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挪威人有其民族的樸素的Eccentricity。在挪威生活久了,我們也變得有些Eccentric。
太太年輕時最喜歡的詩集是泰戈爾《飛鳥集》。泰戈爾喻人生於自然揚揚灑灑數百詩篇。人過中年後,追求當年泰戈爾的詩情畫意竟不自覺地成為太太她最喜歡業餘愛好。“生如夏花,死如秋葉,還在乎擁有什麽”?可憐的泰戈爾,如此消極的對待生命,給人以一葉障目感覺。
挪威民族樸素的Eccentricity正好與泰戈爾的情懷相反。對大自然的臣服和熱愛,使人與自然之間的距離遠比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要小得多。人是大自然中的一個小小的元素,人與自然是互相給與的關係。我們需要“在乎擁有什麽”嗎?需要。因為我們從來沒有留意去擁有我們自己。
漫長的冬季終於結束了,春天的躁動使得萬物複蘇,也讓我們躁動起來。最愜意的不過於每年的五旬節前後到西部Hardanger峽灣地區去看果樹開花。上周四是耶穌升天節,公共假日,我們兩人便帶上簡單行囊離家西行,驅車越過斯堪第納維亞山脈到西部的小村Lofthus小住數日,去體會一下春天贈與我們的“存在”。
在白雪覆蓋的荒原上開車是一件極愜意的觀光機會。公路時常被兩側數米高的雪牆包裹著,白雪在炙熱的高原日光下融化,轉瞬間又在黑色的路麵上蒸發,形成一片片雲霧。微風把雲霧吹到半空中,在深藍色天空的映襯下,構成一幅令人心醉的水彩畫。春天的暖流也把山上的雪吹化了許多,形成細微的冰粒。如果你在複活節假日沒有過足滑雪癮,這時就可以在陽光下和軟軟的雪上滑上十公裏。立在雪中環視左右,你將發現雪原上隻有你一個人。此刻,雪原隻擁抱著你一人,雪原為你一人擁有。浩渺無際的藍天白雪之間隻有你一個渺小的生靈,其情其景你會為之動容、為之震撼、為之臣服。
從雪原下山開往峽灣的路上,體會到了西部的暖春給我們帶來的躁動和激情。在崎嶇婉轉的山路上,每轉過一個山崖,山體就如同一扇門為我們打開了一個更綠更暖更五彩斑駁風景畫卷。盡管隔年來此一遊,妻仍然是在車中呼喊著忙碌著試圖將所有景色拍攝下來。時而停車下來並肩坐在路邊,將我們定格在那山水之間,靜靜地體會那無聲的雄偉壯麗給我們內心帶來的巨大回響。
駛入峽灣,便來到了百花盛開的果園地區。到達小村Lofthus,妻便拋下車子跑到果園尋找她夢中的“桃園春色”和“百鳥報春”。小村比鄰峽灣,幾十戶人家星散分布在向陽的山坡上,村中隻有一間酒吧一個旅遊酒店。公路從村中穿過,路兩旁不時出現惹女人喜愛的迷你無人售貨亭,貨亭春季賣果汁夏季賣鮮果。通常櫻桃開花早一些,遠遠望去滿山坡白花,而蘋果花因今春較冷,大多仍在含苞待放,紫色的花蕾在綠葉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嬌嫩和豔麗。小鳥的鳴叫更給滿目春光配上了一曲悅耳的音樂。
次日天晴。Hardanger峽灣把她最美麗的全景風光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我們麵前。蔚藍的天空下靜靜地躺著一條碧綠的峽灣,山下鬱鬱蔥蔥園田把山上的終年不化皚皚白雪襯托得潔白而神聖。偶有一小舟順灣而下,更在船後播下一片漣漪。雪山倒影則隨波起舞,藍天白雪交映於碧水之上,其景如天生夢筆隨意神奇。一陣風雨,又把白雲帶到峽灣。斜陽映出彩虹,白雲在半山腰為蔥綠的樹林圍上飄渺的輕紗。寧坐在窗前,麵對此景,各執清茶一杯,四目相向,靈犀相通,神入景中,心境平複。
周日陰雲低迷,峽灣風光被細雨變幻成一幅油畫,黯淡而模糊。我們換上雨衣,轉向山林。步步登高行走於雨中霧中雲中,直到半山處瀑布。已登高數百米。隨著春水的融化,百餘米寬的瀑布發出振聾發聵的巨響。白色的泡沫飛騰著與山間雲霧連成一體。其景壯觀至極。山中的雲被吹上來,又使瀑布時隱時現,把虛幻布滿整個山穀。豈知諾大山穀瑰麗奇境,遊山者竟隻有我們兩人。行於雲中小路,近處隻見叢林,數十米外皆是“盡頭”。每一步皆有漫步於仙山瓊閣迷幻世界之感。牽手前行,享受滿麵風雨的清新: 讓雲中霧水打濕頭發,讓熱汗脫去層層衣衫。麵對滿山虛無,可放情大喊,可忘情雀躍。如此一番景象終生難忘。
一個長周末,在寧靜中度過。晴日峽灣的肅靜揮去冬季長夜的抑鬱,細雨山穀的虛靜洗去滿身的疲憊,滿山春花動靜為我們預示著豐碩的一年。
遊山水,不在多不在遠。如能獨身於佳境美景,一地足矣。與大自然的獨處,會讓你珍惜那份寧靜,那份孤獨,那份飄然。與大自然的零距離接觸,會讓你去努力體會“存在”的真正意義,體會人生的快樂,體會自然的宏大。一個人能夠擁有自己是一種智慧,一個能體會到曾被大自然擁抱過的人更應該是一個富有的人。
雖“生如夏花,死如秋葉”,人生的意義在於,它曾經存在過,愛過,被愛過,它曾經屬於大自然,也擁有過大自然。人生的財富就體現在那美麗的時空中。