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一課講得比較深一些。這個“深”不是讓你們馬上達到它,隻是為了增長你們的見識,給你們一個修行上的終極方向,知道自己最終可以達到什麽,可以向什麽學習,或者在內在可以獲得什麽樣的類似體驗。這個東西就是最玄的,所謂的道之境界。
其實,道是沒有辦法被真正理解或者完全用語言準確描述的,我們隻能大概從某個角度或一些共同的體驗去理解之。正所謂“道可道,非常道”,真正的道是超越語言、超越心智的。
事實上,當一個人在描述“道”的時候,並不在最終極的超越狀態,他必須讓意識下降。當然,這個下降的意識也是一個超越的意識——超越平常意識、超越二元性的意識。但他在講道的時候已經“下降”了,因為道是連超越都超越。比如:我講道,是相對於非道來講;我講“一”,是相對二元性、非“一”來講。但是在道裏麵,“一”和非“一”、一元和二元都是“一”,都是完全統一的。所以當一個人去講道,他就已經站在一個相對的層麵。你想超越,其實已經是相對的。
我們說終極實相,它連超越都超越,完全沒有“超越”的概念了。所以,它超越心智,心智沒有辦法理解。當你達到終極實相,你會發現所有語言都無法將其描述或者理解,它沒有概念,你隻能體驗。我們認識終極真相,不是通過語言,不是通過理解,而是成為它。認識真理的唯一方式即是成為真理,與之合一,然後你就真正懂得什麽是真理。
當然,我們要真正達到這個境界,必須通過實證。修行的最終目的就是去實證、去檢驗真理是否如書本上所說,是超越名相或者包容一切的,所有東西都是統一的。我們必須實證有這樣一個一元性的東西存在。
要實證,我們就必須了解實證是一種什麽樣的境界或者狀態。雖然每一個宗教、每一個門派都會有一些實證的經驗或者描述,但深入研究後你會發現它們都一樣,都非常相似。也許它們的起點完全不同,就像不同的河流來自於不同的山穀、不同的地域,但是最終流向的卻是同一個地方——大海。所以當一個人實證的時候,他就融入了大海。無論他曾經是以哪一種方式、哪一條道路或從哪一條河流而來,隻要抵達大海,所有道路都變成一樣的,沒有任何區別,曾經的差別性全部消失。
如果你學佛達到了證悟,你就超越了佛教,你看道教的書也是一樣的;學道達到終極、達到道,你就超越了道教,亦認識了佛教、基督教或者印度教,都是一樣的。所以真正的道是超越宗教的。宗教隻是我們修行的一個方便、一個形式。如果我們執著於宗教,把宗教當成真理,那就很容易變成一種執著,即“法執”。
最終,連法執我們也是要打破的。就像拐杖,它可以幫助我們順利登上陡峭的山峰,但是最終我們還是要拋棄它。我們不可能永遠帶著拐杖,一旦我們達到平坦的大道,就不再需要它了。就像渡河,法、宗教就是一艘船,當我們渡到彼岸,就不可能再背著這條船,它沒有用了。
所以,當一個人達到實相,方法就不需要了,因為他本身已經自然,跟自然學習足矣。所謂“自然”並不特指大自然或者天道,在人類世界也一樣自然。我們覺得人類世界不自然,是因為我們自己沒有達到自然,所以看到的人類世界就是扭曲的。當我們自然了,我們生活在人類世界也還是可以向人學習的。
天道和人道是一樣的,但是你必須首先認識天道。如果連天道、天道的自然都不認識就想理解人道,那也是很難的,因為天道是總的方向與規則。我們把握好總的規則,那這些人世間的規則——人與人之間的善惡、關係、處世之道等等——都是可以和天道保持一致的。所以,一個人之所以出問題,正是因為違背天道;違背天道,他就會受懲罰,就會受苦受難。總而言之,其實就是人類自己造成的。
關於開悟和證悟,兩者還是有所區別的。開悟是認識了天之道。所謂“天之道”即認識終極的真理、真相,極致的宇宙觀、世界觀和人生觀等等。“開悟”一詞源於佛法,講的是認識到宇宙的終極真相——空性,認識到世界就是一個緣起。所謂“緣起”即從空性裏麵自然而然產生的,它沒有一個創造者,如同心血來潮一樣,突然就發生了。
當我們去解釋世界如何誕生的時候,神話故事裏通常將其描述為:在無限的海洋裏麵,最初什麽都不存在,突然有一天海洋起了風浪,此即創世的開始。風浪引起了海洋表麵的運動,創造了無數靈魂,緊接著靈魂開始從海洋中分離,進入到幻相世界體驗。
但實際上,所有的水滴都在海洋裏麵,從來就沒有分離過。幻相畢竟是幻相,它隻是製造了一個錯覺——你好像跟源頭分離了,你好像跟海洋分離了。其實在本質上你從未分離過,是幻相讓你覺得分離。所以,這也是一種極致的生命觀:我們跟源頭沒有分離,我們永遠都活在一體性裏。
人與人之間從未真正的分離,那我們為何因分離而受苦?正是因為我們認同了這個幻相,沒有意識到在生命的深處、在海洋裏所有的靈魂都是相互連接的。你所需要的一切——富足、愛、喜樂等等——全部都在這裏麵。然而,由於你活在幻相裏,你就覺得自己是一個孤零零的個體,由此產生了缺失感,所以你總是不停地從幻相世界、從外在去索取、去追求。但這是一個錯誤的方向,幻相的東西不可能帶來永久性的滿足。
人的迷失正是從向外尋求開始的。即使你經曆了幾千年上萬年,不斷求索,即使你累世探索這個世界,從一個國家走到另一個國家,把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走了一遍,你還是不會滿足的。也許你覺得到時候就會滿足,這隻是你的想象,你不可能從幻相當中獲得真正的滿足——就類似於在夢裏你夢見自己做了一頓大餐,吃得很美味,但是你肚子還是餓。
證悟和開悟還是不太一樣的。“開悟”是你已經認識到終極的真相——空性、緣起性空,認識到你的生命是存在於一體性當中的,沒有與海洋分離,你的本性就在海洋裏麵。當你認識到這個終極真理,或者你已經認出——這個認出不隻是看書明白了這個道理,而是在內心真的認出它——那你就開悟了。
一個人開悟了,他就知道自己所尋找的方向是向內的。他隻要不斷向內在本性(我們可稱其為“光明”“空性”,或一種沒有任何痛苦恐懼的狀態、中的狀態)回歸,就代表他已經懂得怎麽修行;反之,如果繼續在向外找,他就依然不懂得怎麽修行。因此,一個人一旦開悟,他就已經懂得怎麽修行。
如果你發現有些人自稱開悟,卻不懂怎麽修行,說明他不是真的開悟。如果他真的開悟了,基本上不需要太多的指導也知道怎麽修,因為他不僅在道理上完全明白,同時也瞥見了內在的自性。也就是說,道理上的明白與瞥見自性是同時發生的。
我碰到過一些人,自稱開悟,卻又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修,這就是一個天大的自欺。既然開悟,又怎麽會不知道怎麽修?既然明白自性就在你的內在,又怎麽會不明白如何向內走?你一定會明白的。因為你開悟了,一定見到了那個東西。
“證悟”的意思是你不僅僅懂得了最極致的宇宙觀、世界觀以及生命觀,同時你也能夠把這種極致的道理、智慧帶到生活、帶到幻相世界裏,與之完全融為一體,沒有分別。換句話說,在世間人事當中、在你的平凡生命當中,你活出了真相,重新把世俗的生活與行而上的道、真理融為一體,此為“證悟”,亦稱“得道”。
所以,得道和開悟不太一樣。開悟你隻是懂得了終極的東西,卻無法將其運用之。如果無法讓終極真理來指導你的具體生活,那就不夠圓滿,你就隻是一個孤立於“一”的世界的孤獨的存在。但是二元世界其實也是“一”,你把“一”和二元分裂來看就是不圓滿。也就是說,天之道和人之道沒有統一,就不圓滿。
佛法為什麽分小乘和大乘?道理就在這裏。小乘的修行就是去追求一個終極的東西。但是由於它沒有跟相對性的世界重新統一,於是就孤立了。這就是小乘,他覺得達到“一”就是解脫了,其它不用再管,不用再回到世間。其實他沒有認識到二元性就在“一”裏麵,萬法也是在“一”裏麵,所有的二元性或者多元性跟“一”都是統一的,所謂的“不統一”隻是概念上的分法而已。所以,當你真正達到大乘的開悟或者證悟時,你就會明白它們是統一的。
《心經》講的就是大乘的證悟和解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如果你隻是明白了空,卻不真正明白空就在色裏麵,就不圓滿;隻有當你認識到空和色並不是相對的兩個東西時,你才是證得圓滿,亦稱“證悟”——大乘的見道。
小乘隻是進到空裏麵,並沒有完全擺脫對法的執著,因為小乘的修行來自於“苦集滅道”這四個最初的佛陀的教法。小乘以為把苦與煩惱滅掉了即可得道,但是在大乘裏其實連道都沒有辦法獲得。因為道不是一個能獲得的東西,其本質就是空性。既然是空性,你又能獲得什麽呢?你連自己都不存在,到底又是誰在獲得道呢?所以,沒有人在獲得道,道本就如此,道本來就在這裏,無需去獲得。你也不是通過滅掉煩惱才得道的;有煩惱時,道也是存在的。
真正的見道不僅是看到終極的實相不存在一物,即空性,而且同時看到萬法本來就是道,所有的生滅就是道。生滅即不生滅,為什麽呢?因為生滅的本體就是不生滅的東西,它們本質上都是一樣的。看到這個真相就是真正的證悟。
在佛法的證悟裏,首先要達到小乘的“人空”,即去掉我執,達到心的寂滅,繼而達到人空;其次,再把法空掉,對法的執著也去掉,這樣就達到人法兩空。隻有當你達到人法兩空,達到一個最自然的狀態,即沒有任何的“我”存在,也沒有任何的法存在的狀態,此時出現的才是真正的本性、真正的道。
如果你達到人空,覺得那個境界就是涅槃,其實這是一個假的境界,不是真的涅槃。真正的涅槃是連涅槃相都沒有,是絕對的空性。當我們還有個涅槃的相的時候,其實依然是在法裏。因為涅槃是相對於輪回而存在,當輪回都不存在,涅槃也不存在的。我們就是通過這種方式來破掉對法的執著,從而達到真正的見道。所以道絕對不是一個概念,絕對不是從相對性的事物中誕生的,它超越了相對性。
我們看佛法講內證,它應該達到什麽程度呢?除了“人空”和“法空”以外,它必須要達到心的解脫。《心經》就是講解脫的,破掉五蘊——“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這種境界就是你破掉五陰八識以後所達到的境界——三摩地。然後,在三摩地裏你產生了一個覺悟——“無無明,亦無無明盡”,沒有無明這個東西。
我們認為我們處在無明當中,其實如果達到本性的狀態,就會發現無明根本就不存在。既然無明不存在,意味著貪嗔癡也不存在,因為貪嗔癡是從無明來的;既然沒有貪嗔癡,那也不存在所謂的輪回。由此可見,輪回是一個假象。所以在證悟、在光明的世界裏,它是沒有任何黑暗的。沒有黑暗,也就意味著所謂的“生老病死”也是不存在的,它是一個假象,我們的生命沒有這個過程。既然沒有生老病死,當然也沒有輪回。輪回是在幻相裏麵才有的,實相裏不存在輪回。
一旦你認出你的本性完全是圓滿的,完全是沒有貪嗔癡的,那你的心不就解脫了嗎?你就知道所謂的“貪嗔癡”、所謂人性的弱點其實是在幻相裏麵,你的個性、你的性格完全是個角色,根本不能代表真正的你。然而,你活在幻相裏,就會認同你的角色、認同你的個性,然後你就會說:“我要努力改變自己。”正是因為你沒有看到真正的自己,所以你才說要改變;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就根本不需要改變。
你僅僅是個角色,為什麽要改變角色呢?角色是注定的,一個人今生要扮演什麽角色是注定的,無需對抗角色。無論角色是好還是壞都一樣,沒有什麽分別。你在舞台上扮演一個好人和壞人有什麽分別嗎?他不能代替真正的你。但是如果你過度認同這個舞台上的角色,你可能就會覺得這個角色不喜歡,會考慮應該怎樣做才會更好,這樣你就得受苦。因為你在改變自然的東西,你在試圖跟幻相對抗。
我們要達到心的解脫的境界,心必須與六根、六塵脫離,而現在它是與六根、六塵粘附在一起的。所謂“粘附”即外在情境一動,我們的心就跟著動;或者說與六根所帶來的知覺有很大關係——你看到什麽東西就會帶給你什麽樣的心境,你的心跟眼識是相連的;你聽到一些喜歡或者討厭的東西,心馬上就跟著改變,你的心跟耳識也是相連的。
但如果有一天你的心能夠脫離六根和六塵,那就不受影響,同時也不會再起粘附的作用——六根不處在本能地追逐六塵的慣性當中。我們的六根已經習慣了追逐六塵——眼睛想看好看的,耳朵想聽好聽的,嘴巴想吃好吃的,這是一種慣性;一旦脫離,等於無欲無求,六根沒有任何欲求,或者說看待所有的萬法都是一樣平等的,沒有高低好壞之分。
既然沒有好壞高低之分,他又怎麽去生活呢?其實就靠覺性生活。當一個人的心能夠脫離六根,他依然可以自然地生活。並不是說他完全不需要吃、不需要睡,隻是他在需要吃的時候就去吃,不需要的時候就把感官關閉,這樣他就能夠自由地運用六根。譬如頭腦,他需要用就用,不需要用就關起來。然而,在習氣當中我們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即使想關閉,它也停不下來,你是被它牽著走的。正因如此,你不自由,你的心就受苦——你受感官控製,沒有辦法超脫身體、超脫物質界的誘惑或者吸引。
但如果你證到本心就自由了,心可以脫離身體、脫離感官和意識,即“迥脫根塵,靈光獨耀”。莊子在《南華經》說過一句話:“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滑疑之耀”和“迥脫根塵”很像,即你的心非常自由,可以自由地脫落感官的控製、脫落身體。比如你內在有一些情緒、有一些情感、有一些恐懼,但是你的心能不能繼續保持在如如不動的狀態?如果你能感覺內在有個如如不動的東西,跟你體驗到的這些情緒——恐懼或者擔憂——完全是脫離的,那你就真正地做到了“脫粘內伏”“靈光獨耀”。換句話說,如果你的心可以跟情緒脫離開來,你就真正沒有恐懼了。即使身體有反應,但是心裏麵的靈光、元神是完全沒有恐懼的。如果你沒有脫離,情緒或思想一起來就馬上認同之,與其粘連在一起,你就會認為我就是這個思想,我就是這個情緒,在這種情況下你怎麽可能自由呢?
所以真正要證悟,就要達到觀自在菩薩的境界——“心無掛礙”,心永遠沒有掛礙任何一種東西。“無掛礙”並不意味著他碰到的永遠都是好事情或讓人愉悅的事情。“心無掛礙”是指無論碰到什麽樣的事情,他都可以脫離開,“脫粘”——不粘附在情境當中。即使碰到痛苦的事情,他也可以跟痛苦脫離開,這樣他體驗到的痛苦其實是很輕微的,或者說可以隨時轉化掉的。
但是如果你跟痛苦粘得很緊,就會難以脫離,你會一直沉浸在情緒當中,感覺情緒就是你的心。實際上,情緒不是你的心,你的心是靈光,沒有任何痛苦,沒有任何情緒,如如不動。這種“如如不動”並不是一種“死”的狀態,而是流動的。“心無掛礙”,但它還是流動的;“無有恐怖”,內心沒有恐怖,沒有擔憂。
證悟的境界即是如此:心沒有執著,活在自由自在之中,無論碰到好事還是壞事都可以脫離開。這個“自由自在的心”即我們所說的“道體”,本性就是道體的反映。道與萬物在一起,卻又不粘附於萬物,它獨來獨往,獨出獨入。所以,認識了真心、本性也就認識了道。道沒有內和外,你認識了內在的道、內在的本性,也就認識了那個外在的、無處不在的道。
那我們要如何通過訓練來達到“脫粘內伏,耀發明性”,或者說“心無掛礙”,不為任何境界所牽絆、所粘附,永遠自由自在的解脫狀態呢?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我們的真心是無所住的,它不固著在任何一個點、任何一個方向。當你發現你的意識、思維或者注意力的焦點在一個固定的點,你就要放開,要“無所住”。
你對一個東西不斷專注下去就是固著,久了就成為限製。例如,你不斷想一件事情,想來想去就把你固著了,陷在思維模式裏麵出不來。所以我們要“應無所住”,無論想什麽都不要執著。你要把你所想的看作是暫時的想法,不去認同,不去認為這是一個定理或是一個絕對的東西。內在情緒亦是如此,不要固著在上麵,讓其流動,此為“無所住”。
當你對任何事情——內在或外在的一切發生——都無所住的時候,此時所升起的心就是真心。正所謂“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當你無所住,所升起的心就是你的本性,它無所掛礙;如果你有所掛礙,所升起的心就是你個人的心,它是一種情感、一種心智,不是真心。要明白這個道理。
心必須要流動,它不是“死”的。心不流動,它一定會越來越固著、越來越設限。它可能被你的思想設限,比如你不斷擔憂、不斷分別、不斷評判,你就被那個思想限製;抑或你不斷地沉浸於個人情緒、情感狀態,它也會固著;抑或你一個人生活久了越來越孤僻,越來越不喜歡跟人打交道,這也是一種固著、不流動。
一個達到證悟或者得道的人就像《莊子》所言,他在做事、施展才華的時候不會過度張揚,獨處的時候也不會過度隱藏,他隻是自然地去那裏,然後自然地回來,對他來說一切都十分自然。有些人就是喜歡隱藏自己,但是一個得道的人不會這樣。也許在你們的印象當中,一個人修行越高就越隱藏,其實不是的,他完全接受一切自然到來的東西。如果整個情境把他推上一個舞台,讓他扮演一個號召萬人、鼓舞大眾的角色,他還是會去扮演角色;如果自然力量把他帶到一個隱藏的狀態、一個人的世界,他也會很享受,但他不會以隱藏為美德。對他來說,整個世界無論去到哪裏都是一樣的,這就是一種流動。
一個人的心流動的時候,無論去到哪裏都很自然,他不會追求任何東西。所有來到他麵前的東西,他都會接受、順應之;完成了他就放下,再次流動,不會停留在任何一個地方,也不會停留在過去。以上就是佛家的證悟。你們想知道證悟是什麽境界,多念《心經》就明白了。
那道家怎麽講得道呢?有兩個層麵:第一個層麵,關於身心的轉化過程;第二個層麵,關於一種境界——心靈的境界。關於身心轉化的部分,很多道家的修煉方法中都有提及;關於身心境界,描述最多的是老子的《道德經》與莊子的《南華經》,說的是心性上的一種改變——逍遙、無為。
說到無為,其實佛家也一樣講無為。永嘉禪師《證道歌》的前兩句就提到無為——“絕學無為閑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你達到“絕學無為”,就是一個真正得道的人。“絕學”即不用學了。所謂不用學,不是不需要修道,而是不需要靠書本、靠知識來學道。因為你知道道不在外在,它是在心之內,所以修道不再需要書本的知識,此謂“絕學”。“無為”即不刻意作為,用道家的話來講即不刻意地去順其自然。並不是說學習天道就要去學順其自然,其實連順其自然都不需要學,因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的。
“不除妄想不求真”,一個人認識到“一”和“二”是統一的時候,真和假也是統一的時候,他就不需要除妄念,因為妄念也是不生不滅。得道的人沒有對立感,所以他既不除妄想也不求真。所謂“真”就是當下即是,所以它不是一個遠離你的東西。你若求真就在遠離當下,它就已經不是真了。
佛法的《四十二章經》是最原始的一部佛經,它是最初佛陀講道時的一部經。其中關於“證道”就講了一個境界——“斷欲去愛,識自心源,達佛深理,悟無為法”。“達佛深理”即明白這是佛法講的最高的一個法,即“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你從這個道理去深入理解“諸行無常”,便知這些無常的東西都不可追求,它不是永恒的。
“諸法無我”即諸法都沒有自性,沒有一個“我”。既然無我,你怎麽可能去追求真呢?這裏麵就是矛盾的。你不可能達到任何東西,因為你沒有“我”,你不可能用一個假的東西來達到一個真的東西。從這個道理深入你就明白:要達到實相、達到真,是靠無為,所以稱為“無為法”。
你明白了佛法的道理、空性的道理、“人無我,法無我”的道理,就是無為法。無為法就是“心不係道,亦不結業”,心裏麵不想著這個道,但也不去造業。所謂“造業”即胡思亂想,妄想。
“無念無作,非修非證”,在那個狀態下沒有念頭,也沒有刻意要做什麽。“非修非證”,這時候不是修也不是證。在這個狀態下,慢慢地接近道的存在狀態,它就是一種自然。所以“不曆諸位,而自崇最,名之為道”,在這個狀態下你不需要經曆任何階段,當下即是。
所以,你說道很遙遠,從修行的階段來說它確實很遙遠;但你說它很近,它確實也很近——隻要放下所有的妄想、所有的作意,當下即道。不過,當你不懂得怎麽認識道,當你在頭腦裏麵、在心念裏麵去追求道的時候,你就覺得它特別遙遠;當你放下心念、欲望、有所求時,你會發現道就在你心裏,當下即是。所以,它是“不曆諸位”。佛法裏麵講修行要經曆五十二階,但是如果當下認出,你就可以立刻跳過這個過程,不需要經曆那麽多階段,當下就達到道了。
由上可知,終極佛法的證悟跟道法是一樣的,都是無為證道。也許“無為”的概念也是從道家引用過來的。最初的佛法沒有“無為”這個概念,到了中國翻譯出來就引用了道家的名詞——“無為”。即在證悟的狀態下沒有任何作為,所有作為的東西都要放下,才能達到道。
接下來,再看道家講道。從身體層麵來講,“宿疾並銷,身輕心暢”。道家非常講究修煉功夫,重視命功,所以它認為:一個人要達到道,首先必須轉化身體,否則無法做到無為。比如,你坐在這裏,沒有辦法安靜下來,你肯定是有為的。所謂“有為”,即你會想辦法讓身體安定下來,若氣脈不通就想辦法將其打通,這就是有為。也就是說,之所以“有為”,正是因為身體不通,身體沒有安頓下來;如果身體完全安頓了,那你就無為了,你就不用管它。
所以,要達到無為,首先要過身體這一關。身體都不輕鬆、很吃力,即使想要無為,身體也不讓你無為。因為意識總是會被身體拉回到這個層麵,以致於你無法超越身體。心亦如此,如果心有很多思想、很多雜念、很多心緒,你卻要無為,怎麽無為?你還得不停地觀照它、釋放它,這些就是有為。隻有身心都通暢了、放下了,才是真正的無為。當你達到道,完全認識你的本性以後,就很簡單了,即隻要身心通暢,你就可以立即達到這種存在狀態。
當我們達到道,首先“宿疾並銷”——過去所有的疾病都會消失。這個疾病一種是身體上的,比如你過去不注意保養身體所帶來的;另一種是心理上的,心理上的問題也可能會導致身體上的堵塞、不通暢以及一些稠密能量的淤積,比如負麵情緒的能量會導致身體不通暢、受阻。
此外,還有一種是先天疾病。先天的我們沒有辦法立即改變,但是也不意味著完全不可以改變。若要改變,必須改變基因。這意味著你要能夠把你身體的細胞完全轉化,才可以改變基因,這樣先天的疾病也可以消失。不過,這挺難的,不是說剛開始證悟就可以達到。你看有些高僧大德最後還是生病了,沒有辦法。如果你要達到不生病,除非把肉身的細胞、基因全部轉化。如果不能轉化基因,至少可以轉化什麽呢?五髒六腑是可以轉化的。“宿疾並銷”主要講的是肉體和五髒六腑的轉化,疾病會慢慢消除。
如果你的身體沒有太大的疾病,你的四大就會非常平衡,陰陽也會平衡。這種狀態會讓你有一種身輕心暢的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心很通暢,沒有堵、鬱悶的感覺,人很暢快。
“停心在內,神靜氣安”。“停心在內”代表心已經完全不再向外欲求。當你想要獲得外在的某些東西時,其實你的心已經不在內在,它是向外的。比如你想得到一樣東西,你的心已經在那個東西上麵。我們說人在這個欲望的世界很多時候沒有心,是一具行屍走肉,為什麽?正是因為他的心是向外走的,比如他想追求一筆財富,心心念念記的就是那個東西,此時他的心已經不在內了,向外走了,這就好比行屍走肉,沒有心在內。
但是,一旦得道,你就不再向外欲求,就無欲無求。那既然無欲無求,你又怎麽生活呢?它會自然到來,你所需要的東西在道的法則中會自然分配給你。正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得道了就根本不用再去追求任何東西,它會自然到來。換句話說,需要什麽就來什麽,就那麽簡單,因為道就是自然發生的。
當你去欲求的時候反而是不自然,你會很辛苦,因為你的心是向外走的。特別是追求那些超過你能力又很無常的東西時,你就不得不經受這個過程的受苦。當你無欲無求了,則會“停心在內,神靜氣安”——神永遠很寧靜、很清明,氣息也會很安寧。所以“四大適然”,內在的四大——土、水、火、風——就很舒適,沒有任何的紊亂或者衝突。
“六情沉寂”,喜怒哀樂、愛惡這些都很沉寂,內在沒有情緒,完全“抱一守中”。所謂“抱一”即你活在一體性、合一之中,身心都合一,沒有分裂。如果你的身體在這裏,心卻想象著未來的某個想要欲求的東西,就代表身心分離、分裂。但是你得道後,就“心安玄竟,抱一守中”,心裏非常篤定。這種“安”不是一時的平安,而是一種泰然自若的篤定。“喜悅日新”,在這種狀態下自然是越來越喜、越來越快樂。這就是道家的得道。
事實上,佛家講得道、證悟,也講喜,不是那麽嚴肅的。我們以為宗教很嚴肅,其實真正得道的人沒有這種概念。佛法中提到真正證悟的人有一個共同點,或者說我們講一個菩薩是什麽樣子的?慈悲喜舍。所謂慈悲,即有大愛,對生命的大愛,也就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無緣”,你跟他也許沒有任何親友關係,既不是朋友也不是親戚,但他還是可以給你很多幫助,不會因為你跟他沒有緣分而不幫助你,他對生命都是同等看待,不會有分別,此為“無緣大慈”。像我們世俗人隻會對身邊人好,對其他人都很防備、很警戒,這就是沒有大慈。“同體大悲”,認識到生命都是一體的,就是一種悲心,悲憫之心。
“慈悲喜舍”裏的“喜”很重要,如果你得道卻不歡喜,就不是真的得道。當然這個“喜”不是整天笑嗬嗬的那種喜,不是情緒上的喜,而是內在的喜。所以我們不能投射一個得道的人應該是什麽樣子的。過去有個人來找我,他覺得我應該長得圓圓胖胖的,整天笑眯眯的,我一想這不是彌勒佛嗎?所以這不能投射。
真正的喜不是外在的體現,而是內在的一種心境,是一種歡喜。即我們所說的無所掛礙、無憂無慮,心永遠處在流動當中,不執著,“物來則應,物去不留”的一種狀態,沒有痛苦,沒有恐懼,也沒有太多的煩惱,這才是真正的喜。“舍”就是不執著,對任何事情的發生都能放得下,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都同等看待。真正的“舍”能夠放下世間的執著。這就是“慈悲喜舍”的四個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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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chak 講堂|得道的境界(上) – Vol.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