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角

,寫我真情,寫我本意。沒有別的念頭,隻想留下一點痕跡供後代們借鑒,讓他們了解,原來我們這一代是怎樣地生活,怎樣地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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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劇漫談(4)

(2015-06-02 20:39:07) 下一個

 京劇漫談(之四               

 

 

    看京劇演出看到困入夢鄉,本人經曆過兩次。一次是孩提時,爸爸帶我看大戲,鑼鼓一響,滿台閃亮耀眼、多彩繽紛的戲裝上上下下,很是刺激。我瞪著兩眼目不暇接,著實興奮了好一陣子。可是,好景不長,新鮮勁兒過了,審美疲勞,舞台漸漸變得模糊,一片白了,鑼鼓聲也遠了,我一頭撞在爸爸的懷裏睡著了。

    第二次,很不好意思,就是在剛分配到“海港”劇組時看老戲電影片。那時“海港”劇組正在北京拍電影。除了幾個主要演員和打鼓佬外,劇組其他人員大都閑來無事。領導怕悶得出狀況,便組織大家遊玩或看內部電影。

    那天演員們興奮傳說今天的電影是“群借華”!我問,什麽是“群借華”?他們解釋道:就是群英會、借東風、華容道的簡稱。哦!原來是三國戲。“這個戲你一定要去看喲!”他們鼓動我:“全是名角薈萃!馬連良的諸葛亮、譚富英的魯肅、葉盛蘭的周瑜、裘盛戎的黃蓋、肖長華的蔣幹、袁世海的曹操,不容易啊!”

    在大牌的引誘下我與他們一同去了小禮堂。開演了,久違了孩童時才觸到的閃亮紛雜戲裝迎麵撲來,鑼鼓震天響,可一切顯得與現今時代那樣隔閡、陌生、疏遠。尤其譚富英那雙死魚眼,讓我提不起精神來。看著看著,漸漸銀幕變得模糊了,一片白了,鑼鼓聲也遠了,唉!我又睡著了。

    過了幾天,小禮堂又要放電影,是周信芳的“宋江殺惜”。有了上次經驗,不敢去了。演員們不死心硬拉著我進了放映室。

    整個影片就兩個主角:宋江(周信芳)、閻婆惜(趙曉嵐)。這還能看嗎!找個沒人的地方睡覺吧!

    可事情總是出乎意料。近乎二人轉式的電影“宋江殺惜”卻令我看得津津有味。第一個吸引我的鏡頭是,宋江坐在椅子上睡著了。然後清晨醒來。這一情節在鏡頭裏並沒有任何具象環境表現,全憑周信芳的麵部表演-------閉目,轉頭躲刺激的光線,眨眼,不敢睜眼。幾個細小動作把宋江被強烈的陽光驚醒刻畫得淋漓盡致。我服了,這是心理描寫,完全不同於那雙死魚眼。接下來閻婆惜與宋江因劉唐的信討價還價。閻婆惜設計,引宋江一步一步地妥協,陷入圈套。最後成功拿到日思夜想的休書,卻翻臉不認賬,仍要告發宋江。被逼到懸崖邊的宋江,隻好鋌而走險,殺了閻婆惜。

    一個簡單的殺人情節,卻讓周信芳演繹的有情有戲,兩人討價時的心理描寫,計謀的較量,一環扣一環,一層鋪墊接一層鋪墊。故事敘述既流暢又層次分明,很是引人入勝。

    影片最後的細節又讓我扼腕,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刀筆小吏,從未經曆如此血腥場麵,一下子驚恐萬狀,緊張得連那付帶血的刀幾次三番都插不進刀鞘。

    好電影!這回我沒有睡著,興趣盎然地看到底。

    出了放映室,越想越覺得奇怪,同樣是京劇,又同樣是大牌演員,為什麽在我這兒卻有如此的反差?一個演員朋友笑著回答:你看出門道來了,麒派的魅力就在這裏。

    周信芳,麒派的創始人。麒麟童是他的藝名,故人們習慣稱此派為麒派。

    在一般人眼裏,麒派似乎有點另類:破鑼嗓子,一步三搖。按北方正統京劇標準,給的評語是“身上極難看”。可令人意想不到的就是這副德性,卻紅遍大江南北,竟與梅蘭芳並駕齊驅。

    如日中天的態勢,必然有人學樣。那破鑼嗓子、一步三搖反倒成了經典,眾多粉絲東施效顰。

    周信芳看了,頻頻搖頭,說了一句警示:“我的戲被兩個花臉學去了。”哪兩個?一個是裘盛戎,另一個就是袁世海。

    裘的戲,十分遺憾,我無福觀賞,文革前他已甚少登台,文革中也算死於迫害。袁世海,大家就很熟悉了。“紅燈記”裏的鳩山,那陰險狡詐的樣子,你做夢都忘不了。袁世海又稱“活曹操”。用不著多解釋,扮演傳統戲裏的白臉曹操無人能出其右。其實,袁世海的李逵戲也叫人過目不忘。“李逵探母”那出,母子見麵,悲喜交集,情深似海。袁世海演得能讓你蕭然淚下。

    老生的戲怎麽讓花臉學去?周信芳當然不是表揚花臉改行唱老生。其真實的含義是提醒你,麒派的真諦不在那外表,而在努力地刻畫戲中的人物,尤其是人物的心理活動。我在上麵兜了那麽一大圈子,就是讓你認清麒派的精髓在哪裏。

    也許用西方的“符號學”來解釋周信芳的麒派或許更清楚。

    簡單地理解“符號學”,就是世界任何事物在人們眼睛裏呈現的都是一種符號。也就是一種信息的載體。這個符號有內涵,也有內涵的外延。比如,人們看見一條長長、圓圓的沒有腳的動物,知道它叫“蛇”(符號)也知道它會咬人,尤其毒蛇更具危險(內涵)。進而我們還知道如何防範它,利用它的毒液為人類服務(外延)。

    反觀京劇在體現人物的心理活動或表情,不是用現實主義的表演手法,也就是你平時生活中所看到的嬉笑怒罵來演繹,而是用一定規範的程式化表達,比如“笑”,是“啊,哈,哈,哈,哈……”不管男女老少,生旦淨醜統統如此。花臉的“怒”是“哇!呀,呀,呀,呀……”青衣的“哭”是:“嗚,咿,咿,咿,咿……呀”,老生悲憤情緒時,常用“甩發”發泄,等等,等等。類似這樣的程式化動作在京劇裏俯拾即是。那末,我們也可以理解這一係列的京劇程式化動作就是一個個符號。而每一個符號都寓意著不同的含義。隻要這個符號出現,我們就知道他代表什麽內涵和外延。舉一例,一女子推門,在京劇裏也有規範動作,這個動作一出現(符號)觀眾就明白,哦,她要出去(內涵)。她出去做什麽?迎候久盼的親人?或偷窺春景?或奪門而逃?(外延)

    我要特別強調是:“久盼”、“偷窺”、“奪門”在“外延”中尤為重要!這是人物感情和心理變化的核心。

    明白這些道理,我們可以進一步說明。

    由於京劇沒有係統的理論來支撐她的表演,全憑演員們自己的理解和體會。而程式化的表演有一個好處,師傅隻要告訴你什麽地方要笑,什麽地方要哭,什麽地方要雲手,什麽地方要抖袖。你記住了,這戲就學會了。至於為什麽要哭,為什麽要雲手,這裏活分的空間就很大。見仁見智無一定規。死魚眼也未嚐不可。也就是說,師傅教了你“符號”、“內涵”。而至於“外延”,對不起,隨便了。於是很多師傅對於動作(符號)要求很嚴,一招一式都要到位,要漂亮好看。觀眾也習慣欣賞演員悅目的身段,亮麗的嗓音,卻容易忽視這些功夫的“外延”。

    而麒派恰恰在這裏下了功夫,他要求在京劇裏的一切符號中注入感情(注入“外延”)。哭,不僅僅是個符號,它還有“外延”。在這個符號的“外延”裏有不同的情緒:痛楚的,傷感的,悔恨的,假裝的,一切根據劇中人物此時此景的心理狀況而定。有了這個“外延”,京劇才有戲,才出情,符號才有活力,才能打動人心。這就是麒派的精髓,這就是能讓你看得津津有味的原因。

    破鑼嗓子,一步三搖是周信芳,可是這破鑼嗓子裏的“情”,一步三搖裏的“意”才是真正的周信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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