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顧城
華人去激流島,總要想打聽一下顧城的住處。尤其那些癡迷華文文學的遊客。我們當然不例外,一邊逛海灘,一邊就琢磨著顧城住在哪兒呢?海灘的邊上有一座小巧玲瓏的矮房子。通身塗紅,鵝黃色鉤邊,配以純白圍欄。在明媚陽光下,紅、黃、白火燒火燎的,吸引你身不由己地朝它走過去。
原來這是個畫廊,展示著當地人的“傑作”。萍麗腦子靈,預感有戲,便和管理員套近乎聊起來,“漫不經心”將話題偷偷引到顧城名字上。想不到管理員竟毫不陌生,立刻掏出筆寫出顧城的地址,並說她對顧城的事很了解,也知道來島內的華人很關心顧城的故事。
“偉大藝術家的腦子總和別人不一樣。”她小心翼翼地挑選詞句,搖搖頭說。
太陽已偏西了,我們才找到顧城的住處。那是一條偏僻的山坳裏,狹窄的公路遊蛇般地纏繞著山壁,近乎原始的林木密密麻麻遮天蓋日。濃蔭裏不時露出屋頂的一角,顯示這裏還有人家。陽光被山崗擋住,隻能透過枝縫中感到對麵山坡上一抹的亮綠。空氣頓時陰冷下來,眼前的叢林呆立如僵,偶爾一兩聲鳥號從樹後傳來,打破山穀的死靜。我們數著路邊郵箱的號碼,一百一十六、一百一十八……哎,過了。掉轉頭, 哎,又過了。停下車,索性往回走。終於在一個陡坡的缺口發現了我們要找的號碼。
缺口有兩條背向的坡道,右邊一條較寬且陡。左邊的也就是我們要找的,較窄更陡。
忽然一個中年婦女從寬道邊的樹幹後轉下來,警惕地看著我們。
“哈嘍!”萍麗趕忙打招呼:“有一位在中國很有名的詩人是曾住在這裏嗎?我們想來看一看。”
“哦!”中年婦女的臉色緩和下來:“對!就在對麵。”她指著左麵的坡道說。
也許她太寂寞,也許她成了中國人的義務講解員,不等我們問,她便滔滔不絕地將她所知道的有關顧城的事,一古腦地倒給了我們。
“他就住在這條路的右上方。”中年婦女指著左坡道右手的樹叢後:“因為沒有人住,也就沒有郵箱號,陌生人是找不到的。我在這裏住了十一年,顧城的事是以前的曆史。不過,不管你信不信,有時在半夜裏我能聽到有人的腳步聲。一個幽靈在那裏徘徊。我猜想,自殺的人是不甘心輕易離開這裏的,他有怨氣難解。”說到這兒,她停了一下。我們也並住氣,不敢出聲。山穀裏萬籟俱靜,那個怨魂也在聽我們交談?
中年婦女毫不在意,揮了揮手,繼續侃侃而談:“很多中國人來過這裏,前幾年還有一隊攝製組光顧,據說是拍有關顧城父親的電影,他的父親好像在中國軍隊裏工作。哦,顧城的兒子也已長大,大概有二十歲左右吧?在奧克蘭上大學?前兩年來過。我看房頂好像換了新的。我以為他會回來住,但是沒有。你們如果有興趣,就上去看看吧。我是出來拿信的。”中年婦女彎腰檢查了一下身邊的郵箱。轉身揮揮手,又消失在道旁的大樹幹後。
我們轉向左邊的陡坡,路麵石子鋪就,長滿了矮草,踏上去碎石“咯咯”作響。坡路在兩層樓高地方分叉,通往不同的住宅。一宅門前有車擋住了去路。一宅像是車庫,庫旁一細石階梯通天,蜿蜒隱沒在高處的樹叢中。順著細階延長視線,枝葉裏露出一線嶄新房簷。
這是顧城的家?我們正猶豫著。忽然瞥見路旁還有一條小路幾乎被雜草掩蓋,不注意很容易忽視掉。隻是“路”的上方矗立著一塊風雨做舊了的警示牌。上麵用中文黑體字寫到:“私地禁入,請勿侵犯!”
它應該是顧城的家!
我們望著那塊牌子,荒草包圍著,枯枝敗葉編織成路障,阻擋著去“路”。我們彎下腰,從亂枝空隙中窺過去,裏麵仍是荒草枯榮一片,除了幾片鏽爛的鐵皮瓦楞板疊壓在一起外,已找不到任何人工的痕跡。一切恢複了原生態的麵貌。顧城的家“沒”了,難道已隨他風流雲散?
荒蕪的坡地,茂盛的野生枝蔓,吞噬了曾經生氣勃勃的家園。大自然秉承著上天的旨意,將曆史留下的記憶統統抹去。
詩人的幻想,詩人的希望,詩人的眷戀,詩人的瘋狂失去了現實的載體,隻能留在黑暗中伴隨著怨魂,徘徊遊蕩。夜間的腳步聲,說明了什麽?懊惱?後悔?贖罪?不甘?一切事情都做了,都隨著事故滑下了那永不能回頭的深淵!怨能起什麽用呢?誰也改變不了現實,就連那雙著名的黑色眼睛也再找不到他所尋求的光明!
“蚊子!”萍麗驚恐地叫道,跺著腳,不斷拍打著兩臂。可惜,一點兒用沒有,旋即手臂紅皰泛起。一團團的飛蚊襲來,我們慌忙鑽進汽車,狼狽逃竄。
看來顧城不喜歡我們的拜訪,他需要安靜,需要沉思。
不打擾他了,做一個普通的鬼吧,顧城。
屬於隻能遠觀的
一切都是煙雲;
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
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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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北島的這首詩獻給顧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