性藥。
平常的人都用薑,薑是九個味,要走九個經絡,你光知道兩味薑,三味的薑,這個可不夠。中藥裏頭最熱的是哪幾種?大涼是哪幾種?溫藥平藥那就不用問了,但大寒大熱的藥你要知道。一般情況下,病沒弄清楚,不能用大攻大瀉,你把病認清楚了,大攻大瀉一副藥就好了。隻要稍微有一點差別,人的命就是你這個藥害的,死到你這個藥上了。
天外有天
無論醫學還是道學,大家可不要認為我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過說我多少知道一點,學了七十年的功夫,我沒成道,但是多少對這個道學知道點。大家以後我就說一些道友們,你們千萬不要驕傲,你隻是多少知道一點,可別像很多學校裏畢業的學生,出來喊著我是大學畢業,那你就拿著你這個畢業證治病去吧,是不是啊!有些大學畢業的人連個感冒都治不了。我說的這個意思是,我自己吃了驕傲的虧,你們才畢業的學生可不要驕傲啊,驕傲使不得,驕傲會讓你失去你後來的大智慧。
關於診斷
現在診斷我也不行了,不行的原因我是已經將近四十多年到五十年不看病了,我把藥書什麽的都燒掉了,把心裏裝的東西全部往外推了,不存在了,因為存在一點東西對修大道有妨礙,所以我就不保存這些東西了。
第一個是診斷的問題。我們當中醫的,第一就是診,診好,然後是斷,斷是決斷,決斷這個病我怎麽辦,用什麽辦法治。那你拿什麽決斷?你光靠問、看、聽,不行。最標準的就是切脈,切脈能分五髒六腑的動向。病在表、在裏、在中,在哪一經、在哪一髒,弄清楚是寒是熱,把寒熱弄清楚,把髒病分清楚了,你再好好的分析你那個藥。哪個藥為主,在中間攻;哪個藥為輔,在兩側保護;那麽最後還要用一個引藥......在背後你還要防止有病包抄過來,一時治不好,還有援兵跟你交戰,是不是?
關於開藥、用藥
那麽關於開藥的問題,這個病正在反複,正在嚴重,那麽你這一副藥,第一個熬的這一汁藥吃下去,能把這個病控製了,病不動,但還沒好,隻要能把這個病控製住,說明你這個藥有效。三副藥吃了,雖然說還不能全麵解決,但它就要把這個病大致上穩定了,它多多少少第三副藥吃下的話,它就有點穩定,就有點退。一百成上最少它退上十成八成。要是一百成吃了這三副藥的話,能退五十成,那就說明你這個藥特別有效。那麽再抓第二回的三副,第二回三副看這個病如果還沒去掉,或者穩定,或者兩三副藥六副藥吃了這個病還沒有大部分去掉,但隻要不往回轉了,他也總比這個病一天一天的增加強嘛!一天一天地這麽去就可以。
人說治病如抽絲,慢,得病如山倒,快。治病要一下子去掉很不容易,第六副藥或者第七副八副九副藥,你能把病弄清楚了,你就可以把這個藥量再加上兩倍,你原來是一倍,然後再加兩倍,用三倍的力量治。我治過一個人,我給他抓了六副藥,吃了一副這個病控製了,因為他原來七天七夜睡不著也不能吃,他就熬得太厲害,吃了一副藥我看多少穩定了點,我把這六副藥剩下的五副藥就一下子給他吃了,那一回就是猛攻啊。這麽五副藥就一下子熬才可以的,當時吃了還不到一個多小時,呼呼睡著了,他這個病隻要能睡著,這個病就輕得多了。最後我給他再抓三副藥的時候,就按照五副當一副抓。現在為什麽加這麽大,你用兵用得少了,解決不了問題了,就要加大。這就是現在用藥的問題。
大家學中醫,第一個要學好脈理,你把李瀕湖的脈訣找著,然後去背。王清任的《醫林改錯》也可以,三十六個方子,每一個方子你按照他那個辦法,不能說達到百分之百,百分之七八十都能好。
關於補瀉
關於這個灸的問題,是把裏麵那個寒氣經過這個熱度,這個針的一轉,瀉針是當時瀉當時取針,把這個血要帶出來,不要揉,讓這些東西從這個針眼裏瀉出來。比如我說的五虎群羊針,就是那麽一帶他的氣,一瀉就拔。一瀉他那個血往外一泚,你跟著那個拔出來,把它的毒全部的帶出來了。他長瘡,就是氣血凝結在一起,首先是氣凝結在一起,氣凝結血就要停止,血要停止,它必然要爛。這就是說凡是紮大惡瘡,是實證,就要瀉,讓它的血氣往外跑。長瘡,長大腫瘤,隻能瀉,不能補。病,是虛證可以補,那麽補呢,補要慢慢來,我今天一補,我能把你補個胖子嗎?不可能。補是從內裏麵一點一點的積累,建設一個大樓得幾個月,得一年,那要破壞這個大樓不要幾分鍾,全部消失,破壞快,修補難。
道心如鐵
即便是修道人,都損壞身體這麽多,更不要說現在的男女了。過去讀書的人,那個女的有道德有禮儀的話,她就說哎呀官人呀,要保護身體,對不對?可是現在呢,不行,現在的男女太過分了,傷害命。傷命傷德,這裏麵都含著大道呢。道德,德是什麽?德是體,體是命,命就是精。命就是由精力來保護。那麽你把你自己的命不愛惜,那啥你害怕,你心甘情願的死了?男女一交合,男的短一百天,女的短五十天,那是你自動一天一天的把你的命變短少了,老天爺沒有短你的命,閻王也沒有短你的命,是你自己短。一大醉,有修道功夫就短你一百天的功夫。那你說我沒有修道,我沒有功夫,沒有功夫就不短了嗎?沒有功夫是短你一百天的命。這是真的。我說這個話不是我說的,那是道祖爺的經上都有說的。所以我就是說這個人要保護性命,保護一切。人自己要愛護自己,有的過去女的送男的出去,就說官人出去烈火燒身要小心,官人出去要保重身體,她就是交代你這些話。
現在全國全世界有道的人都到山裏頭不出來,就剩我這沒有道的人,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還誇獎自己能行,能行什麽?記一個“貪利必死,好名必亡”。你圖名圖利,你非死到這個名利上不可。我沒有開口跟誰要過一分錢,為什麽呢?不求人,在困難中間站得直杠杠的。有些人問:“哎,張道長,有沒有困難?”我哪有困難呀?我到困難中間必然要提高自己的勇氣,餓死不求人,我就有這個決心,我過去都餓死過。到人家地主家裏,你吃了沒有?我心裏說你問這一句話,你是不叫我吃。你正在吃飯的時候可以說,哎,你來了,坐下吃吧。你問人家“你吃了嗎?”我就答,“哦,我吃過了,你們吃飯呢,我就出去轉一轉。”實際上六天了,我沒有吃一點東西,人家吃那個白饃這麽大,麵這麽好,你說你不想吃嗎?是不是?但是餓死也不吃你那一頓飯,吃你那一頓也解決不了呀。這就回去走到路上餓昏了,這就算是餓死了。可是沒死,碰見一個老人把我背回去燒一些開水灌一灌這麽又活了,一活活到現在。
人在困難中間,我說一句老實話吧。我沒來這之前,我在外邊尋訪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出來九年,第二次出來十一年,第三次出來十三年,擱到一塊三十三年了。找誰啊?第一個我也訪道,訪一訪看,有沒有高人,比我強的;第二個主要是訪有沒有真真實實修道的後代。但是啊有道學的人,人家不回答,也不解釋,因為人家知道“善者不辯,辯者不善,智者不駁,駁者不智”。這是老君爺的《道德經》上八十一章上麵有。所以三十年我沒遇上幾個實實在在修道的人。
大小周天
我們道家三千六百旁門,佛教八萬四千旁門。旁門裏頭也有成道的,人家的心正,人家有根基,人家是天給的……但凡心不正,就是正法也往往有走錯的人,是不是啊?你講大周天小周天,講得是天花亂墜,講得聽眾都鼓舞的話,可是你很可能講錯了。《道德經》有多人解釋,一個人一個樣子,一個人一個解釋,都是他們各自的理解。
小周天是陰陽一交匯,就是一個小周天。交匯到極點的時候集中到大氣穩定,大周天衝去,在大藥衝關的時候,大藥衝關,那就是大周天。你大藥都沒衝關,那是你小周天都不滿。你比如我這個缸子,你現在半缸子,你這個水不滿,水滿自流嘛。呂祖爺的後天百字碑,不是說得很明白嗎?“養氣忘言守,降心為不為,動靜知宗祖,無事更尋誰,真常須應物,應物要不迷,不迷性自住,性住氣自回,氣回丹自結,壺中配坎離,陰陽升反覆,普化一聲雷……”那一聲雷是做什麽的?就是你陰陽已經滿了,它要反覆,它要爆炸,就像小孩兒在他媽肚裏那個胎衣要蹬破,他要生。所以把這個“普化一聲雷”,把一切三百六十五骨節全部打開,你打開了嗎?你根本都不知道。那麽打開的那個時候才叫做大周天。你們隻要聽說人家什麽大周天小周天行任督二脈打開了,不要問了,他不知道,你不要跟他再說。是不是啊?所以小周天是性命一交,性和命,腎和氣一交就是一周天。那麽大周天是什麽呢?有先天的周天,有後天的周天,它兩個不一樣。不過我們今天就這樣吧……
我們交流中醫,我們也交流道學,但是時間不夠啊,我恨不得把我這個肚裏的東西完全都挖出來,挖空,遞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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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除了張至順道長本人的故事以外,其還留有著作《炁體源流》、《金剛長壽功》、《濟世良方》。
再者,張至順道長也曾任原海南省道教協會名譽會長、西安萬壽八仙宮名譽方丈,海南省玉蟾宮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