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禪宗南宗有所謂“東土五祖”之說,其初祖是菩提達摩,之後有慧可、僧璨、道信、弘忍和慧能。其實真正的創宗人是慧能。以慧能為代表的禪宗,其基本思想是佛性說和頓悟說,其佛學的理論基礎則是真如(真性、真心或本心)緣起論和般若空觀學說。禪宗是融合了東晉劉宋之際道生的涅檠佛性說,般若空宗的無相說和《大乘起信論》的真如緣起說等佛學思想的產物。 關於初祖菩提達摩,《續高僧傳》稱他是“南天竺婆羅門種”,之後來華弘教,“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客塵障故,令舍偽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等一,堅住不移,不隨他教,與道冥符,寂然無為,名理人也”。所謂“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即是主張眾生皆有佛性說。所謂“理人”的方法,即是“凝住壁觀”,“堅住不移”的傳統禪定的功夫。顯然菩提達摩的禪學,仍然是印度傳統的禪學,並不是慧能所開創的禪宗。
《最上乘論》中說:“‘如’無有生,‘如’無有滅。‘如’者,真如佛性,自性清淨。”可見,弘忍的佛學明顯的是真如佛性說。之後,這一思想在其弟子慧能的思想中又得到了進一步的發揮。因此當代佛學家呂激先生說:“《最上乘論》所講的內容,還是以一乘為宗。它所指的一乘,就是一心,這與《起信論》所講的一心就是摩訶衍的說法是一致的。它還主張要守自心,心即心真如門,是一切法所由產生的根本。”按照呂先生的說法,《最上乘論》已經接受了《大乘起信論》真如緣起說的影響。
慧能的佛學思想主要是識心見性成佛說。正如慧能所說:“悟人頓修,自識本心,自見本性。”又說:“故知不悟即是佛是眾生,一念若悟,即眾生是佛。故知一切法,盡在自身中,何不從於自性頓現真如本性。”這就是說,慧能的佛學思想主要有這樣兩點:佛性論(即真如本性論)和頓悟論(頓悟真如佛性論)。就這兩點而言,其思想是與晉宋之際的道生所主張的涅檠佛性說一脈相承的。道生即主張眾生皆有佛性和頓悟成佛的思想。而道生的佛性論並沒有建立在《大乘起信論》的真如緣起說基礎之上,而慧能的佛性說恰是建立在《大乘起信論》的真如緣起說之上的。 慧能把真如佛性亦稱作為人的本性或本心,如慧能說:“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識心見性,即悟大意。”這個本心或本性,也就是眾生所本有的自性清淨心,即所謂“人性本淨”。
因此,隻要不著外境,不起妄念,即可明心見性頓悟成佛。但不著外境,不起妄念,並不是說人的頭腦中什麽“念”也沒有,如同木石“百物不思”。這樣的人也就成為死人了。“真如是念之體,念之真如之用”。既然“念”之真如的作用,有體即有用,隻要有真如就有真如的作用,念是自性所起,因此“念”是不可能斷除的,萬法即在性中。
慧能講的性含萬法或性生萬法,顯然是講的心生滅門,而本性真如即是講的心真如門,很明顯這一思想是來源於《大乘起信論》的“一心二門”思想的。既然人皆有念,然而又要做到不為念所縛,不使雲霧覆蓋本性,為此慧能提出了無念、無相、無住的思想。這“三無”思想的中心是無相說,隻有懂得了無相說才能理解無念與無住的思想。慧能的無相說,則來自於大乘般若空宗的思想,般若空宗主張性空幻有,把一切相都當作是幻相、虛妄相。正如《壇經》中引《金剛般若經》所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所以慧能在得法偈中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台,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這一偈文的思想很可能就是受了大乘般若空宗無相思想影響的結果。因此慧能在《無相頌》中說:“菩提本清淨,起心即是妄。”真如本性本來清淨空寂,念心所起即是妄相,因此修行的人就不應執著於妄相而生煩惱,所以說要以“無相為體”、“無住為本”。自性起念,念起即有相,但隻是妄相,不應執著,所以說:“無相者,於相而離相。”同理,無住者,即是念念不住,“念念時中,於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係縛。於一切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懂得了無相無住的道理,我們也就懂得了無念的思想。何謂無念?“無念者,於念而不念”,“於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因此,“無念”並不是說要一念不起,一法不生,而是“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常淨自性,使六識從六門走出,於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用通俗的話來說,無念即是念過即過,隨任自然,來去自由,一切皆能放得下。這就是達到了所謂自在解脫的境地,沒有任何的煩惱。 綜上可見,慧能的無念、無相、無住的思想,完全是建立在真如緣起論和般若空宗的無相說思想基礎之上的。慧能的禪宗思想,與天台宗、華嚴宗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建立在《大乘起信論》的真如緣起說基礎之上的,皆是屬於大乘有宗的範圍,同時它也與天台宗相似都受到了大乘空宗的影響。
其慧能與神秀的佛學思想,皆是真如緣起說而言,他們兩人是“法即一宗”的,並沒有根本的區別。但就其所倡導的修行路徑與方法而言,則有南北兩宗之不同(一主頓,一主漸;一主定慧等教,一主傳統的坐禪法),因此《壇經》中說:“世人盡言南能北秀,未知根本事由,且秀禪師,於南荊府當陽縣玉泉寺住持修行,慧能大師,於韶州城東三十五裏曹溪山住,法即一宗,人有南北,因此便立南北。何以漸頓,法即一種。見有遲疾,見遲即漸,見疾即頓。法無漸頓,人有利鈍,故名漸頓。”《壇經》的這一南頓北漸、法則一宗的說法,看來是符合南北宗的實際的。 在南北兩宗的紛爭中,為了維護北宗的地位,北宗門人淨覺(688—746)還撰寫了《楞伽師資記》一文,想從傳法係統上來論證北宗的正宗地位。他編造了一個傳授《楞伽經》的係統:第一、劉宋朝的求那跋陋羅(因他譯出《楞伽經》,故列為傳法之首);第二、菩提達摩;第三、惠可;第四、粲禪師;第五、道信;第六、弘忍(東山法門);第七、神秀等人;第八、普寂等人。由此證明北宗神秀、普寂等人是禪宗的正傳。 淨覺在其《楞伽師資記》的序文中,還概括地介紹了北宗的佛教思想。《序》中說:“真如無相,知亦無知,無知之知,豈離知也;無相之相,豈離相也。人法皆如,說亦如也。如自無說,說則非如;如本無知,知非如矣。《起信論》雲:‘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總相法門體。所謂心性,不生不滅。一切法,唯因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心念,別無境界之相。是故一切法,從本己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異,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又真如自體相者,凡夫聲聞緣覺菩薩諸佛,無有增減,非前際生,非後際滅,畢竟常恒,從本性自滿足一切功德,自體有大智慧光明義,故自性清淨心。”由此可見,北宗的真如本體說,很明顯是來源於《大乘起信論》的“心真如門”思想的。北宗雖然曾經在北方尤其在兩京地區盛極過一時,但後來因南宗的神會北上,“敷演顯發能(慧能)祖之宗風,使秀(神秀)之門寂寞矣”。之後北宗的地位逐漸地為南宗所代替,南宗也就成為禪宗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